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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上海出版职业群体空间生产探析

2023-12-21杨军马娟

编辑之友 2023年12期

杨军 马娟

【摘要】作为专业化的出版职业群体,其实践具有共同事业、相互投入、共享资源的特征。近代上海出版职业群体在兼具缝隙效应形成的政治空间、自由竞争形成的商业空间和市民(读者)认可的“文化街”(文化空间)的书局集聚的福州路开展空间生产活动,并由此催生出不同于以往的带有现代出版特征的生产关系、出版观念。福州路出版职业群体以空间生产为特征的物质实践,满足了社会变迁中民众对出版文化的需求,也留存了富含现代出版意涵的物质遗产,唤醒了人的记忆之场,成为我国出版文化产生、延续的合法性资源。

【关键词】现代出版 空间媒介 上海福州路 职业群体

【中图分类号】G23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6687(2023)12-084-08

【DOI】10.13786/j.cnki.cn14-1066/g2.2023.12.012

谈起我国近代出版史,不得不说起上海的福州路。19世纪中叶,现代出版初兴,福州路及周边街区的书局数量骤增,吸引了大批新知识分子迅速汇集其间,以此为实体空间生产的新思想、新文化也随之源源不断向外传播,影响广泛久远。福州路因此声名鹊起,成为我国现代出版萌生、发展的一个特殊的物质实践和精神交往空间,体现了出版业态与其开展的实践活动之间的地点、空间的直观联系。

学界对于中国现代出版的研究,虽常言及福州路书局聚集的现象,但只将其作为言说某些出版史实的背景,往往多描述性的介绍,[1]或以此为论题探讨近代上海出版业发展与都市社区互动间的关系,[2]或以此为例证,从出版产业的角度分析晚清民国时期上海出版企业集群现象的形成。[3]本文试图另辟蹊径,以出版职业群体开展实践活动的实体空间——福州路为研究对象,借鉴空间媒介和媒介物质性等相关理论,从物质性和空间实践角度,考察我国现代出版产生之初的状况,希冀有一个不同角度的认识。

一、学术研究的空间转向、物质性转向与福州路出版业空间聚集

1. 空间、物质性与出版业研究

(1)空间与福州路空间的媒介化。哲学上,时间和空间的依存关系表达着事物的演化秩序。[4]相对于时间而言,空间在很长时间内被学者忽视,即如福柯所言:“空间以往被当作僵死的、刻板的、非辩证的和静止的东西。相反,时间却是丰富的、多产的、有生命力的、辩证的。”[5]这一认知在20世纪后期得到根本性改观,其主要表现就是社会理论研究中出现了空间转向:“空间逐步成为占据优势的理论主题,学者们开始刮目相看人文生活中的‘空间性,把之前给予时间和历史,给予社会关系和社会的知识反映,纷纷转移到空间上来,这被认为是20世纪后半叶知识和政治发展中最具举足轻重的事件之一。”[6]尤其到了20世纪70年代,列斐伏尔以马克思的唯物史观为基础,提出社会空间的生产实践理论,将空间与社会、历史联结起来考察和认识空间存在的意义。他指出,空间是社会的产物,“空间弥漫着社会关系,它不仅被社会关系支持,也生产社会关系和被社会关系生产”。[7]空间理论家曼纽尔·卡斯特尔更是认为:“空间不是社会的反映,而是社会的表现。换言之,空间不是社会的拷贝,空间就是社会。”[8]空间与社会密不可分,空间性也体现为社会性,空间的内涵得到了根本性的认知和拓展。

20世纪后半叶以来,媒体与信息技术迅速发展,使得空间理论与媒体、传播理论的关联成为学界探讨的话题。伊尼斯提出媒介的时空偏向论,揭示媒介的偏向与人类社会发展走向的紧密联系。麦克卢汉在《理解媒介:论人的延伸》中也提及了时间和空间的问题,认为“每一件物体或一套物体凭借它与其他物体间的关系而产生自己独特的空间”。[9]此后,人们在日常生活中的空间场景所构筑的交流关系及其意义,逐渐受到传播学研究的關注与重视。[10]更有学者认为,如果在认识论上把媒介看作一个意义汇集的空间,而在方法论上把媒介理解为一个抽象的隐喻,就会在研究内容上有所突破,并有可能重塑传播学的学科气质和学科认同。[11]

随着传播学研究的深入,人们对媒介——传递信息的载体的认识,转向媒介是一种彰显社会关系的象征的认识上,[12]如此,人们所认为的媒介的认识视野大为拓展,并不限于大众传播视域下的报纸、广播、电视、网络等,而是认为“媒介可以是任何一种用来传播人类意识的载体或一组安排有序的载体”,[13]因此能够承载意义、传播人类意识的载体都可称为媒介。列斐伏尔认为:“空间从来就不是空洞的,它往往蕴涵着某种意义。”[14]也即空间不仅仅是功能性的,也是蕴含意义的本体存在;空间时刻在发出、传递信息和建构意义,传递信息和建构意义是最为常见的两种传播形式,[15](73)因此空间因承载并传递着社会关系的信息已然具备了媒介属性。[12]传播和空间也因此相伴而生,“所有形式的传播都发生在空间,所有空间都是通过传播的表现形式产生的”。[16]在实现自身媒介化的同时,作为媒介的空间,通过建构意义、传播信息等方式影响着人们的生活。

在媒介地理学看来,空间“在邻里、城市、区域、国家等所有尺度上,都不是简单的观念,而是各种现象的综合体;也不仅是自然的、地理的一般性存在,还是社会的和媒介的复杂性建构”。[17]如此说来,城市的历史从空间维度而言展现的是城市空间生产的历史图景,包括街道、社区等在内的城市空间从来都是意义生发的场域、文化展演的舞台。“空间是一个实践的地点,因此这些在城市规划中成几何化的街道被城市中行走的路人转化为空间。”[18](55)也就是说,街道因人的活动而成为富含意义的空间,空间又因其流动性与开放性而更具媒介性。

与空间概念密切关联的概念是地点。社会学家安东尼·吉登斯认为,地点最好被概念化为场所的意思,即社会活动的物理环境和地理位置,相较于空间来说,人们对地点的认识更加深刻,更加具体。[18](52)在近代上海福州路这一出版职业群体所处的地理空间中,每一位出版人都有自己进行社会活动的物理环境和地理位置,亦即地点。福州路上,商务、中华、申报等有实力的书局、报馆有自建的办公大楼,其他中小规模的书局、报馆多租赁聚集于一幢大楼作为办公场所。书、刊、报出版机构的空间集聚为出版物的制作节省了空间转换的时间成本。书局、报馆的出版人将不同的活动地点连缀成有活力的空间,而“空间是有生命的地点。因此,通过互动和传播,地点便转化成空间,变成了传播的空间”。[18](55)

空间提供了人们参与社会交往和实现信息传播的场所,而交往、传播活动也赋予空间社会意义,因而空间与传播密不可分。在将城市空间视为媒介的视角下,传播与空间的关系可理解为两个维度,分别是意义的生产与互动的展开。[19]作为空间媒介的福州路,不仅有实体景观本身的视觉呈现,如风格各异的书局门面,琳琅满目的图书陈列,眼花缭乱的书籍、文具用品广告,不停招揽顾客的店员等,也包括空间情境和大众媒介所建构的精神想象。市民身处福州路,其关注点也与出版业不无关联,如市民可感受到商务与中华在空间上的竞争。商务印书馆“在河南路上建筑自己的大厦,雄视同业。中华书局一开业,就以商务为竞争对手,自建的店址就在商务贴邻四马路转角上,且故意比商务造得高一点。商务自然是不甘示弱,立刻把自己的房屋加高了一层”。不仅如此,为限制商务横向发展,中华把商务南面的文明书局兼并了过来。商务则把面临河南路的一间商铺辟为仪器文具部,与原来的房屋打通,且接连收购了中国和记图书公司和王云五的公民书局。[20]与此同时,当时的大众媒介如报纸、期刊对福州路以文字、图片等文本形式的传播,构成了福州路图书商品信息和阅读理念传播的虚拟媒介空间。

由此,福州路街道空间不仅是承载人、车的物质运动场所,也是一般民众经常光顾的休闲娱乐之地和借由书刊购买、阅读形成的读者互相交流与意义共享的沟通空间。福州路作为媒介化的實体空间,加强了民众(读者)对出版活动及阅读的了解、认知,并将其纳入自己的文化生活中,甚至内化为一种生活方式。更为重要的是,福州路也是出版职业群体进行出版文化生产的空间,其意义通过此空间媒介进行传播。

(2)出版业研究的物质性转向。近年来,关于物质性的研究渐被重视,出现了被称为物质性转向的相关研究。在布鲁诺·拉图尔看来,物质要素与人类自身共同构成了相互联结的行动者网络,且物质要素也能作为自主性的行动者,在关系网络的交互作用中发挥实际的能动作用。[21]有学者认为,物质性研究不能简单等同为研究物质,其蕴含着一套看待物质的新方式,关注焦点也并非习惯上被当作客体的物品本身,而是物与人的主客体间性,乃至多重物质间的客体间性。[22]“比起说明某种技术设备的物理属性与功能属性,物质性研究更关心这些技术物如何介入旧关系,创造新关系。”[23]于是,有学者试图探讨新闻学研究中的物质性转向,强调在话语和社会建构之外,考虑非人的物体在媒介化传播活动中的重要性,[24]从而建立物质性与新闻业实践间的关系,并将“人—物”关系置于新闻物质性研究的中心。[25]新闻业与出版业之于实践、理论方面具有相似性,借鉴此研究方法,可以进一步探讨出版业的物质性问题。这些问题中,前述空间媒介之于近代出版业(书业)的重要性凸显出来,即出版业的物质实践主要体现为生产资源和地理位置、人员流动是否密集以及物流是否畅通等空间因素的争夺、共享。当前的出版研究包括近(现)代(民国)出版的探讨,主要着力于出版物精神内容的分析、出版技术革新、出版组织管理等方面,忽略了出版业社群实践物质性的实践活动。有鉴于此,以近代上海福州路出版业聚集现象为例,回到历史现场,考察现代出版业初兴时期职业群体以福州路为空间媒介的聚散离合轨迹,突破作为空间地点的一般固有内涵,从另一视角展现特殊历史时期出版业与国家权力(意识形态)、经济、文化等因素的复杂关系,不失为一条新的探索路径。

2. 出版职业群体的形成与福州路出版业空间聚集

(1)近代出版职业群体的形成元素、实践特质。近代出版业在社会及自身因素推动下,职业意识、观念逐渐形成,[26]相继成立了书业公所、书业商会、书业公会等同业组织,[27]且同业间有了频繁密切的个人与组织间的交流,[28]出版业职业群体日趋成型。形成出版职业群体的三项基本元素为领域、社群、实践。[29]领域指职业群体内的成员,因处于同一职业领域而产生对此群体的认同感;社群指因投入共同的活动或任务中,成员会出现团体感并在其中相互分享讯息;实践指借由分享经验及解决问题的方法等的共同资源,群体中的成员会形成在这个议题或领域中共有的做法、行为规范及标准。出版职业群体的实践具有共同事业、相互投入、共享资源[29]的特质。共同事业指群体成员共同从事出版活动,具有边界明晰的专业领域,共同的专业基础、认同感、目的和价值观等,激励群体成员共同参与、学习并赋予行动的意义;相互投入指出版群体成员彼此互相尊重和信任,鼓舞并分享想法,协助彼此解决在出版活动中遇到的问题,形成一个强有力的出版专业群体;共享资源指群体成员在本领域彼此分享资源,共同实践及完成。出版职业群体从事的是以知识生产、传播为特征的出版实践活动,因而具有旺盛不竭的创造力。出版职业群体是福州路出版业集聚的空间生产的主体,空间生产并非单纯的物质生产,也是人与人、人与空间(物)关系的生产。

(2)福州路出版业空间集聚的形成。福州路旧名劳勃三渥克路、布道路、教会路,是近代上海公共租界中的主干道,因位于大马路(今南京东路)以南的第四条马路又被称作四马路。福州路东起中山东一路,西迄西藏中路,与人民广场相连。福州路河南路以东的路面在19世纪50年代初筑成,至1864年全路筑成。福州路是上海开埠后公共租界增辟的为数众多的棋盘式马路之一,以此为中枢延展着城市的实体传播空间。因此,福州路的增辟与上海开埠、划定租界乃至近代上海都市化进程等历史文化意涵密切关联,是上海城市文化史的组成部分。

20世纪初期,随着商务印书馆、中华书局在福州路自建大厦设立总部,大东、世界、开明等近代重要的新式书局也陆续进驻这片街区,并带动了上海市区乃至外地的尤其是新书局纷纷选择福州路作为经营的落脚点。至20世纪30年代的出版业黄金时期,这片以出版文化著称的街区集聚着大小出版、印刷企业三百多家。福州路地处闹市,租价高昂,实力稍逊的书局一般多将需要人流量的发行所设立于此,但资金雄厚的书局除印刷之外的其他部门均设在福州路,这片街区也成为上海现代出版业主力军从事出版活动的主要物理和社会(关系)空间之一。

二、福州路出版职业群体空间生产的社会环境及其成因探析

自然地理空间的扩张,伴随着生存于其间的人的活动形成的社会空间的拓展,在城市地理空间形成过程中,与之相应的社会交往空间也同时构建起来。在各种空间聚集的城市中,“城市借助于街道,既展开了它的理性逻辑,也展开了它的神秘想象”。[30]因此,作为城市空间组成部分的福州路,不仅呈现为一个容纳日常生活的自然空间,也是一个在特定的政治、经济、社会文化条件下不断被人为建构的社会空间。

1. 缝隙效应造就的政治空间

历史地看,近代上海都市的发展格局是随着华洋界限的打破而从老城厢开始的,并由南市逐渐向北市迁移。①就出版业而言,书店早期多集中于南市。西方传教士在沪设立的墨海书馆、美华书馆最先也设立于此。19世纪70年代,书业已有南市、北市两个相对集中的地区。②19世纪末20世纪初,书局逐渐集中于北市的棋盘街和福州路及麦家圈一带,③而南市书业则完全衰落。20世纪20年代以后,书局逐渐向河南路以西、福建路以东、汉口路以南、广东路以北的区域汇集,最终集中于河南路、福建路之间的福州路一带。④福州路书业聚集现象的出现,也与上海特殊的社会治理环境分不开。上海自开埠以来形成两个租界(公共租界、法租界)并存、三个政权同在的行政空间,管理制度的差异造成了整个城市管理存在着边缘化地带。对于从事书刊、报纸出版类的文化活动而言,则恰好提供了一个适合文化发展的宽松、开放的空间环境。[31]因此,福州路所处权力统治的“灰色地带”,“形成持不同政见者或反政府力量可以利用的政治空间”,[32]这也为出版业生存、发展提供了规避权力操控与审查制约的缓冲空间。曾在福州路世界书局工作19年的老出版人朱联保便认为:“外国传教士来上海在租界内所设出版机构先后有数十家……平心而论,我国人在租界内经营出版事业比较方便些,这是事实。”[33]

2. 自由竞争形成的商业空间

19世纪60年代后,上海实行的自由竞争的资本主义经济快速发展,逐渐成为内外贸易、金融的中心,进出口总值平均占全国一半以上。[34](123)经济发达、社会治安良好、环境整洁、市政管理有序等因素,增强了上海对人力(才)、资金的集聚功能。早在1897年年初,《申报》已载文言及上海对“远近谋食者”“谋生更易”的强大吸引力。[35]福州路是上海较早安装路灯,接通自来水、煤气、下水道等市政设施的现代街道之一,路面平整宽阔,街道两旁矗立着电线杆,人流如织,热闹非凡。1889年的《申报》曾描述四马路的繁华:“车马驰骤无一息停,征逐嬉游无停履”,“自午后至夜间十二点,无刻不车水马龙,声如鼎沸”,“一似佛经所谓西方极乐世界者然”。[36]池志澂《沪游梦影》记载其眼中的福州路:“而道路则时加修饰,不使半步之崎岖;沟池则时加疏浚,无使淤泥之稍积;晴则轮水渀沸,尘沫不飞;夜则电球地灯,照耀如昼。”[37]整洁的街道,车水马龙、声如鼎沸的街景,丰富多彩的夜生活,使得福州路呈现出一派现代都市的繁盛景象,且随着市政设施的完备,人员流动密集,生活娱乐业首先发展起来。后来,南京路上建起了先施公司、永安公司、新新公司、大新公司四大公司,并进一步形成各类商业、服务业聚合的商业综合体,成为上海最繁华的中心市区,福州路的商业地位由此减弱。随着商务、中华等书局陆续搬至福州路,加之文具、印刷等行业的跟进,福州路文化业蓬勃地发展起来。

3. 市民参与营造的文化空间

19世纪中叶的小刀会起义及太平军攻打江南,引发大批华人从华界涌进租界躲避战乱,直接导致租界奉行的“中外隔离”“华洋分居”制度终结,代之以“华洋杂处”的局面。租界居民多是华人,且人口增长迅速。[38]租界移民来源各异,五方杂处,主要“是由工商业实业家、产业工人、职员和各式文职人员、小贩、小商、工匠和个体劳动者所组成”,[39]他们也是新型市民的重要组成部分。“新的谋生手段促进谋生者自身素质的改善”,[34](732)新型市民群体的欣赏能力和需求提升。同时,新型市民具有沟通、宣泄、排遣的文化欲求与审美趣味,现代工作制度又提供了闲暇时间,[40]这些因素为现代出版的发展奠定了与之相应的读者(市民)基础。此外,近代上海文化市场的发达使一些跌入了市民阶层的文人,“处于与普通市民同样的文化境遇并取得了相同的文化眼光”,[41]这为通俗文化的勃兴提供了作者群体。新生的读者、作者群体及现代出版技术的应用,为现代出版业提供了前所未有的发展空间,区别于传统的新式书局也如雨后春笋般产生并向福州路聚集。

以福州路为中心的出版机构聚集,使福州路自20世纪20年代起即享有“文化街”的美誉,且这一空间集聚的格局一直延续到20世纪40年代。当时影响广泛的《申报》特别指出“号称文化街的上海四马路”,“现在福州路己以文化街出名,这就因有许多书店”。[42]这一现象在当时的出版论著中也有述及:“当众多书店出现在福州路时,它就有了‘文化街的称呼。”[43]福州路生产的种类丰富的书籍、杂志吸引着民众频繁光顾,使之成为市民购买书刊、文化休闲的最佳去处,“其地则八达四通,马车便捷,而宽平之街道,不绝千人游”。[44]市民常带着阅读需求流连于福州路,体认其中的出版文化意涵:“要翻阅新舊文化书籍就要到四马路,一到星期六下午,或者星期日,所谓文化之街的四马路就充满了一帮渴求在书籍上得到精神营养的人们。这中间,有西装革履的大学生,有穿长衫的店员,也有穿破旧洋服的漂流者,他们都寻找各自想要的东西。”[45]“文化街”是民众对区别于上海其他街区的福州路所具有的独特性、区隔性的公共空间的体认,赋予其标志性的文化符号,其中内蕴着有关现代出版文化信息的交流与传播的意涵。因为“人们往空间注入自身目的与意图的实践行为,本身即是信息传递的过程”,“在一定意义上,空间实践与传播行为相重叠,人们使用、标识特定地点的行为本身就在传递信息、建构意义”。[15](73)

三、福州路出版职业群体生产关系、出版观念的空间生产

空间生产既是物理意义上的,也是社会关系意义上的。因此,福州路不仅是出版文化生产和传播的实体空间,也是内含现代出版机构新型生产关系、现代出版观念形成与传播等的虚拟空间。媒介与日常生活存在一种明显或隐藏的空间关系,即空间作为媒介的体验与事件渗透在人类日常生活中的感知和想象中,空间的生产也成为一种媒介,展现出空间奇妙而丰富的人文与社会内涵,呈现出空间媒介化的特征和作用。[12]福州路作为空间媒介在新型生产关系的构建和现代出版观念的传播方面具有重要作用。如此看来,福州路不仅是一种载体、媒介,更是空间生产的结果——被出版职业群体实践着的出版业生产方式和生产关系。

1. 出版职业群体新型生产关系的建立

空间的本质在于其社会性,“社会空间就其根本而言即是人与人、人与事物(包括物质环境)之间的关系状态,其结构形态即是一种关系结构,而在行动者的内在性的分析层面则显示为对这些关系的理解”。[46]在近代新文化生产方式中,新技术的引入和应用,是新文化生产方式与传统生产方式的最大的不同之处,也是催生近代文化产业的核心动力。新型生产方式的出现,意味着生产关系的变革,就出版业而言,近代率先采用机器印刷的墨海书馆,1861年由老城厢迁至山东路麦家圈(福州路以南的山东路一段),标志着现代出版技术正式落地福州路。机器印刷改变了中国承袭千年的书籍生产的手工操作方式,书籍、报刊的大规模生产使之迅速、批量、廉价地触达广大民众手中。此外,墨海书馆的编辑专业分工更加细致,在管理方式上实行监理、助理制,打破了传统书业普遍采用的单一的内部管理模式,这些都是现代出版萌生的重要标志。从此,现代出版技术在福州路各书局间散播开来,与之相适应的组织结构(股份制的实行)和资本主义的经营方式,也在福州路及周边街区各书局中逐渐推行。恰如列斐伏尔所言:“生产的社会关系具有一种社会存在,以至于也拥有了一种空间存在,即生产的社会关系把自身投射到某个空间上,当它们在生产这个空间的同时,也把自身铭刻于其中。”[47]在生产出新的生产和经营管理方式的过程中,空间既作为工具参与其中,也作为目的被生产。这一实践过程中,人作为中介,将空间的社会性、工具性、实践性结合起来,实现了在此空间中进行生产活动的出版职业群体新型生产关系的建立。

生产关系的转变,也改变了被这种生产关系所制约着的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方式。福州路的书店不仅为市民提供购买、阅读书籍的场所,还承担着引导民众阅读方向的功能,同时也为读者、作者、编辑提供了社会交往的公共空间。据老出版人、作家施蛰存回忆:“现代书局在上海文化街福州路上,新旧文人出没于此。各书局编辑部即在店楼上,或附近,常有本地或外地同人光临。茶酒联欢,亦不可缺少。因此又多一交际任务。”[48]再者,报馆、书局集聚于福州路周边,也使相邻的新闻出版机构的编辑、主笔社交圈不断扩大,社会联系更加密切、多元。此外,福州路新型书局员工的工作环境、状态不同于传统农业社会中的书坊。印刷工人也因运用机器印刷而脱离了作坊式的松散生活方式,代之以规定的劳动时间、劳动方式。薪酬方面,实力雄厚的书局如商务、中华等,不但为工人们发放日常工资,且有不少福利。这些都是传统书业制度设计中未曾有的。

不可忽视的是,伴随着福州路出版职业群体新型生产关系的建立以及印刷技术在福州路的日益成熟,一群新型市民读者群体悄无声息地在福州路开展空间实践活动。因此,福州路不仅是书刊生产及消费、社会交往的物质空间,也是市民读者领略出版文化、开展意义生产的精神空间。福州路新型市民在消费过程中,通过对该空间中文化符号的建构和塑造,如新型市民对福州路“文化街”的认知,使之得到身份认同、群体认同的同时,也完成了对空间的认知及对空间意义的再生产。

2. 出版职业群体现代出版观念的流播

福州路是一个由出版职业群体、作家、读者(市民)等共同参与、活动并实现物质交换和精神交流的公共空间。就出版职业群体而言,处于相同或相近地点(空间)的出版职业群体成员密切联系、交往,彼此在观念、行动上难免相互影响,且易形成共识。与空间概念密切联系的地点——社会活动的物理环境和地理位置对于人们形成认同具有重要作用,人们通过地点来了解世界,通过地点来行动。[18](52)英国文化地理学家麦克·克朗指出:“地点提供了人们可以分享经验和时间延续性的支柱。当空间变得更有时间的厚重感,空间也变成了地点。地点的过去和未来将人们绑在了一起。它们有生命力的联系将人们和地点绑在一起。地点使人们能够定义自己,分享经验并形成共同体。”[18](52)也就是说,人们不仅通过有生命力的地点来定位自己,更通过地点获得归属感——社会群体联系和文化认同。因而,作为空间媒介的福州路,也成为近代出版职业群体成员定义自己、分享经验、凝聚共识的地点。

作为一种社会过程的空间生产,不仅是物质的,同时也包括观念的、文化的生产。福州路书局之间的竞争与合作不仅体现为商业、经济行为,同时也夹杂着出版观念的交流、碰撞,这也成为福州路出版职业群体空间生产的重要内容。出版技术的发展促使出版新观念的产生与扩散。同时,信息的流动是按距离衰减的,因此现代出版技术、观念在当地的传播要比远距离流动更容易。空间聚集使地理上邻近的书局更易于通过模仿和学习改进出版管理、业务及观念。最早迁至福州路的墨海书馆、美华书馆,其出版生产、消费空间的变化一定程度上体现了出版的现代化进程,其在为我国出版的现代转型提供机器、技术、管理方式的同时,也生产相应的观念空间,傳播现代出版观念,促成源自西方的现代出版观念、版权保护意识等在地化的传播和普及。因此,以现代出版技术、管理方式应用为先导的福州路作为我国现代出版观念萌生的重要空间,也成为职业群体出版观念从传统向现代过渡的交汇之处,有关出版的各种体验、想象、记忆充斥其中,与大众媒介一样承担着现代出版内容的生产和传播功能。不仅如此,出版职业群体在迎合、引导民众(读者)阅读消费的同时,更将自己的出版观念通过福州路空间媒介传递给民众(读者),在潜移默化中引导甚至控制着民众(读者)的出版认知及阅读观念,民众(读者)也渐渐认同、依赖于这一空间媒介所传递的信息和建构的意义。于是,一种以机器生产和商品经济为结构底蕴,以资本运作和市场消费为动力引擎的现代出版生产、消费空间在近代上海福州路形成。

总体而言,福州路出版职业群体在空间生产实践过程中,与空间相互作用并相互建构。即如列斐伏尔所认为的,空间的生产类似于任何商品的生产,一方面,各种形式的社会过程和人类干预、塑造着空間;另一方面,空间又是一种物质力量,它影响、引导、限制活动的可能性以及人类在现实世界中的存在方式。[49]从这一角度来看,福州路出版职业群体既是空间生产的参与主体,同时也是空间规训的制约主体,揭示了空间生产与空间规训的一体关系。

四、余论:近代出版职业群体实践物质性遗产的留存与记忆之场的唤醒

空间及其物质形式伴随着社会意义和价值。福州路书局集聚的空间植根于现代性浓厚的上海都市,其形成所依赖的政治空间、市场空间、文化空间(“文化街”)所内涵的历史文化意义,以及由社会变革、西方出版技术和管理方式的引进所引发的近代出版企业新型社会关系建立、现代出版观念传播等,体现了近代社会转型时期现代出版的萌生、发展与社会文化变迁间深入互动的症候,因此福州路空间文化生产就自然打上了现代出版文化的烙印。福州路书局街的形成、发展、变迁的物质实践过程,以及出版文化精神嬗变,从一个侧面反映了近代出版职业群体的酝酿、聚集、成熟、流变的轨迹。如此,作为我国现代出版史上的福州路,已超越单一的地理空间和功能所指,具有了多种意义的空间生产的新内涵以及铭记过往历史的记忆之场的意蕴。福州路出版业集群规模大、延续时间长,空间实践的内在动力强劲,并出现了一批出版质量上乘、经久传世的有声望的书局,如商务印书馆、中华书局、开明书店等。近代出版业的兴起、发展、繁荣过程中,福州路特殊的出版业空间生产不应被忽视。

福州路出版业的发展并非一帆风顺,而是与近代中国的国家命运同频共振。1932年1月28日,日军侵略上海,出版业遭受巨大损失,商务印书馆在闸北的印刷厂、编译所、东方图书馆于战火中化为灰烬。1941年太平洋战争爆发时,日军攻占租界,商务印书馆、中华书局等八家公司,连同福州路东起河南路、西至湖北路段的大大小小的书店在日军铁蹄下,遭受了难以估量的损失。“八一三事变”后,受战争的影响,绝大多数处于华界闸北、宝山、杨树浦地区的印刷机关由于来不及往内地或租界转移,导致被毁,损失严重。由于避战,许多出版人才纷纷从上海转至内地,使得上海出版业失去了人才支柱,难以发展,停滞成了上海出版业的必然结果。早在战争爆发之前,中华书局、大东书局、开明书局、上海龙门联合书局等先后迁往桂林、武汉、重庆等地区,使这些地区一度成为全国的出版中心。1951年,新华书店华东总分店在福州路世界书局落户。同时,商务印书馆、中华书局、三联书店、开明书店等组建为中国图书发行公司。之后,经公私合营和多次拆并,商务印书馆、中华书局迁往北京;一部分书局进行改制,如大东书局改为美术书店,世界书局改为国际书店(后更名外文书店)等。20世纪90年代,上海市政府致力于打造福州路“文化街”。1998年12月,经营全国800多家出版社的各类图书、音像制品和电子出版物,品种达十余万的上海书城在福州路开业,一举成为远东最大的书刊发行中心。

福州路相对稳固的物质生产空间,为近代出版文化的延续提供了物质保障与合法性资源,并在此基础上寄托着人们有关出版精神文化想象的记忆之场。实体空间的特定场景,不仅提供了人们进行公共交往的平台,且构建了城市居民的集体记忆,这种嵌入日常生活场景的实体媒介,对于城市生活有着不可替代的意义。[50]多年来,福州路一带书店虽开开关关,但依然是上海书店密度最高的街区,最终沉淀下来的实体书店都不忘自我进化,坚守实体书店阵地,以全新且多样化的阅读复合服务吸引着四面八方的读者,商务印书馆、中华书局等旧址也成为网红打卡地,封存了近代出版业辉煌的历史记忆之场,一再被人们谈及并绵延不绝。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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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信息:杨军(1965— ),男,陕西陇县人,陕西师范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陕西师范大学学报编辑部编审,主要研究方向:传播史论、编辑出版学;马娟(1992— ),女,青海西宁人,陕西师范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传播史论、媒介文化。

① 南市指租界以南的华界,特指上海老城厢;北市除指租界外,也指19世纪末发展起来的租界以北的华界市面。参见陈昌文《近代上海出版业与都市社区的互动》(《学术月刊》2004年第7期)。

② 这两个地区,一个在四牌楼,即今上海南市区光启路以东、东街以西;另一个在二、三马路,即今九江路、汉口路一带。成书于1876年的《沪游杂记》提及:“上海货物皆有聚市之所……书坊在四牌楼旧教场,城外二、三马路。”参见葛元煦《沪游杂记》(载葛元煦、黄式权、池志澂《沪游杂记 淞南梦影录 沪游梦影》,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版,第26页)。

③ 1906年的《上海华商名簿录》中所收录的64个出版机构中,位于河南路上的有20家、福州路上的有15家、山东路上的有11家。参见张鸿声《上海文学地图》(中国地图出版社,2012年版,第53页)。

④ 1935年出版的《上海书店调查》中显示上海当时有261个出版机构,其中有40家位于福州路上,还有很多位于河南路、山东路、山西路上靠近福州路。任建树《现代上海大事记》(上海辞书出版社,1996年版,第745页)显示,1939年5月,上海的245家书店中有92家在福州路上。1948年出版的《上海市书商业同业公会会员名录》中记录的604家出版机构,位于福州路上的有69家,加上临近福州路的有100多家。参见张鸿声《上海文学地图》(中国地图出版社,2012年版,第53页)。

The Spatial Production of  Publishing Professional Groups in Contemporary Shanghai:

Taking the Agglomeration Phenomenon of  Publishing Industry in Fuzhou Road as the Subject of  Investigation

YANG Jun1,2,MA Juan1(1.School of Journalism and Communication, Shaanxi Normal University, Xi 'an 710119, China; 2.Editorial Department, Shaanxi Normal University, Xi 'an 710119, China)

Abstract: As a professional publishing professional group, its practice has the characteristics of common cause, mutual input and shared resources. In contemporary times, Shanghai publishing professional groups carried out their spatial production activities in Fuzhou Road, where both the political space formed by "gap effect", the commercial space formed by free competition and the "cultural street" (cultural space) recognized by citizens (readers) and the book offices gathered together, and thus gave birth to different production relations and publishing concepts with modern publishing characteristics. The material practice of the publishing professional groups in Fuzhou Road, which is characterized by space production, satisfies the people's demand for publishing culture in the social changes, and also retains the material heritage rich in modern publishing meanings, arouses the field of memory of later generations, and becomes the legal resource for the generation and continuation of Chinese publishing culture.

Keywords: modern publishing; space media; Fuzhou Road in Shanghai; community of practitione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