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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田里的守望者》中霍尔顿的焦虑困境

2023-12-20周欣怡乔雪瑛

长江小说鉴赏 2023年18期
关键词:艾里麦田里的守望者卡伦

周欣怡 乔雪瑛

[摘  要] 美国作家杰罗姆·大卫·塞林格所著的《麦田里的守望者》通过主人公霍尔顿的内心独白,反映出混乱喧哗的外部世界下霍尔顿焦虑的内心世界,深刻揭示了霍尔顿所面临的精神困境。霍尔顿的焦虑促使他采取各种策略对抗焦虑,而那些无效的防御策略并没有将他从焦虑中解救出来,反而造成了一系列严重的后果。卡伦·霍妮是精神分析社会文化学派的先驱及主要代表。本文以卡伦·霍妮的神经症理论为基础,探究霍尔顿焦虑形成的原因,阐释霍尔顿由焦虑导致的行为方式,认为不健康的家庭环境导致了霍尔顿的基本焦虑,这种焦虑由于他与社会和文化的不相容更加恶化,而他对爱、权力和声望的不当追求导致了他的精神病态。

[关键词] 杰罗姆·大卫·塞林格  《麦田里的守望者》  卡伦·霍妮  焦虑  神经症

[中图分类号] I106.4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7-2881(2023)18-0043-04

一、卡伦·霍妮的神经症理论

卡伦·霍妮(1885—1952)于1937年出版了著作《我们时代的神经质人格》,认为神经症的病态倾向源于童年时缺乏安全感所导致的基本焦慮,强调个人内部冲突更多的是受到社会文化环境的影响,提出并发展了“文化病理学”。

焦虑是霍妮的神经症理论中的一个基本概念。焦虑是指一个人在面对敌对世界时的渺小感、孤独感、软弱感、恐惧感和不安全感。为了对抗这种焦虑,个体不得不拼命追求爱、事业成功、权力、声望和财富,以获得安全感和自信。由于这些追求本身是基于恐惧,而同样的恐惧又使他无法去爱或取得事业的成功,所以神经症患者总是处于无休止的内部冲突之中,无法获得爱情和事业的成功。这进一步加深了他的恐惧和焦虑,从而形成了一个更加严重的恶性循环[1]。

在《麦田里的守望者》中,霍尔顿焦虑产生的原因、他采取的防御策略,以及他的焦虑和他的不当防御策略带来的后果,都与卡伦·霍妮的神经症理论相符。用神经症理论来分析霍尔顿焦虑的内心世界,将是一次有益的尝试。

二、霍尔顿的基本焦虑

霍妮认为,当个体内心的孤独感日益增加,个体在一个充满敌意的世界中感到无助和绝望,某种人格便逐渐形成。这种总是在个体的童年时期形成的人格被称为“基本焦虑”[1]。 基本焦虑本身不是神经症,但却是所有神经症的基础。霍尔顿的基本焦虑源于他的家庭环境,在社会和文化环境中,这种基本焦虑转化为敌意。

弟弟艾里去世时,霍尔顿用拳头砸碎了所有的窗户。“当人们在无法承受哀伤的剧痛时,通过愤怒情绪的发泄可以转移注意力并减缓哀伤的痛苦。”[2]霍尔顿通过对肉体的攻击来转移情感的痛苦,宣泄心中的愤怒。霍尔顿对艾里的深度依恋是他忠诚的明证,但也是他被死亡本能所驱使的明显症状[3]。在霍尔顿的潜意识中,那只受伤的手是自己未能保护好艾里而应受的惩罚。艾里的死给整个家庭带来了巨大的悲伤,霍尔顿的父母也变得同霍尔顿一样敏感和多愁善感。“我弟弟艾里死后,她一直感觉身体很差,精神很紧张。我为我爸妈他们真是感到万分难过。特别是我妈,直到现在,她还不能从我弟弟艾里去世的打击中恢复过来。”[4]霍尔顿的母亲也是焦虑症患者,她无法对霍尔顿给予足够的关注,霍尔顿因此感到被忽视,与父母的疏远进一步加剧了他的焦虑。艾里的死和父母的疏忽为霍尔顿营造了一个不良的家庭环境,霍尔顿的基本焦虑在此时开始无声无息地蔓延。

《麦田里的守望者》以20世纪50年代的美国为背景,战后的美国物质生产水平和生活水平发展迅速,普通民众的精神生活却越来越贫乏。霍尔顿对当时庸俗虚伪的社会表示怀疑,并试图揭示美国社会普遍存在的人的异化和人性缺失。“事实上,霍尔顿感知的世界实际上就是塞林格所感知的世界。塞林格通过霍尔顿对社会的反应,折射出一个栩栩如生的美国城市社会,霍尔顿对现实世界的拒绝折射出塞林格对现实世界中虚伪的揭露与讽刺。”[5] 霍尔顿认为他所生活的社会充斥着虚伪和利己主义,是一个忽视仁慈和道德的地方。他不认同社会的价值观,也无法融入社会。

霍尔顿的父亲是一位富有的律师,他希望霍尔顿去一个好的大学,但霍尔顿认为“在名牌大学上学的混蛋全是那副模样”,并发誓“就算我要死了,那种名牌大学我还是一所都不会去上。”[4]当妹妹菲比问他想从事的职业时,他否认了自己想当律师的愿望,因为律师所做的就是“挣很多很多钞票,打打高尔夫球还有桥牌,买名车,喝马提尼酒,让自己的样子像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4]霍尔顿追求的是一个纯洁的精神天堂,在那里,和平、仁慈和纯真依然存在,而不是像纽约社会那样残酷、冷漠,利益至上。“霍尔顿的想象世界是一个少年的乌托邦理想,他的真实愿望是摆脱城市社会的虚伪,回到一个远离喧嚣、亲近自然的简单生活环境中去。”[6]

根植于文化中的矛盾正是霍尔顿努力想要调和的内心冲突。与一个健康的个体能够应对冲突而不损害其人格整合不同,霍尔顿的冲突太过激烈,他找不到一条光明的出路,只能以消极的方式去抵制现实。

三、霍尔顿应对焦虑的防御性策略

霍尔顿采取了两种策略来对抗基本焦虑:对爱的追求和对权力与声望的追求。他被迫切的心理需求所驱使,一边支配他人,一边希望得到他人的爱;一边服从他人,一边怀疑他人,把自己的意志强加给他人;一边疏远他人,一边渴望得到赞赏。然而,这几种策略互不调和,进一步造成了不相容的冲突,导致了神经症。

霍尔顿与心爱的女孩简保持着温和而冷淡的关系,这种关系既让他感到满意,又给他一种不安全感和不确定感。“他们对任何拒绝非常敏感,无论拒绝本身是多么轻微。”[1]霍尔顿对拒绝的敏感与他对爱的追求发生冲突,这种对拒绝的敏感使他重新陷入基本焦虑之中,并可能刺激他爆发敌意或撤回所有感情,因此在别人看来他比实际上更冷漠和无情。小说中一个有趣的情节是霍尔顿共有十一次给简打电话的想法,但他从未给简打过一次电话。霍尔顿的害羞胆怯是他避免被拒绝的手段,这使他无法迈出第一步。焦虑引发了霍尔顿对爱的病态追求,对拒绝的恐惧进一步导致了敌意,对敌意的压抑必定会引起愤怒,最终加剧了焦虑。

主人公霍尔顿对爱的追求转变为对权力和声望的野心,这主要体现三个方面:否认软弱、自以为是和羞辱他人的欲望。“神经症患者十分厌恶自己身上任何无助或软弱的地方”[1],他们避免接受任何来自他人的指导、建议或帮助,或是放弃自己的观点而同意他人的观点。当卢斯建议霍尔顿去找心理分析师,霍尔顿问了他一些看似无关的问题,比如“他会拿我怎么样?”或是“你爸爸有没有给你精神分析过?”[4]如果霍尔顿去了,就是承认了自己的软弱,是自己有某种病症需要治愈。霍尔顿急于寻求帮助,但他不仅不会听从医生的任何建议,还会怨恨医生没有给自己提供任何有效的帮助。书中霍尔顿正在接受精神分析疗法,他对治疗以及与他交谈的精神分析师表现出一种随意的态度,称精神分析师提出的问题“愚蠢”。霍尔顿所有伪装的冷漠和被动的反应只是他试图通过对治疗的抵制和蔑视来证明自己的力量。

霍尔顿具有自以为是的倾向。“神经症患者会产生一种要给别人留下好印象,要被人钦佩和尊重的需求。”[1]霍尔顿的全部自尊都建立在他人对自己的钦佩上,若无法获得钦佩,他就会陷入人格萎缩。他过于敏感,经常感到受辱,生活对他来说是一种无情的折磨。霍尔顿与外界的疏远使得对声望的追求被内化,发展为一种自以为是的态度。他借助幻想建构理想自我,把自己视作一个具有绝对正义感的圣人式的“守望者”,随之而来的却是自我憎恨与自我蔑视。表面上看,霍尔顿正直、善良、负责、圣洁,但潜意识里,他憎恨真实自我中的虚伪、胆怯和不道德。他对声望的追求错误地将他领向自我轻视和自我折磨的深渊。

霍尔顿还具有羞辱他人的渴望,这种病态的倾向充分体现在霍尔顿的恋爱关系中,性关系被当作一种羞辱和征服的手段。霍尔顿想要羞辱女人的欲望过于强烈,他认为女人在性交后变得卑鄙,因此他对女性抱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羞愧感,并在他所爱的女孩面前压抑自己的性欲。“麻烦还在于,我会可怜起她们,我是说大多数女孩儿总是又蠢又傻,在跟她们搂脖子亲热半天后,你能看着她们变得越来越没脑子。”[4]霍尔顿与女性的关系被他想要羞辱他人的冲动进一步恶化,一方面使他与异性分离,从而避免了任何性竞争;另一方面也使他对爱情失败的担心逐渐消失,从而加深了他的同性恋倾向。从他最尊敬的老师安托里尼先生那里,霍尔顿获得了关怀、理解和指导,于是他把这种依恋转移到了安托里尼先生身上。随着被压抑的焦虑和情感逐渐浮出水面,他产生了一种与帮助他的人、他崇拜的人亲密接触的错觉。

霍尔顿对爱、权力和声望的病态追求体现在他不顾环境,不管场合地恪守某一方式,或依从、或攻击、或逃避,因而陷入恶性循环和无尽的焦虑和恐惧之中。

四、霍尔顿的焦虑及其防御策略造成的后果

霍尔顿采取的防御性策略是盲目的、不分青红皂白的、互不调和的,它们缺少积极的、目标明确的建设性努力,本身就具有神经质的特点。在矛盾的策略之下,霍尔顿的焦虑不仅没有得到安抚,甚至还变得更加严重,直接导致他的精神崩溃。

这种内疚感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其一,霍尔顿采取了具有幻想性质的、过度夸大的自我指责的形式来表明自己的内疚,倾向于将任何轻微的差错归因于自己。艾里去世后,霍尔顿对自己从前总是拒绝带艾里一起去打猎感到非常内疚,于是他不断叫想象中的弟弟去拿自行车,企图在幻想中忏悔以弥补自己的过错。“只是那天没有。他没有不高兴——他从来不会为什么事不高兴——可是在我变得很沮丧时,仍会不停想着这件事。”[4]除了过分关注自己的错误,霍尔顿还陷入了自我批评和自我贬低。通过比较他的自我评价與他对艾里和菲比的评价,我们可以发现这一点。“你也会喜欢上他的。他比我小两岁,但比我聪明五十倍,聪明绝顶。”[4]“你应该见见她,你这辈子都不会见到哪个小孩儿像她这样,又漂亮又聪明。她真的很聪明,我是说上学以来,她得的全是A。事实上,我在我们家最笨。我哥D. B.是个作家,我弟弟艾里——就是死去的那个,我跟你说过——是个奇才。比较起来,我是唯一一个实打实的笨蛋。”[4]

其二,一种害怕被人发现秘密的恐惧萦绕在霍尔顿心头。精神分析师同他之间的关系就像是法官与罪犯之间的关系,他把心理分析师的每一个解释都当成是对他的谴责。安托里尼先生的告诫让霍尔顿认为自己是“不成熟的”,霍尔顿从安托里尼先生的话中察觉到了对自己弱点的揭露和对自己的谴责,因此他希望能够尽快结束这段对话。“可我一直希望他等到白天再接着说,而不是那时候,可他劲头十足。”[4]霍尔顿急于摆脱这令人痛苦的谈话,因为他需要避免来自任何人的批评或不认可。

神经症患者倾向于通过受苦的方式来达到某种目的。他们似乎对痛苦上瘾,并时刻准备着逃避,这源于一种潜在的驱动力,一种变弱而不是变强,变得更加不幸而不是变幸福的倾向。这种与人类本性相矛盾的倾向是受虐狂的基本问题。受虐狂的概念最初是关于性变态和性幻想,目的是通过受苦、被折磨、被殴打、被奴役和被羞辱的手段来获得积极的满足。我们可以在霍尔顿身上找到一种明显的受虐倾向,他从痛苦中得到满足,而对满足的渴望和满足本身都是无意识的。

霍妮试图从心理学上理解受虐倾向,而不是把它归结为生物基础。神经症患者的痛苦“只是现有冲突的不可避免的后果”[1]。对霍尔顿来说,痛苦具有防御性的价值,它可能是保护自己免受迫在眉睫的危险的唯一途径。通过自我谴责,他设法避免来自他人的谴责;通过自我贬低,他设法逃避竞争的危险。苦难也是获得他想要的东西的一种手段。霍尔顿给人留下一种印象,即人们应该对他的生活负责,如果出了什么问题,他人或社会应该承担起责任。他倾向于夸大自己的苦难,沉溺于自己的无助、无能和不幸之中。每当遇到挫折时,他就会戏剧性地夸大他的失败,把失败看作是一种耻辱;当他受到一点不认可时,他的自尊心迅速下降,就像泄了气的气球一样。霍尔顿把所有这些想象中的耻辱归结为他人和社会的责任。因此,霍尔顿眼中的成人世界是如此虚伪和无情,在他看来,除了他自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错误,都应该受到谴责。霍尔顿决定离开家乡,到西部去谋生,因为他认为目前的环境不断给自己带来痛苦,不适合生存。事实上,霍尔顿并没有意识到,是他自己沉溺于神经质的痛苦之中,不肯放手。

痛苦具有防御性价值,通过自我谴责,霍尔顿避免了来自他人的谴责,逃避了竞争的危险。他更倾向于夸大自己的苦难,沉溺于自己的无助、无能和不幸之中。

五、结语

借助卡伦·霍妮的神经症理论,读者得以更加清晰地理解霍尔顿这一人物的精神困境,从而进一步了解作品的艺术性。霍尔顿的基本焦虑植根于缺乏爱意的家庭环境,并在冷漠和利己主义的社会文化环境中发展为敌对情绪,他感到困惑和失望,陷入了深深的无助之中。霍尔顿对自身的焦虑采取了一些防御性策略,包括对爱、权力和声望的追求,但这些互相矛盾的策略进一步强化了他的焦虑。他对抗焦虑的失败迫使他直面自己的软弱和无助,并导致了一种病态心理:病态内疚感和病态受苦。霍尔顿最终陷入了精神崩溃,他与焦虑的对抗正是他的神经症发展的过程。通过描写霍尔顿矛盾的内心世界,塞林格成功塑造了一个异化的社会中仁慈、真诚、敏感而格格不入的人物形象。依据霍妮的神经症理论,读者见证了霍尔顿焦虑症的产生和发展过程。

参考文献

[1] 卡伦·霍妮.我们时代的神经症人格[M].冯川,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1.

[2] 刘新宪.哀伤疗愈[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20.

[3] JONNES D. Trauma, mourning and self-(re)fashioning in The Catcher in the Rye: Reinventing youth in Cold War America [M]. NY: Routledge, 2007.

[4] 塞林格.麦田里的守望者 [M]. 孙仲旭,译 .南京:译林出版社,2018.

[5] 张勇.霍尔顿的世界——从社会认知视角阐述《麦田里的守望者》[M].外国语文,2017(4).

[6] 郭本禹.精神分析发展心理学[M].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2009.

[7] 坎尼斯·斯拉文斯基.塞林格传[M].史国强,译.北京:现代出版社,2015.

(责任编辑 罗  芳)

作者简介:周欣怡,东华大学外国语学院。

通讯作者:乔雪瑛,博士,東华大学外国语学院英语系副教授,硕士生导师,东华大学莎士比亚研究中心秘书,研究方向为莎士比亚研究和英美现当代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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