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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明症漫记》中医生妻子的伦理选择

2023-12-20史伟丽

长江小说鉴赏 2023年7期
关键词:伦理选择伦理困境

[摘  要] 若泽·萨拉马戈的小说《失明症漫记》以一场突如其来具有传染性的失明症为背景,讲述了唯一没有失明的医生妻子面临的困境以及她所做出的选择。从文学伦理学批评的角度分析该小说,可以清楚地看到,在以人的兽性因子不受控制为内核的伦理环境下,医生妻子陷入了假装失明保全自身或挺身而出救助他人的伦理困境中。作者以医生妻子在盲人世界中的艰难历程为主要伦理线,描写她生活在精神病院时以及逃离精神病院后遇到的伦理问题与伦理选择,表达了作者对灾难下人性温暖善良的赞美。本文深入挖掘该小说蕴含的伦理教诲,对当下有着重要的现实意义。

[关键词] 《失明症漫记》  医生妻子  伦理困境  伦理选择

[中图分类号] I06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7-2881(2023)07-0033-06

若泽·萨拉马戈是享誉世界文坛的葡萄牙作家,他的作品均用富有想象力的文笔警醒世人,流露出他对人类前途命运的深切关心。1998年,萨拉马戈凭借《失明症漫记》一书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国内外的研究者往往从人性、政治隐喻以及疾病隐喻等角度分析这部小说,这些研究从不同角度阐释该作品的深刻内涵,对读者的启发无疑是巨大的。然而至今为止,学界还没有人从文学伦理学批评视角来剖析该作品,故本文尝试借助文学伦理学批评方法,深入分析书中唯一没有失明的医生妻子这一人物的伦理身份以及其所处的伦理环境,对她的伦理困境和伦理选择进行阐释与考量。萨拉马戈也正是通过描写医生妻子做出的伦理选择,赞美人的善良、勇气与互助等美好品质,呼吁人们向上向善,带领读者重新思考理性意志的价值。

一、伦理环境:无处遁形的兽性因子

文学伦理学批评注重分析伦理环境,认为对文学的理解必须让文学回归它存在的伦理环境或伦理语境,“寻找文学产生的客观伦理原因并解释其何以成立,分析作品中导致社会事件和影响人物命运的伦理因素,用伦理的观点对事件、人物、文学问题等给以解释”[1]。《失明症漫记》创作于1992年,彼时,西方资本主义国家鼓吹的新自由主义盛行,弱肉强食在社会上横行,新的不平等关系出现,少数人对多数人的剥削加剧,社会贫富差距加大,两极分化极其严重。“萨拉马戈的创作有着强烈的历史使命感和社会责任感,关心人类命运和世界前途。”[2]他察觉到这一思潮的危害,并对其可能产生的后果表示担忧,因此,虽然书中的故事带有虚构性,但他在《失明症漫记》中用冷峻的笔法描绘出与现实类似的社会环境,自由意志泛滥,盲人之间尔虞我诈,为了自身利益互相攻击,弱小者被欺负的事情常有发生。归根结底,这是一个以人的兽性因子不受控制为核心的伦理环境。所谓兽性因子,指的是人的动物性本能,完全凭借本能选择,受到自由意志的控制,与受理性意志控制的人性因子相对[3]。

返回医生妻子所在的伦理现场,我们不难发现对医生妻子影响最深的便是这样的社会伦理环境。在书中,萨拉马戈凭借丰富的想象力创造了一幅世界末日图景,突如其来的失明症以极快的速度席卷了整座城市,人类引以为豪的文明与秩序逐渐崩坍。失明症笼罩下的人们,就像《俄狄浦斯王》中描述的那样,“悲哀、毁灭、死亡、耻辱和一切有名称的灾难都落到他们身上”[4]。为照顾失明的丈夫,医生妻子谎称自己患上了失明症,同其他患者一起被安置到废弃的精神病院。这里与外界的一切交流被切断,一日三餐均由看管士兵放在门口,由失明症患者自取。小说伊始,由于人比较少,患者们公平地分配食物,医生妻子的处境不算十分艰难,盲人们的理智尚在,人性因子控制着兽性因子,人类社会应有的秩序没有消失。然而,这样平静的日子没有持续几天。当所有人都失明后,人们逐渐失去了自我约束的能力,兽性因子慢慢地占据上风。随着失明症的不断蔓延,被送来隔离的患者也越来越多,对于食物的分配开始产生争执,“另一个宿舍某些盲人极不诚实,竟然企图让人们相信他们人数比实际人数多”,结果“有人什么也没有吃到;也有人吃了双份;分得不好”,老实人获得的食物却少之又少。这时精神病院内由兽性因子主宰的伦理环境逐渐形成,一伙持枪盲人强盗的出现则将这一环境推向顶峰,他们完全被兽性因子控制,将人性中自私贪婪的一面表现得淋漓尽致,伦理道德观念彻底丧失。凭借粗暴的武力与枪支的威胁,他们把其他同住的普通盲人赶出宿舍,将所有食物都占为己有,要求每个宿舍将值钱的物品上交以换取食物。为了生存,剩下的盲人只能屈服,医生妻子也只得将自己的手表、戒指、金项链等物品悉数上交。盲人歹徒最后甚至提出要其他宿舍上交女人以满足自己的欲望,否则就不分食物给其他盲人。为满足最基本的生存需求,医生妻子和同宿舍的其他女人们被迫遭受了盲人歹徒们的欺凌与侮辱。精神病院这一方小天地尚且如此,整座城市的状态更是糟糕。医生妻子一伙人逃离精神病院,却发现失明症“如同千万条涓涓细流缓缓渗透,逐渐把土地泡软,突然间把它变成一片泽国”,城市停止了运作,食物供应链断裂,所有现存的食物以极快的速度被洗劫一空,争抢食物的事情时有发生,医生妻子在这样的情形下找寻食物,艰难度日。在这样的极端情况下,为了生存,人们失去了昔日的友爱与和平,变得自私无比,互相残杀、弱肉强食成为常态,人的兽性因子肆意蔓延。

医生妻子作为唯一一个未失明的人却举步维艰。所受的教育与善良控制着她的兽性因子,讓她依然保持着人应有的尊严与良知,不会成为欺压他人的人;然而,在这样的伦理环境中,当她想要坦白自己没有失明的事实,帮助其他盲人时,会忌惮这样做是否会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担心是否会受到失智盲人们的支配,成为众多盲人们的奴隶,思虑以自己一人之力是否可以扭转糟糕的现状。因此,她不可避免地会陷入伦理身份的混乱与伦理困境之中,不断地感到踌躇与不安。

二、伦理身份的困惑:处于个人与集体间的“夹心人”

文学伦理学批评的观点认为,文学文本中产生的伦理问题同伦理身份息息相关。这一观点完全适用于《失明症漫记》,因为该作品从始至终都在描写医生妻子因伦理身份的矛盾而导致的困境,以及随之而来的伦理选择。

“伦理身份有多种分类,如以血亲为基础的身份、以伦理关系为基础的身份、以道德规范为基础的身份、以集体和社会关系为基础的身份、以从事的职业为基础的身份等。”[5]在本书中,医生妻子的伦理身份主要由两部分组成,一方面是以伦理关系为基础的身份,即医生的妻子,另一方面是以集体和社会关系为基础,是盲人世界中唯一没有失明的人。医生妻子进入精神病院是为了陪伴失明的丈夫,照顾丈夫的衣食起居,她骗救护车司机说自己也失明了,请求司机把她带走。进入隔离的精神病院,医生妻子向丈夫坦白了自己没有失明的事实,医生坚持让妻子回家,不要待在这里,但是医生妻子却说:“是啊,亲爱的,不能强迫我,我留下来帮助你。”她帮助丈夫适应陌生的环境,向丈夫描述精神病院的布局,介绍与他们同住的其他盲人舍友,“医生的妻子把嘴凑到丈夫耳边小声说,进来了四个人,一个女人,两个男人,还有一个小男孩”。医生妻子很好地履行着作为一名妻子的义务,维护好两人的生活。面对传染性如此强的失明症,她曾以为自己不久之后也会失明,无数次想象着某天醒来之后也陷入失明,而这一幻想始终未能成为现实,医生妻子始终可以看见。

在许多描写灾难的文学作品中,个人与集体的矛盾始终是作家们关注的焦点,加缪《鼠疫》中塑造的里厄医生与朗贝尔便是鲜明的例子,里厄医生困在丈夫和医生的身份冲突中,朗贝尔作为外来记者想逃离阿赫兰却又担心会扩散鼠疫。随着精神病院隔离的失明者越来越多,情况也变得复杂起来,医生妻子成为众多盲人中唯一可以看见的人,处理个人与集体关系同樣成为她必须面对的伦理问题。人作为集体中的一员,理应帮助集体得到更好的发展,公共福祉需要个体齐心协力的努力。然而,面对盲人歹徒的压榨,有一个宿舍的八个盲人去歹徒宿舍抗议,要求获得自己应有的食物,却受到了三天不能吃饭的惩罚。然而,这八个盲人的英勇行为不仅没有受到表扬与肯定,反而受到其他盲人的讽刺与挖苦。此外,患者们并不适应突然失明,行动也变得缓慢且屡屡碰壁,人们因此不愿花费精力寻找卫生间,而是随地大小便。整个隔离区逐渐变得臭气熏天,空气污浊,遍地都是粪便。当医生妻子一行人逃出精神病院,却发现外面的情况有过之而无不及,精神病院的状况只是整个城市状况的一个缩影,食物争夺更为激烈,环境更为糟糕。医生妻子看到的不是大家互帮互助的和谐,而是争夺食物的头破血流,是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是糟糕至极的生存状况,是失去理性后盲人们的歇斯底里。“人们孤独、情感失衡、缺乏自我认同、长期处于压抑与绝望的情感之中,失去了肉体的尊严,也就失去了高尚的灵魂。”[6]她的内心不禁产生了疑问:这样的集体是否值得她坦白事实并伸出援手?会有源源不断的麻烦因此产生吗?

因此,医生妻子陷入伦理身份的矛盾之中,不知道应该如何平衡个人和集体间的关系,她可以选择维护自己和医生的个人利益,苟活于盲人之中,即使生活条件并没有很好,但是凭借自己没有失明的独特优势,她和丈夫一定可以在恶劣环境中生存下去。另一方面,她也可以选择承担起自己在集体中的责任,坦白自己并未失明的事实,照顾好盲人们,为盲人们的生活提供便利,改变这混乱的现状。但是,精神病院以及整座城市残酷的环境又时刻提醒着她这样做的风险极大,很可能会让自己惹祸上身,将自己置于未知的困境中。医生妻子特殊的伦理身份使自己成了一个漂浮于个人与集体之间的“夹心人”,时常于两者之间左右为难。

三、伦理困境:利他与利己

威廉·麦克尼认为瘟疫是“人类历史的基本参数和决定因素之一”[7],它会引发人们的恐慌,人的行为选择与思维方式也会受到冲击。书中医生妻子难以完成伦理选择的原因便是她因疾病肆虐而陷入伦理身份混乱导致的伦理困境之中,无所适从。在医生妻子所生存的环境中并存着两种相互冲突的规则,即利他与利己。在人类文明发展的过程中,社群利益优先还是谋求个人利益最大化一直是一个争议性的问题。社群主义者认为个人利益的实现仰赖于社会整体正义的实现,而自由主义者认为个人权利至高无上且优于公共利益。面对失明症这种来历不明的突发性公共卫生危机,这二者的冲突显得更为激烈,医生妻子特殊的伦理身份更是将她推到了两难之中。

小说伊始,医生妻子和医生刚刚进入精神病院,医生妻子虽然向丈夫坦白了自己没有失明的真实情况,但她向丈夫强调“不能告诉他们我看得见”,可见在情况尚未明朗之时,医生妻子想静观其变,默默地生活,照顾好自己和丈夫,并不愿意将自己卷入未知的恐惧中。因此,医生妻子在言行举止上都时刻注意隐瞒自己没有失明的事实。与同一宿舍的戴墨镜姑娘进行交谈时,谈及彼此失明前看到的最后一幕,妻子谎称自己是在送丈夫的救护车上突然看不见,失明的症状和大家相同,眼前好像是一片白色的浓雾。在分配食物时,医生妻子发现有人居心叵测,得到了两份食物,“但觉得还是谨慎为妙,没有揭穿。她甚至不愿意想到暴露出自己不是盲人可能产生的后果,至少会变成大家的女仆,甚至也许会成为一些人的奴隶”,她不想惹祸上身,只想保全自己。但随着盲人们对食物的争夺越来越激烈,医生妻子内心产生了动摇,她不想再继续假装失明,想要坦诚地告诉大家自己没有失明,因为她认为“一个能看得见的人可以主动为这里所有的人分食品,分得平均,根据标准,这样就不会有人抗议,不会再有那些让我发疯的争吵”。当她下定决心第二天向盲人们坦诚自己没有失明,可以给大家提供帮助时,她看到盲人们穿着肮脏的衣服,浸在汗液里,床铺上沾着粪便,想到要凭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改变恶劣的状况,医生妻子又打了退堂鼓,原来坚定的勇气开始退去,“我还想自找麻烦,这不是疯了吗”。医生妻子一直在困境中左右为难,她明白:如果一直假装失明,可以尽可能地保护她和丈夫,不会生出事端,实现个人利益最大化;如果坦白自己可以看见,将个人利益让位与集体利益,可以帮助到盲人集体,却要面对未知的挑战,甚至可能给她带来无尽的困扰,她由此陷入伦理困境。此外,她和同伴们逃离精神病院,生活在混乱的城市中,医生妻子也在这样的困境中踟蹰。医生妻子一人在城市中苦苦搜寻食物时,曾发现一个尚未被洗劫一空的仓库。离开时,她曾纠结于是否要关闭仓库门,她害怕其他盲人发现这个秘密之所,把食物都抢走,自己和同伴们又要忍受饥饿,但是由于食物极度匮乏,这样做的话会让其他人受饿。从本质上来说,医生妻子面对的问题也是利己与利他之间矛盾的体现,蕴含着她所处的伦理困境。

但值得注意的是,医生妻子在假装盲人阶段并不是完全袖手旁观,在确保自己和丈夫安全的情况下,她有时会暗中为其他盲人提供帮助。她会用自己方向感好的借口掩饰自己能看见的事实,带领同宿舍的其他盲人去厕所,用计数的方法巧妙地帮助盲人们找到自己的床铺,主动关心受伤的偷车贼,一人承担去拿食物的重任,让其他人觉得有个女盲人总能格外冷静地解决一个接一个出现的问题。这些事实都从侧面说明,医生妻子其实并非一个可以置他人安危于不顾的人,她内心深处更希望自己可以造福大家,而不是置身事外,将自己与其他盲人完全割裂开来,这也为她最终勇敢地承认自己未失明、帮助同伴生存奠定了基础。相比假装失明,医生妻子知晓坦白事实才是长久之计,因为自己不可能一直假装失明。总之,使她陷入伦理困境的重要原因是所处的环境与失去理智的人们,她害怕自己能看见的优势会成为劣势,担心被众多失去理智的盲人们当成奴隶。

四、理性意志与伦理选择:人性的守护者

达尔文的进化论从物质层面揭示了人类从何而来的问题,但是并没有真正地厘清人与兽的本质区别,正如他自己所说:“自然选择在文明的民族国家中的影响——到目前为止,我只考虑到了人从半人半兽的状态向近代野蛮人的状态进展的一段情况。”[8]通过伦理选择,人性因子控制着兽性因子,人具有了分辨善恶是非的能力等伦理意识,人与兽的本质区别才被区分开来。人性因子的核心是理性意志,它以善恶为标准约束着人的言行举止,引导人弃恶从善。

萨拉马戈曾说:“我们正在一天比一天失明,因为我们越来越不愿睁眼去看世界。归根结底,这部小说,所要讲的恰恰就是我们所有的人都在理智上成了盲人。”[9]因此,在他的筆下,失明症不仅是一种感官上的疾病,而且还带有着强烈的隐喻色彩,指的是人们被物欲蒙蔽而造成的理性丧失,成了理智上的瞎子,任由自由意志横行。在失明症不断扩散的情况下,医生妻子没有失明,这实际上也就意味着她的理性意志一直存在,这种理性意志在她做出伦理选择的过程中发挥着巨大的作用,帮助她避免和其他人一样滑向堕落的深渊,始终保持清醒,坚守底线。“灾难作为一个力量庞大的场,将人性的缺陷、理性的光芒、本能的释放紧紧吸附在自己的周围,使得它足以在毁灭旧世界的同时给予新世界的建立以方向”[10],医生妻子便是人性最后的灯塔,在漆黑的夜晚中用微光照亮他人。

促使医生妻子最终做出伦理选择,暴露自己没有失明的导火索是她独自刺杀了盲人歹徒首领。在此之前,医生妻子曾反复考虑要不要坦言自己看得见,为盲人们提供生活的便利,阻止盲人们的不理性行为。她曾经对丈夫说,“如果我们不去帮助,这些盲人不久就会变成动物,更糟糕的是变成失明的动物”,但这种想法遭到了丈夫的拒绝,认为此种做法不值得,而她自己也在目睹盲人们的堕落与野蛮后变得犹豫不决。但是,当女人们受不了盲人歹徒们的践踏时,她不顾个人安危,不再一味忍耐,而是勇敢地孤身前往盲人歹徒所在的宿舍,将剪刀直直地扎向了歹徒首领的喉咙,然后“把剪刀从钉子上拿下来,没有发出一点响动”。逃离歹徒宿舍之后,医生妻子向丈夫说“现在我们自由了,他们已经知道,如想再次作践我们,等待着他们的是什么”。然而,她的这次刺杀举动却彻底地惹恼了盲人歹徒们,新的歹徒首领决定再也不给其他宿舍的人任何食物以示惩戒。面对这样的情况,受到医生妻子英勇行为的感染,其他宿舍的一些盲人决心组织起来,去歹徒宿舍抢回本就属于自己的食物。在双方激烈的战斗中,医生妻子做出了自己的伦理选择,理性最终占据上风,医生妻子明白了“如果说过去装成盲人曾有什么意义的话,现在继续装下去已经没有任何必要”,大家同呼吸共命运,隐藏对彼此都不会产生好的结果。于是,她对同伴们说她看得见,并告诉他们其他被枪击的盲人在哪里以便实施救援,坚定了自己为集体奉献的决心。当盲人歹徒们手枪中的子弹耗尽,不再占据斗争主动权时,一位之前接受过医生妻子帮助的女人挺身而出,悄悄爬到歹徒们的房间门口,放火烧了他们居住的宿舍。火势不断蔓延,医生妻子本想去求助在门口把守的士兵,却意外发现他们也早已失明,于是向盲人们高喊“我们自由啦”,所有人跑出精神病院。医生妻子和同宿舍的几个盲人本以为离开精神病院是痛苦生活的终结,却发现城市的状况也十分糟糕。医生妻子再次做出选择,她成为理性和智慧的化身,独自承担引领并照顾盲人同伴们的重任,不停地告诫同伴“如果我们不能完全像人一样生活,那么至少应当尽一切努力不完全像动物一样生活”。她在破败不堪的城市中穿行,艰难地为同伴寻找食物,把他们带到自己家中,换洗大家身上的脏衣服,为他们读书以确保大家精神上的充实。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中,医生妻子始终保持着人应有的理性,帮助同伴们重获做人的尊严,也不再逃避自己的责任,用自己的理性与善良,在盲人集体中发挥自己的作用。虽然她也曾动摇过,但她最终还是勇敢地成了人性的守护者,温暖并帮助集体中的每一个同伴,以微弱却有力的力量阻止大家堕入兽性。在她的不断教化与感召下,同行的盲人们都保持着理性,遵守做人应有的伦理道德。希利斯·米勒指出,文学伦理关乎如何正确行动或选择[11]。萨拉马戈希望通过这部作品向人们传递出人之所以和动物不同的原因就在于人性之中存在着善良的部分,这是帮助人们渡过难关的良药。借助医生妻子这一形象,作者也展现出自己对人类的未来仍抱有不灭的执着,提醒人们怀揣善良勇敢之心,保持理智,在自救过程中实现个人主体性价值,与他者建立互助关系,保留人性中美好的部分。

五、结语

马拉默德曾经说过:“那种被夺走一切的经历能让你意识到什么才是最重要的,这种感觉深入你的内心。”[12]正如《失明症漫记》中所展示的,那里是一个到处都透露出绝望的世界。在这样竞争激烈的环境中,抑制内心深处的恐惧,挺身而出,做一个先公后私的人是值得敬佩的。作为一个社会责任感极强的作家,萨拉马戈希望通过自己的作品,让人们意识到放纵自我产生的严重后果以及理性意志发挥的作用,呼吁人类互帮互助,努力实现集体福祉。此外,借助寓言化的方式,作家用想象力加虚构生活,追求作品的普遍寓意[13]。《失明症漫记》无疑超越了时空的局限性,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文学的基本功能是教诲。文学作品通过教诲的功能体现自己的价值,而“文学的教诲作用是通过提供伦理选择的榜样来实现的”[14]。通过上述对医生妻子伦理选择的具体分析,我们不难发现,医生妻子在利己还是利他时做出的选择是告诫人们,面对灾难时,仍要保持理性与人的尊严,共同维护社会秩序,努力寻求人类社会的团结与友爱。通过这部冷峻的作品,作者向读者展现了他对于人性和社会的深思,表达了他对于人类前途命运的关心。这也给我们带来一定的启迪,如何更好地处理个人利益与集体利益的关系,是每一个个体都需要深思的伦理问题。

参考文献

[1]   聂珍钊.文学伦理学批评:基本理论与术语[J].外国文学研究,2010,32(1).

[2]   石妮.若泽·萨拉马戈的人道义思想研究[D].西安:西安外国语大学,2015.

[3]    聂珍钊.文学伦理学批评:伦理选择与斯芬克斯因子[J].外国文学研究,2011,33(6).

[4]    索福克勒斯.索福克勒斯悲剧二种[M].罗念生,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1.

[5]   聂珍钊.文学伦理学批评导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

[6]   祝鸣.灵魂的失明与再生[D].长春:东北师范大学,2011.

[7]   麦克尼尔.瘟疫与人[M].余新中,等译.北京:中信出版集团,2018.

[8]   达尔文.人类的由来[M].潘光旦,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7.

[9]   萨拉马戈,努内斯,孙成敖.一位有眼力的作家——访若泽·萨拉马戈[J].世界文学,1996(4).

[10]  胡丰.20世纪欧洲自然灾难文学的生命价值观[D].长春:东北师范大学,2011.

[11] Miller H J,Ghosh R.Thinking Literature across Continents[M].Duke University Press,2016.

[12] Davis P.Bernard Malamud:A Writers Life[M].New York:Oxford UP, 2007.

[13]  王德領.不能承受的寓言化之重——对80年代以来寓言化写作的反思[J].当代文坛,2007(3).

[14]  Ross C.A Conceptual Map of Ethical Literary Criticism:An Interview with Nie Zhenzhao[J].Forum for World Literature Studies,2015,7(1).

[15]  萨拉马戈.失明症漫记[M].范维信,译.海口:南海出版公司,2014.

(责任编辑 夏  波)

作者简介:史伟丽,天津财经大学人文学院硕士研究生在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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