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元代蒙古族尚色与色彩观念摭谈

2023-12-12白继军田蕾

新楚文化 2023年21期
关键词:元代蒙古族观念

白继军 田蕾

【摘要】蒙古族早期尚色具有强烈的宗教象征性以及情感象征性等特点,尚色主要以白、红、青、黑为主;元朝时受中原制度、文化及藏传佛教的影响,在白、红、青、黑的基础上增加了黄色,而黑色的地位却逐渐下降,色彩观念在之前的基础上也增加了等级象征性。

【关键词】元代;蒙古族;色彩;观念;尚色

【中图分类号】K24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7-2261(2023)21-0015-04

一、早期色彩观念的形成

蒙古民族早期社会一直处于奴隶制度,没有成文的法规和文字,直至成吉思汗时期才出现第一部成文的法规《大扎撒》和通行的文字畏吾儿文,在巫文化的盛行和缺乏完备的法律和制度下,难以对社会和民众进行规范化的管理和统治。因此作为原始宗教的萨满教在很大程度上左右了蒙古族色彩观念及尚色的形成和特点,主要表现在尚色以青、红、白、黑为主,具有宗教性、情感象征性的特点。

(一)宗教性

青色代表蒙古萨满教最高信仰长生天,具有永恒、忠诚之意,因此在“萨满”(也被称之为“博”)的服饰中多用青色。同时青色也与蒙古族的起源有关,蒙古族以苍狼、白鹿为图腾形象,苍色包括青绿色、青黑色、灰白色、浅青色等,狼的颜色应是青黑色。成吉思汗祖先,孛儿只吉列蔑儿干以妻子忙豁勒真豁阿的部族称号为姓,曰“忙豁勒”,并以苍狼的苍色为氏,曰“孛儿只斤”,此后他的子孙皆称为“忙豁勒孛儿只斤氏”,成吉思汗原名就是孛儿只斤·铁木真。也有学者认为苍狼的苍色指的是狼的眼睛,孛儿只斤在突厥语中的意思是蓝眼睛的人,而古代的青色,意为绿、青、蓝、靛蓝色,与此色系相符。

红色的广泛使用则源于蒙古族的宗教信仰和对火的崇拜,红色是火的颜色,认为最神圣、亲切的火神来自天界,代表以长生天为首的九十九位腾格里中掌管财富、灵魂的红色吉汗腾格里,具有降服妖魔、镇压恶灵的作用,不仅是财富和幸福的赏赐者,更有镇压一切邪恶、清除污秽、卜问休咎的能力。同时把红色作为保护神的象征:“红色吉罕腾格里,居西北方,骑一匹月光额头的枣红马,众生之财富和灵魂的保护神。”[1]现存元帝后御容中服饰颜色和“姑姑冠”就多为红色。

白色和黑色因为宗教派别的发展逐渐产生多重含义,其中一派受藏传佛教教义影响的萨满被称为白博,白博所着服饰多以白、黄为主,认为白色代表着西方五十五位善神,有纯洁、善良之意和镇压邪灵功能,是万色之母;另一派为始终遵循原始萨满教精神的萨满,称之为黑博,所着服饰多以青、黑为主,认为黑色代表四十四位恶神,具有无上法力,有勇猛、威武的精神,是万色之母,同时认为白色是恶鬼象征,而黑色具有镇压白色的作用,从中可以看到色彩在蒙古族信仰的宗教和祭祀活动中具有强烈的象征意义。除此之外,苏日巴达拉哈在对蒙古族起源的研究中认为蒙古族在公元13世纪之前尚未使用“蒙古”为族名,称为“狄历”,狄历是北方民族的统称,又史称北狄,其中部落之间依靠图腾形象的不同来区分,以苍狼为图腾的乞颜部落和白鹿为图腾的姻族白鹿部落就是蒙古族的祖先,“成吉思汗的祖根是苍天降生的孛儿帖赤那(苍色狼)和他的妻子豁埃马阑勒(白色鹿),他们渡腾汲思水来到了位于斡难河源头的不儿罕山,生有一个儿子叫巴塔赤罕”[2]。其他文献中也有关于蒙古族尚白的描述:“是日依俗大汉及其一切臣民皆衣白袍,至使男女老少皆衣白色,盖其似以白衣为吉服。”[3]祭祀活动中的祭品也多为白色、如白羊、白马等。

(二)情感象征性

“色彩与文字的差别在于它之表情、述意是象征性的、暗示性的……至于图像,因有‘像可变,所以它提供的信息也较明确。唯有色彩、斑斓纷呈,莫名其义——他是情绪化的……而且,同一色却能触诱出不同文化背景的观者的不同感获。”[4]色彩作为自然界中的客观物理现象本身并不具备任何思想和情感,但是人们却能够感受到色彩的情感,因此色彩是先民表达他们对自然世界所思所感的一种手段,是历史、文化发展的具象表现,蒙古族对自然世界的感知和认识也是如此。

十万年前的尼安特人在葬礼中以赤铁矿粉为染料,将陪葬器物染成红色,仰韶文化时期的瓮棺葬中也发现同样的情况,这表明无论是出于何种原因,色彩已经超越了其自然属性,具备了某种情感意味。蒙古族认为红色是降魔伏妖、保护财富以及忠誠、勇敢的象征,具有庄重、严肃的情感特征,由此可见在色彩具有多重情感象征。另外,色彩超出自身客观属性而具有情感性象征性这一特点是延续的,不随时间、历史发展而改变。除喜庆、热烈、严肃的情感体验之外,红色还会给人温暖或者不安的情感体验,这种情感背后的真实体验主要来源于人们将红色视为火以及作为血液的象征。

青色在古代涵盖了现在的蓝、绿、青等颜色。萨满教中青色是长生天的代表,是永恒和忠诚的象征,这里所对应的是我们现在所说的蓝色,因此蓝色也有向往和虔诚的情感特征,最常见的就是敖包上饰有蓝色经旗。在西方,蓝色也有同样的象征,中世纪宫廷文学作品中,丝苔特是忠诚的化身,意为“持久不变”,而她穿的是一条蓝色的裙子。另外蓝色还会给人一种冷静、理智、安宁、有条理的情感体验,现代社会对蓝色的运用极为普遍,蓝色作为工作服的主要颜色,工厂里的手工制造业工人被称为“蓝领”,以及高速公路指示牌将蓝色作为底色,主要目的都是在强调要保持有序和平稳的状态,当然这与蓝色颜料易获取和蓝色本身的光学特点也有很大关系。

长生之意主要体现在青色系统中的绿色。绿色一直以来都是生命的色彩,同时也是希望与和平的象征,会给人一种轻松、喜悦的情感体验,其主要象征意义来自人们对植物生长的自然体验。王安石的“春风又绿江南岸”以及王维的“客舍青青柳色新”就是中国人对于绿色的象征表达。如今绿色还会给人一种安心和镇定的情感体验,主要原因在于绿色与蔬菜同义,是健康的象征。市场上销售者通过这一感官联想将食品包装为“绿色食品”,刺激消费者的购买欲望。还有建筑物中的紧急出口标示牌和路口绿灯的使用,这一手段充分运用了绿色的暗示心理和情感体验的特征。

蒙古族对白色极为重视,认为它是“白鹿”图腾的色彩,是天神的代表,具有高贵、纯洁、善良、肃穆之意,是万色之母,受宗教派别影响,白色又被认为是恶鬼的象征。蒙古族活动中普遍使用白色,葬礼上穿蓝裤白衣,祭祀中用白羊等白色祭品以示庄重,此类活动中白色常常会引起一种紧张、畏惧、哀怜的情感体验,因此白色常常会让人联想到白色病床上的重病人抑或与疾病相关的事物,容易引发人不安和焦躁的情绪。但有时白色也能给人积极、正面的情感体验,如白色蒙古包、白色哈达,是纯洁、善良、吉祥等一切美好事物的象征,能激发人愉悦、舒畅、轻松的内心情感活动。

色彩在客观上会刺激人们的心理活动,具有情感象征性,主观上表现为一种反应和行为,通过视觉到知觉,情感到记忆、经验等,其变化复杂,从色彩经验的积累到心理规范,整体呈现出一个复杂、多变的状态,蒙古族早期尚色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这一因素的影响。

二、元代尚色与色彩观念的消长

忽必烈时期南宋灭亡,右丞相伯颜命人收取南宋的衮冕、圭壁、车辂、仪仗等礼仪道具,以此作为建立元朝舆服制度的参考,“原初立国,庶事草创,冠服车舆,并从旧俗。世祖混一天下,近取金、宋,远法汉、唐”[5]。但也“参酌古今,随时损益,兼存国制,用备依文”[6]1930。由此可以看出元朝早期舆服制度的建立在袭汉制的同时“兼存国制”。

袭汉制主要表现为天子冕服和百官舆服形制的制定;天子冕服中衮冕为漆纱制,綖为青面红里,衮龙服为青色罗制,裳为绯色罗制,总体依照衣正裳间、间不乱正的秩序,有严格的正色、间色的等级观念。延祐元年仁宗制定的百官舆服的形制,规定职官不允许使用龙凤纹;一品、二品用浑金花;三品用金答子;四品、五品用云袖带襕;六品、七品用六花;八品、九品用四花;官员夫人服饰则遵循其丈夫品官,按照一品至三品用浑金;四品、五品用金答子;六品以下只能用销金,搭配一些金纱答子。首饰上,一品至三品允许使用金珠宝玉;四品、五品可用金玉珍珠;六品以下用金,只有耳环可用珠玉;浑金花是指全部由金线织成的浑金缎制成的服饰,金答子则指部分装饰有块状金花的丝质物品,虽然规定中各个品级具体款式记载并不明确,但从浑金花和金答子的区别以及所对应的品级来看,金色用量越多地位则越高。上述所有规定和等级的划分针对的是“四等人”中的汉人和南人,而对蒙古人和怯薛人只是不允许使用龙凤纹饰,“蒙古人不在禁限,及见当怯薛诸色人等,亦不在禁限,惟不许服龙凤纹。龙谓五爪二角者”[6]1942-1944。民间则禁止赭黄、鸡冠紫、胭脂红、栀红的染制和使用,由此可以看出袭汉制的舆服体系延续了中原传统色彩观念中区分社会等级的功能,并且这种等级象征性贯穿整个社会,除此之外黄色的地位得到了显著的提高。

作为汉制基础之上更为高等级的存在,即“兼存国制”“元之五礼,皆以国俗行之,惟祭祀稍稽诸古”[6]1779。《元史——舆服志》中的“兼存国制”指的就是质孙宴服。蒙古族对宴会非常重视,早期国家大事如推选新汗、出征、狩猎等事宜都要在宴会上进行讨论,称为“忽里台”,元代又称“质孙宴”。参加宴会必须着质孙服,因其上下一色又称“一色服”,搭配有暖帽、宝里、答忽,暖帽是一般由毡或皮裘制作,宝里指袖口或者袍子下面加的布料,答忽指套在质孙长袍外面的衣服,有圆领、交领以及无袖、短袖之分,元代帝王图中所穿的就是交领短袖答忽。具体使用上不仅勋戚、大臣、近侍等穿戴,连乐工、卫士也能够着质孙服,唯一区别在于彼此之间质地不同,但是获取方式只能由皇帝赏赐。宴会一般长达十多天,其间每一天的颜色需要不同,并且要和大汗所服质孙服色保持一致,加之冬服、夏服之分,因此质孙服的色彩、种类繁多。可见色彩的等级象征只在袭汉制的舆服中存在,而“兼存国制”的质孙服体系中并不具备。

“质孙服的形制为上衣连下裳,衣式较紧窄且下裳较短。其中天子质孙冬服共有十一种,色彩使用上以金为主的有两种,其他九种则为大红、桃红、紫、蓝、绿、红粉皮、黄粉皮、白粉皮。夏服共十五种,金色为主有五种,大红、青色两种,白、驼褐色、绿、蓝、银褐、枣褐各一。百官质孙冬服共九种,其中大红为主有三种,桃红、蓝、绿、紫、黄、鸦青各一。夏服共十四种,以金色、大红、鸦青为主各两种,枣褐、桃红、蓝、绿、银褐、驼褐、茜红、白各一。”[7]出现频率最高当属金色、红色、青色系三种,分别为九次、十二次和五次,可见元代对金色的重视程度。

金色隶属于黄色系统,蒙古族将黄色视为神圣和高贵、权力的象征,因此在蒙古族史诗中,英雄所骑的马被称为“黄骠马”,佩戴盔甲被称为“金甲”。成吉思汗的家族被称之为“黄金家族”。内蒙古伊金霍洛旗的成吉思汗园陵中,以黄色为主色调,三个蒙古包式的建筑物用黄色琉璃瓦装饰,内部为金色宝顶。而黄色哈达也只能用作宗教活动中,不像白色和蓝色可以在日常生活中使用,可见此时黄色已经成为蒙古族传统色彩中极为重要的部分。另外频繁使用金色与蒙古族统治者喜好丝织品有关,其中又以金锦最为贵重。出于对金的喜爱,元朝金锦织造达到了高峰,窝阔台时期仅弘州纳石史局和荨麻林纳石失局两家生产机构的工人就有一万两千多人,这样的规模即使放到现在也是很庞大的,而这样的机构在元朝时期至少有五个。

黄色地位崛起与当时蒙古族统治者对藏传佛教的扶持有直接关系,忽必烈在位期间极力扶持藏传佛教,颁布了大量的政策,主要包括放弃了成吉思汗关于“对各类宗教不得偏向”[8]的遗训,完全偏向于藏传佛教;“信仰上接受藏传佛教。以忽必烈为首的元朝宫廷贵族、达官贵人信仰藏传佛教,接受藏传佛教的灌顶、受戒;创立‘帝师制度,政治上给藏传佛教各种荣誉、地位和特权;经济上对藏传佛教实行特殊优待,支付大量资金,兴建寺庙、举办供事,大力扶持发展藏传佛教;制定各种法律,保护藏傳佛教的特权地位和特殊利益”[9]。

藏传佛教的传入虽然使黄色地位得到显著提升,却也直接造成了黑色地位的衰落。由于藏传佛教得到统治阶级的扶持和鼓励,导致受藏传佛教教义影响的萨满(白博)与遵循原始萨满教精神的萨满(黑博)之间的天秤不再平衡,尤其在统治阶层中呈现出一边倒的现象。而黑色作为黑博重要的色彩象征也随之被边缘化,只在丧葬中大量使用,即使在服饰中出现也多起点缀作用。可见此时蒙古族尚色在白、红、青、黑的基础上增加了黄色,黑色的地位则逐渐衰落。色彩观念在宗教性、情感象征性的基础上增加了等级象征性的特点。

三、总结

蒙古族传统色彩观念在早期较为单一,主要受其原始宗教萨满教影响,入主中原后由于扮演着统治者的角色,内外压力极大,不可避免地模仿前朝,将色彩作为稳定统治的一种手段,因此色彩观念在之前的基础上增加了等级象征性,同时过程中出现了部分尚色的增补,这种改变具有主动性,但从维护统治的角度来看却又是被动的。总体来看,元代蒙古族传统尚色及色彩观念主要受不同宗教及文化的影响,但与中原传统的五德终始说并无明显联系,这也是其树立于世界民族之林最重要的内核。

参考文献:

[1]史仲文,胡晓林.新编中国宗教史[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19.

[2]阿斯钢.蒙古秘史[M].特·官布扎布,译.石家庄:新华出版社,2007:2.

[3]马可·波罗.马可·波罗行纪[M].冯承钧,译.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1:224.

[4]姜澄清.中国色彩论[M].贵阳:贵州大学出版社,2013:7.

[5]华梅.中国历代舆服志研究[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5:346.

[6]宋濂,王祎,编修.元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6.

[7]苏日娜.蒙元时期蒙古人的袍服[J].内蒙古大学学报,2000(03):29-35.

[8]蒙古族通史编写组,编.蒙古族通史[M].北京:民族出版社,1991.

[9]乔吉.佛教对蒙古文化的影响[J].内蒙古师范大学学报,2007(04):16-24.

猜你喜欢

元代蒙古族观念
维生素的新观念
别让老观念害你中暑
黑龙江蒙古族古籍考录
蒙古族“男儿三艺”传承研究
健康观念治疗
浅析古代蒙古族的信仰
中国共产党内蒙古自治区第十届委员会委员当选名单
王绎《写像秘诀》中的肖像画技法研究
从民族文化交流视角论元代蒙古族汉文创作的产生与发展
《雪霁里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