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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阳方言的给予类双及物结构
——兼论与事标记“得”的演变及影响

2023-12-12周文骏

湖北科技学院学报 2023年6期
关键词:崇阳补语宾语

祝 敏,周文骏

(1.湖北科技学院 人文与传媒学院,湖北 咸宁 437100;2.咸安区永安中学,湖北 咸宁 437100)

引言

崇阳县位于湖北省东南部,地处湘鄂赣三省交界处,其方言划归为赣语大通片。境内方言差异不大,如无特殊说明,本文所指“崇阳方言”指以城关天城话为代表的崇阳方言。

关于崇阳方言给予类动词带宾语的情况,祝敏(2022)将其归统在双宾句中进行描写,并归纳为四种句式,分别是使用最强势的“S+V+ O直+得+ O间”,以及其它三种使用比较受限的句式:“S+V+得+ O间+O直”,“S+V+O直+O间”和“S+V+O间+O直”,但有几个问题未能深入展开并充分论述。其一,带有与事标记介引词“得”的两种句式并非典型双宾句,那它们与双宾句有怎样的关联?其二,“S+V+ O直+得+ O间”式的强势性具体体现在哪些方面?其三,该句式得以成为最优势的句式,从句法、表意及认知等方面分析,其原因何在?该句式又有何演变路径?其四,这四种句式中,与事标记“得”的隐现有何条件?其来源、演变及影响又分别是什么?

本文将对这些问题展开分析论述,后文所有例句为实地调查所得,在此对所有发音人表示感谢。另,后文所有例句,于序号后、例句前标注“*”,表示该句不成立;标注“?”表示该句存疑,实际交流过程中不常用或不够地道;未做任何标注的,则表明该句为正确、常用语料。

一、双宾句和双及物结构

汉语里类似北京话“给他书”这种典型的双宾句,是“给予”类谓语动词后跟两个宾语的句式。

刘丹青(2001:388)指出,“双及物结构指的是一种论元结构,即由双及物动词(三价)构成的、在主语以外带一个客体和一个与事的结构,在句法上可以表现为多种句式,有的是双宾语句,有的不是”。上述崇阳方言的四种给予类动词带宾语的句式,实则都是给予类的双及物表达式,是双及物结构中的一种类型。在《汉语方言地图集·语法卷》第96条中, 张敏(2011)将地图集中“给我一支笔”在汉语方言中的十四种说法划归为六组:双宾A式(如“给我一支笔 ”,北方方言使用较多),双宾B式(如“给支笔我”,南方方言使用较多),介宾补语式(南方方言使用较多,如“给一支笔给我”),两种介宾状语式(给a我给b一支笔;给我给一支笔。前者两个V给不同形,后者同形),和其他式(笔给我一支、一支笔给我、笔一支给我、笔给一支我等)。

鉴于此,传统崇阳方言没有典型的双宾句,双宾A/B式的使用非常受限,最强势的句式是介宾补语式。因此,后文主要在双及物结构框架下,重点讨论崇阳方言介宾补语双及物结构的句法强势性的种种表现及其句法结构的演变过程。

二、介宾补语式双及物结构的优势性

崇阳方言给予类双及物结构的语序类型大致有以下四种:

介宾补语式:V+ O直+得+ O间(把一支笔得伊给一支笔给他)

复合词式:V+得+ O间+O直(把得伊一支笔给他一支笔)

双宾A式:V+O间+O直(把伊一支笔给他一支笔)

双宾B式:V+O直+O间(把一支笔伊给他一支笔)

但是,实际使用中这四种类型有一个非常明显的强弱势排序,依次为:介宾补语式>复合词式>双宾B式>双宾A式。

(一)介宾补语式的强势性

崇阳方言介宾补语式双及物结构的强势性体现在如下两个方面:

1. 该式对各类给予类动词都具有最强的包容性

朱德熙(1979)将“给”义动词细分为三类:Va给予类,Vb取得类和Vc既非给予也非取得类。

①崇阳方言常见的给予类动词如“把、送、递、付、分、赔、留、输、教、还、找~钱、退、补、赔、奖、卖、租、介绍、分(配)、推荐”等,都是进入双及物结构的最主要力量。崇阳方言这类动词的双及物结构最灵活,进入上述四种句式均可,但最常用的仍然是介宾补语式。如:

(1a)我箇老师把了一本书得我。我的老师给了一本书给我。

(1b)我箇老师把得我了一本书。我的老师给我了一本书。

(1c)我箇老师把了一本书我。我的老师给了一本书我。

(1d)我箇老师把了我一本书。我的老师给了我一本书。

(2a)张老板介绍了份工作得伊。张老板介绍了一份工作给他。

(2b)张老板介绍得伊一份工作。张老板介绍给他了一份工作。

(3a)县哒分(配)三个技术员得厂哒。县里分配三个技术员给厂里。

(3b)县哒分(配)得厂哒三个技术员。县里分配给厂里三个技术员。

第一组例句,是典型双宾式给予语义的表达,这类宾语比较简单的情况,四种句式在崇阳方言里都成立,不过仍以1a这种介宾补语式最为地道和自然。第二、三组则基本没有双宾式,介宾补语式最优(2a,3a),其次为复合词式(2b,3b)。

②Vb取得类和Vc既非给予也非取得类动词进入双及物结构,也以介宾补语式为常。下文讨论“得”的虚化,将会详细论述,此处不再赘述。

2. 该式不受重成分位置的制约

重成分是指相对于相邻成分而言,长而复杂的单位,汉语里重成分一般倾向于句式靠后的位置。刘丹青(2001:390)认为,双宾句中直接宾语本来处于后置位置,因此本来就可以接受重成分;但假如间接宾语长而复杂,特别是远比直接宾语长而复杂,双宾句就不适用。因为线性象似性原则要求语义关系紧密的单位在线性距离上也更加靠近。而与给予类动词语义关系更为密切的是实施(主语)和受事(直接宾语)。双宾A式中,如果间接宾语是重成分,将拉开动词与直接宾语的距离,违背了线性象似性原则,导致句子不成立。但介宾补语式双及物结构则不存在这样的问题。因为一方面间接宾语本来就在句子后面,其成分轻重不会影响动词和直接宾语的距离;另一方面,无论重成分占据两个宾语的哪一个,该构式有与事标记“得”,能明确各宾语的地位及相互关系。如:“(4)我要送给我去年认识的一个好朋友自己做的花”这句话,崇阳方言就只能用介宾补语式(4c)或复合词式(4d)。

(4a)*我要送个自家制箇花去年认得箇好朋友。

(4b)*我要送我去年认得箇好朋友自家制箇礼物。

(4c)我要送个自家制箇花得我去年认得箇好朋友。

(4d)我要送得我去年认得箇好朋友我自家制箇花。

严格说起来,这种直接宾语和间接宾语,尤其是间接宾语太复杂的双宾句,在日常交际中使用频率并不高,可能与口语交际中简单明了的交际需求有关。如必须使用双及物结构,也只能通过使用与事标记词“得”,让语法关系表达得更清楚更醒目。尤其是当间接宾语远比直接宾语长而复杂的时候,介宾补语式仍是最佳选择。再如下面这组句子,想要表达“(5)我要送花给我去年认识的一个好朋友”,崇阳方言在四种双宾句式中只能使用该式(5c)。

(5a)*我要送我去年认得箇好朋友花。

(5b)*我要送花我去年认得箇好朋友。

(5c)我要送花得我去年认得箇好朋友。

(5d)*我要送得我去年认得箇好朋友花。

最后一句的复合词式如果改为“(5e)我要送得我去年认得箇好朋友一把花”也能勉强成立。这既与与事标记这一介引成分帮助明朗动词与各宾语之间的语法关系有关,也可能是重成分后置在汉语及汉语方言里的另一个例证。

3. 双宾A/B式和复合词式都可以无条件转换为介宾补语式,但反之则非常受限。上述例句均是如此。尤其是有重成分(4)(5)两组例句。

另外,被泛化为给予类动词的双及物结构也只有介宾补语式最合适,往往不能不转换成其他式。比如“扯点菜得伊摘点菜给他”,就不能说成“扯伊点菜”或“扯点菜伊”。

(二)介宾补语双及物结构成为最优句式的认知学解释

该句式的优势地位,与其句法和表意的精准和高效不无关系,从认知语言学上也能得到很好的解释。刘丹青(2001:389)从结构象似性和线性象似性对双宾A式和介宾补语双及物结构进行考察,发现后者不仅更能体现结构相似性,而且还顺应线性相似性,前者则刚好相反。结构象似性是指语义关系紧密的成分在句法结构上也更加紧密。线性距离象似是指语义关系紧密的单位在线性距离上也更加靠近,如多项定语的排序。与给予类动词语义关系紧密的是实施者和直接宾语。崇阳方言的语料完全符合这一结论。比如“我把了两斤肉得伊我给了两斤肉给他”句子中,“把给”后面紧接直接宾语“两斤肉”,满足句法结构紧密的原则,用与事标记“得”将间接宾语“伊他”移到直接宾语之后,不仅在句法上将两个宾语的关系明晰地表达出来,而且在语义上,还区分了直接宾语和间接宾语与动词关系不同的紧密度,同时也能将物体的位移过程(施事通过动作将受事传递到与事)从左至右流畅表达。下列不同给予类动词的介宾补语式双及物结构,均很好地符合结构象似性和线性象似性原则。

(6)伊把/送/寄/买/留一朵花得伊箇老师。他给/送/寄/买/留一朵花给他的老师。

(7)我赔/找/退/补/输/还300块钱得尔。我赔/找/退/补/输/还300块钱给你。

综上,介宾补语式是崇阳方言给予类双及物结构最为优势的句式,其对动词的包容性和泛化性最强,对两个宾语的重成分标记最明确。

三、介宾补语和复合词式双及物结构的演变

崇阳方言介宾补语双及物结构如此强势,吸引着我们去考察其句法来源及演变机制。

(一)“得”的演变路径

动词相同的情况下,除了语序外,双及物结构与双宾式最大的不同,就是与事标记“得”的有无。因此,我们从“得”入手讨论。

黄晓雪(2007)、夏俐萍(2017)认为东南方言介宾补语双及物结构的“得”是完成体助词;张敏(2011)则认为是此处的“得”本字是“到”的语音弱化,“到”从位移义动词虚化为方所标记,成为与事格的标记词。

我们认为,在崇阳方言中,与事标记“得”也由兼具位移义和受益义的“得到”义虚化而来,表示直接宾语通过实施者拿持或给予的动作,转移到间接宾语。比如“我把本书得尔”,第一个动作“把”表示拿持义,第二个动作“得”表示位移,“这本书到你那个方所”。转移动作完成后,间接宾语你就是受益者。或者可以说,不管转移动作是否完成,间接宾语就是受益方所。有生命的接受者与方所位置或目标处于同一句法环境,是不少语言双及物表达的一种主要类型。所以崇阳方言“得”更多的还是表示移位方所和受益方所,兼具位移义和受益义,不一定表示完成体,比如还可以说“我想送点菜得尔我想送点菜给你”。

既然“得”表转移和受益,介宾补语双及物结构的早期句式就是连动式。“得”的动词义虚化后,成为与事格的受益者标记。在给予句中,该标记加上间接宾语,形成双及物结构而非双宾结构。夏俐萍(2017)也认为,“受事话题化与持拿义动词发展出给予义,是连动式到双及物结构式发展过程中关键的一步”,而“与连动式纠缠不休到逐渐分离的过程,也是连动式到双及物结构式的句法裂变过程”。崇阳方言双及物结构正是经由这连动式裂变而来的。

(二)“得”的虚化泛化了崇阳方言双及物结构

“得”的这一虚化对崇阳方言的句法影响可谓非常重大,使一些进入该格式后表意不明的动词指代明确,或它使一些本来不能带双宾的动词泛化出给予义,从而合法进入双及物结构。下面分别论述。

1. “得”的虚化,明确了“予夺不明”类动词的“给予义”成分。

“得”虚化为与事标记后,不仅可以用在给予类双及物结构中,还可以帮助“予夺不明”类动词的句子,明晰其施受关系。该类动词包括“予夺歧义”类和“既非给予又非取得”类。

先看“予夺歧义”类。与北京话类似,崇阳方言这类动词本身兼具“给予”和“夺取”两个义项,入句后如果没有其他明确表意的词或结构辅助,则句子容易产生歧义。最典型的动词就是“借”和“租”。以“借”为例。

(1)我借伊300块钱。我借他300块钱。

(2)上昼落雨,我借小王一把伞。上午下雨,我借小王一把伞。

以上两句均有“借入”和“借出”两种理解。但在日常交际中,这两种说法因表意不明,常被认为是仓促中的简省说法。更常用的说法是使用介宾补语式双及物结构,用“得”标记受益方,明确语义指向,有助于消除歧义。用下面两组句子就能很好地解决这个问题。

(1a)我昨日借得伊300块钱。我昨天借给他300块钱。

(1b)我昨日借300块钱得伊。我昨天借了300块钱给他。

(2a)上昼落雨,我借得小王一把伞。上午下雨,我借给小王一把伞。

(2b)上昼落雨,我借一把伞得小王。上午下雨,我借一把伞给小王。

因此,予夺有歧义类双宾式在崇阳方言中存在但不常见,人们更倾向于使用介宾补语双及物结构明确语义。

再看“既非给予也非取得”类动词句。

这类动词本身并没有明确的给予或取得倾向,比如“寄写”类动词“寄、写、抄、炒、留、发、拈”等。该类动词中少数三价动词如“寄”,其入句情况跟前面讨论的给予类双及物结构类似。

(3a)我寄了点把多东西得伊。我寄了很多东西给他。

(3b)我寄了伊点把多东西。我寄了他很多东西。

(3c)我寄得伊点把多东西。我寄给他很多东西。

除“寄”以外的其他动词,有些是二价的。如果不加与事标记词就直接接间接宾语,容易造成句法错误,或者因语义指向不明而形成歧义句。而“得”的出现,标记出受益方,引导句子完整表达受事论元从施事论元转移到与事论元的语义过程,从而赋予这些动词含有“给予义”成分。

(4a)小王写了首诗得小李。小王写了一首诗给小李。

(4b)小王写得小李一首诗。小王写给了小李一首诗。

(4c)*小王写了小李一首诗。

(5a)?我拈伊一坨肉。我夹他一块肉。

(5b)我拈得伊一坨肉。我夹给他一块肉。

(5c)我拈一坨肉得伊。我夹了一块肉给他。

(5d)我拈一坨肉伊。我夹了一块肉他。

例句(4)组中,c句不合法,因为语义上“小李”不能做动词“写”的结果宾语或者工具宾语,但是通过加介引词“得”以后,含有“(送)给”的意味,“小李”就变成与事宾语了。因此介引A/B式才能成立。d句的成立有两个因素:一方面,宾语“小李”在距离上远离了动词“写”,占据远宾语(即间接宾语)的位置;另一方面,也可能还是受a句省略介引词的影响。例句(5)组中,a句有歧义,可以理解为“我从他那里夹了一块肉”或者“我夹了一块肉给他”。添加介引词“得”以后,“伊”就是很明确的受益方,从而消除歧义。d句的成立也是因为被看做是a句的省略,因而几乎无歧义。

还有些一般的行为动词,本身完全不含“给予”义的动词,进入介宾补语双及物结构后,也能被赋予了一定程度的“给予义”。汪国胜(2000)研究大冶赣方言的双宾句也曾得出如是结论:“倒置式是方言的固有格式, 是一种表‘给予’的特定格式、优势格式,有较强的能产性,使那些不含‘给予’义的动词进入这种句式后, 临时获得了一种‘给予义’。”比如崇阳方言中“制做、挖、买”等动词也可以自由进入介宾补语式双及物结构。

(6)我制件衣得我箇妈。我做件衣服给我妈妈。

(7)你等下子买碗面得我。你等会儿买一碗面给我。

(8)明日尔挖点薯得伊。明天你挖点红薯给他。

2. “得”的虚化促进了“V得”复合词式的发展

“得”虚化为与事标记后,其后的名词为与事格,“V得+O间”的结构虽然违背了线性相似性原则,把与动作最紧密相关的直接宾语间隔开来,但它符合结构相似性原则,而且“V得”复合词化程度很高,结构上趋同于双宾式。如:

(9)我把得/送得/拿得/寄得/买得/我箇妈一篮子菜。我给/送给/拿给/寄给/买给/我妈一篮子菜。

(10)伊找得/借得/我10块钱。他找给/借给/我10块钱。

另外,“V得”还可以将“送得”或“把得”两个词,半虚化为双音节与事标记词,进入“V+O直+送/把得+O间”结构,在给予类双及物结构中强调“给予”义(如:我把/拿/买/寄一篮子菜把/送得我箇妈);在本来不具备表示“给予义”的动词类双及物结构中,用以明确“给予”义,如上面的句子可以分别说成:

(11)我制件衣送得/把我妈。我做件衣服送给我妈。

(12)明日你挖点薯送/把得伊。明天你挖点红薯送给他。

(13)我寄了点把多东西送/把得伊。我寄了很多东西送给他。

(14)小王写了首诗送/把得小李。小王写了首诗送给小李。

只是加了“送/把”以后,表意精准了,但因为“送/把”的虚化程度不高,句法上增强了连动式效果,而且特别强调了第二个动作“送/把”。这类句式不在双及物式范畴,在此不予详细讨论,但是通过两者句式的关联性可以看出,有些动词进入介宾补语双及物式后,会被句式赋予或强或弱的“给予义”,其原因主要是受与事标记“得”的强制性影响。

(三)“把得”的虚化对崇阳方言给予句和被动句产生了双重影响

崇阳方言“V得”复合词式结构中,最典型最有影响力的是“把得”一词。该词不仅广泛适用于复合词式双及物结构,而且完全虚化为崇阳方言被动句中独一无二的被动标记。崇阳方言被动句的句法、语义、语用,以及“把得”的演变机制,祝敏(2017;2018)均有详细论述,此处主要勾勒其更完整的演变路径。

黄晓雪、李崇兴(2004:86-88)讨论了方言中“把”的给予义来源于持拿义,期间经过了三个阶段(更多例句请查阅原文):

第一阶段,持拿义动词“把”出现在动词“与”的句子中。如:

(15)宝公曰:“把粟与鸡呼朱朱。”时人莫之能解。(《洛阳伽蓝记·城西》“白马寺”条)

第二阶段,“把”的宾语提前,“把”与“与”挨拢。如:

(16)今日我有些金子在这里,把与你,你便可将去陈二郎家买一具棺材,放在家里。 (《水浒全传》第21回)

第三阶段,无需同“与”字搭配,能单独构成表示给予意义的句子。

(17)你可有盘缠?把些儿我去。(《西游记》76 回)

三个阶段中,“把与”结合在一起是持拿义动词衍生出给与义的关键一步。此时,“把与”的持拿义淡化,重在引出与事。在崇阳方言里,对应的就是“把得”一词。跟“把与”一样,可以是“把得+O间”的复合词式,也可以是“把+O直+得+O间”的介宾补语双及物式。其中,“把得”一词发展出给予义后,还经过致使义发展到被动义(详见祝敏2018)。崇阳方言的被动句句式比较单一,被动标记仅有“把得”一个,并且由于“得”的与事标记性质,其被动句必须出现实施者。如:

(18)伊箇帽哒把得风吹起跑了。他的帽子被风吹跑了。

(19)小张把得别个告了。小张被别人告了。

无论实施者是有定(18)还是无定(19),都受句法要求强制出现。这一句法特点,都与“把得”一词的表义和强制与事的出现有关。

至此,我们可以勾勒出崇阳方言“把得”一词的完整演变路径:

综上,“得”的演变对崇阳方言介宾补语式和复合词式双及物结构的影响关系重大,前者由连动式裂变而成,后者则是受“V得”虚化并泛化的影响。

四、崇阳方言双宾式的出现原因

前文详细讨论了介宾补语双及物结构在崇阳方言的强势地位及影响,其实赣语区很多方言都没有双宾式,多为该双及物结构(刘丹青,2001:390-391)。崇阳方言虽然有双宾式共存,但在实际使用过程中,不仅受限,而且很明显不是该地区传统句式。调查过程中,发音人多为不自觉使用该句式,但再三确认能否这样使用的时候,都表示犹疑,更多认为勉勉强强能接受,但是最好不使用。因此,双宾A/B式不太可能是原生性的,最有可能的一是省略,二是叠置。

先说省略。刘丹青(2001)在研究粤语双宾 VOpOr式来源时,介绍并赞同Xu &Peyraube(1997)“介词省略说”,并用赣语、客家话、吴语为例,进一步论证了该式的成因是语言经济原则作用的结果,认为它来自介宾补语式的省略,“由于省略形式的双宾语 VOpOr式在某些方言中出现频率很高, 因此在一定程度上已语法化为真正的双宾句式”。崇阳方言双宾式均可以转换为介宾补语双及物式,反之却不一定成立。

再说叠置。崇阳县独特的地理位置,也赋予了该地方言一些独特的方言特征。层次叠置便是这类方言边界区域最容易发生的创新性变化。游汝杰(2005:32-36)将语言接触形成的层次叠置归因为“顶层语言”“底层遗留”和“旁层渗透”三个方面。但事实上,一种层次叠置现象的产生,往往是历时和共时共同作用的结果,很难截然分开。历时层次因缺少语料支撑,在此不做讨论,更多从共时层面来看崇阳方言给予类双宾结构的叠置。

具体到崇阳方言,其底层是指传统崇阳方言或历史上由江西移民潮带来的赣方言,顶层是指共同语的影响,旁层是指周边方言优势方言武汉话的渗透式影响。前文详述了崇阳方言给予类双及物结构的优势句式是介宾补语式,双宾式的使用有诸多限制。从这个角度来看,介宾补语式是崇阳方言的底层句式,该方言中的“把得”被动句也是旁证;共同语里双宾句的结构是双宾A式;武汉话则是双宾B式和介宾补语式。所以崇阳方言里的双宾A/B式很有可能就是顶层和旁层叠置的结果。

五、结语

刘丹青(2001)指出,“最优势的汉语双及物句式是介宾补语句。它的出现最少句法限制,方言和语言分布最广泛。该句式遵循的原则是观念距离相似性,包括结构象似性和线性象似性”。崇阳方言的几种给予类双及物句式中,介宾补语式也是最强势、使用最广泛的句式。其次是复合词式,无介引的双宾A/B式受限比较大。双宾A/B式和复合词式都可以无条件转换为介宾补语式,但反之则非常受限。

介宾补语式双及物结构的出现与“得”的发展演变不无关系。首先,“得”不仅兼具位移和受益双重语义,而且其虚化为与事标记之后,直接将连动式裂变为单动词双及物结构。其次,崇阳方言中的“V得”半虚化为复合词,为复合词式双及物结构的形成做好准备。最特别的是,“把得”一词的演变不仅促成了其从拿持义到给予义的发展,而且进一步经由致使义发展为被动义,为被动式的形成提供了仅有的被动标记词,同时其与事标记的性质,制约被动句必须出现实施者。

当然,一种句式的出现,其形成原因是多方面的。夏俐萍(2017)在研究东南方言的双及物结构时,就得出结论:“东南方言中连动到双及物结构之间的各种嬗变,并不单纯是动词语义虚化,发展出语法功能词的过程。受事话题化与持拿义动词发展出给予义,是连动式到双及物结构式发展过程中关键的一步……在此后的发展中,语义功能相同的与格标记的省缩使得双及物的各种形式距离连动式越来越远,双宾 A 式和双宾 B 式的产生使得连动结构彻底变成单动结构。”崇阳方言给予类介宾补语式、复合词式等双及物结构的嬗变,除了“得”的演变和介入,也会产生其他方面的影响,比如非常弱势的双宾A/B式的出现,更多可能就是内部的与格简省或外部的层次叠置,抑或是两种原因的共同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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