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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见云炻

2023-12-03

今古传奇·当代文学 2023年4期
关键词:谷壳麻袋盗贼

几天后,方浩雇好了两辆手推车,车上各放了两个麻袋,麻袋里面装满了稻谷壳,银圆和金条塞在其中一辆车的稻谷壳里。

就在装好船准备起航时,一个人出现在船边,这是余同。

方浩瞪了余同一眼:“你来干什么?”

余同双手一摊:“没法子,只好上贼船了。”

方浩没有高兴,而是绷着脸问:“你不是一百个不愿去吗?”

“是呀,但你却是一千个要去,我只能舍命相陪。”

“我还奇怪哩,帮我办点事,你余同怎么会推脱闪避?”

“谁让我这辈子碰上你这么一个属窑砖的货,总是形状不变,色调不换,硬度不改,只能认了。”余同还发现,方浩背上还斜挎着一个布包袱,里面装的似是有棱有角的硬物件,便说,“你背的是什么?这可不是赶大集、看大戏,还是轻装为上,不要拖泥带水。”

方浩表情轻松地回答:“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东西,必须带上。虽说背在身上有点麻烦,但也只是麻烦一次,带去了就用不着带回来了。”

这是什么东西?余同在心里问。

昌江水平风软,船老大扯起风帆,向前行驶。这条水路也是当年御瓷进京的航路,方浩不由得想起与龙尊凤尊有关的许多往事,这让他的心中时而暗流涌动,时而大浪起伏。

几天后,当夕阳用多色丝线织成的锦缎铺满江面的时候,船停泊在了九江码头。方浩叮嘱船老大,船就在码頭边等候。然后人和手推车离船登岸,进到城里,在浔阳楼边的一家旅社住下。方浩忽然记起,曾在凤尊上画过浔阳楼,云炻当时还在一边提问,他心中涌起一阵甜蜜,但很快变作了苦涩。

也许是心理作用,方浩只觉得从码头到旅社,不时有老鼠般的眼神、狐狸般的目光,打量自己车上的麻袋。他自己也时不时用目光注视那麻袋,还真发现了异常:一只麻袋上有了个小口子,那谷壳在一点一点往下漏。本是崭新的麻袋怎么会有破损呢?顾不得多想,就近买了针线,在旅社把麻袋的豁口缝了个结结实实。

一路风尘,加之心情带几分紧张,吃完晚饭后,几个人都觉得疲劳像湖风卷浪一样涌遍全身,便“咔嚓”一声把门闩插紧,还移动屋里所有的桌子凳子,把房门牢牢抵住,然后早早上床睡觉。

方浩人在被窝里,心却在麻袋上,睡得很不踏实。不知睡了多长时间,他觉得屋里似乎有动静,猛地睁眼一看,隐隐约约见黑暗中有人影晃动,紧张地大喊了声:“有贼!”

黑暗中,方浩听到有急促却是很轻的脚步声出门而去,似是有老鼠在地面上快速爬过。

众人惊醒。方浩开灯,只见房门大开,门边的桌子椅子被挪到一边。再赶紧看那麻袋,四个都在,但有一个已被利器划破,谷壳已顺着麻袋的破口处像小瀑布似的往下掉落,这和白天一个麻袋谷壳下漏的情况一模一样,只是口子更大。再细细察看,盗贼没有得手,大家这才松了一口气,回到床上再睡。

方浩再也无法入眠,不停地在想,这盗贼真是本领高强,不仅破门有方,而且还好似有神功,如何知道自己的麻袋中藏有财物?

原来,他们刚一登岸,就被一个盗贼盯上了。那盗贼见四个外地模样的人推着两辆车子,便本能地猜想那车上麻袋里装的是什么东西。盗贼掏出了一把用铜钱磨制而成的圆形小刀,找了个机会靠近车子,用夹在指缝中的铜钱刀在麻袋上碰了一下,发现里面漏出来的是谷壳。便琢磨开了:这外地人推四袋谷壳到九江来做什么?这谷壳只能烧火做饭,或冬天放在火盆里作为取暖的燃料,一点也不值钱,其中定有奥秘。他一路跟踪到旅社,见从车上卸下麻袋抬进屋里时,有两个麻袋显得很轻,像是正常谷壳的分量;另外两个麻袋则显得有点发沉,显然装的不全是谷壳,里面肯定别有所藏。所以半夜潜入屋内,却不料被方浩发现,便速速遁去。

方浩想,虽然盗贼第一次没有得手,但料想不会到此收心歇手,四个人赶紧商量对策。

余同第一个说话:“性命交关,安全为上,不如返回景德镇,另作打算。或许,这是菩萨的有意安排。”

两个车夫也是这般想法。

方浩态度明朗而坚决:虽然有歹人光顾,但是我们人多,未必还会再次下手,小心便行。况且已经到了庐山脚下,不能半途折返。

众人拗不过方浩,便转而你一言我一语地商量应对的办法。

吃过早饭后,余同和第一辆车子先行出发。车上的麻袋里没有装载财物,但没有朝西云寺方向走去,只是在人多的大街上行走,起迷惑、引开盗贼的作用。

半个小时后,方浩和另一辆载了财物的车子也离开了旅社,推出街市,径向庐山而行。

一路弯腰弓背、运臂蹬腿,上坡迈坎,人累了个精疲力竭,手推车也一路大哼小叫、叫苦不迭,终于来到了西云寺。

方浩对知客说:“烦请告知云净住持,方浩求见,有事相洽。”说着指了指身边的手推车。

知客走进方丈室,告知云净法师:有个叫方浩的施主要见住持,还带人推进来一辆车子,车上装有两个麻袋。

云净法师好半晌没有出声,陷入沉思。她首先想到的是避而不见,不过转念一想,方浩涉水爬山,远道而来,显然是为了交付叔父的遗产,不见不妥,便对知客说:“在客堂相洽。”

知客把方浩引进了客堂,刚刚坐定,云净法师步履稳实地走了过来。她今天穿了一身黄里发红的长袍,脚上的麻鞋也是与长袍相近的颜色,这使她显得既有几分像观音菩萨,又有几分像云中仙子,还有几分像俗界丽人。

方浩上前主动打着招呼:“云炻,不,云净法师好。”

云净法师双手合十,微微低头回应:“施主好。阿弥陀佛。”

方浩觉得自己对云炻的称呼和云炻的回话都实在别扭。时光无情,二十多年过去,世界有了太多的变化。遥想当年在佛印湖边,云炻连尼姑和尚都分不清楚,现在却已经成了一个无比虔诚的佛门住持。自己和云炻已是一人在寺,一人在俗,成了僧尼和施主的关系了。也许在人世间,任何人都得屈从无情的时光和冷峻的事实,不知这是造物主的公正还是人的宿命?先把该办的事情办了吧,便说:“当年王先生留给你的东西,我已尽数带来了。”

云净法师告诉知客:把车领到库房,将财物清点,造册入库。

知客领着车夫推着车走了,客堂里只剩下方浩和云净。方浩很想和昔日的云炻有一次畅快的交谈,便轻声却是带着亲昵地问道:“这二十多年,你是怎么过来的?”

“一言难尽,尽在心里。”云净低眉端坐,目不斜视。

“一切可好?”

“好与不好,也在心里。”

全是似懂非懂的话,不能说些明明白白的话吗?你不说我说:“这二十多年来,我一直在苦苦寻你。对你心里常存思念与愧疚。”

“你还有别的事吗?”云净不愠不火地发问。

方浩听得出,这是逐客令,便直截了当地把想要说的话说出来了:“你可以还俗吗?”

“还俗?已是佛门子弟,岂能叛逆?誓言既出,又怎能更改?”云净法师的话一改平静淡然,有了抑扬顿挫。

方浩觉得,云净的话中分明有着对自己的怨艾与责难。此时,他很愿意听着,还等待着、期待着云净说出更多的话语,哪怕是言辞犀利的训斥甚至怒骂。

但云凈却没有再言语。方浩此时最怕无言相对,更怕会由此结束会面,便又开口了:“抗战时期,有许多和尚道士脱下袈裟道袍,换上军衣军帽,拿刀持枪,走上战场。僧人还俗,不违佛法,这些你比我更清楚。”

云净这时用带几分奇特的目光看了方浩一眼。

这一眼,让方浩心中潮起,这一眼是何意思?在这一刹那间,他猛然想到了一个自认为精妙的话题:“绘画有一句口诀是‘十鹿九回头,记得在绘画龙凤双尊时,你曾经问过我,这句要诀如何理解。”

方浩希望这句话有神奇的作用,能唤起云炻的美好回忆,并能融开她心中的坚冰。

云炻胸部大幅度起伏,重重地喘了一口气:“人生不是瓷上绘画,佛门没有回头之路。”

“如来慈悲,能容万物。”方浩想以一句佛家之语开导云净。

“人间万事,皆有定数。深谢施主的慷慨大方和对佛的虔诚奉献。”云净朗声说道,然后双手合十,嘴里念着“阿弥陀佛”,准备移步走出客堂去。

方浩想起还有事情没有办完,赶忙卸下背着的包袱,一边打开,一边说:“且慢,这里还有一件王先生的遗物,送你过目。”

云净一听有舅父的东西,稳住了身子。抬眼一看,这是一块瓷板画,虽然曾经破碎了,却修补得十分完好。画面上是一对比翼鸟,在青山绿水与蓝天白云之间相伴展翅奋飞。一看这画面,她怦然心动,二十多年前的旧事迅速飞到面前。这是当年舅父专为自己和方浩画的,舅父画这张画时,她不止一次看过。她的呼吸变得急促,心中风卷云起,万千话语,许多往事,排山倒海般地涌到面前。她担心自己会被这波涛推倒、吞没,便轻轻地闭上了眼睛,胸中的波涛化作泪滴冲出了眼眶。但很快,她以超常的力量压制住了心中的奔涌不息的浪头,遏制住了眼中不断涌出的泪水,轻轻地擦了擦眼睛,带几分凄切地看了看方浩,又望了望桌上修复过的瓷板画,也一下明了方浩出示这幅旧画的用意。她顿时又觉得有点心神不定,情迷意乱了,便赶忙用力捻动挽在一只手上的念珠,嘴唇在轻轻地开合。

“你留下这幅画吧……”方浩说到这里,便深情地望着云净,等待着她的回答。

云净似是咬了咬牙,声音不重却是十分清晰:“云起云散,今天不是昨天。舅父的这幅作品价值极大,出家人不蓄私财。”说罢忽地站起身,又把头转向一边,用手擦了擦眼睛,然后一步一步地走出了客堂。

方浩真想拉住她的手,阻止她就这样离去。但他不敢,只是默默地望着她的背影。他发现,云净比刚才来的时候步履缓慢了许多,步履也显得不太稳实,有些跌跌撞撞,还不时把手抬到脸部,以袍袖轻轻揩拭脸颊。最让方浩瞩目的是云净头上那块朱砂记,在削净头发之后,显得更加清晰,更加红润,极像一件精美瓷器上的朱红印章。他的心一下飞到了佛印湖,第一次见到云炻头上朱砂记的情景真切地浮现眼前。此刻,那朱砂记,在阳光下殷红发亮,更似是凝固了、风干了的鲜血。他曾把这朱砂记比作印章,此刻,这印章在他心田留下了永远不会变淡,更不会消逝的印记。

方浩百感交集,直到云净的身影隐进了方丈室。

车夫推着空车走过来了,自己该走了。他步履沉重地向寺门挪步,刚走出寺门,他又心情复杂地停下脚步向寺中回望,看到的是幢幢殿宇隐身在绿荫丛中,听到的是阵阵诵经声从殿宇中隐隐传来。他忽然觉得:在这青山绿树之间参禅悟道,在晨钟暮鼓中读经修行,似乎也是人生的一种选择。

他的心潮时起时伏,脚步时急时缓,走回了九江码头。但江边不见有余同的身影,景德镇雇来的帆船也没有影踪,顿时心中一沉:难道出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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