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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见江云炻

2023-12-03

今古传奇·当代文学 2023年4期
关键词:王青因缘庐山

那讲经的不是别人,是江云炻!

虽然她的一头秀发已经削去,但她秀美的脸庞、修长的眉毛、明亮的眼睛、小巧的鼻子、洁白的牙齿,都一如过去。只见她正襟危坐,声音不高不低,语速张弛有度,从容地对着信众们讲经说法。

方浩差點喊出声来,但有僧人示意他不要出声,可以或是入内坐下,或是悄然离开。他选择了进入大殿,在最后一排的一个蒲团上,仿照其他人的姿势,盘腿坐了下来。云炻讲述的经文句句真切,直入胸扉:

因缘生万物。因,是事物的本源,缘是一种无形而强大的助力;果报是因与缘产生的结局。缘有四种,也叫四缘:一为因缘,二为等无间缘,三为所缘缘,四为增上缘。以一棵桃树为例,桃核,即树种,对桃树最为重要,与桃树有着最亲密的关系,可称之为因缘;桃树的生长离不开阳光、水分,这阳光水分可称之为等无间缘;桃种要在适当的地方才能生根,太冷太热不行,荒漠岩石上也不行,这种土地可称之为所缘缘;施用肥料、去病除害、整理枝叶,可以使桃树生长得更为茂盛,这些可称之为增上缘。有了这四缘,桃核便能发芽、生长,进而开出艳丽的花朵,结成香甜的果实。世界上万事万物也是如此,没有这四种因缘,便不能成就正果善果……

方浩一面听着,一面频频点头。屈指算来,云炻不见影踪已经超过二十个年头了。这几千个日日夜夜的风雨寒暑,黄卷青灯,竟不知她是怎样度过的?其间该有多少凄苦、多少孤独、多少煎熬?!

不知不觉间,讲经结束。信徒们纷纷离去,江云炻手执油壶,给佛灯添了一些油以后也准备离去。机会不容错过,方浩快步向前,尽量控制住自己如火窜浪涌的心绪,压低声音呼唤着:“云炻!”

江云炻转过身来,看到了离自己只有五六步远的方浩。她一下怔住了,平静的脸上有云涛滚过,嘴在不由自主地嗫嚅着,全身在微微地战栗。但很快,云去涛平,一切归于常态。只见她双手合十,轻轻说道:“阿弥陀佛,这里只有云净法师!”

看来云炻没有认出自己,方浩稍稍提高了声调,加快了语速:“云炻,我是方浩。”

“出家人身在寺、心在佛,过往世事都不在心怀。”

这几句话让方浩有如锥子扎心,想不到久远的离别,刻骨的牵挂,在重新见面时,不仅没有通常应有的亲近和热情,反而是令人心寒的疏离和冷漠。

“你一切好吗?”方浩改为问候。

“在出家人看来,一切若有若无,一切无好无坏。”

“我想找个地方与你说说话。”方浩恳求着。

“若要拜佛,大佛在前;若论俗事,不是此处。”江云炻的话似乎句句带着佛理禅机。

“王青先生去世时,留下一笔财产,其中有一半属于你,我一直为你保存着。”方浩找到了适当的话题。

“出家人四大皆空,名与利俱不在眼,更不在心。”

“这些财物如何处置?”

“若与谁有缘,则属谁可也。”

方浩这时联想到了刚才江云炻讲经时阐述的“因缘”。他还想再说什么,但听江云炻又道了声“阿弥陀佛”便开步离去。

方浩像大殿里的一尊金刚站立着,身子没有挪动半步。喉咙也像被堵住了一般,口中没有再吐出半句话来。只有眼睛是睁开的、明亮的,怔怔地看着云炻穿着一身灰色长袍——他似乎这时才看清了她衣服的样式和颜色,从容地走进了寺中的另一座建筑,那是方丈室。

方浩抬眼看了看庄严的佛像,若有所思地跪了下来,有生以来第一次对着如来佛拜了三拜,默默地祈祷着,愿江云炻一切安然,并诉说了心中的愿望。

下午,方浩和校长汇合,乘车速速回到了景德镇。

校长迅即邀集校内外的陶瓷名家,商量礼品瓷的制作方案。具体事宜,由方浩和来自余干的陶瓷设计家彭友贤负责,彭是邓碧珊的同乡。

方浩对这件事了无兴趣,他认为当务之急是倾力医治战争创伤,重整窑场瓷厂,大兴陶瓷教育,加快瓷业重建。如果他见到蒋委员长,一定会壮着胆子,力陈这个建议。因而,礼品瓷的设计工作交由彭氏倾力操办。

这些礼品瓷的赠送对象是美国总统杜鲁门和特使马歇尔,还有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送给英国女王的是双龙戏珠图案的餐器:画面上,两条金龙在彩云中腾跃缠绕,金龙张开的大口前,一颗明珠灿若朝日。画的中心绘了个很大的“囍”字,周边则绘上了五只蝙蝠。瓷胎烧成后,重工粉彩,用黄金箍边,还以金粉点缀龙须、龙眼、龙甲及龙爪。炉烧以后,还特别地用玛瑙笔加以打磨剐蹭,使整个画面层次凸显,熠熠生辉。伊丽莎白二世收得这些瓷器后,极为欣喜,亲自给宋美龄回信,表示感谢。后来,这套餐具一直陈列在温莎堡王宫皇家艺术品收藏馆。

送给美国要人的瓷器同样大获赞誉。

方浩在抓紧进行着他要做的事情,把王青先生留给江云炻的那一份遗产交给云炻。他还想好了,如果江云炻拒绝接受,将悉数捐给江云炻修持的西云寺。

这一笔数目不小的财物,如何顺利地运到西云寺?方浩想好的方案是:先走水路到九江,再由九江用独轮车推着上山入寺,同时请余同一道前往。

但当他把要去庐山的打算告知余同时,余同却是笑嘻嘻地说:“如果到庐山帮你迎娶新娘,我去;如果只是去送钱,那就算了。”

“你别舌头上长疮,又说烂话。这次去庐山只为送钱。”

“哎,你上次和云炻见面的时候,难道她没有露出一点点什么意思?”余同已恢复了过去的开朗和幽默。

“只有一个意思,她对这笔钱没有意思。”

“这谈婚论嫁的事需要本人同意,这收受金银财货的事也得本人同意才行,既然云炻已表示放弃这笔钱财,为什么还要强人所难?”

“这不是强人所难,我是要了却王青先生的遗愿。并且这笔钱本不属于我,留在手头就像捏了一块烧红的火炭,烫手还烧心。”方浩解释说。

余同这时少有的一本正经地说:“你那被鬼子炸塌的窑还是一堆乱砖,天天躺着哩,你欠的债还没有还清哩。何不先借用一下?待窑修好重烧后,赚了钱再还给她也不迟。”

“尘是尘来土是土,桥是桥来路是路。我再需要钱,也不能动用这笔钱。”方浩说着,又补充了要尽快去庐山的理由:这些财物放在我手下时间太长了,实在是一种负担。王青先生说过,过了十二年找不着云炻便由我处理。王先生过世到今年正好十二个年头了,如果再不办理,先生在地下会误认为我另有私心,故意拖延。这样,我会良心难安。

余同心想:这不正好吗?云炻不要,王先生限定的时间已到,留下使用,心安理得。现在百事艰难,每一分钱都显得珍贵,先借用、再归还是最好的方案。再者说,那寺庙是吃斋把素的地方,出家人不蓄私财,要这么多钱干什么用?

余同没有说出自己的想法,但找出了新的并且是很恰当的理由:抗战刚刚结束,到处是大盗小偷,山中有大王,湖上有蟊贼,杀人越货的事常常发生。从景德镇到庐山,水路加旱路至少要花七八天工夫,路上的安全也不得不考虑啊。万一发生意外,可是既对不起王青先生,也对不起云炻。

方浩愣了一会,然后故作轻松地说:“也许这送给佛寺的钱财会有菩萨保佑吧。”

“这可不一定。抗战时,祝老板认定日本人不会轰炸天主教堂和宗教瓷器,结果怎么样?”

方浩见余同一个劲地反对,想是他经历了大劫大难之后,胆子变小了,心里害怕,便很不高兴地说:“如果你不能去或不愿去那就算了。”

“那太好了,那就不去了。免得大家担惊受怕。”余同来了个顺水推舟。

“不是东西不去,而是你不去就算了。”方浩解释。

“那你一只胳膊行吗?”余同反问。

“不行也得行。我决心已定,这件事必须抓紧办妥。”方浩说得斩钉截铁。

余同有点难为情地说:“我只好失陪了,近几天正好忙乎,抽不开身。你最好也别去,等一些日子,我一定陪你去。”说完嘻嘻哈哈地走了。

方浩犯难了。庐山必须上,但一个人独木难支,他决定去找徐一涛。徐一涛办这件事虽然不如余同合适,但多一个人多一份胆,增一个人增一份力,就像走夜路,有一个3岁小孩为伴,也可以增几分胆量。

第二天一大早,他找到徐一涛,细说情由。他相信,在这紧要关头,徐一涛一定会出手相助。

想不到徐一涛却也是面有难色:“武县长正让我创作一幅雕塑,时限很紧,实在走不开。”说完还反过来劝方浩。“这事又不是火上房,人落水,先放一放再说吧。”

“哪要等你多长时间?”

“也就两三个月吧。”

“兩三个月?一年有几个两三个月?想不到紧要关头,想叫你们帮忙办点事,却一个个像稻草编的墙,全靠不住。”他责骂徐一涛的同时,也把余同捎上了。其实,真正该骂的是余同,他估摸着方浩会去找徐一涛,便抢先同徐一涛合纵连横了。

方浩没有改变主意,决定独自带车前往庐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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