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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天大案

2023-12-03

今古传奇·当代文学 2023年4期
关键词:孙殿英东陵平山

夜色像帐幔一样徐徐垂下,天空一片昏暗,只有为数不多的星星吃力地悬在夜空,不停地忽闪着浑浊不亮的眼睛,似乎在顽强地窥视人间的奥秘。不远处的清东陵隐没在黑暗中,像夜间海上的礁石,看不出大小,辨不出形状,甚至感觉不到它的存在。这里晚上本有微弱的灯火闪烁,那是守陵人为墓主点亮的夜灯,可不知为什么今夜全然不见了,到处一团漆黑,人好像进入了一个硕大无比的棺材。

孟平山让骡马车队就地停下,等待命令。旷野里,虫子唧唧地叫个不停,叫人心烦。折腾了差不多一天,赶车人一个个全身困乏,便横七竖八地躺倒在草地上,不一会,便有轻重不同的鼾声响起。但尤乡长没有睡着,在沉沉夜色中,他忽然发现,远远近近都有人影晃动,并且好像手里都端着枪。不由得心里一惊,莫非已经到了战场?

“轰隆,轰隆——”几声闷响不知从哪传了过来,在地上躺着的人明显感觉到了震动,莫非有炮弹落在身边?慌忙爬了起来。趴在地上正在张嘴反刍的骡马也挺腿站立,有几匹马前蹄离地竖起,连声嘶鸣。

一个人影出现在面前,孟平山的声音响了起来:“都跟我走!”

骡马车在黑暗中前行了一阵,东方已经渐渐发亮。尤乡长发现,前面有大块小块的乱石,再细一看,原本规整气派的陵墓已被炸得七零八落。尤乡长这下全明白了:征用骡马车是为了用来装运清陵地宫中的宝物,这些当兵的实在太无道、太疯狂了。

果然,孟平山指挥着把骡马车分为两拨,向已被炸开的两个陵墓靠近,他自己领着十几辆马车走向慈禧的陵墓。大车停下后,立即有众多的士兵把一个个鼓囊囊的麻袋和沉甸甸的木箱搬到马车上。孟平山在车队前后不停地来回跑动,挥着手、吼着嗓子进行指挥调度。

装车完毕,车轮转动,孟平山骑着马跟在车队后面押运。当车队在一个急拐弯处减速缓行的时候,孟平山趁赶车人正在全神贯注地操控骡马,从最后一辆车上,用力抄起一只半实半瘪的麻袋,顺手扔在了路边齐人高的高粱地里,从高粱地里传来一声不轻不重的杂响,他又对着身边的勤务兵使了个眼色。

车队走了一个多小时后,在公路边停下,那里已停了好些辆大大小小的汽车。许多士兵靠过来一阵忙碌后,马车上所有的东西很快被搬到了汽车上。紧接着,马达响起,车轮转动,汽车转眼间便消失在滚滚烟尘之中。

这时,孟平山从勤务兵手中接过一个不大的布口袋,告诉尤乡长:这里有100块大洋,每辆车的主人发给2块;赶车到这里的人每人加发3块;剩下的10块是给你的酬劳。其实团长给他打发这些赶车人的大洋是200块,另外100块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了孟平山的腰包。

孟营长又扫视了赶车人一眼,声色俱厉地说:“你们可都得听清楚了,谁也不许把这件事说出去。否则,你们的房子也会像那陵墓一样被炸开。”然后他对着车队第一匹马的屁股猛击一掌,那马便撒开四蹄跑了起来,其他骡马也弓腰抬腿,拉着空空的车子,呼隆隆向前奔驰。

孙殿英盗陵时,没有费多大力气, 只是以演习的名义调集部队封锁陵区,再命令工兵使用了不太多的炸药,便把机关重重的乾隆裕陵和慈禧定东陵炸开,轻而易举地攫尽了两座地宫中的无数宝物。但是,要想守住这个秘密,不让天下人知晓,却是百吨炸药、千军万马也无济于事。一个月后,东陵盗宝案作为特大新闻披露于报端,天下哗然。

在离清东陵不太远的天津,有一座叫张园的私家豪华宅院。1925年2月,从北京逃出来的末代皇帝溥仪,正住在这里。这一天,当他打完高尔夫球回来,刚刚卸下外衣坐下,尤太监便以悲切的声音禀告:“皇上,太后和乾隆帝的陵墓被炸开了,地宫中的宝物被洗劫一空。”

溥仪一听,犹如有炸弹在自己胸口炸响,身子摇晃了几下,一时说不出半句话来。过了好一会才问:“何人所为?”尤太监把知道的情况简要禀报,溥仪掩面失声痛哭。

溥仪对慈禧有着特殊的情感,这远非一般皇亲国戚可比。他朝东陵方向跪下,咬牙发誓:“此仇若是不报,枉为爱新觉罗氏的子孙。”

溥仪当日沒有进餐,只喝了一些牛奶和进口的点心。他把一腔愤怒倾泻在纸上笔端,连夜做了一幅画:孙殿英被五花大绑,跪在地上,一个士兵用锋利的长刀刺穿了孙殿英的脖子,另一个士兵则用短刀在猛刺孙殿英的大腿。画的名称是《杀孙殿英图》。他又奋笔疾书,写成控告状,呈送蒋介石委员长,恳请伸张正义,惩治盗贼。

蒋介石看来很是重视这件震动海内外的大案,给溥仪回信:“呈文具悉。通饬所属,一体严密缉拿,务获究办,毋稍宽纵。”

溥仪见到蒋介石的回信,略略感到宽慰,便等待着政府对孙殿英等“缉拿”“究办”。接着,他把尤太监叫到面前,着他前往遵化县皇陵区一带打听、寻找,如寻获有出自皇陵中的任何物品,当不惜重金赎回。哪怕能找到一个扣子、一根带子、一颗珠子,也算是对祖上尽了孝道,也是对自己的一种安慰。

尤太监身背一个包袱,在遵化县皇陵区周边,走街过巷,入村进户,细细打听,但却是大海捞针,没有任何收获。

好多年没有回家,且已到家门口了,他决计回家一趟。父母早已不在,弟弟热情相待。吃过午饭后,尤太监心中有事,便要离去。弟弟执意挽留,并说还有重要的事情没有告知哥哥哩,接着把一个多月前赶着马车,到东陵转运麻袋、木箱的事说了出来。

尤太监心中惊喜:太后保佑!想不到竟然从弟弟口中得到了如此重要的线索。既然村里那么多人参与了这件事,便极有可能找到皇上需要的东西。

他的眼睛像被点亮了的供香,忽闪着光亮,急急地问:“你们赶车的人中,有人接触到宝物吗?”

“没有。我们只是看到装宝物的麻袋和箱子。”

“车上有从麻袋或箱子里掉漏下来的东西吗?”

“没有听说。”

“听说过有人收藏有出自皇陵中的宝物吗?”

弟弟的回答还是“没有”。

尤太监由兴奋变成了失望,眼神也由像点亮了的供香变成了只留下死灰的残香。

“尤乡长从头到尾参与了这件事,或许他会有别人并不知道的内情。”弟弟想了一下说。

这几句话使尤太监重新燃起了希望,便立即起身前往尤乡长家。

尤太監热情地同乡长打招呼:“大叔、乡长,您好。”

但这位大叔加乡长却像是落了枕,脖子勉强地动了动,然后不冷不热地应答:“你回来了?”

原来,这尤乡长早年当过阉割师,尤太监当年便是由尤乡长阉割的,这样他们之间便有了一种特别的关系,照着代代相传的规矩,阉割师一辈子都会受到被阉割者的敬重。

尤太监带来了让乡长大有兴趣的东西。他从背着的包袱里取出了一个用红纸卷成的圆柱体,像长得壮实的甘蔗那么粗,有一拃那么长。尤太监双手把这纸卷递给乡长,相伴的话是:“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我兄弟在村里少不了劳您费心、关照,很是感谢。”

乡长接过红纸卷,紧实实的,硬邦邦的,他知道,这里面卷的是大洋,凭他的经验,数量当不会少于20块。他原本像冰块的脸这时像火烤了一样,裂开了,变成了绽开的菊花,话也一下增加了温度:“你太客气了。你和弟弟有什么事,但管开口,本来就一笔写不出两个尤字嘛。”

乡长泡上了茶。二人一边喝茶,一边聊天,聊村中往事,聊旧友亲朋,聊乡间见闻,聊得很是热闹,显得很是亲近。尤太监觉得火候到了,便话锋一转:“叔,我马上就要回天津了。有一件事想打搅您一下。”

“有什么事你说,你说。”尤乡长这时成了冬天的火炉子。

尤太监简明地说出了要求:东陵被盗,皇上日夜哀伤、痛心,很想找回陵中一两件东西,以示孝心,以尽孝意,也抚慰祖上之灵。

尤乡长一阵迟疑后,以遗憾的口吻回答:我带了村里10个人赶着30辆骡马车去了东陵,但只是帮着把许许多多从地宫中取出来的东西转运到汽车上,却是什么也没见着,更甭说留下什么东西了。

尤太监有点失望,但依然在探询:“叔,你再想想,如果有什么线索也行。”接着又补充说,“皇上不会白白烦劳您的。”

最后一截话像药引子一般起了作用。是啊,办成皇上要办的事,那还少得了奖赏?虽然皇帝已不是过去的皇帝,但瘦死的骆驼三百斤,烂了的大船三筐钉。就说今天吧,我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这当年的尤小龙一出手就是一大卷银圆,估摸着比我担惊受怕去一趟东陵得到的还要多。如果遂了皇上的心意,只要他抠下一块指甲盖大小的东西,也许就够我受用一辈子了。可是有什么线索呢?他皱紧眉头,开始搜肠刮肚,把自己参与运宝的事情像篦头发一般反复细细梳理。他还真想起一件事来,一件盗宝后与孟平山有关的事。虽然自己并不知详情,更不知内情,但确是一条重要线索,并且肯定是对尤太监很有用的线索。然而,此事非比寻常,弄不好这线索可能成为炸弹的引信。说不说哩?他犹豫着。

这时他又看了看桌上放着的那一卷银圆,心里盘算开了:那些当兵的掘墓、弃尸、盗宝,实在是伤天害理。要是早二十年,别说是掘墓盗宝,就是动了皇陵上的一撮泥土、一棵小草,也是要被诛九族、被凌迟的弥天大罪。他又想起,自己还曾受孟平山的恐吓和威逼,并且那些当兵的得到了那么多财宝,给我这立下大功的乡长也只有区区10块大洋。这些家伙实在不是好东西,不值得为他们隐瞒一切。

想到这里,有一件事在尤乡长眼前、喉头直转悠:自己从东陵回到村里的第三天深夜,孟营长骑着马,带着勤务兵,前来敲门……但他的思绪很快又像被闸住的河水,停了下来,孟营长“谁也不许把这件事说出去”的吼叫,如枪炮声响在耳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弄不好便会大祸临头,不说为妙。

尤乡长又看了一眼尤太监,说还是不说的念头在脑海里潮涨潮落般好几回以后,终于有了主意,他对尤太监说了句看似平淡、实则大有深意的话:“要找皇陵里的东西,寻常人家哪里会有?你倒是可以去遵化县的珠宝店看看。”

尤太监本就机敏过人,这个时刻的机敏又超出平时,他立即悟出乡长的话里藏有玄机,没有再多问一个字,立马站起身来说:“叔,非常感谢您。”说罢匆匆离去。

尤太监急急地赶到了遵化县,进到了最有名气的大唐珠宝店。他的眼光如探照灯一般,先将摆在柜子里、架子上的古董和珠宝逐件扫视了一遍,但并没有发现他想寻找的东西,便对掌柜的说:“请问,您店里有没有更好一点的东西?”

唐老板看了尤太监一眼,见这人的模样非官非商,非儒非僧,是个显得有些怪异的人,或许是一个大主顾,便说:“请客人随我来。”便引着尤太监进入内室,然后从锁着的柜子里取出一个精致的木匣子,打开后,里面躺着的是一件青铜佛像。

尤太监只看了一眼:“东西不错。还有更好的吗?”他在宫中多年,见过珍宝无数,对各类珍宝古玩的真假贵贱,一眼便可辨个八九不离十。这件东西他完全不放在眼里,更何况他今天专有目标。

唐老板又取出了一个半尺长的和田玉摆件和一件粉彩瓷瓶,但尤太监也只稍稍看了几眼,便毫无兴趣地放下。

掌唐老板摇了摇头:“本店别无宝物了。”

尤太监又问:“你最近收进了新货吗?”

经这一提醒,唐老板似是想起了什么,他稍做犹豫,又朝尤太监看了一眼,然后从一个柜子里提过来一只布口袋,从中取出一件东西来:“这是一个多月前新进的一件瓷器,还没来得及打理和配置盒子,你不妨看看。”

当尤太监的眼神投射到这件东西上时,目光立即变得如烛光闪烁,心里如大浪汹涌。再近前细看,他差点惊叫起来:凤尊!这就是二十多年前为慈禧太后烧制的那件凤尊。他对这件东西实在太熟悉了:从绘制纸样,到成器后捧送到太后住的寝宫;从将这件凤遵从太后的寝宫取出,到随同许许多多的陪葬品放入地宫,他都曾亲历亲办。他的心跳得咚咚直响,喘气也变得不畅,便反复默念着“太后保佑”,以控制自己的情绪。过了好一会,他才不动声色地问:“这件瓷器可有价格?”

“你若与这宝物有缘,我可以低价相让。”

“你先开个价。”

“大树以根深为本,开店以信实为本。真人面前不说假,买进这件宝物时,我父亲花了58两黄金,我现在想以60两黄金卖出。”唐老板从客人的表情和言语中,判断出这客人很想得到这件东西,又想起这件东西的来历不属正道,以速速出手为妙,便定来了个他自认为合适的价码。

尤太监微微一笑:“这是天价了。”

“这珠宝古董,贵贱并不最为重要,全在喜欢,全在缘分。时下兵荒马乱,今天又碰到你这识货的有缘人,我才愿意以这个价格出货,也仅仅是赚了您2两黄金。”唐老板说完,等待着客人讨价还价,他的心理价位是50两黄金。

尤太监却没有讨价还价:“既然你说到这份上,我就不再在价钱上你来我往枉费口舌了,愿以60两黄金买下。”说着从包袱里掏出30块大洋作为定金,约定三天后取货。

唐老板不由得又看了尤太监一眼,这是什么人,竟然愿意一文不爽地以自己开出的价码成交?这时他的心也跳得“咚咚”直响,但他极力装出镇定自若的样子:“客官真是个有见识的爽快人。那就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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