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征调骡马车

2023-12-03

今古传奇·当代文学 2023年4期
关键词:骡马平山营长

姑且调转笔头,追述一下孟连长的行踪。

孟平山将在景德镇劫掠的大洋和瓷器悉数上交以后,便睁大眼睛、仰着脖子等待封赏。结果却让他大失所望:官倒是升了,由正连长变为副营长;交上去的大洋、瓷器则全然不见了踪影,自己连半块大洋、一个瓷勺也没有捞着。用他自己的话说,本盼望着生个胖小子,结果生的是一个没屁眼的瘦丫头。他转而气恼,继而愤怒,一次次在心里骂娘:老子出头露面,像山寨大王,又像江湖大盗,弄得这些大洋,足够全师两年的军饷,那些瓷器恐怕也值好几麻袋大洋。但这些钱和瓷器究竟去了哪里?哼,沙窝里埋了多少个鳖蛋,恐怕只有那下蛋的王八才知道底细。自己官虽然升了一级,但牛尾不抵鸡头,这副营长的头衔还不顶正连长的帽子好使哩,并且即使不干搂钱夺瓷这活,自己也该升迁了。几个月后,他瞅了个机会,拉着自己原来的队伍,投靠了孙殿英。

孙殿英本隶属直鲁联军军阀张宗昌,张宗昌在1928年5月被蒋介石击败后,便索性就坡下驴,改换门庭,投靠了蒋介石。孟平山便也由此随孙殿英归入蒋介石的队伍,并由牛尾变为了鸡头,得到了营长的职位。由此,他对老和尚说的“遇瓶则动”有了新的领悟:那瓶瓶罐罐真的好像和自己的命运关联,从景德镇夺得那些瓷器之后,只两年工夫,自己官阶便升了两级。

乱世从武,盛时为文。这孟平山选定了搏杀于疆场的人生之路,并且认为天生是扛枪带兵的料。一听枪响,便像草原上的狼发现了羊群,立即变得兴奋,毛孔张开得像刺猬,眼睛像盛了鸡血酒的杯子,领着士兵舍命冲杀,没有命令绝不后撤,因而很得上司器重。

这是1928年的仲夏,孟平山的部队奉命开到河北蓟县、遵化一带参与剿匪。

一日晚饭后,他被紧急召到团部。

团长首先发问:“你的队伍近来士气如何?”

“就好比现在的气温,高得很。”孟平山大声回答。

“纪律如何?”

“我带的兵,只有像猎犬一样听话的,没有像兔子一样敢乱蹦乱跳的。”孟平山声调未降。

“那就好。军部交下来一件重要任务,不知道你能不能完成?”

孟平山拍了拍厚实的胸脯,也把一连串话从胸腔里拍了出来:“只要团座发话,灭那些个山贼土匪,那就像用榆木棒子打狗,三两下便可解决问题。”

“这回的任务可是极不简单。”

“纵然是进到龙宫里夺宝,也能手到宝来。”

团长不由得心里一震,莫非这孟平山知道什么内情?便瞪圆了眼睛问:“你为什么说要到龙宫里夺宝?”

“这只是打个比方。我想说的是,攻山头,灭山贼,绝不会比闯龙宫、夺宝藏更难。”

团长沉下脸说:“孟营长的勇猛和担当值得称道。虽然将要交给你的任务不如去龙宫夺宝那么棘手,但也绝不容易,尤其是要绝对保密。”

“明白,绝对保密。完成任务前,我和我的弟兄统统都是瞎子、聋子、哑子。”

团长赞许地点了点头。

“是攻哪一个山头,灭哪一股土匪?”

“你听着,这次的具体任务是,你先到遵化县,让那县长尽快征调30辆骡马车,并且车要好,马要肥。后天下午5点前务必把骡马车给带回来,用作剿匪之用。我再说一遍,此事必须绝对保密。”团长最后一句话说得又慢又重。

孟平山心想:弄30辆骡马车,还能算件事?这不就像在老百姓的鸡窝里抄几只鸡、瓜地里扽几个瓜那般简单,这团长胆子也太小了。

团长似乎看出了孟平山的心思,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特意把“保密”二字说得很重很重。

孟平山这才意识到,其中定有原因,这30辆骡马车的用途看来不简单。

第二天上午,孟平山带了一小队人马,直奔遵化县城。

遵化县县长正在审堂问案。堂下跪着的是一位头戴瓜皮帽的乡长,这乡长姓尤名正,正哆哆嗦嗦地求告:“我乡一向贫穷,去年又遭夏秋连旱,连鸟都找不到水喝。县长大人,摊派给我们乡的治安捐实在无法凑齐。”

县长喝问:“如果都像你的乡一样,捐不交、税不纳,本地治安如何维持?百姓又怎能安居乐业?”

“县长大人所言极是,老百姓无一日不盼着安居乐业,现在几乎是天天把心提在手里熬日子。”尤乡长小声回答。

“百姓们为什么不得安宁?就因为天下大乱。政府需要东面固防,西面平乱,南面剿共,北面清匪。空手套不住白狼,从枪管里蹦出去的不是黄铜白铁,而是黄金白银。”

“我也明白其中的道理。”尤乡长回答,心里却在说:全都是因为官府腐败无能,自己给折腾的。

“那为何百姓抗捐抗税,你乡长却办事敷衍?”

“乡民并非抗捐不交,我也断不敢办事敷衍,实在是地瘦人穷。”乡长苦苦解释。

“什么地瘦人穷,若用心用力去办,一斗米糠也能榨出三两油来。”县长已有三分怒意。

“可是許多百姓家里连米糠也没有啊,县长大人。”尤乡长条件反射般地叫起苦来。

这句话触怒了县长,他把一只巴掌重重地落在桌子上:“放肆,竟敢狡辩!”

尤乡长吓得全身发软,暗暗叫苦:看来难逃一劫。

这时,一个衙役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贴着县长的耳朵说:“有很多拿枪的士兵把县衙围了。”

县长先是一愣,继而一惊。正不知如何是好,伴随着一阵快速有力的脚步声,一个军官模样的人带领十多个士兵,大踏步走进了大堂。士兵们分两排站定,并把枪端在手里,县衙里顿时有了刑场一般的气氛。

这个军官模样的不是别人,便是孟平山。他瞪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乡长,然后对着已经在台案后面起身站立的县长发问:“这是什么人?犯下什么过错?”

“是一位乡长,他乡里交的治安捐不足。”县长回答。

“抗上失职,便当严惩。”孟平山的声音像打雷一般。

尤乡长见这位军官杀气腾腾的样子,并说要对自己“严惩不贷”,本有的担忧、恐惧又添几分,连连告饶:“在下无能,请长官饶恕。”

孟平山喝令将乡长押进厢房,然后拉过一把椅子坐了下来,他今天要找的是县长。

县长不知这军人的来头,犹犹豫豫地向前走了几步,很客气地问:“老总辛苦。大驾光临,为了何事?”

“有军务要烦劳县长大人。”

“但请吩咐。卑职倘若能够办到,一定尽力而为。”

“这件事办得到得办,办不到也得办。”孟平山把话语中的“办”字加上了重音。

县长暗想:今天可是碰上大麻烦了。

“本人是政府军的孟营长,今天要办的是紧急军务。”

这紧急军务与地方何干?面对荷枪实弹的士兵,县长怀揣十二分小心,试探性地问:“孟营长,是何军务?”

“剿匪。你应当知道,这几天政府军一直在遵化、蓟县一带剿匪。”

一听剿匪,县长觉得头一下变大了,因为这年头,进剿的和被剿得很难说那一方更不好对付,赶忙问:“这事倒是听说了,那需要卑职做些什么?”

“限你在明天中午以前,给我准备好30辆骡马车,并且骡马要肥,车要结实,还要绝对保密。”

县长的紧张减轻了不少,改为了平静地探问:“剿匪要骡马车何用?”

孟平山很不耐烦地训斥道:“这属军事秘密,你少打听为妙。”

县长骨碌了一下眼睛:“长官,如果找300个甚至3,000个挑夫,卑职立马能办,但要一天之内凑齐这30辆上好的骡马车实在太难。”

“难在哪里?”孟平山斜着眼睛发问。

“哎呀,连年时岁不顺,骡马缺食少料,便成了俗话说的马瘦毛长,这30匹上好骡马实在是很难在短时间内一下凑齐。”县长一边诉苦,一边还不停地搓着手掌。

“偌大一个县,竟然找不到30辆骡马车?刚才那乡长推说交不出治安捐,我怎么觉得你的话和他的话差不多。”

县长联想到刚才孟营长对尤乡长说的话,心里变得害怕起来。

这时,从厢房里传出来声音:“这件事我可以办。”

孟平山立即示意衙役把乡长带出来。

孟平山盯着尤乡长问:“骡马车的事你真有办法?”

“有。我那个乡的尤家村有许多人家养骡马,各家的骡马大小肥瘦公母我都清楚,所以这件事我能办妥。”

“这件事办妥,算你一功。”孟平山说道。

“这功劳我不想要,只是请求免了我们乡这次的治安捐。”这尤乡长脑子很灵光,趁机提出了一个不小的请求。

孟平山便对县长说:“我看这也行,就让他以征用马车抵捐,也算是将功折罪吧。”

县长哪敢不同意?况且这乡长能找来骡马车也算是帮自己过了一道险关,便来了个顺水推舟:“按老总说的办。”

孟平山像是对着士兵下达命令:“尤乡长,抓紧去办!”

但尤乡长刚一挪步,孟平山又把他叫住了,问明了乡长所在村庄的名称和具体位置后,严词交代:“明天下午1点钟以前,把骡马车带到县城西门边交割。少一辆马车,或晚一分钟到达,就用你身上的一块肉凑足补齐。”说罢,把右手并成手掌,斜着在胸前快速比画了几下。

尤乡长如同受了惊吓的老鼠,急急地离开了县衙。

孟平山这时双腿并拢,右手抬到额头边,“啪”地向县长行了一个军礼:“感谢地方对军方剿匪的大力支持。”

县长作揖回礼:“那里那里,失当之处,还请老总见谅,并祝孟营长剿匪马到成功。”

孟平山带领士兵刚刚离开县衙,县长便对着他的背影唾了一口:“天下大乱,都是你们这些拿枪杆子的丘八给闹的。”然后草草收拾了一下桌子上的文书、文具,回家歇着去了。

尤乡长回村以后,便开始忙碌起来。他所在的尤家村,有两样东西很是出名:一是太监。入清以来,村子里先后有一百来人被阉割后,进到皇宫当太监,成了这个村的传统职业,进宫后改名为尤善的太监就是这个村子的人;第二样东西便是马车,几乎家家养马养骡子,所以要征集30辆骡马车不是难事。

尤乡长在县长面前如一只老鼠站在猫的身边,心惊胆战。但在乡民面前,他却似一只大猫站在老鼠面前,威风凛凛。他把村里养有骡马的人家列出了一串名单,从中挑出了30人,其中包括那个尤太监的弟弟,要是20年前,乡长断然不敢征集太监家的马车。

尤乡长对着乱哄哄地集合在一起的乡民大声说道:奉遵化县县长的命令,也是应驻扎在遵化县政府军的要求,要从咱尤家村征用骡马车30辆,恭喜各位的骡马车被选中了。大家今天晚上让骡马好好歇着,并多喂精料。同时收拾好车,备好配件,明天正午把车赶到遵化县城的西门口。

乡民们不由得“啊呦”“哎呦”地叫了起来,这倒霉的事怎么摊到自己头上了?有人问:我们村有骡马车的足有200来户,凭什么偏偏征调我们这些人的骡马车?

尤乡长不假思索地做出了回答:“憑什么?凭运气。我写上了全村有骡马车的户主的姓名,然后交由县长亲手抽取确定。有不明白的,问县长去。”

一阵默然。

乡长又接着说道:“这些骡马车可是军方要的。谁不愿意出马出车,就等着当兵的上门来送花生米当点心吧。”

这话一下把众人给镇住了。哎呀,大白天遭鬼打了脸,只能认倒霉了。

第二天刚到正午时分,尤乡长便带着30辆骡马车来到了遵化县城西门。头顶上的太阳犹如巨大的火盆,热力十足,烤得地上直冒烟,马和骡子热得口角上挂着白沫,不时地打着响鼻,还用坚硬的蹄子烦躁地划着地面,刮起一蓬蓬泥沙,发出“咯咯”的响声。骡马的主人看了,很是心疼,随身的瓦罐里装着的水,自己舍不得喝一口半口,一次次地喂给了牲口。

孟平山带着三四十个士兵出现了。尤乡长快步趋前打招呼:“老总,骡马车总算凑齐了,一直在这等您哩。”

孟平山没有理会,甚至没有瞧乡长一眼,只是鼓起眼珠打量着那些骡马车,然后叫一个士兵点数。

孟平山仰起脖子,“咕隆咕隆”喝了几口军用水壶里的水,用手抹了抹嘴,这才对这尤乡长说:“还中。”接着问,“你会赶车吗?”

尤乡长笑了笑说:“我们村谁都会。我也从小就会,还算得上是个老把式哩。”

“中。你再挑10个好把式,一起跟我们走。”

尤乡长这才明白了孟营长问话的用意,他十分后悔刚才夸耀性的回答。他撩起衣服下摆擦了擦满脸的汗,对着孟平山求告:“老总,你要我办的事我全都办妥了,这跟车的事就饶了我吧。”

孟营长虎着脸:“事情怎么就办妥了?还没有开始办哩。要是这马匹受惊了,骡子耍脾气了,跟车的人开溜了,我找谁去?”

尤乡长知道再说几箩筐话也不会有作用,只好挑了10个身强力壮的车把式,其中有尤太监的弟弟。

第一辆车上赶车人的鞭梢上发出一声脆响,长长的车队出发,马蹄在崎岖不平的路面上发出杂乱的响声。尤乡长觉得那马蹄也踏在了自己心上,一路忐忑不安,不知道究竟要去往哪里,更不知道去干什么。是凶是吉,只能听天由命了。

一路疾行。太阳逐渐贴近西边的山梁,变大了、变红了,那远处几座高耸的山峰像锋利而神奇的刀斧,把浑圆硕大的太阳慢慢切割得残缺不全,随后残缺的太阳掉落到山的另一边去了。眼前的山峦徐徐变得莽莽苍苍,阴影重重。尤乡长这时认出来了,这一带是皇陵区,埋葬着清朝好几位皇帝。把一串骡马车赶到这里来干什么?

猜你喜欢

骡马平山营长
以热血灌溉革命之花的“铁军”营长
平山病合并Chiari畸形1例报道
《平山雪色》
草地
绕转小舌头
骡马跑过
结 婚
佛心艺境——平山郁夫的艺术
“骡马”结合 TB云盘极速利用
平山病的神经电生理特点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