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好好孝敬父母是我终身的遗憾”
——中国工程院院士周永茂的长寿经
2023-12-02王明洪
◎文/王明洪
中国工程院院士、核反应堆工程专家周永茂如今已近92 岁的高龄,但精神依然矍铄。周老自20 世纪50 年代在上海交通大学毕业后,赴苏联莫斯科动力学院进修。回国后,他长期工作在核反应堆工程和科研一线,承担并完成了多项核科研任务,主持开展了生产堆、动力堆、游泳池堆的燃料元件与氚靶元件的首次国产工艺定型工作等。尽管成果累累,可周老仍有着自己的遗憾:“没有好好孝敬父母,是我终身的遗憾。”周老的高寿,与他淡泊明志、热爱工作以及工作中不惧安危、勤奋学习等有着一定的关系。
“我做这个不是为了钱”
周老是一个闲不住的人。离开核军工研究后,他又主持开发了用中子俘获疗法医治脑瘤的核医疗器械——医院中子照射器。“我做这个不是为了钱,我只是想让这个成果为社会、为患者造福。”周老说。“我还有一个梦,那就是有一天,我们国家有一艘核医疗舰船,里面放着治疗癌症的中子照射器,代表联合国航行在大西洋、太平洋、印度洋……可以为全世界的癌症患者服务。虽然说是一个梦,但只要我们国家重视,只要下一代的科研工作者坚持,这就一定不是梦。”周老把名利看得十分淡泊,在《中国工程院院士传记:周永茂传》自序中,周老开篇就是“我对传记作者一再交代,写我的传记不要专注于我这个人——一名毕生耕耘在核行业的普通科技人员,而要着墨于我经历过的那些事——我国核反应堆及其应用的一些开发项目。”1995 年,周老当选为院士,当时他把精力都集中在项目研究上,没有过多地关注院士评选这件事。1996 年,他担任了工程院能源与矿业学部的副主任,但他很快就放弃了这份相对轻松而又不乏荣誉感的工作。“周先生是一个能做大事情的科学家,事业心、责任感很强,有着咬定青山不放松的坚定信念和坚韧不拔的意志。”与周老认识了多年的王惠民回忆说。
“家人对我的举动毫无怨言”
周老自20 世纪50 年代中到90 年代末,唯一的收入就是每个月的工资。期间,他虽两次获得国家科学技术进步奖一等奖,分别排名第一、第二,但都是精神上的鼓励。2000 年,周老被授予何梁何利基金科学与技术进步奖,获得了20 万港元的奖励,这是他一生中唯一获得的一笔巨款。许多人向他祝贺,说他可以圆住房梦了。其实,周老自己何尝不想用这笔钱买下一所大房子,但他认为:开发硼中子俘获疗法项目的公司刚成立,虽说人员的工资不成问题,但医院中子照射器束出口强度的计算亟待请人估算;中子俘获疗法效能如何,必须请国外有经验的专家来华当面咨询,而这些都需要钱。为此,周老没有和妻子打一声招呼,就做出了两个决定:一是委托中国原子能科学研究院堆工所科研人员帮忙估算医院中子照射器热中子束流的出口强度;二是邀请日本当时某儿童医院的院长中川教授访华。“这两件事花掉了20 万港币的85%。至今,家人对我的举动毫无怨言。”2014 年底,公司董事会召开增资扩股会议。“我只有100 万元存款,这是我和妻子一生的积蓄,也是我们的养老钱。我决定拿出60 万元入股,余下40 万元看病养老。”周老的60 万对项目的几千万元来说,可谓杯水车薪,但周老对事业的热爱却由此可见。
“我已有一儿一女,就别让年轻人冒险了”
周老曾两次受到辐射超标。20 世纪60 年代末,在一次“燃料烧毁”事故中,管理层在没有采取保护措施的情况下,就要求对切割热室中的机床与不锈钢覆面进行人工去污操作。当时已是燃料元件研究室主任的周老表示:“我已有一儿一女,就别让年轻人冒险了。”他和另一位同志冲锋在前,在热室里整整操作了20 分钟。等出来后,一些碎屑已刺穿塑料鞋袜,进入脚皮。安防人员用石油磺酸加机械处理,直至脚底被刮出血斑,放射性沾染仍未祛除干净。很明显,周老已受到高剂量辐射。1984年春,微型中子源堆的性能在有争议的气氛中开堆启动。这天深夜,周老背靠堆水池围栏坐着,监视科研人员对各档通量水下的参数计算与标定。3 天后,微堆按预估运行了6 个小时。正当大家沉浸在欢乐之际,周老却接到安防处通报,他在这段时期遭遇辐射过量,竟达到职业照射年允量的三分之一。对此,“我一直喜忧参半。喜的是,关键时刻行动都有结论性的收获;忧的是,人体遭遇强辐射,终究对脏腑有损伤。迈入老年时,无论是呈现尿急、尿频症状,还是在历年体检中,被查出腰椎管变细、血糖和血脂水平超标、胆结石增大、眼底血管硬化等,我都会联想到是这两次的辐射伤害可能加速了自己的衰老。”周老说。
“为参加这样的学习和学术活动感到很幸运”
20 世纪60 年代,虽然物质生活贫乏,但科研人员努力学习、钻研业务的风气却蔚然成风。原子能科学理论和基础知识博大精深,需要不断学习、不断充实。在原子能所的各条战线、各个研究室,学习、学术的氛围十分浓厚。1961 年,周老离开潜艇核动力设计组,调到热工水力大组后,又开始了新的学习过程。周老回忆:当时每周二下午,反应堆的技术人员就会在101 堆会议室集中学习或开展学术讨论。参加人员主要是二室搞中子物理的、四室搞计算技术的、五室搞材料腐蚀的、六室搞堆材料研究的、九室搞辐射屏蔽研究的、十二室搞堆热工水力研究的人员以及101 堆领导与加工厂的技术骨干。周老作为年轻的技术负责人,“为参加这样的学习和学术活动感到很幸运”,对老科学家和总工程师所讲的内容,他总是聚精会神地听,认真地做笔记,费尽心思琢磨,收获匪浅。周老所在的十二室一大组学术氛围也很浓,有时互相探讨但仍“不解渴”时,还会全组出动,找六室主任——著名地质学家李四光的女儿李林专门求教。而李林也是有问必答。“我们不光拜了老师,而且在此后的考验实践中,为与六室做辐射后的元件解体、热室检验与金相分析的协作配合打下了一个良好的基础。”周老说。
“拿钱去做你愿意做的事吧”
1954 年,周老经人介绍,认识了在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军医大学当医生的陶碧玉。1958年7月,周老从莫斯科动力学院归国,在上海国际饭店与陶碧玉喜结良缘。1959 年,陶碧玉离开上海,调到了荒僻的中国原子城职工医院。那里环境艰苦,单是又硬又粗糙的窝窝头,就让在南方长大的她花了很长时间来适应。由于工作需要保密,不能告诉自己的家人在干什么,陶碧玉只看到周老在家中忙忙碌碌,回到家端起碗就吃,放下筷子就看书,所有的家务都落在陶碧玉一人身上。尽管有时会感到不快,但也没地方诉说,因为医院里的女医生都为丈夫牺牲了自己的事业。好在陶碧玉是一个支持丈夫事业的人。2014 年,周老欲拿出60 万元入股项目,当周老跟她商量时,陶碧玉说:“拿钱去做你愿意做的事吧。”短短几个字,让周老感到无比欣慰:“这辈子对妻子很歉疚。”1960 年夏,周老的女儿周原在上海出生。此时,周老正全身心编写“09 工程”初步设计报告中的“核反应堆本体”一文,无法到上海陪伴妻子,也没有见到新生的女儿,妻子和女儿只能委托父母及亲友照料。心怀感恩之情的周老总想找机会报答父母,然而,直到父母双亡也没实现这一心愿,以至成了他的终身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