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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源峡郡巫溪城

2023-12-02王旭

城市地理 2023年9期
关键词:巫溪

王旭

初识巫溪,在一个“非典型”的盛夏午后。

重庆的夏天是张扬的热,风雨像与太阳势不两立的传 说,而去巫溪的前夜骤雨不歇,这场豪雨将气温拉下几度, 也意外带来“非典型”的夏日巫溪。

我盘算着自己的两日行程,目的地是秦巴山,是大宁河, 是盐烟缥缈的宁厂古镇,是麻辣鲜香的漫滩烤鱼……至于 一脚踏三省的鸡心岭,云中花海红池坝,三峡屋脊阴条岭, 还是留待下次。我想从有着 5000 年制盐史的上古盐都宁 厂出发,走到绵延 2200 年的大宁古城,再到 21 世纪由规 划引领的马镇坝新县城,走一条巫溪正在走着的城市之路。

它属于过去,也属于未来

解锁宁厂古镇的一路,车穿行在大巴山与大宁河组成 的地质公园。剪刀峰扼守秦巴古道最为险峻的咽喉,两峰 对峙,拔地而起,侧看峰尖似如椽巨笔,横看峭壁如幕屏低垂,双峰倒映水中,又好似利剪张 合,有“山灵幻出裁云手,剪却崎岖 路自平”的气魄。大宁河本以清澈碧 绿著称,而前日暴雨使得河水猛涨, 湍急的水流裹挟着泥沙翻滚向前。还 是因为那场雨,山洪泄涧,往日“飞 泉数点雨非雨,空翠几重山又山”的 山间公路悬瀑飞泻,仿佛蛟龙翻腾, 吼声震天。

车忽而转入一个山谷,世界瞬 间安静。

宁厂镇在车窗外不断后退的景 物中缓缓靠近。南北高山横亘,东西 峡谷透穿,与山俱来的是那不舍昼夜 的河。后溪河是大宁河的支流,也是 重庆唯一 一条Ⅰ类水质的河流,穿过暴雨之夜依然清透,由它串起的山 壁两侧,吊脚楼层层排开。

车停在后溪河北岸的龙君庙盐 池旧址。传说先秦时猎人袁氏逐鹿至 此,鹿忽不见,却见一洞有清泉涌出, 猎人饮泉,水极咸,知为盐泉 ;消息 传出,人们取水熬盐,宁厂成为我国 最早的制盐地之一。今时光腐蚀,庙 已不复,但西汉时雕塑的龙头赫然立 于池中,盐泉自龙嘴喷出,水流溅起 白雾,俯身汲水,水依旧浓咸不化。

依山建屋,逐水而居,多少古镇 使然,而点化宁厂的毫无疑问是一粒 粒结晶的盐——先有北岸盐泉,后有 宁厂数千年的繁盛。因自然馈赠,宁 厂自远古时期便是“不绩不经,服也; 不稼不穑,食也”的人间乐土。川东 井盐未开发之前,以长江三峡为轴心 的川陕鄂地区的盐都来自宁厂。几省 商民带着五谷、水果、兽肉赶来交换, “吴蜀之货,咸荟于此”;而更多熬制 出的食鹽,由力夫肩挑背扛翻越秦巴 山走陆路,或通过大宁河、长江以船 运走水路,甚而沿大宁河右岸石壁凿 孔建栈道引出盐泉至巫山,正所谓“一 泉流白玉,万里走黄金” ,这山道、 水道、栈道,皆是盐道。就这样,宁 厂走过了几千年的辉煌,直到上世纪 90 年代中期,国家明令禁止工艺落 后的“平锅制盐”继续生产,大宁盐 厂终于画上了休止符。不再生产,不 再交易,人们也陆续搬出了宁厂。

古镇的建筑集中在后溪河南岸, 俗称“七里半边街”。当我跨过吊桥, 踏上被岁月打磨得凹凸不平的青石板 路,夺目而入的,竟只有荒凉。这是 一座空城。仅一河之隔看到的吊脚楼 不过撑起了古镇的框架,而内里正在 崩塌——昔日号称“万灶盐烟”的古 镇被封印在了历史的某一刻。逼仄的 街道,歪斜的房梁、孤立的柱头、发 霉的墙皮,颓败的制盐车间……“危 房”字样随处可见,无人修剪的杂草恣意疯长,结伴的小猫警惕张望,偶 见人烟居处,也只是发黄的水电用度 抄表一半粘着,一半飞着,在旧门板 上飘摇。短短七里街巷,讲完一个盛 极而衰、风光不再的故事。

这个萧索的小镇,一定有过挣扎 的自救。比如街口尚存的张贴栏,门 板上斑驳的油漆,拉扯到户的闭路线, 甚至那些断壁残垣,所有物象都提示 着,当食盐的来源早已不再局限于盐 泉,制盐的手段也不再只依靠煎煮蒸 馏,宁厂仍在咬牙坚守苦苦支撑。但 历史的选择向来残酷,5000 年光影, 流年绰绰,上古盐都,终于谢幕。 就让它自然湮没于历史吗?

2010 年,国家住房和城乡建设部、 国家文物局授予宁厂“中国历史文化 名镇”。它是巫咸文化的源头,是传 统手工业的鼻祖,是巫溪的来处。因 为有它的存在,制盐史就不只是教科 书里的文字,而是可以看到的卤,可 以尝到的咸,可以摸到的灶,可以点 燃的沸腾。在没有确定它涅槃的方式 前,或者说周遭的条件并不成熟时, 真心希望这个脆弱的宝贝,不要轻易 被涂抹、被整塑、被拆填,相对破坏, 直面破败反而是一种勇气。从这个意 义上说,眼前的宁厂空空荡荡,又满 满当当,它背负着有形的失望与无形 的希望,代表过去,也勾连着未来。

乡土慢生活,重点是生活

宁厂往南十公里,大宁河畔的

岸坡上,是巫溪的老县城所在地。说 它老,因为它的历史可追溯到 2200 多年前秦代设立的北井县,也是因为 相较于马镇坝新县城,它是近代巫溪 的老记忆。

巫溪因历代政治、经济、军事 的需要,隶属多变,历经郡、监、州、 县,沿革纷呈。公元 209 年,刘备 半推半就领荆州牧,终于走上诸葛亮“隆中对”所谋划的据荆州,图益州, 出秦川,兴霸业的三分天下之道。次 年,为进一步掌控盐业,筑起出兵入 蜀的要塞,刘备废巫县设北井县,此 “北井”与秦代的“北井”相差 400 年, 拉开了巫溪建城肇始。至明代,为防 洪护城而砌城墙,建起阳和、安平、 永靖、振武四座城门。此后 500 余年, 朝代更替,城墙坍塌又建,城门也数 易其名,大宁治地终因偏安一隅,少 受战乱,人烟稠密,几度繁华。

进入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老县 城人口剧增,进入野蛮生长阶段。古 城门拆除,楼房渐次修建,老城逐渐 外扩。然而那些承载了文化传统、民 族情感的记忆从未消失,它们蛰伏在 时空凝结的网里,只等某个出口便能冲破无序,破茧成蝶。

从 2008 年开始,巫溪对古城进 行保护开发。修葺古城墙,复建明清 古建筑,重建“宾作”“拱辰”二门, 开放历史文化博物馆,打造宁河风情 一条街,一座亦古亦今的逍遥城又回 来了。

步行是对古城起码的尊重。我 穿街走巷,经过酒坊、裁缝铺、理发 店、照相馆,在狭窄的道路与坡坎之 间切换,没有人来人往的喧嚣,没有 穿梭的快递摩托,却有无处不在、生 活的痕迹。卤菜店的招牌上写着,始 于 1986 年,这一缸老卤,至少招安 了两三代人的味蕾。仅从门脸看不出 任何业态的一幢两层建筑,绿植满墙, 中有杂花生出,它们才是此地的主人, 与探访的我平静对视。老人们在中心 广场四周的树荫下打牌、聊天,我同 行的朋友是土生土长的巫溪人,她说, 这样的场景从她记事起就没变过。一 代人来,一代人走,但老城以自己固 有的生活节奏,安抚着远行的游子和 归家的亲人,我们把这种稳定的、温 暖的,潮湿了每个人眼眶的情感叫做 乡愁。

乡愁的另一个出口是美食。

巫溪烤鱼的历史与大宁古城一 样悠久。2000 多年前,大宁河上的 船工用“河中的鱼、岸边的柴、船上 的盐、随船的石板、罐中的泡菜”发 明了它,这种咸、甜、麻、辣、酸五 味融合的烤鱼循着巫盐流通的路径传 播,又经由美食家们口口相传,加之 不断创新,在香辣、麻辣、酸辣味的 基础上增加了葱香、酱香、蚝油味等 多种复合味型,满足了现代人挑剔的 口味与营养需求,成为巫溪美食的金 字招牌。如今,全巫溪 230 余家烤 鱼门店,每年 10 万余条草鱼没法活 着离开的大数据,更加言明了它在美 食界的江湖地位。

当我漫步 800 米漫滩路,暴雨 后的大宁河浊浪滚滚,却丝毫不影响 岸邊一字排开的数十家烤鱼店在傍晚 时分准时开张,当炉火吹响美食号角, 人们从四面八方围聚而来。

经典麻辣是大多数人的选择,我 也不例外。码味、烤制、油焖,上桌。 高脚支棱起的烤盘上鱼已熟透,但吃 鱼时仍持续加温,高温催发了更浓郁 的青花椒混合泡椒的鲜香,滋滋作响 的油冒着泡泡,本地产的土豆、魔芋 在汤底里沉浸式吸汁。我提起筷子, 忍不住豪迈地自语 :鱼我所欲也!

一个地区独特的自然生态环境, 孕育出当地独特的饮食文化传统,在 地美食就是对当地自然、文化的解读, 在这样的滋味面前,文字总是苍白。 如果不能在夏日傍晚,以宁河水濯足, 以宁河边的微风佐酒 ;不能在觥筹交 错中亲口品尝那一块肥美的鱼肉 ;不 能从轮番走过的小贩手里接过一份洋 芋粑粑、拿起一根烤玉米或是捧起一 碗冰镇西瓜,再多的笔墨也无法描述 在万物皆可烤的烧烤界,为何巫溪以 烤鱼出圈?为何烤鱼满世界膨胀,巫 溪敢以自己的名字为它背书?

月亮出来了。林清玄说 :“浪漫 就是浪费时间,慢慢吃饭;浪费时间, 慢慢变老。”在时间的河里,四时行 焉,百物生焉,有的不断充盈,有的 渐渐消失,巫溪小城与“生活”谈了 一场跨越两千年的恋爱,始终不离不 弃,彼此增益,送给这里的人们一片 峡郡乐土,一方梦里老家。

路漫漫其修远兮,为什么要 来巫溪?

从重庆主城坐高铁 2 小时到奉 节,无缝换乘汽车,穿行在高山对出 的夹缝又逾 1 小时,连绵的葱绿山 体终于被象征城市的建筑打破。第一 眼看巫溪是在高速公路上俯视——这 个铺展在深深槽谷的边陲小城倔强地仰着头。行至巫溪的第三站,我蓦然 明白,高速公路上的匆匆一瞥,其实 是巫溪的马镇坝新县城,2006 年启 动建设,现已蔚然成型。街道、楼房、 商场、饭店,是舒适便捷的城市生活, 但穿行其间,似乎又有些不一样。

晚饭后,我开启 Citywalk 模式。

新县城有适合步行的尺度。因 为地形限制,城市在东西向的狭长槽 谷间线性展开,而南北仅宽 2 公里, 所以,无论从县城的哪个点出发,都 能在十分钟内与横贯东西、穿城而过 的柏杨河打上照面。

柏杨河像后溪河之于宁厂,大 宁河之于老县城,是新县城的源头活 水,是接续巫溪城市之路一以贯之 的态度。它是原生态的,河道走向 曲折,并不因为城市建设截弯取直。

岸边的草木都是本地植物种群,水 麻柳根系发达,树体通直粗壮,树 冠丰满开展,在河边撑起浓密的绿 荫,再搭配水麻叶、芦竹等适地乡 土植物,乔灌草高低错落,形成生 机勃勃的沿河绿色景观。

已成为城市重要组成部分的柏 杨河,自然要考虑防洪。巫溪没有选 择简单易行的混凝土挡墙,而是创新 建设了格宾笼堤防。格宾石笼网有着 柔性的孔状结构,抗拉、抗形变、抗 冲刷,自透水性强。更为重要的是, 它有利于河道生态系统的循环和平 衡,各箱格内投放卵石,人工摆砌平 整,填空密实,达到设计厚度后封网, 呈现出与河道整体契合的一体性。

生态河堤建设成就了柏杨河湿地 公园。鱼形跌水、太极广场、银滩拾贝、 碧流映翠,不同景点依据原始河道和 自然地貌,散点分布于河岸,让人随 意走到一处都有不同的观感体验。

继续往前,欢腾的儿童乐园和散 发着焦香的咖啡吧,收留了不同的人 群。亲水是人的天性,我与奔跑嬉戏 的孩童、拿着滑板的少年、窃窃私语 的情侣、推着婴儿车的父母、遛弯的 老人,不断擦肩而过。这条滨河路仿 佛流动的舞台,演绎着人的一生。行 走、遇见、相聚、分离,急不得,躲 不了,这就是我们拥抱且热爱的凡俗 生活啊!

夜幕低垂,我已看不清路旁高 大挺拔的柏杨,只知道它从来不对生 长的土地说不,极普通却有着顽强向 上的精神。它是乡土树种,就地栽培 多年,与这片土地有着共生共荣的默 契,所以林深叶茂,拱卫出一座林在 城中、城在林中的森林之城。

次日,我登上城南的大泉山,马 镇坝新县城一览无余。它是设施完善 的城市,聚集了大量政务服务功能以 及体育馆、县医院、学校等公共服务 设施 ;它也是开敞式的郊野公园,北 面高耸的秦巴山如绿浪起伏,自然形 成的六条冲沟,携水带绿,点染润泽 这方天地。城市一路向西,正在规划 中的凤凰园区围绕柏杨河和小溪河, 将以无污染的工业为依托,以水城、 林城、绿城之名,邀外乡人来巫溪创 业,留本地人在巫溪守业。看着我眼 前的巫溪城,遥想它的四季当有不同 景致,春来花开,秋来草黄,夏日青 翠,冬雪茫茫,它的前方,始终有光。

历史上因水而兴,缘水而盛的城 不在少数,巫溪数次建城,从自古而 然到择水而居,再到向水而为,潺潺 流水,总是荡涤出格外的细巧滋味。 巫溪像时间使者,吐纳着咸咸的盐味, 却淡淡讲述着跨越 5000 年的光阴故 事,故事主角是天地山川、万物灵长, 是人与自然互不侵扰又相互磋磨的水 墨篇章。

路漫漫其修远兮,你确定不来 一趟巫溪?

编辑+夏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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