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者的风范
2023-11-30石焘
何郁老师今年退休了。我从内心深处不愿意接受他退休这一事实,因为我觉得何老师还很年轻。无论是精神气质还是行事风格,抑或是学术研究,何老师全然不像一个已经六十岁的人。
何老师是一位诗人,他生命里的诗意、他对诗歌的创作欲从未减退。他的朋友圈隔三岔五就有诗歌呈现,很多诗歌刊物也刊发过他的诗歌作品。去年,何老师在一次活动中提到自己正在读李一冰先生的《苏东坡传》,说这是他读到的最好的苏东坡传记。读着读着,他感慨万千,在一个深夜,他难以入睡,写下了动人的诗行,并流出了激动的泪水。诗歌评论家吴思敬老师说:“诗是属于全人类的,但首先是属于青年的,青春的年华是诗的年华。”但是看到何老师在退休之际还有如此勃发的诗意和创造力,我觉得诗和泪水应该属于有年轻的心态和气质的人,与年龄关系并不大。
何老师一直戴着一副眼镜,他的双眼大大的,明亮有神。透过厚厚的镜片,我们可以感受到他的内心世界有多么丰富、他的思想有多么深邃。他喜欢穿衬衣或带领的T恤,脚下始终是一双运动鞋,走起路来轻快自如。总之,何老师的外在就已经诠释了读书人的形象。何老师跟我打招呼或者发消息从来都是“石焘老师”或者“石焘兄”。其实何老师比我的父亲还要年长几岁,他称我为“兄”着实让我脸庞发烫。我认为何老师此举一定是内心谦逊的态度和对职业的尊重使然,否则我找不出更为合理的解释。
可是,何老师并不是一个死板的老学究,他也很有幽默感。一次他来学校听课,课间遇到一位刚入职的新老师,何老师以为她是语文教师,便问道:“你是新来的语文老师吧?”那位女老师很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说:“老师,我是新来的生物老师。”这样的对话让场面有点尴尬,没想到何老师不假思索地说:“天哪,一个生物老师这么有气质、这么漂亮,这也太过分了。”这一下子逗得大家开怀大笑。那位女老师后来几次遇到我都会说:“何老师可真幽默啊。”是啊,何老师幽默有趣,平日里他多次对我说:我们一起做点事情,一起做点有意思的事情。
何老师有一颗年轻的心,不仅体现在他的气质和言谈上,还体现在他的行事风格上。
作为教研员,他把握着全区高中语文教学的方向和质量。我认为何老师深感自己责任重大、使命不凡。何老师做教研员的这些年,一直呼吁老师们要多读书、多写作,他认为语文教师的读写素养决定了其语文教学的成败。何老师自己就熟读古今中外的文史哲著作,很多作品都如数家珍。他聊天时经常会说:“我最近正在读一本书。”然后问:“你最近在读什么书?”有一次何老师语重心长地对我说:“我感觉你读书有点碎片化,不成系统。你应该选择一位你喜欢的大家,读他的全集,这样就建立了自己的知识和思维结构,将来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我喜欢美学,就问何老师:“我想仔细阅读《宗白华全集》,您看可以吗?”何老师回答:“完全可以,他是美学大家,你仔细阅读会有很大帮助。”
何老师身上强烈的使命感和责任感,我还从他组织的教研活动中感受到了。何老师组织的教研活动从来不流于形式,一直都是实打实地进行教学研究。如果是研究课,从题目的选定到教学设计再到课堂实施,他都会全程参与。对于理念的引领、可以操作的方法步骤,何老师都会给予切实而具体的指导。我们学校一位青年教师申请了一节单篇课文精读的研究课,何老师见到题目就说:“很好啊,大单元背景下的单篇课文精读非常值得研究。”他的一句话就指引了方向,在大单元、大概念教学风起云涌的今天,何老师并不排斥单篇课文的精读,但“大单元、大概念”这个背景不得不考虑。新旧交融、守正创新的一节课就这样诞生了。
疫情时期,线上教研活动居多,在这样的条件下,何老师组织的教研活动也能一丝不苟、保质保量地完成。每次线上听完课,他都要组织全区老师一起评课。而且何老师每次都是随机点名请老师谈感想和看法,评课的时候会把课的优点说足、缺点讲透,让听课者和上课者无不获益良多。何老师在退休前的最后一年组织的教研活动依然如此。最初点名评课的时候,我以为这些都是事先安排好的,直到自己被点名发言时才知道都是现场进行的,没有一次是表演。事实证明,没有一位老师缺席,大家都在认真倾听、思考和研究,不愿意失去这样难得的学习和讨论的机会。
对于何老师的认真,我不得不提到两个细节。第一个细节,在区级教研活动中,何老师纠正了部分老师把“浅显”和“浅薄”混为一谈的谬误。经过几次纠正提醒后,一位老师在发言时又说“自己的见解很浅显,请大家多指正”。何老师甚至有点生气了,疾声说道:“咱们语文老师应该用词严谨,‘浅显是褒义词,用在这里不合适。我已经多次纠正,希望老师们一定注意。”第二个细节,有一次我把自己的文章发给何老师,何老师看完并未对内容进行评价,而是说:“我发现你文章的标点符号都是乱用的,基本没有思考标点符号的作用。现在我都改好了,以后你一定多多注意。”细微之处显精神,对一个词语的纠正,对标点符号使用的提醒,我终生铭记。
今年上半年,何老师批准我做一个题目为《语文教师写作例谈》的区级讲座。我很认真地准备,把自己如何发现可以写的“点”、如何收集原始材料,到最后写成文章并发表的全部过程讲解得很细致,案例也十分丰富。我把课件发给何老师审阅,何老师回复说:“如果再加上几个名师大家的写作示例,讲座就会更丰富;再补充一些自己写完文章后学生的反响和反馈,内容就会更全面。”我照做了,果然效果非常好,尤其是加上学生看到我文章后的反响的内容,让我的讲座有了高峰体验的感觉。后来我仔细琢磨,终于明白了何老师是提醒我不要忘记自己是一名教师。不管写了多少文章,不管文章在多么重要的期刊发表,如果对学生没有影响、没有作用,这样的文章价值和意义就都不大。那次讲座后,我时刻提醒自己,反思每一篇文章、每一项成果对学生的成长是否有切实的帮助。如果没有,那就不是一个教师真正意义上的作品。
何老師的弟子很多,经过他的指点和引导,有的已经成为特级教师,有的已经成为北京市的教研员,还有很多已经成长为北京市骨干教师、朝阳区骨干教师。但他对这些闭口不谈,哪怕是不经意间的透露也没有,何老师只是默默地研究问题,默默地做着有意义而有意思的事情。
去年我教高三,高考结束后,我收到了一封优秀学子的来信。这封信很长,主要讲的是我的阅读教学和写作教学对他产生了重大影响。尤其是每周的周记写作和讲评,让他找到了真正的自己。我把这封信转发给了何老师,何老师看到后也很欣喜。他回复说:“很好啊,教育最大的功德还真不是教了多少知识,而是启迪学生心灵,使生命开悟。在写周记的过程中,学生写着写着就找到了那个更好的自己,这就是教育的意义。继续努力,做出特色来,为你点赞加油!”何老师的点评、鼓励让我热血沸腾。以前我发表文章或者上公开课也会与何老师分享,每次何老师也会表扬我,可基本都是一个表情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如“不错”“可以啊”“很好”等等。但是这次他发来了这么多文字,我仔细研读,就像在阅读一篇微型教育散文一样惬意。何老师再次点醒我:一个教师真正意义上的成功是得到学生的认可。
区教研活动中,除了有内部教师上课发言外,何老师还經常邀请国家级的实力派教师给我们上课、做讲座。段增勇、余党绪、李煜晖、王希明等老师都曾出现在我们的教研活动中。这大大拓展了我们的视野,让我们青年教师对语文教学的本质、对语文课堂的实践,有了更深入、更透彻的理解和认识。何老师邀请的这些名师基本上都是他的朋友。他之所以能交到这样的朋友,除了因为他为人真诚、待人友善外,更在于他的学术成果已经达到了相当高的水平。作为正高级教师、统编语文教材的编写参与者,他并未躺在功劳簿上睡大觉。他一直在思考和实践着语文教学的传统与前沿问题,并且最近几年在重要期刊发表数篇关于“整本书阅读教学”“大单元、大概念的理念和实施”等的文章,这些文章被广为流传和引用。何老师的文章不仅具有方向性和指引性,还具有可操作性,必将成为新时期语文教学的重要论述。
去年我想写一篇关于高中文言文教学的反思和总结,在检索文献的时候,发现一篇题为《高中文言文应在深度教学上下功夫》的文章。我如饥似渴地阅读,文章理念之亲切、案例之丰富让我沉醉其中。高中文言文教学应该深在哪里?应该如何深入?这篇文章对这些关键问题做了清晰的解说和例谈,我读后大有酣畅淋漓、拨云见日之感。读到文章的末尾,我才发现作者是何郁老师,特别欣喜;再一看,竟然是11年前发表在《中学语文教学》上的文章,我不禁大吃一惊、击节叹赏。这篇文章搔到了高中文言文教学的痛痒之处,11年过去了,读来并未有过时之感,我觉得这篇文章的生命力还将无限延长。文如其人,何老师虽然已经六十岁,虽然已经退休,但是他还满怀学术的激情,拥有旺盛的学术创造力。何老师的学术能力就像他的气质和长相一样,充满了青春的气息。
记得何老师来学校说得最多的词是“学术”,说得最多的句子是“要努力营造学术的氛围,积累学术成果”。他并不会因为自己是中学语文教师而妄自菲薄。何老师身体力行地做着学术研究和实践(经常上公开课),也寄希望于更多的青年教师能够钟情于学术研究,与学术研究一起成长。
这就是我所认识的何郁老师,一个诗人,一个读书人,一个真正的语文教师。
(作者单位:北京市东北师范大学附属中学朝阳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