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电站改造为高星级酒店的设计策略——以首钢园香格里拉酒店为例

孟繁星

由首钢自备热电站改造而成的首钢园香格里拉酒店是北京2022 年冬奥会北京赛区首钢滑雪大跳台重要的配套设施之一。改造设计从复现工业肌理、营造室内空间室外化效果、构建差异化场景等方面，推动工业遗产的活态传承，完善区域城市功能，打造首都城市复兴新地标。

城市更新；工业遗产；改造设计；高星级酒店

0 引言

2022年北京冬季奥运会自由式滑雪比赛于2022年2月7日在北京赛区首钢滑雪大跳台开赛。“在北京，一座停产的钢厂正在用‘疯狂的烟囱’将冬奥会滑雪选手——而非烟雾——送上天空。”美国《芝加哥论坛报》刊发报道，称赞首钢滑雪大跳台这4座冷却塔是首钢自备热电站工业遗产最重要的保留部分，其脚下的首钢滑雪大跳台赛时运行指挥体系主运行中心临时设置在由热电站原址改造而成的首钢园香格里拉酒店内。

首钢集团始建于1919年，在京西热土上书写了百年历史，是我国重工业发展的一面旗帜。2008年，首钢生产部分整体搬迁至河北曹妃甸，留下占地面积8.63km2的老工业区（见图1）。2015年7月31日，北京联合张家口成功申办2022年冬奥会。同年11月，2022北京冬奥组委落户首钢西十筒仓片区。2017年4月，2022北京冬奥会滑雪大跳台获国际雪联选址认证，作为全世界首座永久滑雪大跳台及北京赛区唯一新建雪上场馆落户首钢。

1 项目周边工业资源分布（图片来源：《新首钢高端产业综合服务区北区详细规划》）

1 项目概况

首钢滑雪大跳台中心位于首钢老工业区西南侧，长安街延线北侧，从南至北由首钢制氧厂、群明湖、首钢自备热电站三大片区组成（见图2）。2016年，筑境设计开始参与群明湖、秀池两湖区域城市设计，提出在原热电站区域内设置度假型精品酒店，获得首钢集团认可。2017年9月建筑设计工作启动。工程于2019年1月开工，2021年6月竣工，同年12月正式开业，命名为“首钢园香格里拉酒店”，并被北京2022年冬季奥运会组委会授予“北京2022年冬奥会官方接待饭店”荣誉称号。

2 首钢滑雪大跳台中心区域（图片来源：筑境设计）

2 设计策略

2.1 复现工业肌理

首钢自备热电站原址位于石景山南麓，西南侧紧邻永定河，东侧与原首钢生产核心区的工业晾水池群明湖相隔。场地现状周边及内部二元化特征显著，一方面为震人心魄、尺度巨大的工业遗产，如4座高70m的冷却塔、高164m的烟囱、长300m以上的精煤车间等，通过错综复杂的运输皮带通廊、管线、设备将其联系在一起，共同构成精密完整的工业工艺巨系统；另一方面坐拥石景山、永定河及面积达27hm2的群明湖，还可远眺西山（见图3）。

3 首钢自备热电站区域改造前后对比（图片来源：谷歌地球+筑境设计）

首钢自备热电站历史可追溯至首钢建厂初期，现存主要建（构）筑物建成于1978—1985年，总装机量3.20万kW。项目用地南北总长约427m，东西宽45～184m，总用地面积为5.41hm2，包括北侧电厂及南侧冷却塔地块。电厂地块内由东向西，主厂房、4座室外锅炉及3座大型除尘器、烟囱及烟道呈三纵列分布，冷却塔地块中4座冷却塔则沿永定河基本呈直角三角形布局。生产期内，主厂房内放置有汽轮发电机组、除尘器并向锅炉输送煤燃料，烟囱烟道将锅炉废气处理后排放，冷却塔将冷却器排出的热水冷却后循环利用。2011年，包含自备热电站在内的首钢涉钢系统全面停产。2015年底，热电站区域内地上工业设备设施拆除完毕，仅保留主厂房（含露天高压锅炉基座）、北侧转运站、烟囱及烟道和4座冷却塔。

工业遗产改造应遵循“封存旧、拆除余、织补新”的理念，充分回应场地特征，调动并激发其原本蕴含的能量，焕发新光彩。业主提出酒店至少设置300间以上客房，其为高星级酒店的基本要求，然而经过对层高、柱网、结构形式、检测鉴定、投资估算等多方面评估后，利用既有建筑改造为客房的方向被否决。因此，如何处理新旧建筑之间的关系，构建共生关系成为设计重点。面向场地提出“如初”的设计理念，所谓“如初”，并非不做改变，而是在尊重工业遗产历史的基础上，最大限度再现原有基地的工业感和尺度感，虽为新成，却气势如初（见图4）。工业工艺肌理与空间肌理复现的总体布局使新老建筑在同一秩序中演进、更迭。在此基础上，深入评估分析各遗存建（构）筑物的工艺、空间、结构、形态、风貌特征，提出整体改造策略（见图5）。

4 首钢园香格里拉酒店区域效果（图片来源：筑境设计）4a人视4b总平面图4c鸟瞰

5 整体改造策略（图片来源：筑境设计）

1）电厂地块 拆除地块北侧小型转运站，打开面向石景山的视觉通廊，为新增地下空间创造条件；高164m的烟囱及4座冷却塔短期内利用方向不明，故对其进行消隐加固处理，修旧如旧，仍作为重要的地标构筑物封存；工业风貌特征显著的主厂房汽轮机房改造为酒店大堂，西侧的烟囱及烟道则改造为特色烟囱酒吧；主厂房除汽轮机房外其他空间破损严重，拆除后原址复建，与汽轮机房共同作为酒店的公共服务区；将已拆除的4组露天高压锅炉原位恢复并植入客房。电厂酒店功能区为由东至西的三进式布局，分别为大堂区、公共服务区、客房区。客人由北侧入口原转运站位置进入由汽轮机房改造的大堂，办理入住后向西通过廊道进入客房（原露天高压锅炉区域）“蓄能”的入住流程，恰巧是电厂燃煤能量转化电能的工艺流程，体现出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尊重和传承。

2）冷却塔地块 新建部分主体功能以退台形式布置于冷却塔和群明湖之间，以冷却塔为“山”，依山就势构筑基本空间构形（见图6）。邻湖一侧具有良好的客房视野，冷却塔一侧具有震撼的视觉效果。但“见缝插针”式完成原规划面积指标需要较大体量的建筑，易对冷却塔产生较大遮挡，故将冷却塔地块部分面积指标移至电厂地块。此外，为降低地上停车场对石景山景观品质的影响，将地块北侧原规划地上停车场调整至地下；增加超出配建指标要求的停车位以满足冬奥期间巨大的临时停车需求；为满足功能需求，增设跨越南北地块的地上与地下连廊；综合统筹多地块建筑密度、绿地率等指标。

6 冷却塔地块鸟瞰效果（图片来源：筑境设计）

2.2 营造室内空间室外化效果

公共建筑室内空间室外化效果最早出现于1877年建成的意大利米兰维克多·伊曼努尔二世拱廊街，大面积的玻璃拱顶为室内采集充足的自然光，既遮风挡雨，又为人们提供了全天候舒适的购物与社交活动场所，同时强化了公共空间的功能性与体验感。

因冷却塔地块面向群明湖，故优美的湖景成为该地块的设计要点。最初勘察基地时，进入主厂房汽轮机房的瞬间，超大尺度的工业遗产扑面而来，呈现出残破又充满力量的美感（见图7）。故设计突出汽轮机房高大空间的完整性和工业特征，同时让该空间具有一定公共性，即室内空间室外化，内外联动使其成为石景山南大门的园区共享空间。

7 主厂房汽轮机房改造前室内空间（图片来源：筑境设计）

主厂房汽轮机房南北长121m、东西宽29.50m、脊高24m，为单层钢筋混凝土排架结构。经过对原有建筑的结构检测和抗震鉴定可得，原有结构安全性尚可，但抗震鉴定结果显示严重超限，在后续年限内严重影响整体抗震性能。结构和建筑团队初期提出增大截面加固法和增加新结构支撑法2种方案。传统的增大截面加固法适用性广、可靠性高，结构承载力、刚度均能得到较大改善，但其弊端是主要承重构件表面将全部被新面层包裹，工业特征被掩盖，且存在造价较高、包裹施工难度大等问题。增加新结构支撑法将原结构梁柱作为装饰构件保留，加固量小，但势必导致外立面造型被新增结构所束缚，并对遗存空间自身的结构美感造成破坏。故采取“以弱胜强”的逆向思考策略，拆除大空间与3层空间之间的原剪力墙，改为防屈曲支撑，降低原有结构刚度，同时控制墙身及屋面新增荷载，除地下范围外，绝大部分梁柱均无需进行额外加固处理（见图8）。此种方式既能最大限度地保护原始结构，又满足抗震要求。

8 主厂房汽轮机房结构改造方案（图片来源：筑境设计）

改造后的汽轮机房主结构得以完整保留，局部结构破损构件修旧如旧，无需修补部位进行清洁处理，屋面桁架按原貌更新（见图9）。较为封闭的工业立面被通透、精致的玻璃幕墙取代，展现工业结构的同时将周边美景引入室内，既加强了室内外空间的渗透，又增强了巨尺度空间的通透性。

9 改造后的汽轮机房（图片来源：LISSONI CASAL RIBEIRO（LCR））9a室外空间9b室内空间

功能组织上，电厂酒店公共空间以汽轮机房为核心，地面层对外完全开放，西侧邻近复建B楼的内街贯穿南北，串联宴会厅/团队客人门厅、电厂酒廊、主入口门厅、全日餐厅等公共性较强的功能空间（见图10）。酒店前台设于8m标高的原汽轮机基础之上，可通过扶梯、电梯或旋转楼梯抵达，还可通过向西与向南的2条连廊直达客房楼及南侧冷却塔地块酒店。

2.3 构建差异化场景

延续原有建筑的场所精神，发掘场地资源的独特性，体现过去与现在、人工与自然的辩证关系，让人们感受新与旧、光滑与肌理、精致与原始之间的微妙平衡，打造差异化场景，是首钢园香格里拉酒店遵循的主要设计原则。

在主厂房公共空间内，除材料对比、构造分异、并置组合与新旧嫁接等常规设计手法外，注入温室绿植主题，引入光线、绿植、水体等室外自然元素，以生机盎然的绿意柔化壮观粗粝的工业巨构，使其成为工业遗产中的反季花园，营造北方城市反季节的奇幻空间体验。作为完整保留原有结构的单层大空间工业遗产，其下部无法整体开挖地下室，上部几乎无法支撑复杂功能，机电管线难以敷设。经过多专业协同，在不扰动原遗存基础情况下邻近主厂房布置新建部分地下室；水暖电路则利用原工业设备管沟（见图11）；室内送风管道截面设计为工业风格的圆形截面，回风口做镜面“消隐”处理；东侧原地下水池改造为小型下沉广场，周边布置空调机房及热力站，利用下沉广场解决采光、排风问题，减少出地面通风井对景观环境的影响。

2019年初，意大利LISSONI CASAL RIBEIRO（LCR）团队承接项目的室内设计方案，提出在原设备平台北侧增设异型旋转楼梯，作为北侧入口空间的主要设计元素，并要求结构装修一体化（见图12）。旋转楼梯高8.1m，跨度约25m，中间不设支撑，是典型的异型空间结构。经过三维分析、计算，搭建实体模型，现场调整等，设计团队与建设方共同克服了变形控制、舒适度控制、原有结构搭接点加固、隐藏梯梁、隐藏照明等技术难题，完美实现了设计意图。在工业遗产巨构大空间中，丝带般柔美飘逸的锈红色楼梯深受人们喜爱，成为首钢园新晋打卡点。

电厂酒店共有283间客房，包括标准客房、套房及无障碍客房。每层4组的客房楼不仅再现了原电厂露天高压锅炉的体量肌理，客房组间的玻璃通廊还可看到高164m的烟囱、永定河及石景山，打破了传统客房走廊的重复与单调。客房内装修风格简约朴素但不失优雅，大面积落地玻璃窗满足客房对采光和视野的需求，开启扇部位外侧增设半透夹丝玻璃，增强了空间私密性及界面丰富性，柔和的室内色彩与质感与窗外震撼的工业景观形成强烈对比（见图13）。所有客房均进行了视线优化，使客人既可感受遗存的烟囱及烟道，又可远眺永定河、石景山等自然景观。首层客房区为弥补视野短板，在每间客房设置小型室外庭院，绿植环绕，可直接走进大自然。

13 客房内景（图片来源：LISSONI CASAL RIBEIRO（LCR））

首钢园香格里拉酒店正式开业后，以其特立独行的差异化场景体验获得广泛关注与传播，不仅在检索“工业风星级酒店”词条排名中名列前茅，而且在小红书、抖音等社交平台上有上千条搜索结果，并在“2022北京网红打卡地”活动中成为唯一入选的酒店项目。

3 服务冬奥

为服务冬奥，项目需分阶段植入不同功能。冬奥期间酒店运营的部分为电厂地块的常规客房区域，而冷却塔地块紧邻首钢滑雪大跳台比赛场地，赛时需承担赛时指挥、运动员休息就餐、技术后勤保障等功能（见图14）。为确保冷却塔基础不受影响，基地预留沿湖约20m宽的长形可建设用地，冷却塔之间的可建设用地仅8m宽。在地形条件约束下，既要满足赛事服务与酒店运营2种功能流线的需求，又要预留好后期改造条件，严格控制改造成本，整个设计过程可谓是“螺蛳壳里做道场”。

14 2022 北京冬奥会大跳台赛时指挥中心（图片来源：LISSONI CASAL RIBEIRO（LCR））

影响高星级酒店设计周期的关键要素是酒店品牌的介入时间点，为保证奥运配套完成时间节点，设计在酒管缺位的不利条件下率先启动推进。当香格里拉品牌最终被确定时，各专业已完成初步设计，但竣工时间无法改变。通过后续沟通，设计团队深入了解香格里拉品牌的品质要求和经营特色，再次进行设计匹配优化。同时，在工业遗产保护和运营需求相悖的问题上，香格里拉展现出极大的理解并做出让步，体现出酒店品牌对工业遗产的莫大尊重。

4 结语

城市更新是挑战，也是机遇。正如简·雅各布斯所说：“空间·功能·精神是三位一体的，空间最为直观，其为人们观察城市精神的窗口。”

身处群明湖畔，冷却塔已不再蒸汽萦绕，高耸入云的烟囱也不复烟气升腾，炽热炉火和轰鸣喧嚣均已远去，但粗野与精致、工业与自然、历史与未来在首钢园香格里拉酒店完美邂逅。昔日静寂荒芜的工业建筑已羽化为国际化的温暖窗口，将百年首钢的工业气质与香格里拉的热情待客完美融合。首钢香格里拉作为工业遗产更新为大型高星级酒店的积极尝试，出色完成了奥运的配套服务工作，期望未来能成为世界观察北京城市精神的窗口，呈现出其背后敬畏历史和展望未来的中国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