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振兴”与ESG，大企业如何解题才能双赢？

编者按：

“乡村振兴”的口号喊了多年，这个词汇也几乎进入了大部分上市公司ESG（Environment环境Social社会，Governance公司治理） 报告中。

对“乡村振兴”的理解，当然不能简单视同于“捐钱捐物捐小学”这样的“好人好事”，也不应该做成为自“贴金”“漂绿”的“眼球经济"，它应该切切实实地与乡村发展需要相契合，也要与企业经营战略结合在一起。如果不是这样，企业得不到专业评级机构的好评，也越来越无法让投资者和其他利益相关方满意。

具体怎么结合？孙凡给出了6个务实的方向。

孙凡是最早一批参与乡村振兴工作的金融从业者。大约20年前，孙凡在当时供职的单位一申银万国证券研究所一的安排下，为管金生的乡村研究提供协助、编制方案。此后，他曾涉足早期投资、PE投资、地产结构投资、上市公司并购等，其间，他从未停止对农村经济的关注。2015年以后，他在联众集团主持组建“欢庭”连锁运营体系，并由此开始具体地介入到乡村实践中。

我供职的第一个单位是申银万国证券研究所。刚工作不久，有一天，我被当时的所长陈晓升先生叫到办公室。他问我：“管金生，管总你知道吗？”“3·27国债事件”和证券市场初年“证券教父”如雷贯耳的名声当然是每个证券从业者都知晓的。我答：“知道。”他随即指着桌上近一米高的资料说：“管总想做点乡村研究，这些材料他已经看过了，你帮助他，看看能不能形成一个方案。”原来，管先生保外就医后，组织上安排申万继续负责他的生活。

我当时研究了一段时间，发现借助乡村闲置土地应对城市养老和休闲产业需求是个不错的选项。在我心里，乡村情结的种子也就这样埋下了。

这两年，“ESG”是一个热词，它的“中国化”也在快速升温。2022年7月，深交所发布了《国证ESG评价方法》。在建构原则部分，它开宗明义地指出：要“立足本土，引入反映中国特色的ESG价值观，聚焦‘双碳’、创新驱动、乡村振兴、共同富裕等国家战略”。不少A股上市公司也已发布了ESG报告及可持续发展报告。阅读这些报告可以发现，有些公司对“乡村振兴”的理解还停留在“建希望小学”这样古早的“好人好事”阶段；而有些公司已经能够结合自身特点，做出比较有前瞻性的ESG规划与行动了。

“乡村振兴”是党和国家的一项重大战略工程。第一个五年周期已于2022年结束。这5年中，环境变化巨大。我认为，可以从6个角度来思考企业如何链接乡村振兴，做好ESG规划与行动，实现“从绿到金”。

目前中国乡村振兴的问题是，从政府到设计者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怎么造一个满足流量的网红建筑，极少从节能减排角度去通盘考虑。我认为，从解决实际问题的角度，不妨想想，怎么解决乡村“能源与资源孤岛”的问题，并将之与“双碳”、产业发展结合在一起。

全球變暖带来的极端天气日常化，惩罚的不仅仅是城市，乡村也真切地受到了影响。我们在安吉有个乡村度假村，旁边有一个漂流。这个漂流为我们带来了很多夏季生意，同时也带来了水资源矛盾——村里要优先保证漂流用水，我们要自己解决用水问题。因此，我们早早就打了一口深井，缴纳了资源使用费，这些年夏季一直高枕无忧。直到2022年漫长的极端高温天气到来，上海遭遇罕见的夏季咸潮，在我们那里的表现就是——停电。由于井水要用电打上来，所以，连水也停了。停电那一晚，我们的度假村是满房的，我们的同事不得不连夜帮助客人转移到其他的酒店。也是这一年，连从未缺水的千岛湖区一些乡村都出现了需要用车拉水的情况。这些现象为我们提出一个新问题，即，乡村如何避免成为“能源与资源孤岛”，提升能源韧性？

顺着这个问题，我开始观察应对的新科技。在第一届进博会上，以色列BIE集团旗下Watergen科技公司带来的空气制水机就可以很好地解决“资源孤岛”问题。现在这家以色列公司已经在上海有了管理总部，在湖州设了厂。不少中国的竞争者也参与到空气制水设备的竞争中来。相信在受气候变暖影响的中国，这块业务会有广阔的市场，中国的新能源产业也会有持续的创新。这应该是ESG投资的方向，这样的企业也会有很好的ESG表现。

前些时候，住建部一个“全国有房6.6亿栋”的调查数据吸引了大家的眼球。其实，更详细的情况是：“其中，农村房屋量大面广，以栋数计占城乡房屋建筑总量的90%以上，以面积计占一半。”建筑密度相对低的乡村地区是最佳的实验新能源、新材料的场域，但各地乡村振兴的实操中很少能看到从这个角度切入的优秀案例。

新能源业界虽然也有建电场的行动，但从拓宽乡村振兴场景角度看，还是不够。我注意到，2023年两会期间，全国人大代表、天合光能（688599.SH）董事长高纪凡指出：预计未来全国乡村户用光伏可用屋顶将达到5 000万个，乡村户用分布式光伏市场总容量可达1000GW。节能减排提升韧性的应用，在中国应该能走出一条“农村包围城市”的路子。倘若他们真正躬耕这个市场，岂能不在ESG评级上获得高分？围绕其产业链上还可能出现新能源资产管理，作为背后投资人的投资组合中又有不错的绿色资产，拿到好评级，募资也更容易……

这一点是附着在第一点基础上的。如果农村的新能源供给问题能够得到解决，那么直流家电也将催生一个很大的市场。

家电是中国制造的强项，大规模的应用经验也能为打开外部市场提供基础性条件。试想，“一带一路”沿线的后发国家为什么不可以使用新的能源结构和新能源设备？应用最好的试验场，就是中国乡村地区。这一市场如果成形，龙头企业的股价应该更贵。目前平均市盈率大概在10出头，还是有些低了。

目前在“乡村振兴”范畴中，成熟的、能将生态价值转化为经济价值的产品就是乡村住宿业。这一业态可以为集体经营性建设用地以及闲置宅基地的“所有权、资格权和使用权”的“三权分置”提供改革方案。

乡村住宿业不是一个高利润的行业，行业内的选手体量小、分散，难以通过一家业内公司的力量培育出上市公司。但另一方面，目前中国每年新增1000万人左右的60岁以上退休群体。其中，60～75岁年龄段的人有较为强烈的康养旅居需求。因而，农村住宿业也是一个现金流好，细水长流，能产生综合效益的行业。这片市场为目前小市值的上市公司提供了整合机会和想象空间。

比如金陵饭店（601007.SH），它的主业是住宿业、餐饮、物业管理以及贸易。虽然金陵饭店曾具有很高声誉，但是在城市化过程中，它在连锁酒店经营上已经完全落后于首旅酒店（600285.SH）、锦江酒店（600754.SH）以及华住（HTHT），空有一个上市公司外壳，市值“迷你”，失去了融资的实际功能。

如果还是坚持老思路，金陵饭店的市值想超过它们在新街口的两栋楼的市值都会很难。金陵饭店可以发挥在住宿、养老服务、餐饮、预制菜与流通方面的长处，借助参与乡村振兴，通过整合才能打开另一片增长天空，带来新的市值想象空间。有强大投后管理能力的有，国有LP背景的基金，不妨从BUY OUT的思路去看看。

更为重要的是，中美脱钩博弈过程中，集体经营性建设用地和闲置宅基地在“三权分置”基础上的利用，就是人民币向国内生态价值产品寻锚的篮子中的构成部分。与城市物业追求的“产权私有”不同，这些乡村物业的价值是建立在管理团队运营能力的基础上。不求暴利只求平稳收益的投资者支持的REITs和不动产私募投资基金都是未来潜在的投资方。

现实工作中，不少地方搞联村党委，集中土地资源，这是一种创新，也会成规模地释放土地资源，整合也会对集体经营性建设用地入市和宅基地“三权分置”改革带来良性的推动作用，形成乡村地区这项资源的转化，这也是农民财产性收入的一个来源，共同富裕的一种表现形式。

淡马锡在《亚洲食品市场挑战——了解亚洲新消费群体》报告中提供了几个有趣的数据：57%的中国内地消费者会在购买食品前查看营养指标，了解其對健康的潜在影响；排在第二名的印度尼西亚只有41%的消费者这么做；高达81%的中国内地消费者会追溯食品来源，第二名的印度尼西亚是71%；79%的中国内地消费者关心环境影响，例如使用再生包装，87%的中国内地消费者会考虑改变自己的行为以减少浪费，这都比第二名高了十几个百分点。

服务好这些真实的需求，就是满满的ESG得分点。如何服务好？不是光说说，定几个名号就可以的，而是要切实去做，其成果是要有量化数据支撑的。比如，如果盒马能解决好它的包装问题、食品追溯二维码里信息不全的问题，我相信它会获得持久的荣誉。

目前各地有一个风潮，就是地方政府都极力去推所谓“区域农业公用品牌”，希望通过这个行动来提升地方农产品的价格。这项行动带来了视觉设计和行销推广上的进步，是一项面上好看的工作。这项工作的进化阶段是大家开始挖掘“地理标志产品”。看看国家知识产权局地理标志产品的相关申请文件，基本上都是“定性的”粗糙的表述。

但事实上，“地理标志产品”光有一个称号不行。《国家应对气候变化2035》白皮书中提到“气候友好型低碳农产品”这个概念，在这个概念的认定过程中，需要大量的数据来支撑。在这个过程中，供应链信息整合服务以及检测认证都存在可以培育的公司。认证既是方法和科学，也是价值观和标准。“Better Cotton”可以拿新疆棉来做文章，那么在认真做农业低碳认证检测的过程中，我们也应该形成成熟的研究成果来影响认证体系。

去年国家开始了改革开放40多年来的第一次土壤普查。我相信目前我们国家肿瘤发病率极高和化肥农药的过度施用是有密切关系的，对环境的破坏最终还是报应到人们自己身上。相信国家土壤普查以后，对于化肥农药的控制会更进一步加强，这对有机种植方法、新型设备的使用提出了新的要求。

伴随数字化带来的便利，乡村地区开始聚集起一批“数字游民”。帮助他们以低成本、便利化的方式创业，能够推动农村培育数字化的一、二、三产融合的土壤。

与大型投资相比，在乡村地区建设“创业孵化器”显得挺小的，却有很大的意义。因为数字化基础设施和新冠病毒感染疫情带来的远程工作方式已经被人们接受，年轻一代需要有低成本便利化的创业空间，特别是一、二、三产融合的创业项目，很适合放在靠近核心城市的乡村。例如落地在安吉余村的“数字渔仓”，通过集中养殖，降低药残，全程数字化，对接互联网买菜企业，提升养殖鱼的价格。这样的创新越来越多，等待被挖掘。

目前，各省都在碳普惠体系建立方面有过零星探索，但行动上往往是“只见树木，不见森林”：

无论是着眼碳汇的植树造林、低碳行动还是购买产品与服务等，都缺乏对参与者（机构或个人）在经济利益上的激励。应该形成一个超越省域、在更广泛维度可交易的碳普惠体系，进而形成一个“中国方案”，为未来输出到“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做好准备。

中国的林业碳汇，不应仅仅着眼于自愿减排的抵销方法，更应该将其与“共同富裕”放在一起考虑。凡是能够以碳汇方法学造林和经营的地方，与市郊型乡村不一样，基本都是比较落后、不适宜大规模开发的地方。企业在探索自身ESG路径的时候，应该思考获得抵消、潜在碳价上升获益，以及共同富裕几方面的收益。

央企和地方国企应该严肃地讨论：要支持怎样一个资源减排市场？支持怎样的方法学？在ESG上，央企和国企更需要体现出前瞻性。

就产品与服务而言，优质低碳农产品的价格必然是高的，那么凭什么吸引消费者购买呢？不单是千禧一代成年后的价值观感召，而是经济利益的吸引。碳积分可以换来未来购买行为的折扣或抵用，可能是最有效的方法。但碳积分的计算与设定，服务或产品提供方在环境方面的持续努力的呈现，积分的兑换，打通联网都需要通过整合方式来进行。是否存在一个通用碳积分（类似全国粮票）可以当作数字人民币使用？这些工作都可以结合、参考前文所述“农村养老旅居市场”部分来综合考虑。

中国产能与消费能力的输出，才是经济可持续发展的重要动力，那么我们在“一带一路”后发国家中的投资、建设和消费行为都可能带来新的生态环境的压力，如何补偿平衡，如何吸引投资者参与？如果中国建立起林业碳汇市场并设立交易所，或许会出现建设开发补偿都在当地，但环境权益的交易在中国进行的场景。

ESG对于中国企业来说，是一项非常重要的工作，毕竟能最终被认为是“绿色资产”，有“气候韧性”才能拿到认同可持续发展理念的投资人的钱。结合乡村振兴，大企业可以充分发挥想象力去实践创新一套科学的ESG规划，产生真正的价值；而不是去“漂绿”，或仅仅去做几场好看的公关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