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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动者网络理论对符号理据性的微观解释

2023-11-13吴晓虹曾庆香

编辑之友 2023年2期
关键词:理据性能指所指

吴晓虹 曾庆香

【摘要】人们习惯以符号把握事物的形象,城市形象即人们对于城市各类符号进行感知的结果。然而,人的惯性逻辑使之在看到城市中的各项元素时,本能地将这些符号的能指直接指向所指,而未仔细探究其中理据性的生成过程,进而造成城市形象认知的偏差。文章在符号学基础上,嵌入拉图尔的行动者网络理论,将行动者行动的过程视为符号理据性的生成过程,其中转译作为行动的关键机制,帮助完成了理据性的创造。符号学与行动者网络的结合,不仅对城市形象进行了更为客观的解释,同时对于一切主体的真实形象建构、呈现与认知,提供了更为扎实、可行的理论指导与实践批判路径。

【关键词】能指 所指 理据性 行动者 城市形象

【中图分类号】G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6687(2023)2-080-07

【DOI】 10. 13786/j. cnki. cn14-1066/g2.2023.2.010

海德格尔在追溯真理的意义时一针见血地指出,由于事物总是从自身出发保持在遮蔽性之中,因而遮蔽性和掩饰性就成为真理必须剥除的东西。当人们试图用符号去把握一个事物的形象时,真实的形象时常会与人们的想象失之交臂,城市作为复杂符号体系也不免面临这一问题。人们在“集体征象”中早已熟悉了假象、幻觉甚至伪装,因而需要借助新的理论让事物本身处于可理解的状态。为实现这一目标,就需构造一种清晰的逻辑与陈述,使之能够清晰、准确、真实地指向意指之物。

一、“集体征象”的符号学建构:城市形象的一般理解

人们习惯以符号把握事物的形象并产生与之相应的情感,而很多的事物或概念多表现为“集体征象”,罗兰·巴特将其视为符号体系。[1](1)城市形象显然就是这样一套繁复的“集体征象”。任何符号学都主张一种介于能指和所指之间的关系,能指和所指也构成了第一秩序的符号学系统。当人写出“苹果”一词时,能指就是这个“苹果”的语词,所指则是“苹果”这个语词指涉的物体。罗兰·巴特强调的神话则是一个特殊的符号系统,它从一个比它先于存在的符号学链上被建构:它也被视作第二秩序的符号学系统。简言之,第一系统中的符号(能指和所指相连的整体),在第二系统中变成一个能指。[1](173)当一个人说,“如果他不偷尝苹果,事情可能不会发展到這一步”,其中苹果的能指和所指降格为一种能指,或者说苹果的实体作为符号降为单纯的语词,而苹果实体的所指就是诱惑。实际上,很多物质实体存在着降低为第二秩序中能指的可能,其可形成一种语言去叙述概念或描述形象。如果进一步思考,城市中的道路、边沿(河岸、围墙、路堑)、区域、结点和标志也都可以成为叙述城市的语言符号,透过这些元素传达的意象,人们可将一座城市作为文本去阅读和理解:[2]道路这一实体作为能指,其所指直接指向远方;曲折的海岸线作为能指,所指可以是渔业的兴盛;难以计数的广告和店面则可指向商业繁荣的所指……总之,这些符号所形成的意象建构了城市的形象。人的感受是城市形象的捕捉器,人对地方感知和体验的差异性是城市形象确立的前提因素,唯有经验性的差异才能使每一个城市被特定的形象所标识。城市形象和主体感受的关联由此被呈现出来。据此,学者对地方形象做了界定:地方形象通常被定义为个人对一个地方的感受和印象的集合。[3]实际上,城市形象的概念也属于地方形象的范畴,因而城市形象就是人对某个城市的感受和印象的集合。这里的感受和印象即为符号感知,人们经由城市中的各类符号建构了对于城市形象的理解。

私有语言是一个复杂的问题,但至少当私有语言指涉人类心灵内容时,私人的语言游戏是不存在的,私人语言是不可能的,因而语言是公共性和普遍性的。[4]如此一来,当城市中的元素作为语言符号去表达一种意象时,人们缘何能够普遍捕捉到共同的意象?这一问题其实还可转译为:人们为何普遍接受城市中的要素指涉为某一意象或形象?在语言学中,能指是所指的一个中介者,人们凭借能指抵达所指的意象。索绪尔的语言学体系中能指和所指之间的关系是任意性的,即一个符号所指的事物是既定的,任意性说明我们无法从符号的能指和所指之间找到特定的逻辑关系。[5]与任意性相对应的则是符号的理据性,西方语言里理据性限于派生词和复合词的部分领域,语言符号的能指和所指存在着类比等逻辑关系。[6]上述讨论的任意性和理据性还仅在第一秩序的符号系统范畴,而扩展到第二秩序的符号系统(神话层面)时,物质实体的能指和所指呈现出密切的逻辑关系(理据性)。显然,如果一个元素作为符号可以象征一个意象,那么这个意象与这个物质实体必然有着内在的联系。

可以说,人们普遍接受物质和空间的能指与所指意象之间的对应关系,就在于人们捕捉到符号相同的理据性。城市的摩天大楼往往被看成一座城市高度发展程度的符号,摩天大楼作为能指和高度发展水平的所指并非一种任意的连接。工业革命时代以前,无论是桥梁还是建筑,设计者都痴迷于解决空间大跨距或者高度的难题,但受木料和砖石材质的限制,建筑始终无法突破高度和大跨距的极限。然而,工业革命时代的钢铁架构与电梯的应用使得建筑高度和大跨距的问题迎刃而解,建筑的跨度越大,高度越高。[7]至此,理性和科技成为社会新的信仰,因而摩天大楼能够与城市发展水平连接起来,形成一种共同的意象。根据上述分析,物质实体和空间同特定意象的结合能够被人们普遍接受的原因,是人们普遍认可能指与所指间的理据性。

二、形象符号建构的去蔽:城市符号的理据性批判

任何符号建构的神话都应该接受批判,同时神话(一种言说)中的能指和所指的关系不像磐石一样稳固。正如维特根斯坦所意识到的,日常语言概念并没有固定不变的本质,这主要体现在语词并非有着界限分明的用法。就像国际象棋可以说是一种游戏,球类运动是一种游戏,孩子嬉戏打闹也是一种游戏,那么究竟什么是游戏,实际无法进行清晰的定义。但如果语言符号没有本质,那么如何把握语言符号所指称的内容就成为一个问题。对此,韩林合对家族相似性概念进行了充分的解释:一个家族的诸成员间的那些彼此以复杂的方式交叉重叠的局部相似性。一个一般概念与其他所适用的事项间的关系犹如一个家族与其成员间的关系。一个成员之所以属于这个家族不在于他拥有这个家族所有成员共同具有的某个或某些刻画性特征,而在于他与其中某个或某些成员具有直接亲缘关系,即具有足够多的相似性或共同的性质。[8]

转换到符号的指称关系中,家族相似性与理据性具有共同點,因为二者都可确立能指和意象间的关系,或者说家族相似性是理据性的一个内在维度。20世纪30年代,上海被称为“西方的纽约”“东方的巴黎”,当时的上海进入其历史发展的黄金时期,上海、纽约、巴黎这三个概念具有家族相似性,这种共相关系都是城市的包容与繁华,因而,上海的包容性发展和发达的经济水平就是其被称为“西方的纽约”“东方的巴黎”的理据性。再以糖为例阐释理据性的含义,因为糖这种物质可刺激大脑分泌多巴胺,所以糖可以削减人们的痛苦感,让人产生幸福感。在象征体系里,糖就成为美好的符号,而使人愉悦就是糖能够指称美好的理据性。人们在形容生活、爱情或幸福时刻,以糖作为隐喻就源于人们体会到糖给人带来的愉悦感,[9]就是捕捉到了糖这一符号的理据性。反之,一个人如果体会不到糖带来的欢愉感,也就很难将糖及甜蜜与美好形成对应联系。

了解了理据性的由来,便可以想象到,人们日常的惯性思维使人们在看到一个物质的能指时,会不假思索地直抵所指,而不再经由理据性的过程重新生成对于当下情境中事物的理解。而正是这个过程,造成了人们对于城市形象的认知偏差。

《清明上河图》与《东京梦华录》为人们提供了关于北宋城市生活想象的重要线索:临街开市的商铺,满足了市民的购物需求,还有商贩挑着扁担叫卖自己的货物;脚力在街头巷口等待工作的机会,招幌和牌匾等古代广告随处可见,说书的、算卦的,百工之列一一遍布在东京大街小巷;船工急忙装卸货物,即将停泊的船匆忙落下桅杆;“夜市直至三更尽,才五更又复开张。如要闹去处,通晓不绝”,[10](33)“人使朝辞出门,灯山上彩,金碧相射,锦绣交辉”。[10](59)可以说,书画为现在的人们建构了历史上开封的城市形象。借助这些书画,人们能够感受到北宋时期开封活泼的市民生活气息,也能看到开封商业繁荣的景象,丰富的世俗生活是这座都城给予人们的最深印象。然而书画勾勒出来的世俗都会在建构繁华市井形象的同时,也遮蔽了开封作为都城传达出的帝国形象。唐末五代时期的暴力机关,一般分散于各地方,为应对地方叛乱,宋代建国者便采取了军事上的“强干弱枝”政策。因此,宋代首都开封有数量庞大的禁军及其家属。日本学者久保田和男推算,太宗时期北宋开封人口约为130多万人,而禁军及其家属人口约为68万人,占到城市人口近一半。北宋末年徽宗时期,开封的禁军及家属共有28万,而开封总人口约120万人,虽然军士占总人口比例有所下降,但仍然达到近四分之一。[11]相关史料也记载了宋太祖曾提出迁都想法时,李怀忠曾建言:“汴都岁漕江淮米四五百万斛,赡军数十万计,帑藏、重兵在焉……臣实未见其利。”[12]宋朝所谓的首都,事实上是作为集中军事力量的场所而存在的。如此可有效削弱地方权力,也正是此般的开封,才足以支撑着一个帝国不亡于内乱的梦想。因此,通过对资料的爬梳,开封作为商业城市的形象需要重新辨析。如今只能以《清明上河图》建构的市井和商业繁荣来感受昔日的开封城,而真实的北宋东京可能永葆一个帝国的城市形象。

城市的各类元素在塑造城市形象方面似乎都可借助符号象征得以解释。显然在将城市各项元素作为能指,而把城市具体给予人们的印象和感受作为所指时,无意间将能指和所指间的理据性进行了错位理解,造成了开封形象认知偏差。具体而言,仅从能指和所指层面理解城市形象,将车水马龙、喧嚣的集市等能指直接指向了繁华这一所指,将这些符号背后的人群聚集、生意兴隆等理所当然地认为是其理据性。然而这样的思维惯性显然欠缺对于理据性生成过程的深刻把握,似将地基建立在沙滩之上。事实上,只有深刻切入城市物质实体和空间符号的理据性生成过程,才能更好地把握城市形象生成的机制。

三、城市主体行动与意义生产:城市形象认知的真实路径

赵毅衡指出,符号是意义的感知,而不是物。[13]家族相似性作为理据性生成的路径之一,提供了感知世界的第一步,而感知总是片面的,在符号意义生产过程中定然会发生变异。因而需要有一条物的路径,实实在在对这种变异进行纠偏或阻止。拉图尔的行动者网络理论为这一取径提供了启示。

如果城市中的某个元素可作为一个意象的能指,其自身必然包含了该意象的要求,只有满足了意象的某种要求,该元素才能合理地(有理由地)占据能指的位置,而该元素满足所指意象要求的过程就是理据性产生的过程。或可认为在这一过程中,城市中的各类元素(物质实体、空间等)作为能动者采取了某些行动满足了意象所指的要求。

1. 理据性:城市主体行动的意义生产

关于行动的主体,在《精神现象学》中,黑格尔已展现出实体和主体具有同一性的主题,也就是说万物都具有能动性,都可自己运动(并非其他事物所逼迫)。[14]时至今天,拉图尔的行动者网络理论也再次强调了人与非人都具有能动性,并且可作为行动者纳入系统网络关系之中。[15]“非人”一词是一个概括性术语,用于涵盖广泛但范围有限的实体,如物、客体、兽类。[16](13)更系统地说,该术语也表示各种实体,如微生物、扇贝等动物,岩石、珊瑚礁等自然现象,船只等运输设施,下水管道等材料结构,以及技术工具、工艺品、文本、经济商品等。[17]该术语的外围不包括人类、本质上完全具有象征意义的实体、[16](101)超自然的实体,[18]以及人类和非人组成的大规模实体。[19]在拉图尔看来,这些实体作为单独的行动者必然一事无成,世界是由每个行动者在平等关系之下自由联结的结果。

人和非人作为行动者构成了城市,因此城市可看作一个汇聚行动者密集的异质网络,[20]行动者的行动改变着事物的发展方向,推动着整个城市网络意义的生产。在传统的认识论之下,人是行动者,而物质和空间由于缺乏心智的功能自然地被人认为是缺乏能动性的存在。因此,在这里非人作为行动者应当如何理解是关键。人类学家很早就指出,人与物质是相互依赖的关系,甚至人类的文化体系也是人与物质互动架构起来的。工具改造人的事情在原始社会就已发生,石器或天然斧头不仅带来直立的姿态、弱化的牙齿和拇指更占据主导地位的手,还带来原始人类脑容量向现代人类脑容量的扩充。[21]在格尔茨所举的例证里,可捕捉到石器或天然斧头等原始工具有一种主导其他事物发展的方向性。物质实体和空间所包含的倾向性主导事情的发展方向,甚至也在制造或改造事物。拉图尔的行动者网络理论中的行动一词的含义是多元化的。拉图尔以agency一词定义行动,使凡是起到中介作用的人类或非人类都成为行动者。其中非人行动者蕴含着多种行为类型:授权、允许、提供、鼓励、暗示、影响、阻碍、使之成为可能、禁止等。[22]如此各类城市主体作为行动者的意思很好理解,如汽车的安全带因为尽可能削减危险的发生,所以它是行动者;没有系好安全带,汽车发出警报或提示,汽车没有授权这种危险的行为,所以它是行动者;安全带卡扣的使用,使乘客不用系安全带也可阻止汽车的警示,它提高着危险系数,所以它也是行动者。任何物质和空间作为行动者都应使事物状态产生差异,任何信息、条件都应该在行动者那里发生转变,否则这一物质、空间甚至人就不能被称为行动者。对于拉图尔而言,任何通过制造差别而改造事物状态的东西都可被视为行动者。[23]对于行动者而言,行动和制造差异都是一个生产意义的过程,如此符号理据性形成过程就逐渐明朗起来:理据性是由行动者在行动或者制造事物差异状态过程中形成的意义。

至此,ANT可以用来解释城市何以呈现出一种特定的形象。帕慕克描述了日内瓦城市的骄傲形象:日内瓦的市民甚至凝视最简单的物件,像路灯杆,仿佛这些路灯杆是世界上最出色最美好的东西,当遇到路人询问地址时,他们会说:“顺着这条直街走,先生,经过那座典雅华丽的青铜喷泉时……”假使游客置身于伊斯坦布尔,市民的指路则是:“路过一处废弃将军府的公共浴室,再往前走,在你右手边,隔着你刚刚经过的浴室眺望过去,会看见一间破房子。”[24]伊斯坦布尔的空间和物质给人的压抑感还有更精细的描述:太阳早早下山的傍晚,隆冬停泊在废弃渡口的博斯普鲁斯老渡船,船上的船员擦洗甲板,一只手提水桶,一只眼看着远处的黑白电视,在鹅卵石路上的车子之间玩球的孩子们,博斯普鲁斯老别墅的空船库,挤满失业者的茶馆,冬夜赶搭渡轮的人群……

缘何伊斯坦布尔的物质实体和空间就可呈现出忧伤的图景?这一切首先要理解忧伤是如何产生的。传统哲学的主体人通过不同的选择确定了主体的身份与角色,而自己的身份认同或角色期待出现的冲突也会折射在情感或情绪的表达之上。身份认同的问题往往存在更多的可能深化了迷茫并形成感傷的情愫。位于伊斯坦布尔城市中部的博斯普鲁斯海峡,清晰划分了欧洲的西方世界和亚洲的伊斯兰世界,制造了这座城市的忧郁形象。由此,伊斯坦布尔城市的一切物质都在反复追问自己的身份归属是欧洲还是伊斯兰,伊斯坦布尔在不同目标的选择方面迟疑、焦虑、烦躁、忧伤……并在这种反复追问的行动中,共同生发出了一座城市忧郁的意义,这一行动结果所创造的意义正是一座城市所呈现的超越人的直观感受的真实形象。

2. 转译:理据性生成的深层机制

将行动者的行动过程视为理据性生成过程,无疑提升了人们认知真实形象的可靠性。其中蕴含着的更深层的生成机制是,城市中的非人因素(物质实体和空间)依靠自身的行动完成了转译,正是这一关键环节完成了理据性的创造,也由此导向了真实的城市形象认知。

根据上文提到的安全带的例子,再过渡到物质实体或空间行动如何产生意义。物质实体和空间等非人行动者就像一个黑箱,任何信息和条件都会在行动者之中发生转化。[25]安全带和汽车警报的行动是有正面意义的,因此这两个行动者意味着安全;相反,安全带卡扣增加了危险性,意味着阻碍安全就又可以象征着不道德的行动。安全带和安全带卡扣的符号象征意义实质取决于它们的行动,进一步来说,物质实体或空间的行动方向或行为类型,就是其成为某种特定象征符号的理据性。城市形象看似是物质实体和空间的象征意义,真实的城市形象更多是人和非人行动者的行动构建的。

城市内部是由不同系统构成的,都市理论的主要流派对此都达成了共识。各系统间的关系实际也是泾渭分明存在边界的,政治系统、金融系统、生态系统、文化系统、交通系统、通信系统等都是在名义上独立的系统。然而,城市内部的诸系统又并非独立,只有系统间的有效互动与配合才能使城市得以有效运转。城市之中的每个独立系统都可理解为由人和非人行动者构成的网络,城市则是密集的异质网络。源于异质性,行动者网络之间彼此有着边界,如何跨越边界就成为主要问题,为此拉图尔提出了转译的解决路径。行动者将其他行动者的问题与兴趣不断用自己的语言转换出来,直到被转译者满意于进入网络后的转变,进而实现成功转译。Callon定义了转译的四个节点:问题化、兴趣赋予、权益化、盟友的招募和动员。[26]问题化是有着共同兴趣的行动者被吸引至行动中,通过指出实现各行动者利益的路径来结成联盟,同时找到行动者的强制通行点。由于在问题化中所招募的行动者也可能牵涉在其他行动者的问题化之中,因此,赋予盟友兴趣的策略必不可少。兴趣赋予是一个持续的过程,直到能够建立一项置于盟友与其他行动者间使之解除与其他行动者关联的机制。兴趣赋予若能达成,则意味着实现了行动者的招募。从这个意义上说,招募是兴趣赋予产生的结果,类似多边谈判后将其他行动者征召入伍。总而言之,角色的定义和分布是多方谈判的结果,在此过程中,行动者的身份得以确定,行动者之间的关系得以建立。动员则类似投票选举,行动者经由这一过程任命其代言人,从而代替其他行动者行使话语以完成计划。通过上述四个节点,行动者网络的联结机制得以解释。转译是寄身于行动者的,城市的物质实体和空间像是一个黑箱,它将改变、转译、扭曲和修改本应表达的意义或元素。行动者既然是差异和边界的制造者,那么翻译就是一个行动者要打开其他行动者的黑箱,努力把其他行动者的问题和兴趣用自己的语言转换出来。所有的行动者都处于这种转换和被转换之中,城市或区域的形象有时就是物质实体和空间不同转译的结果。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南橘北枳的状况同样也是城市发展的写照。黄浦江把上海划为浦东和浦西,多瑙河将布达佩斯划分为布达和佩斯。虽同为一座城市,但浦东和浦西、布达和佩斯犹如两座城市一样,显现出不同的区域形象。从城市的起源能找到城市的共性,因为相同的起源或功能的需求使城市内部的诸行动者产生同一的目标。换言之,城市就是人类和非人类行动者相互作用的场域,行动者的磋商和行动产生了相同意义与形象。因此可以看到罗马和北京作为城市的很多形象相似性,这是基于相同物质空间转译出来的相同语言,商场、现代交通线路、公共基础设施、城市居民建筑、贸易中心等都呈现出现代城市的同一形象,这些也是其他成熟城市所具有的共同意象。除了普遍性,每个城市又给人以不同的形象感受,城市形象的特殊性则是人类和非人类行动者的细致差别造成的。正如罗马的历史厚重感为人们建造出一座伟大且永恒的城市形象。

对于任何一个帝国,其梦想就是实现永恒。对于罗马帝国同样如此,而作为帝国核心的罗马城也被构想为一座永恒的城市(问题化)。此时,人类行动者和非人类行动者被如何建造一座永恒的城市所吸引。为了这一兴趣,罗马的交通系统经过精密的勘测和完美的建造,许多罗马时期的道路结构经久耐用,甚至这些线路沿用到现代。[27]而辅以交通系统转译出来的稳固,城市建筑和公共设施等行动者也需要以同样的语言和交通系统完成磋商,进而把一个事物进行问题化处理——永久性。由此看到了石料构筑的房屋、柱廊、码头、竞技场等同样稳固和坚硬的建筑系统。除了交通系统,罗马帝国还修建了很多地下水道桥以维持城市的生命和运转,而今这些水道还在发挥着巨大作用。行动者致力于永恒的匠心造就了伟大的罗马,正如余秋雨所言,罗马的伟大在于每一个朝代都有格局完整的遗留,每一项遗留都有意气昂扬的姿态,每一个姿态都经过艺术巨匠的设计,每一个设计都构成了前后左右的和谐,每一种和谐都使时间和空间安详对视,每一回对视都让其他城市自愧弗如,知趣避过。[28]

一旦转译使行动者之间越过边界实现有效沟通,那么这种联系就是排他性的(兴趣赋予)。罗马道路建造得并不宽,车辆货车只能单列行走,常常是一个方向的车队要离开,需等待另一个方向的队伍通过。如此既定的道路作为物质行动者限定了人作为行动者的规模。同样作出拒绝大量人口涌入的语言表达的,还有其他物质和空间的行动者。罗马坐落在七个山丘之间,这一物质空间具有着聚拢的行动意向,因而防止洪涝灾害就成为罗马面临的问题,石头铺陈的路面就很好地衔接了山丘环绕的行动表达,石头光滑的表面有效地将水流导出城市之外。然而,石面的道路又对货物的供运形成阻碍。如果考虑航运,罗马附近的台伯河的流速快也增加了船只驾驶的难度,同时窄小的河面无法通行大规模的船只。显然,上述一系列兴趣赋予过程中的关联序列都是排他性的。具体体现在历史过程中,就是人作为行动者大量涌入罗马城是没有习得和理解城市内部其他物质行动者的语言,僵硬地将人类行动者招募进城市网络,也必然带来古代罗马城市衰落的结果。

然作为质地坚硬的建筑,其遮風避雨、居住聚集等行动穿透了历史,为后继市民的生活提供了框架。现代社会的科技发展使罗马伟大的城市意象再次被激活,道路交通和航运的现代性改进使城市内部的各种行动者转译了彼此的行动语言,公共交通包括车辆现代化、船只运载力的大幅提升,使新的物质行动者和旧的非人行动者彼此适配,而行动者转译过程中形成了罗马厚重和伟大的形象。为打造这样的区域,更多可以转译这一语言的行动者系统向此汇聚和被招募,而无法转译这些行动者语言的其他行动者就被摒弃(招募)。罗马没有纽约的商业繁华热闹,也没有巴黎的浪漫气息,因此埃菲尔铁塔和第五大道不会在罗马复制。罗马的地铁系统也不像其他大型城市一样发达,因为古建筑的坚硬构造为其他行动者的招募设置了行动语言障碍。时代的发展使罗马城市重新招募了行动者,这些行动者为建立伟大和永恒的罗马城市形象共同行动(动员),在彼此转译中完成城市形象的建构。

四、结语:符号学与行动者网络的共同解释

人们沉湎于城市的媒介符号提供的意指世界里,这些象征性媒介麻醉了人们的感知,让人天然地去接受象征意义,认为那就是真实的城市形象。长久以来,缺乏对城市及其内容如何被意指为想象世界的批判性思考。一方面,依靠媒介的象征体系理解和感受一座城市;另一方面,媒介镜像中的城市形象又缺乏真实的基底,这已成为媒介所衍生出的矛盾。既然城市作为一种媒介,[29]那么城市同样制造这样的矛盾,究其原因在于,人习惯服从城市媒介的象征秩序,而对这种秩序本身之中的行动者意义缺乏考虑。就如后人沉湎于《清明上河图》中可见的繁荣象征,而忽略了当时各行动者间的动向和转译过程。真实的城市形象来自行动者的行动所生成的意义,而一个稳固的城市形象则在于城市及其内容的各部分作为行动者能够完成彼此间的转译。至此,本文赋予了ANT一个批判者的角色,使被遮蔽的真实城市意象显露出来,以期帮助人们克服惯性的象征性思维带来的认知偏差,提升认知城市形象的真实性。人们也可预见,符号学与行动者网络的结合并非仅对城市形象进行更为客观的解释,同时对于一切主体的真实形象建构、呈现与认知提供了更为扎实、可行的理论指导与实践批判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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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Micro-Explanation of Actor-Network Theory for Symbolic Motivation: Cognitive Critical Path of  City Image Perception

WU Xiao-hong1, ZENG Qing-xiang2(1.School of Journalism, 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 Beijing 100872, China;2.Institute of Journalism and Communication, Chinese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 Beijing 102445, China)

Abstract: People usually perceive the image of things with symbols, and the city image results from people's perception of various city symbols. However, people's inertial logic makes them instinctively point the signifiers of these symbols directly to the signified when they see various elements in the city without carefully exploring the generation process of motivation, which leads to the deviation of city image cognition. This paper embeds Latour's Actor-Network Theory (ANT) on the basis of semiotics. It regards the process of actors' action as the generation process of motivation, in which translation, as the critical mechanism of action, helps to complete the creation of motivation. The combination of semiotics and Actor-Network Theory provides a more objective interpretation of the city image and a more solid and feasible theoretical guidance and practical critical path for the construction, presentation, and cognition of the actual image of all subjects.

Key words: signifier; signified; motivation; actor; city ima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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