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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不掉的卡

2023-11-08李大旭

莽原 2023年6期
关键词:信用卡房子

李大旭

一张信用卡,这个方寸之间的小玩意儿,我每个月用它解燃眉之急,每个月又为还它的债火烧眉毛。现在终于还完了,我真想把它扔到九霄云外。

“真扔啊?好不容易养成的额度,说不定还有用处呢。”妻子说。

“我可不想再还账了。”我嘴里说着,随手把它扔到了床头柜里,“咣当”一声,合上了抽屉。

第一次遇见刘泽的时候,我也是刚合上办公桌的抽屉。当时,我刚刚完成一个活动方案。为这个方案,呕心沥血,日夜挠头,满头青丝白了几许,少了几许。

“请进。”我对着站在门口敲门的一个陌生男人说。

“先生您好,打扰您了,我是信用卡中心的刘泽,想占用您两分钟时间给您介绍一款我行推出的信用卡。只要您每次按时还款,等级就会不断上调,且不收年费。还款也非常方便,您可以直接下载我行的客户端,用手机线上还款。”

这些都是银行的套路。眼下各种推销太多了,况且,听说过信用卡一旦还不上,利息会很高。于是,我一脸不屑地看着他说:“不

用,我手头还有工作,需要的话,我回头去你们银行办理。”

“这样吧大哥,我留一张名片给您,您再考虑一下,有需要了联系我。人生在世谁都不容易,谁都有可能遇到困难,哪天您急需用钱,就会用得上的。”说完,他留下一张名片,转过身,礼貌地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其实,他刚才说了那么多,我只记住了最后一句,因为后来还真的用上了。

因为买房办信用卡,就和刘泽熟络了,大家年龄差不多,自然共同话题就多。在交往的过程中,慢慢地知道了他的故事。

刘泽有一个女朋友叫汪泉,他们是在打工时认识的。大学毕业后,刘泽没有选择继续考研深造,而是来到了一家笔记本电脑公司上班。在这里,他们从相遇走到相识,又从相识走到了相爱。刘泽在销售部,汪泉在质检部,他们的相识充满着偶然性,公司有近千人,分散在生产车间、销售部、质检部、售后部、行政部……混個脸熟就不错了,想成为恋人,那得跨越多少看得见、看不见的千山万水啊。

一天,代理商带着一批销售后出问题的电脑来公司讨要说法。代理商找到销售部,说产品是从你这里买的,你得管吧。销售部经理说这是质量问题,归质监部门管。代理商去了质监部,质监部经理说电脑已经售出,维修属于售后服务,得销售部门协调解决。其实谁都清楚,谁都不会把责任揽下,两个部门都在推脱责任。皮球踢来踢去,结果就是僵持不下。代理商找到副总经理,副总经理叫两个部门经理去协商,两个部门经理却像商量好似的,让各自的副经理去了——若结果对自己部门有利,那是自己领导有方,慧眼识珠;若结果对自己不利,那是副经理没处理好,也不到赖自己头上。

机会就这样来了,销售部派了刘泽——伶牙俐齿,嘴皮子溜得跟抹了油似的;质监部派了汪泉——明眸大眼,自带气场,往那儿一站就让对手的底气泄了一半。他俩都是各自部门的得力干将,派他俩去,想来两个部门都不想输。这就注定要有一番唇枪舌剑了,大家都等着看热闹,看谁更厉害。

可是出乎大家意料,结果竟然是一边倒。质监部以质检报告为依据,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让销售部负责善后处理。更让大家诧异的是,刘泽竟然接受了这一结果。

其实也不怪刘泽,怪就怪经理用兵不当。刘泽看到汪泉的第一眼,就知道自己要败了。天!世上竟有这等尤物,肤白貌美大长腿,特别是那双明眸大眼,还没说话,他就乱了方寸——这不就是自己心中的女神吗?刘泽也纳闷:平时自己嘴皮子挺溜的,面对汪泉,咋就不会说话了呢?来之前经理交代的话完全不记得了,谈的内容也完全不记得了,汪泉还没有把话说完,他就在心里缴械投降了。

销售部经理气得直跳脚,指着刘泽的鼻子一通臭骂:“你的鼻子底下长了个饭桶吗?平时不是挺能嘚瑟的吗?怎么一到关键时候就掉链子?怎么,见了美女连说都不会话了?”

听到经理一本正经的口误,刘泽强忍着笑,憋得脸通红,眼泪都差点儿掉下来了。大家还以为是经理话说得太重了,刘泽伤心难过呢。

也难怪经理生气,那么多电脑得维修,费时费工不说,销售员处理不到位,让客户不高兴,以后还得花大价钱疏通关系。

市里的房价噌噌地往上涨,我和妻子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吃晚饭的时候,妻子又提到房子:“三年前就对你说,买环城花园的房子,你说再等等,等凑够首付。现在可倒好,价钱一直涨,攒的钱还没有房价涨得快,三年过去了,离首付还有一大截呢。要是当时狠狠心,跟亲戚们借点儿,也不至于现在还租房子住。跟了你,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妻子的话,如一把把锋利的钢刀,剌得我遍体鳞伤,且无处可逃。一提到房子,这顿饭就别想吃好了,就算是一桌山珍海味也味同嚼蜡。

买房子,我何尝不想。现在别说新楼盘涨价,就连租赁房也水涨船高。每当租期一到,就得追在房东屁股后面说好话,求人家别涨房租。每天晚上在外面散步时,看着高楼上或明或暗的窗口,它们像无数傲慢的大眼,高高在上地俯视着我,瞅得我浑身难受。透过明亮的窗口,想象着窗帘后那温馨的生活,心里就跟着泛酸水。城市建了那么多高楼,有那么多的房子,可是没有一间是属于我的。便索性不再出门散步,眼不见心不烦。可是这就好比闭着眼睛过马路,看不见的危险,其实更加凶险。我把自己当成一只鸵鸟,对潜在的家庭危机一味沉默应付,渐渐把自己置于危险境地。

“这日子没法过了,租房的日子我是一天都过不下去了。”

“那你想怎么样?月月还房贷,俩人的工资可是一个子儿都不剩了。”

“谁让你当初租房住啊?要是拿这些年的房租付首付,早就够了。起码是自己的房子。孩子还在老家,今天爷爷奶奶,明天姥爷姥姥,想把孩子接回来,就得把一个老人也接来,这么小的出租屋,可能吗?”

我沉默了。每当这个时候我都无言以对。妻子的抱怨都是实情,我只能劝她再等等,眼下房价那么贵,最起码咱得把首付先攒齐吧。

“你快想想办法吧,不能再等了。哦,对了,从现在起我也不乱花钱了,我把淘宝、京东都删了,再花钱你剁我手。”

妻子的眼睛如一泓澄澈的泉水,她很单纯,对我一向很是信任,可是一想到以后不能再穿漂亮衣服、不能再用心爱的化妆品,那清澈的眼里便汪起了一团水雾。这团水雾瞬间将我的心笼罩,让我不忍再看那双眼睛,把头扭向了窗外。

吵闹归吵闹,日子还得一天天过。忙碌的工作一层层磨蚀我们的触觉,让我们渐渐失去了对身边烦恼的敏感。感觉不到烦恼,不代表就没有烦恼。交房租的日子一天天临近,日历上的那个数字就像输液时刺进身体里的针头,让你在大脑清醒的状态下,看着它一点点扎进皮肉里。哦,好像也不尽相同——输液是药水进入身体,疼痛在扎针的一瞬间,此后痛感会慢慢消散;交房租却是往外“出血”,疼痛會在“扎针”前后一直存在,而且周而复始,无穷无尽,针眼多了,也会对双方的感情造成致命的伤害。

“买房,坚决不能再等了。”妻子说,“你都不知道我交房租的时候,房东看我的眼神,一副瞧不起人样子。说什么对门的那一家租户是陪读的,看在咱是老房客的份儿上,他都没涨房租,一个月比人家少收100块钱……什么意思嘛,我要是有房子住才不租你的房子呢!”

交完房租,妻子像吃了枪药一般,说得咬牙切齿。

当时,我正在阳台给几盆吊兰浇水,细长的叶子,从阳台上垂下来。吊兰长势很好,发出的茎条拖着章鱼触手似的须根,在阳台上攻城略地,寻找适合扎根的地方。吊兰尚且有个花盆扎根,我的“花盆”在哪呢?我已经三十多岁了,还没有自己的房子,还得让妻子跟着我寄人篱下。想到这里不免黯然神伤。

买,还是不买?决定很简单,可是做决定的过程很熬煎人。

想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大早,我跟妻子说:“买,心动不如行动,这个周末,咱就去看房子。”

后来,刘泽和汪泉居然走到了一起,这恐怕连他俩本人也没有想到。

虽然当时各自都是为自己部门出力,可当汪泉得知刘泽被部门领导骂哭了,也觉得挺对不起人家的。小伙子看上去不错,年纪轻轻就被委以重任,应该是出类拔萃的。那天虽然匆匆一面,刘泽还是给她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只是因为公事,没能多说话,想来有些遗憾。

女人啊,一旦心里装了事,就很难忘记。越是遗憾,就越是要千方百计去弥补。有人说过,如果你一直在心里揣着一个梦,那么这个梦就很容易梦想成真。

于是,汪泉和刘泽又见面了。

公司有个职工食堂,在这里吃晚饭的基本上都是单身男女,成双成对的基本上都在外面租房住,自己做饭。食堂的菜品不多,又相当难吃,不是很咸就是很辣。可是因为便宜,厂里像刘泽、汪泉一样的单身男女还是经常选择在食堂吃晚饭。食堂里这些缺乏灵魂的饭菜,也只能喂养这些饥饿孤单的灵魂。

“你好刘经理,这么巧你也在这里吃饭啊?”汪泉端着餐盘走到刘泽跟前。自从上次交锋以后,她一直想找机会跟刘泽表示一下歉意。

“是啊,我一直在这里吃饭,估计以前我们也见过,遗憾的是我们不认识。”刘泽赶忙起身,为汪泉拉椅子。

“遗憾的是我们不认识,今天算认识了,就不遗憾了对吗?”汪泉笑着坐了下来。

“当然,我们是不打不相识,这也是上天给的缘分。”刘泽微笑着说。

“嗬,上次看你都没怎么说话,还以为你木讷呢,说话挺溜的嘛。”汪泉揶揄道。

“本来嘛,怜香惜玉的绅士风度还是应该有的。”刘泽宽厚地笑着。

“还绅士风度呢,听说领导批评得你眼泪都流出来了,实在是抱歉啊。”汪泉反唇相讥。

“哦,这你都听说了?”刘泽说,“不错,还真的流泪了,不过不是因为经理批评,是看他气急败坏的样子,想笑又不敢,憋的。”

接着,就跟汪泉讲了那天的事。两个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引得食堂里的人纷纷侧目。

“吃饭啊,别光顾着说话了。”汪泉用筷子敲了下餐盘。

“今晚这饭实在对不起我们的相遇,要不,咱换个地方?”刘泽说。

“为什么?你给个充分的理由。”汪泉顽皮地说。

“上次我主动缴械投降,今天你不应该优待一下俘虏?”说着,刘泽已经站了起来。

两个人走出食堂,走出厂区大门,顺着一条景观河,慢慢走着。沿河两岸有不少酒吧,茶馆和餐厅,美景美食,加上今晚有美人做伴,刘泽格外兴奋。河堤围栏上的彩色灯带,闪烁着不同的颜色,像是在一路欢快地飞奔而去。岸边的霓虹灯倒映在水中,河水流光溢彩,仿佛在水里也有一个精彩的世界。

走进一家小餐馆,两人选了一个卡座,刘泽和汪泉相对而坐,各自点了两个自己喜欢的菜。正在这时,汪泉的手机响了,她说了声抱歉,并没回避刘泽,当面就接通了电话。

“我真的不想回去,我在这边挺好的,再说都什么年代了,还包办婚姻啊?”汪泉朝刘泽挤了下眼睛,“正和朋友吃饭呢,回头再说啊,妈,我挂了。”

挂了电话,见刘泽正愣愣地看着自己,汪泉说:“你都听见了吧,家里又在催我相亲呢。”

刘泽干笑了一下,说:“呵呵,你确实也不小了,该到谈婚论嫁的时候了。”

“怎么,嫌我老啊?那你呢,结过婚了?”汪泉问。

“没有。”刘泽有些尴尬。

“什么叫没有,是没有嫌我老?还是没有结婚?”汪泉穷追不舍。

“既没嫌你老,也没结过婚,连女朋友还没有呢。”刘泽有点儿招架不住了,就转了话题,“对了,你妈催促你回去相亲,你怎么想的?”

“还能怎么想,我也没办法,也老大不小了,老家和我同岁的都已经结婚生子,我妈催我相亲结婚,也是为我考虑。”

“说得也是,当父母的都是为子女着想。只是,我们的心思老人哪能理解……”刘泽叹了一声。

“怎么了?你好像有难言之隐?”汪泉问。

“原来没有,后来就有了。只是一言难尽,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刘泽坏笑了一下。

说话间,点的菜都上来了,一盘干炸带鱼,一盘红烧牛腩,一盘清炒芥蓝,一盘干煸豆角,还有一份米酒小汤圆,正好两荤两素,四菜一汤。菜是分别点的,却又是混着吃的,两个人都夸对方点的菜好吃。

刘泽说:“哎,你说咱俩这是不是互粉啊?”

汪泉说:“你什么意思?不会想说咱俩对上眼了吧?”

“你要这么理解我也没有意见。”刘泽笑了一下,

“那我可不可以理解为,这是你对我的表白?”汪泉的话半是玩笑,半是认真。

“我未娶,你未嫁,孤男寡女的,你完全可以这么理解。”刘泽的话,同样半是玩笑,半是认真。

这顿饭吃出了很多滋味。从二人的默契程度看,他们好像认识了很久。

从餐馆出来,天空阴阴的,空气湿度很大,黏在人的皮肤上湿漉漉的,风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只有洒水车依旧不紧不慢地走着,一路播放着“铃儿响叮当”,一路欢欢喜喜地抛洒着水声。分别的时候,两个人都有些不舍。

从那天起,二人的联系越来越密切,约着一起吃饭、一起看电影、一起逛街,在外人眼里俨然是一对热恋的小情侣。

售楼广告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铺天盖地轰炸,随便哪个路口过一趟,就有拿着传单的推销员在路边等着,逮住你就介绍楼盘,买不买房另说,先把你拉进去充充人气。

我和妻子在各大楼盘徘徊了一月有余,最后选中了一个楼盘。现在楼市的各种套路太多了,买房前把你当大爷敬着,来了之后又是端茶倒水,又是笑脸相迎,一旦你交了首付,再来就爱答不理,偶尔抽空应付你一下,也是说不上三句话就去忙着招呼别的客户了;如果中途反悔不想买了,那你就看着吧,一脸严肃,不苟言笑,想退钱?也行,那咱得按合同来,留下高额违约金,出了门两不相欠。像我这种工薪族,不得不谨慎为之。

这个楼盘刚好那天搞抽奖活动,预付订金五百元,各种奖项却很是诱人,买房就送,最低也是全屋地板砖,起码价值五千元,不想买房就退还押金。总归是条件十分诱人。可地段好,户型好,条件优惠,价格也高得吓人。晚上回家,掏出售楼部给的预算单,合计了一晚上,最后还是决定算了。

我们决定到二手房市场转转,多看看总有好处。

看了几处,我的目光盯上了一处位于河边的房子。这房子比较贴合我的想法:虽然不是新房,但离河边近,环境好,晚饭后散步也有个好去处;离学校近,将来孩子上学也比较方便;房子在三楼,总面积110平方米,户型也不错,三室两厅,如果需要老人过来带小孩,也有个住的地方;而且有房产证,随时可以过户,还可以公积金贷款;唯一的不足就是房龄偏大,不过回头一想,二十多年前,这儿也是市区的亮点。

中介一看我询价,张口便要价一百万。

“怎么这么贵?能便宜一点儿吗?”我开始讨价还价,“这楼属于老旧小区,保不齐还存在其他问题,况且产权只有不到五十年了。”

“这是河景房啊,环境好,楼层好且南北通透,算是准学区房,却比学区房的价格低很多。”中介的销售人员给我讲了一大堆这套房的好处,“关键是,现在有人也看好这套房子,到时就看谁出手快了。”

听他这么一说,妻子早就动心了,悄悄跟我说:“这么好的房子再不买就买不到了,就是借钱也得把这套房子买下来。”

中介说可以先付两万订金,把房子预订下来,一个月之内把房款结清。听完以后,我们简单商量了一下,那就先交訂金吧,最起码得把房子先留着。

房子一百万,我们两个人的公积金最多只能贷五十万;这些年我们省吃俭用,自己手头存了十来万,父母能支援我们五万。还有三十五万的缺口,怎么办?经过一番思考,只好向亲戚们借钱。我们两家都是些穷亲戚,虽也都不富裕,可一听说我们买房子,都非常支持,这家三万,那家两万,能借的都借了,最后总算又凑了二十五万。还差十万,我们就先去公积金中心办理贷款。

到了公积金中心,把所有的材料都准备齐了,才发现事情有些麻烦。人家说现在没有满额贷的,根据我们两个人的缴存基数,最多只能贷四十五万。这样算下来,就有了十五万的缺口。怎么办呢?亲戚们能借的都已经借过了,总不能再借第二遍吧?

夕阳下的微风吹得路人晕乎乎的,路边的栾树在夕阳晚照下,也醉成了一片酡红。

刘泽和汪泉亲密而暧昧,却没有明确恋爱关系。汪泉的父母在电话里不断催女儿回老家相亲,汪泉找各种借口推诿,就是不肯回去见面。她父母急了,决定亲自来汪泉的公司,和女儿面对面说道。

那天傍晚,汪泉和刘泽正一起去食堂吃饭,两个人有说有笑,显得十分亲昵。突然听到有人叫汪泉的名字,扭头一看,二老就在他们侧后方的不远处。汪泉很是惊讶,惊讶中带着不好意思,赶紧与刘泽分开了一些。

“爸,妈,你们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去接你们。”汪泉嗔怪道。

“跟你说了,你还能叫我们过来?”汪泉的母亲说。

“你妈放心不下,非要过来看看。”汪泉的父亲说。

“这大老远的,有什么好看的,真是的。”汪泉把嘴噘得老高。

刘泽也赶忙上前打了招呼:“伯父,伯母,你们好啊!”

两位老人上下打量着刘泽,眼睛里充满了疑惑:“你是……”

“哦,我是汪泉的……”

刘泽正要解释,却被汪泉打断了:“这是我男朋友,他叫刘泽。”

既然已经碰见了,汪泉索性把她跟刘泽的关系公开了。

刘泽的心里“咚”地响了一声,想,这就成男朋友了?爱情就这么突如其来地降临了?也来不及多想,就上前接过老人手中的行李,说:“这样吧,咱们先去吃饭,一边吃,一边说话。”

那顿饭汪泉父母吃得非常高兴,尤其是看到女儿的男朋友一表人才,二老的心里跟吃了蜜一样。吃饭的时候,老人问了刘泽很多话——老家在哪儿啊,都有什么人啊?多大啦,哪个大学毕业的……等等。

“妈,你们这是干吗呀?查户口啊,还是当特务啊?”汪泉不高兴了。

但刘泽还是一五一十地回答了。

因为刘泽晚上还要加班,他俩把二老安排在附近的一個宾馆,汪泉就让刘泽先回公司去了,她要和父母好好谈谈。

刘泽离开后,汪泉的父亲说:“小伙子本人我们倒是非常满意,只是他家在农村,恐怕将来你们的负担不会小喽……”

“爸,你也太势利眼了吧?刘泽家里条件是很一般,不过他就一个妹妹,已经上大学了,能有多大负担?再说,他父母还都不太老,身体也不错,农忙时在家忙忙庄稼,农闲时到外地打工,不会指靠我们的。”汪泉竭力为刘泽说着好话。

“我们还不都是为你好?”汪泉的母亲说,“也不要说我们势利眼,我们总得知道闺女找了个什么人吧?”

“人你们都见了,本分实在,对我也很好。”汪泉说。

“那他有房没有?”汪父问。

“现在还没有买呢,不过房子肯定会有的,放心吧。”汪泉说。

“结婚前,一定得买房!”汪母一脸严肃地说。

“房子没问题,他家已经给他准备了一些钱,到时我们再借点儿,凑够首付应该没问题。”汪泉说得很轻松。

“这还叫没问题?买房子借钱,买车咋办?将来生了孩子咋办?花钱的地方多着呢,你可得考虑好。之前和你说的那几个,家境条件都不错,嫁过去就是享福的命。”

“好了妈,别再说了。”汪泉一脸不悦地说,“那几家我是不会考虑的,我就觉得刘泽好……”

“好了好了。”汪泉父亲赶紧截住女儿的话头,给她妈使眼色,“咱们跑了一天,女儿也上了一天班,都早些休息吧。明天一早我们就回,你上你的班不用来送。知道你有了对象,我们就放心了。”

那天晚上,刘泽在公司加班,心却一直在汪泉身上。还真是爱情一层窗户纸,没有捅破时,两个人离得再近,也总是隔着点儿什么;今天汪泉的父母一来,这层窗户纸就一下子捅破了,他们不但人走近了,心也连到了一起。心里高兴,恨不能当时就回到汪泉身边,和她共同分享这爱情的甜蜜。

第二天,刘泽顾不上加了夜班的劳累,就赶紧问汪泉昨晚二老对他的印象如何。

汪泉就把她爸妈说的话全都倒给了刘泽。

“哦,房子没问题。家里已经准备了十万,我自己手里有个三四万,到时再向亲戚朋友们借一些,首付就够了。”刘泽信心满满。

“房子是小事,知道你不会让我住到大街上。”汪泉眉头紧蹙,“只是,我太不甘心了。”

“怎么了?有什么不甘心的?”刘泽感到奇怪。

“本来要给你设个考验期的,不承想被我爸妈一搅和,心一乱就把自己交出去了。”汪泉叹了口气。

“你可别这么说,这年头生活节奏快,什么事都得抓紧,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刘泽又恢复了笑嘻嘻的样子。

“美的你,你要敢对我不好,我立马展翅高飞。”汪泉捶了刘泽一拳。

年轻就是好,可以有从头再来的勇气,也有无数的选择。既然已经确立了恋爱关系,两个年轻人就开始筹划今后的生活,仿佛美好的前景正在向他们招手,他们对未来充满了憧憬。

从那天起,刘泽一有时间就收集招聘信息,想找一份上班时间灵活、收入又好的兼职工作。不久,通过朋友介绍,刘泽被一家银行信用卡中心招录,可以利用业余时间推销信用卡,从中拿提成。

一大早刚上班,我整理办公桌的时候,看见了刘泽留下的那张名片,一时就有些心猿意马了。

我和妻子都是体制内的公职人员,个人征信情况良好,办几张信用卡应该不成问题。拿信用卡把十五万的缺口堵上,再利用时间差,拆东墙补西墙,事情就圆满了。虽然这么做要冒一定的风险,可我们两口子月月都有工资,除了月供,再一点儿一点儿地还卡上的欠款,总是会积沙成丘,慢慢把窟窿补上的。信用卡信用卡,不就是赌的信用吗?

拿起手机,正要给刘泽打电话,电话却先响了起来,领导叫我过去,说有份材料需要补充数据,联系刘泽的事,只好先放下了。

不料想,当天晚上就见到了刘泽。

那天晚上,我和朋友一起吃饭,其间喝了一点儿酒,车是没法开了,只好叫代驾。不大一会儿,一个头戴蓝色头盔,身穿带反光条马甲,骑折叠电动车的小伙子来到我面前。

“先生您好,是您叫的代驾吗?”

“对,是我。”我循着声音看去,咦,这不是刘泽吗?

“这么巧,居然是你啊。”我心里升起一种莫名其妙的惊喜。

“您是……”刘泽显然没有认出我来,愣了一下,皱着眉,仿佛在使劲地回忆着。

“你是信用卡办多了,认不出我来了?上个月,你到我办公室去过。”我说。

“哦,原来是大哥你呀,真是太巧了。”刘泽恍然大悟的样子,不知道他是真的想起我了,还是随机应变。

说话时,见旁边站了一个年轻姑娘,正想问,刘泽主动介绍说是他的女友,叫汪泉。我笑了,说代驾是爱情伴侣,这才叫挣钱恋爱两不误。汪泉不好意思地说,怕刘泽晚上干代驾打瞌睡,这才出来陪着,反正他不回家,她也睡不着。

上车后,我问他怎么干起了代驾,是不是不做信用卡了。他说信用卡还在做,只是业绩不太好,也拿不了多少提成,就白天上班,晚上出来干代驾。我说那就好,上午正想给你打电话办信用卡呢。

“一个人最多能办几张信用卡?”我问。

“理论上一个人可以办理多张信用卡,并没有张数限制。不过办多了会造成管理上的不便,用户容易记忆混乱,增加逾期的风险。”刘泽说完,又问,“你办那么多卡干吗?”

“怎么,卖包子还怕大肚汉?给你增加业绩呀。”我笑着说,“哦,开玩笑呢,我最近要买房子,资金缺口较大,想拿信用卡救急。”

“多大缺口?”他问。

“十五万。”我说。

“不多啊,有五六张就能周转过来了。”他说,“不过最好办在你和嫂子两个人名下,这样管理起来方便。”

“好,就这么着,明天我就找你办。”我长长出了口气,又问,“跑代驾很挣钱吗?”

“都是些辛苦钱,但那也比坐在家里啥也不干强,干一单有一单的钱,能挣一点儿是一点儿吧,无非是辛苦些。”他说。

“白天上班,业余干信用卡,晚上又跑代驾,你可要注意身体啊。”我有点儿替他担心。

“我十一点半收工,十二点到家睡觉,还可以。”他轻描淡写地笑了笑。

我看了一眼副驾座上的汪泉,心想,守着这么个美女,能睡得着吗?

第二天,我和妻子带着身份证去找刘泽,顺利地办了六张信用卡。当天就去了二手房交易中心,把看好的那套房给买了下来。

买了自己的房子,妻子一天都不想在出租屋里住了。为了省下房租,我加班加点给房子简单装修了一下,三口人就搬了进去。

这事隔了小半年,儿子老是叫着说嗓子疼。我担心是因为装修材料的问题,就带他去医院做检查,却又意外遇到了汪泉。汪泉脸色暗黄,一副憔悴的样子。问了,才知道刘泽也在这里住院。毕竟打过交道,也算熟人了,就随汪泉去病房探望刘泽。

刘泽躺在病床上,头上包着绷带,见我进来,想起身跟我打招呼,却让我按下了。问起刘泽发生了什么事,刘泽呜呜啦啦说不清楚,还是汪泉给我说了个大概——

原来,有天晚上,刘泽给一个喝醉的人代驾,到了目的地,那人嫌代驾费太高,说刘泽在骗他,不但不想掏钱,反而破口大骂:“也不打听打听,这一片谁敢惹我,欺侮到老子头上了!”双方争执期间,那人拿起后备厢里的千斤顶,一下子砸到了刘泽头上,顿时头破血流。刘泽忍着疼痛报了警。警察赶来时,刘泽已经晕倒在地上了,而那个醉汉已不知去向,还是警察把刘泽送到了医院。

到医院一做检查,因外力击打导致脑出血,需要紧急手术。手术倒也顺利,排出了淤血,随后在重症监护室住了一星期。可是醒来后,刘泽说话就有些不利索,行动也总是偏向。医生说这是脑神经受损,需要慢慢恢复,有可能恢复正常,也有可能一直这样。那个醉汉很快就找到了,可这是个无赖,十几万元的医药费他一分钱也不出,都是刘泽和汪泉自己垫付的。

我忍不住心中的愤怒,说:“这人也太无耻了,告他,需要的话,我给你介绍一个好律师。”

“谢谢,官司肯定要打,不过够呛。那人不但是个无赖,也是个穷光蛋,就算打赢了官司,赔偿起来也是问题……”

“那怎么办?刘泽住院花这么多钱,怎么还?”我焦急地问。

刘泽又是一番呜呜啦啦。

“学你呗,”汪泉无奈地苦笑一下,道,“我已经办了几张信用卡,先拆东墙补西墙吧,还能怎么着……”

我忍不住一阵唏嘘,除了给刘泽和汪泉一些苍白的安慰,实在是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给儿子做过检查,并没有多大事,只是普通的咽炎。从医院出来,我带着儿子来到了滨河公园。河边芳草茵茵,杨柳依依,儿子很高兴。

“爸爸,快看,那里有一只虫子,肯定是从这棵树上掉下去的。”

顺着儿子手指的方向,在离岸边两米远的地方,我看到了一只浑身圆滚滚泛着青色的毛毛虫在河水中挣扎,它可能原本是想摆脱树叶的束缚去更广阔的地方,却意外落到了水中。

“爸爸,你快救救它吧!它马上就要被淹死了,妈妈说毛毛虫长大后会变成美丽的蝴蝶,快救救它吧!”

看著孩子清澈的眼睛里流露出焦急的神色,我实在不忍心告诉他,并不是所有的毛毛虫都会变成蝴蝶,有的也会变成扑火的飞蛾。但无论如何,这也是一个小生命,我决定救它。

因为找不到长树枝,我顺手揪下几片巴掌大的树叶,把它们丢在了水中,树叶如同小船随着河水,漂到了那只毛毛虫身边。毛毛虫好像知道有人相救,翻了个身,竟爬上了一片树叶。儿子高兴地拍着手,又蹦又跳。

但我心里清楚,谁知道那片树叶会飘向哪里呢?谁知道这只虫子能不能顺利登岸呢?我只能在心里默默地祈祷,愿这个小生命能得救,能长出彩色的翅膀飞向辽阔的天空。

责任编辑 刘淑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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