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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依旧绿

2023-11-05杨荣杰

南方文学 2023年5期
关键词:玉珍腊肠爹妈

杨荣杰

被金红的朝霞拥托着的太阳刚露大半边脸,空气就有点暖暖的了。一辆银灰色宝马爬到被一棵巨伞般的大榕树遮得阴阴凉凉的山垭口,向前快冲了一下又慢了下来,慢得和老人散步一般。原来,它左前方出现了一幕罕见的情景:一头大黄牯牛拉着一辆模样老迈却肤色年轻的木架子车姗姗而来,木车轮吱吱呀呀吟唱着,车上,一位西装革履的老汉半躺半坐,将自己斜搁在两三个胀鼓鼓的麻袋上。朝霞打到他们身上,让这情景变得异常光彩夺目。

宝马在牛车旁一停,左车门即开,一名身着乳白西装的中年妇女钻出车来,举手投足都极像电视里的女强人。她两步跨近牛车双手抓住车辕,急促地叫:“爹,你上哪去?怎么这个样子?”黄牯牛停了步,车上老汉两眼一睁大身板便挺直了,脸上笑多过惊讶,说:“哟,是珍珍呀!来得这么早,不是讲在县城还有事吗?”玉珍头一仰,满脸不高兴,说:“有事不兴办完呀?说你吧,到底去哪里?什么年代啦,还老牛木车,又不是贪污腐败分子你装穷干吗?不怕丢脸呀?”老汉昂头哈哈一阵笑,说:“什么装穷,我这是学年轻人博眼球捞好价。”边说边拍拍胀鼓鼓的麻袋,继续说:“看见没?三麻袋出去,四千二百进来!”玉珍莫名其妙,还想再问,宝马后边有辆黑色大众嘀嘀嘀直叫。老汉忙掏出把钥匙扬手扔给她,说:“你先回家吧,这三袋绿色香米一出手我就回去。”一阵清风随钥匙而来,凉凉的、香香的,香得奇异,似香糯又如香粳,还有“三月三”五色糯米饭的香味。玉珍知道这特别的凉来自大山深处,却不知奇香出于何物,想问,牛车已走出两丈开外。无奈,只好接了钥匙,进了驾驶室。她边踩油门边嘀咕,不是说养牛养羊的吗,咋还有绿色香米要出手?她嘀嘀咕咕将宝马开进楼下车库。上楼开门进屋后心头却有点发毛。屋里地板干干净净,家具摆放整整齐齐,厨房里火铺上的火塘还有烟火气,火铺旁边的燃气灶上还坐着个菜锅。她想,爹自己出山卖什么绿色香米,看来是昨晚就出来了的,那昨晚妈肯定是一个人在山里。老爹真没心没肺,妈一个人在山里,他昨晚还睡得安稳今早又走得这么淡定!他不心疼妈,我心疼!玉珍转身刚跨出大门口,一辆黑色三菱越野缓缓行过来,朝楼下车库停去。

在爹妈退休前,为了爹妈进城镇办事方便,玉珍就让爹妈学开车。爹妈驾照一到手她马上打款给他们到市里买了一辆越野三菱。见了三菱,玉珍心中一喜,是妈回来了!“妈!”她奔下楼,她妈正好从车上下来。她冲过去抱住她,脸贴上她妈的脸,说:“妈,想死你啦!”玉珍妈又惊又喜,摩挲着女儿的背,问:“不是讲要在县城办事吗,怎么一下子就冒出来啦?”玉珍嗲声说:“想你嘛!想给你惊喜嘛!”她妈手指轻轻戳了她额头一下,说:“快四十啦,还小妹仔样!”这时,左邻右舍有老头老太经过见了她,都眉开眼笑地说:“哟,玉珍回来啦!两三年没见,更漂亮啦!”有人喊:“玉珍呀,几年都不回来,票子堆到屋梁了吧!”玉珍拉着她妈的手边往楼上走边回头答:“谢谢阿公阿婆关心!玉珍在外边也刚脱贫哩,就是有个温饱而已。”玉珍妈笑着接口说:“不谦虚地讲呀,拼死拼活拼上小康了!四叔、三婶,你们忙吧,我们进屋准备晌午饭啦。”

进了屋,玉珍问:“妈,你回来了那牛羊不用人看吗?”她妈边脱外衣边说:“你爹回来前就打电话请村头青竹大嫂去陪我啦。刚才他又打电话通知我你回来了,我才赶着回来。呃,顶楼竹箩里还有腊肉腊肠,冰箱里有鸡有鸭还有鱼,你看,整哪幾样?”玉珍也边脱外衣边说:“当然是腊肉腊肠啦!爹不是老讲,腊肉腊肠你们千吃不厌嘛!”玉珍妈疼爱地看了玉珍一眼,百感交集。玉珍爹妈双双从师范学校毕业后,又都分配回本村小学任教。本村小学原有一对夫妇教师,村民把该小学称为夫妻小学。玉珍爹妈进师范不久就被班主任看出“有成对苗头”,所以分配时就成对分配。两人一来就更加重了“夫妻小学”的“夫妻”分量,尽管他们任教三年后才结的婚。年头结婚,年尾玉珍就呱呱坠地了。两年半后,玉珍弟弟玉宝呀呀叫着钻出了生命圣殿的大门。那时,玉珍爹妈两人的月薪加一起才七十八元,虽然乡村小学教师柴水青菜都自给,但一家四口分享七十八元那日子还真不滋润。玉珍玉宝前后都考上了外省大学土木工程系,玉珍学建筑,玉宝学设计。玉珍毕业国家已不包分配了,她就到本省城一家建筑公司打工。打工两年,她就跟该公司一位中层干部贴红双喜字燃红蜡烛了。接着,小夫妻俩就脱离公司另立门户,挂红绸放鞭炮开了个装修公司。此时弟弟玉宝刚好毕业,便直接进了姐姐和姐夫的公司做设计。当时正逢房地产开发大潮,建房卖房买房十分火爆,所以装修公司生意也十分火爆,一桶金二桶金三桶金连续而进。后来,装修公司的业务还扩展到路桥工程。玉珍夫妻的住房也从两居室扩展到五居室再扩展到小别墅,玉宝也带着第二任妻子住进了五居室。玉珍爹妈从原住的小学宿舍搬进了现在的中西风格相结合的三层半小楼。

玉珍玉宝在爹妈办理退休手续前一个月就电话叮嘱两老,一退休就到省城住,是跟女儿住别墅还是跟儿子住五居室,任二老自选,反正是不要再窝在出门额头就撞山的小村屯了。玉珍爹妈同年同月不同日生,爹十一月三日,妈十一月二十三日。刚满六十岁都还能吃能做的他们,一退休就宰了自养的年猪,整治了腊肉和腊肠,双双收拾出门直奔省城。本来玉珍玉宝都说开车来接,可二老讲他们有越野三菱都不开,儿女那么忙,来回耽误工作还要丢两千多汽油费过路费,太不值了,硬不让接。二老进了省城,先住女儿家。玉珍有一个上小学一年级的男娃和一个上幼儿园中班的女娃。二老十分疼爱外孙和外孙女,可两个孙却不让外公外婆疼爱,外公外婆想抱抱想亲亲,兄妹都往保姆怀里躲,不给抱不给亲,还讲外公外婆讲话声音不好听。外公外婆显尴尬了,玉珍却说,叫你们来城里是让你们享享清福,不是让你们来受累的,别管他们,有保姆负责。二老互相望望,都觉得玉珍说得有理,也就真的“别管”。女婿呢,早出晚归,对二老虽恭恭敬敬,交谈却是甚少。玉珍说,他很忙,由他去,别管他。对外孙都“别管”了,对女婿就更“由他去”了。头两三天,二老吃了早餐就出门逛逛街,转转公园,觉得还新鲜,毕竟省城比母校师范学校所在的那个市大十几倍,人口近千万哩。可能因为人多吧,夫妻俩第二次进公园就遇上了一些不太爽心的小事。那天是星期六,早上公园里人特别多,夫妻俩走累了想在路边长椅上坐下歇歇。可椅子上都坐着男女老少。俩人正四眼转着找椅子,一位正和一个五六岁男孩玩电子游戏机的老先生将孩子抱坐到自己腿上,招呼玉珍爹妈:“二位走累了吧,来,坐坐,歇歇。”玉珍爹妈很感激,都笑眯眯地说:“谢谢,谢谢。”老先生微笑着谦虚道:“不客气,应该的。”他搂着的男孩歪头瞪着老先生问:“外公,他们是你的领导吗?”老先生一怔,呵斥孩子:“胡说八道!”转脸对玉珍爹妈尴尬地笑着说:“二位别在意,孩子不懂事。”夫妻俩说没关系,但坐了五分钟就走了。当晚,玉珍说:“爹,妈,你们嫌闷,去看看广场舞呗!最好亲自参与。”两口子按女儿指示走到小区里的小广场时,一群跟他们年纪相当的男女正踏着《洗衣歌》的节拍扭腰摆臀。突然,一板寸头小伙子冲到播放机跟前飞起一脚,播放机翻了几个跟斗摔进载歌载舞的人群中,再无那动感的旋律。大家稍一愣随即蜂拥而上揪扯扭打小伙子,小伙子虽然手脚并用,但很快被按倒在地。目瞪口呆的玉珍爹妈还没醒神,几个身着保安制服的男人喊叫着“都放手莫动武”冲了过去。这时又涌来不少看热闹的人。玉珍爹妈听见有人说:“那些老头老太也过分了,人家有抑郁症睡不好,交涉多次都不消停些。”玉珍爹妈听得不明不白,惴惴不安地往回走了。

第四天,二老出门去公园的路上,玉珍爹手肘碰了老伴,说:“不知为什么,吃过饭不久,总觉得嘴里有点苦不苦酸不酸的味道。呼吸的空气嘛,屋里也好公园也好,都像是发酵过的,鼻孔喉咙都有点干还有点痒。你有这个感觉没有?”玉珍妈左右张望一下才小声说:“有,怎么没有。不好说呀!”既不好说,那就只好忍着。忍了四五天,二老逛街时,玉珍爹看看满街密如蚁群般来往的人,叹气说:“唉!千张脸万张面,没一张是自己熟悉的。”玉珍妈很有同感地说:“是呀!想找个人扯扯家常都难!玉珍还讲要我们参与广场舞,敢吗?”玉珍爹说:“公园我都不大想去啦,还广场舞!”他们都觉得这公园和广场都不大适合自己。又忍了两三天,二老想吃老家的腊味。玉珍妈就自己动手做。可腊肉得先用火将皮烧焦,然后刮洗尽烧焦的部分,再放到煮得半熟的饭面上蒸,到饭熟透腊肉也就熟了;腊肠不用火烧,洗干净放到半熟的饭面上让它跟饭一起熟便行。这样蒸熟的腊肉腊肠,肥的晶莹透明,瘦的暗红似红玛瑙,还浓香扑鼻,入口即香冲脑味蹿心,那味道确实好极了!玉珍妈没有火烧腊肉皮,只好将腊肉放在热水里刮洗,刮洗完腊肉再刷洗腊肠。她要将腊肉腊肠放入电饭锅时,保姆拦住了,说:“这样弄一锅饭都油腻腻的,孩子吃了脑子迟钝,大人吃了容易得三高。”玉珍妈不好不听,只能将腊肉腊肠放菜锅里水煮。吃饭时,保姆和两个外孙都不吃腊肉腊肠,说有火烟味。玉珍爹当时很想说“臭小子臭丫头,你们妈就是吃烟火食长大的”,想了想还是忍了没说。玉珍和女婿吃,没对味道褒贬半句。二老把想用来正胃口的腊肉腊肠送进嘴里后,却怎么嚼都嚼不出在老家的那种味道。但玉珍爹在咬嚼的时候硬啧啧咂嘴说:“好味道,真好吃!这腊肉腊肠呀,我们是千吃都不厌!”还偏头看看老伴,补一句:“你说是吧?”玉珍妈当然点头,说:“是呀!从小吃到大嘛。”私下里玉珍爹却对老伴说:“这腊肉腊肠也恋家,离家几天就变味了。”玉珍妈赶忙说:“这话跟我讲得了,别让珍珍和姑爷听见。”想想,又说,“看来,我们还是回老家好。”玉珍爹赶快接口:“我早想回家啦,只是才来没几天,不好开口呀!”沉吟一会,小声说:“要不,去跟玉宝住几天,看看情况再说吧。”

爹妈说要去跟弟弟住几天,玉珍心想,按传统,爹妈多跟儿子住,他们要去就去吧,于是就将爹妈送到弟弟家。玉宝两口子对爹妈都很热情,但那上幼儿园大班的儿子依恋保姆对爷爷奶奶不亲近。孙子不亲近,儿子搞设计是又细又慢的活,难得坐下来跟二老聊聊天。儿媳妇在公司做财务还兼装修材料采购,忙得常在外边吃盒饭,也难得陪二老一天半天。二老住了一个星期后就提出要回老家。儿子儿媳妇苦求了半天,二老才答应在儿子家过了年再回。熬了二十几天,终于熬到过年了。可这个过年很不像过年,没包粽子没打糍粑没年猪杀也还罢了,连鞭炮也不能放。这还不算,新年开始各家各户各自关门互不走动串门,整栋大楼冷冷清清,哪像村里一到过年,谁只要愿意就可以随便串门,在哪家玩到饿了渴了,就在哪家随便吃喝……唉!城里过年的气氛太淡啦!大年初三,二老就启程回老家了。玉珍玉宝要开车送,二老还是不让,一是浪费油钱过路钱,二是怕回了老家有什么耽搁了回城时遇到车流高峰,堵在路上大小便都难解决。二老回到家后按老法子整腊肉腊肠,那“千吃不厌”的老味道就又回来了。

“千吃不厌”都讲过去四五年了,现在玉珍还提,玉珍妈心里好高兴,爹妈的嗜好能在女儿心里“生根发芽开花结果”,那绝对是有孝心的表现,心里不由得又增一分对女儿的疼爱。玉珍妈见女儿也脱外衣,就说:“你刚回来,歇着吧。三个人的饭用不到你帮手。”玉珍说:“你给我煮饭二十年,我还没给你煮过一餐哩!”说罢将衬衣袖子挽到手肘上边,弯腰拉开碗厨,抓了个碗揭了旁边的米缸盖要舀米。米缸盖一开,一股香气直扑而来。她哧哧地抽了几下鼻子,欢叫:“妈,什么米呀这么香?”玉珍妈正上楼准备去顶楼取腊肉腊肠,转脸笑着说:“你爹培育的绿色香米呗!”玉珍一下想起在山垭口遇见爹时,那轻轻山风里的似香糯如香粳又像“三月三”五色糯米饭的香味,心里对爹佩服得很,嘴上却调侃:“哟,教书匠转畜牧员又转农艺师,转型好迅猛呀!”

飯做好不一会,太阳已快爬到中天了。玉珍跟妈坐在客厅黄木沙发上说这次出行的目的,说省里已决定从本县开修二百二十公里高速路到邻省。她想要揽一些涵洞、隧道和桥梁工程。高速路以原二级路为基础,但也有不少路段是要重新开修。她来一是想看看爹妈身体和养牛羊的情况,二是想实地考察一下所要开修的高速路的路段情况。本想先考察路况,但考察路况可能要十天半月才行,还是先看看爹妈好,所以一早就从县里赶回来了。她边说边张开十指慢慢地梳理着妈的头发。说着梳理着,突然哽咽着说:“妈,你有不少白头发啦!讲过的,我给你们买牛羊种,钱不要你们还的。跟爹商量,把牛羊卖了,都回家歇着吧。莫讲你们还有退休金,就是没有,不用阿弟出手我也养得起你们。”玉珍妈的鼻子也有点发酸,说:“六十五岁啦,白就白呗!再说,我们又不是为了钱才养牛养羊的。那年从你们姐弟家回来后,你爹就讲要找点事做才行,生活才充实,晚年快乐。所以……”话未收尾,楼下传来吱呀的响声。玉珍妈忙说:“摆饭菜吧,你爹回来了。”

热腾腾香喷喷的饭菜摆上桌,西装革履的玉珍爹得意扬扬地跨进门来,见老伴和女儿已笑眯眯地候在餐桌边,忙边脱外衣边歉意地说:“久等了,你们先坐吧,我洗把脸马上就来。”他进卫生间稀里哗啦一会,便挨玉珍坐下端碗拿筷,夹了块大半暗红小半透亮的腊肉和一片紫红的腊肠,轻轻放到玉珍饭碗里那亮白晶莹如珍珠的饭面上,笑着说:“老腊味送新香米饭,尝尝看。”玉珍先扒饭进口嚼了嚼,便瞋了爹一眼,嘟哝着说:“哇,真香呀!香蹿脑顶钻心肺啦!爹你心头还有我这个女儿吗?这么香的米都舍不得送几两给我!”玉珍妈抢着答:“珍珍莫怪你爹,怪我。”玉珍又扒了一大口饭,边嚼边鼓着腮帮嘟哝:“两个都怪,两个都怪。”玉珍爹歉意地笑着说:“说到底还得怪我,是我担心不合你们口味,怕你们不吃扔了太可惜。”玉珍边吃边嘟哝:“这是新香米不是老腊肉,我们怎么不吃!呃,还有多吗?给我点带回去。”玉珍爹连连点头,“有有有,知道你要回来,除了我跟你妈吃的,我又特意多留两百斤,走时你都放车后厢带走,回去分点给你阿弟。”玉珍咽下一口饭,语音清晰了:“哟,东西还没到我手上就交代要分给宝贝儿子,哼,重男轻女!”玉珍妈打抱不平了,说:“呃,从小到大你爹可没碰过你一指头,你弟可是没少挨你爹拍灰尘。你说谁重谁轻?”玉珍嘻嘻一笑,夹了一块腊肉放进老爹碗里。老爹笑眯眯夹起腊肉送进嘴里,话音也有点嘟哝:“你妈没说错,爹是有点重女轻男。”玉珍偏偏头,打岔问爹:“爹,这绿色香米这么好吃,今天卖得好价了吧?”

玉珍爹坐着牛车一进镇,好多曾跟他买过米的客人一见他,即叫着蜂拥而上:“绿色香米来啦,冲啊!”有个身着黑绸唐装的中年男人纵身一跃上了牛车挥舞着双手大叫:“各位,对不起,这三麻袋四千八,我包了!”玉珍爹虽认出这男人是镇上开餐馆的,也曾跟自己买过米,但今天自己刚进镇,还没开价更没讲给他包呀!怎么回事?莫名其妙间,一辆皮卡哧的一声在牛车旁停下,车上跳下三四个小伙子将玉珍爹请下牛车,便就七手八脚把三个胀鼓鼓的麻袋抬上了皮卡。紧接着嘟嘟一串喇叭响,皮卡屁股拖着一股烟溜了。发蒙的玉珍爹感觉肩上被拍了一下,一偏头,黑绸唐装男子晃着手问:“微信还是现金?”玉珍爹醒过神,忙说:“现金现金。”男人掏出一沓红票子拍到玉珍爹手上,说:“点点数吧。”玉珍爹数一会,是四千八,便说了声:“谢谢!老板生意兴隆。”男人向玉珍爹拱手道:“多谢吉言!去年跟你买五十斤,第二天就给客人吃光了,第三天还有不少客人来找绿色香米饭吃。这回我买你三麻袋六百斤,一个月里肯定增客五成。多谢啦!麻烦老兄稍等一下,我叫人给你送麻袋来。”麻袋是玉珍爹跟一个以前在镇粮所工作的熟人买的印有红色“中粮”二字的标准粮袋,大米满袋为二百斤。玉珍爹原打算每斤七块,现黑绸唐装男竟竞标似的给提到每斤八块。比预计多挣了六百块,玉珍爹却不怎么高兴,那些买不到的人有的骂黑绸唐装男人霸道,有的说牛车老者见钱眼开。因为不太高兴,所以进屋才没有像前两次那样卖米一回来就得意扬扬地将票子交给玉珍妈。现在听玉珍问,才高兴地说:“呀,你不问我还差点忘啦。每袋一千六,三袋四千八。”玉珍有點奇怪,问:“呃,遇见你那时不是讲每袋一千二吗?怎么多出来六百?”玉珍爹只好把挨骂“牛车老者见钱眼开”的遭遇说了一遍。玉珍听了没好气道:“胡说八道,我爹妈何时见钱眼开过!明明是代人受过嘛!”玉珍爹笑了笑,说:“吃吧,吃好了一块去响水洞,看看爹妈经营的牛羊场。”饭后临出门时,玉珍要开车,老妈说:“路不好,小心崴了你马脚。同我坐越野车吧。”玉珍爹说:“珍珍,听妈的吧。我呢还是坐牛车走。晚上你还得回来睡,你妈送你和青竹嫂回来,我和那两个狼狗看牛羊。”越野三菱跑了一会,玉珍“嗝”地打个嗝,不好意思地说:“香米太好吃啦!唇齿留香哩!就是吃多了点。”妈说:“多两口有什么要紧呢,你爹讲,这香米是三心米,种得甘心,吃得放心,卖得爽心。”玉珍笑得有些调侃,说:“哟,老爹还有点诗意呀!”妈说:“别小看你爹,进响水洞的头天,他就出口成诗过。”

玉珍爹妈从省城回到家待了几天后,觉得心里有点空落落的。除了时不时到屋后狭小的菜园里浇点水施点肥,还因爱吃烟火食而不用燃气得到山边捡点干树枝当柴外,就是跟左邻右舍扯家常。可就仅用这点事打发晚年,两口子觉得不充实,晚年少快乐。如何添充实怎样增快乐呢?两口子商量来研讨去:种,太费劲,两人都已力不从心;养,一般情况下不需出大力流大汗,还可以应对。于是,决定养牛养羊。山里的年轻男女,几乎都散出全国各地打工捞世界,田地绝大多数都杂草荆棘丛生,一些山?的地里还长出了高大的树。养猪的少,养牛羊的更少。别人不愿干的未必就不是好事。决定了养牛养羊,玉珍爹妈第二天一早进山选场。家本在群山拥抱中,说进山其实也就十来里小如鸡肠且草树封盖的山道,以前供山里住户进出也供隔山人家入山耕种往来。说是选场,两口子却是直奔一个名叫响水洞的山?。以前响水洞住有他们四五个学生,他们多次去过响水洞。可学生们的家早些年就搬走了,如今是不知“春归何处”,而其他人也不进响水洞耕种了。久无人迹的鸡肠山道已看不见山路。时值阳春三月。那天早上,玉珍爹一手执木棍挑拨封盖路面的杂草,一手推挡扫头刷脸的树枝,不时地招呼玉珍妈:“小心滑脚,有青苔!”玉珍妈双手互相揉摩着被树枝草叶刷割出一条条细血痕又痛又痒的手背,小心随夫前行,小声应着:“知道,你也要小心。”两口子踉踉跄跄了两个多小时,终于进了响水洞。眼前的响水洞一片荒芜:原先从山脚田丘边直到半山腰的坡地已没了影,全是绿森森的灌木杂草,间或有星星点点的杂色花朵;田丘也被稀疏的小树、茂密的杂草覆盖着,也有些亮眼的红白黄蓝小花,花虽小,却绽放得很青春很骄傲。那流出一条小溪的岩洞洞口不见了,洞口旁那蓬大南竹还在,竹干大腿粗,竹梢扫蓝天;竹半腰枝叶中有布谷鸟在唱歌:“布谷,布谷……”面对此景,玉珍爹仰天长叹:“唉!物非人亦非啊!”紧接着如吟似唱:“风景这边独好,田地红花绿草。布谷催快种,耕夫城里苦捞。苦捞,苦捞,有钱万愁真消?”玉珍妈拍了丈夫一下,说:“哟,感触蛮深嘛!”看来玉珍爹的感触亦是玉珍妈的感触,因为这感触,让两口子养牛养羊的决心更坚定。

征得村委和原承包责任人同意,交了点象征性的租金,即进行实质性工作。经过精心计算,夫妻俩掏尽多年积蓄十一万元又花了玉珍打到卡上的八十八万元,开通了六公里进响水洞且可行一部卡车的便道并搭起了一溜七间木架铁皮压油毡的牛棚、一幢水泥砖墙铁皮压油毡顶的人住房;还砍两棵大南竹劈成两半,将竹节削去,制成小渡槽一头戳在岩洞水中一头架在住屋后屋檐滴水沟上,岩洞水顺竹渡槽哗哗哗落下檐沟流向远处草丛。之后拉通了电线,买进了三公十五母半大的十八头黄牛,和五公二十五母半大或近成年的三十只山羊,以及两条通过畜牧站弄到的小狼狗。而种绿色香米却是在牛羊进响水洞两年之后。两年后,有些牛羊已孕育下一代了。每天太阳一出山,玉珍爹依次打开牛羊的圈门,牵着两条雄壮威武的狼狗,边向山坡走边嘀嘀嘀吹响哨笛,牛羊便跟在他身后哞哞咩咩欢叫着向山坡涌去。玉珍妈则打开住房后猪圈旁的鸡栏门,把大大小小二十多只鸡放出去撒一碗米,再回去弄两人的早餐和喂猪。吃了早餐,玉珍妈到岩洞下边菜地转转后又到洞上面树林里捡干树枝当柴,或在坡地割些垫牛羊栏地板的草,然后回屋准备午饭。玉珍爹则牵着两条狼狗东遛西逛,视线不时地射向坡上草丛中的牛羊。天天如此,玉珍爹又觉得日子有点单调,精力也有点剩余。第三年开春,就跟玉珍妈商量,想把那除去了小树杂草三亩多的田地种上,自给自足大米。玉珍妈当然同意,并说:“要种就好的品种,出点力流点汗也划算。”于是玉珍爹就请村头的青竹嫂来陪伴玉珍妈几天,自己去找好品种。

玉珍爹记得之前到镇里买米时,一匹枣红公马旁边的后生哥跟前摆着两袋白亮亮的大米,叫价四块一斤。其他人卖的一斤都是两块八至三块五。本已买了米的玉珍爹好奇,过去抓了点米闻闻,确实比自己买的米香,拈几粒送嘴里一嚼,有清甜味。便又跟后生哥买了五斤,还问了后生的姓名住址,后来买米只要见这后生就必定跟他买。玉珍爹按后生哥讲的姓名住址,在一个只有五幢砖瓦房的山?停下三菱越野时,见到正在驾着牛耙田的后生哥。后生哥以为腋下夹着麻袋的玉珍爹要买米,就歉意地笑着说旧米只剩自家吃的口粮没有可卖的了,新米要到七八月才能上市。玉珍爹忙说不是买米而是想买点稻谷种。后生哥犹豫了一下,扛上铁耙赶着牛请玉珍爹到家坐一会才帮忙装谷种。后生哥家门口坐着位俩眼珠跟头发一样白的老爷爷,玉珍爹跟后生刚到门口,老爷爷即招呼:“客人贵姓呀?请坐,请坐。”玉珍爹好惊讶,老人眼皮虽眨动眼珠却不转,怎么知道有客人呢?疑惑中答道:“老哥哥好,我免贵姓唐。”老哥哥即叫:“唐老板请坐。”玉珍爹解释:“我不是老板,以前教娃娃读书,退休了。”老人眨眨眼,说:“这年月时兴叫老板叫先生,那叫你先生吧。”后生哥马上接腔:“唐先生你跟阿公聊一会,我给你弄谷种。对啦,你想买哪一种?买几多?”玉珍爹说:“哦,香糯香粳各三十斤。呃,有种在坡地的旱糯谷的话,也要三十斤。”后生哥脸色有点暗,说:“我们这里香糯香粳还有,旱糯没有啦,绝种啦。你到处找找看吧。好,你坐等一会,我给你装谷种。”玉珍爹在老人旁边坐下,看看前面乌黑黑的坡地上和水汪汪的稻田里都有三三两两的人在挥锄或扶犁,就问老人:“老哥哥,你们这里没人出去打工啊?”老人慢悠悠地答:“前些年呢,也有人出去過,这两年嘛,又都回来了,说是过不得外边的三伏天,太热了。还讲做一天活路回到屋,擤出的鼻涕吐出的口水都是黑的。”叹了口气又说,“本是种粮食的,硬去卖力要钱买粮,钱买的那粮哪有自己下力种的好吃嘛!嗐,天下人,富贵的少,叫花子也不多,命水的深浅自己要清楚。”老人摇摇头不说了。

这时,一阵轻风拂过,玉珍爹觉得这风特别凉,凉得有点凛冽感。两手便不由自主地从膝头转搂向腹部。老人抹了抹白发,自言自语:“这风呀,来自大山深处,最干净,看得见的,它是绿色的,是翡翠绿那种。到我们这里,它势头已经弱啦,轻轻的啦。看,它朝南去了。”玉珍爹惊讶地看看老人,心里说,这老哥哥明明双眼都盲,怎么看得见风景呢?亮眼人都看不见风嘛。可他又看看风的来去方向后,竟仿佛自己也看见一片翡翠绿自北徐徐而来朝南缓缓而去。他怔愣间,后生哥两手各拎一只鼓了一小截的麻袋出来放到跟前。玉珍爹问:“多少钱?”后生哥笑着说:“唐先生找到我家,是信得过我看得起我,你就给两百块意思意思得啦。”玉珍爹认真地说:“这哪成!外边买种子好贵的!”硬塞了六百块给后生哥,在老人和后生哥“吃饭了再走吧”的热情挽留声中告辞。玉珍爹回到家把老哥哥能看见风的颜色这事向玉珍妈一说,玉珍妈眨了眨眼,说:“这是心灵感应吧。不是说眼睛是人心灵的窗户吗,你那仿佛看见呢,哦,叫心灵感染。”

良种到手,便要整田。两口子上年在田里种过南瓜、红薯,现尚有些红薯、南瓜堆在杂物间里,田里只有些干枯的红薯、南瓜藤蔓。只一天,就将田清理干净了,余工是犁、耙、起畦育秧。三亩多点田,不用雇工了,自己干。犁、耙需用牛,手里尽管有十几头大牛,可牛不是天生就会拉犁拉耙,得先教会它。头天,牛羊上山后,玉珍爹就将后来拉牛车的大黄牯牛拉到田里,套上无偿讨来已多年无人使用而铧刀红锈斑斑的犁,自己牵着大黄牯牛走前,玉珍妈扶着犁跟后。这是自古传下的农耕的一道重要工序:教牛。大黄牯牛虽和两位主人都蛮亲近,可被套上犁行走却很不情愿,扭头拧腰又歪脚,紧勒牛鼻绳引牛走正道的玉珍爹虽然不断呵斥:“走好!走好!”还是常常被大黄牯牛扭拧得东倒西歪;牛不走正道犁也跟着歪歪扭扭,扶犁的玉珍妈也不得不扭秧歌似的歪歪扭扭。两三个钟头下来,两口子就大汗淋漓,衣服都湿透了。玉珍爹边给牛卸犁套边说:“喂,伙计,累吗?”玉珍妈一手抹着满脸被阳光映照得金光灿灿的汗珠,一手捶后腰,满脸快乐地笑着说:“累,并快乐着。比跳广场舞好。”玉珍爹也笑了,说:“不错,舒筋活络,也比打太极拳强。”一般情况下,牛被如此驯教两三个早上,便可不用人牵引自己走正道了。人聪明了,牛也不甘落后,第二早两口子在教牛时,玉珍爹牵着牛鼻绳刚转了一圈,大黄牯牛即自己走得好好的了。可能鼻绳被紧勒耳朵被灌呵斥使它感悟到,要与主人亲近,就得给主人干点活儿。犁过田,两口子把清理牛栏羊栏猪栏时起出的粪全散放田里,再放进响水洞的水浸泡了一星期,玉珍爹牵大黄牯牛进田套上耙,在田中从外到里转圈,把粪和田泥耙得成浆成糨糊。玉珍妈则挥舞板锄挖刮起田埂下的稀软泥土糊到田埂顶部,以避那些只被斩身却没除根的杂草长得太快。几天大汗淋漓后,该播种了。播种时,玉珍爹突发奇想,香糯香粳不分开,合一块播,让它们互授花粉,长出粳糯合香的谷。玉珍妈当然的夫唱妇随。不知是科学道理还是歪打正着,秧苗才五寸来高时就散发着淡淡的特异的香气。待到插下返青后,特异香浓了好多;勾头显黄后,那特异香就可说是四处漫溢充满响水洞了。果然,异香谷成米后香更浓,成饭后既有香糯的香与味也有香粳的香与味。玉珍爹想起山里那位老哥哥的话,就把这双香合一的米命名为绿色香米。

进响水洞的车上,玉珍妈把盲眼老哥哥看见绿色风的事讲给玉珍听:“那盲老人真有点神,要不,我们的绿色香米也没这么好味道。”玉珍好像没多大“神”感,说:“老人大多瞌睡少梦幻多,这可能是他的幻想。”她跟妈在牛栏前一下车,被铁链拴在牛栏门柱上的两条牛犊般大的狼狗四只眼睛警惕地瞪着她,嘴里呜呜呜响着向她逼近。她吓得尖叫着:“妈,妈……”直往妈身后躲。妈摸摸两条狼狗的头,小声说:“别乱动,她也是主人。”接着右手搭上玉珍肩脖,往屋里走。狼狗眼里的警惕稍淡了些,嘴里不呜呜了。在草坡下边看望牛羊的青竹嫂听到车声,知道是玉珍来了,忙赶回来,一见玉珍,手舞足蹈地叫:“哇,都几年没见了,还是那么嫩水漂亮!怪不得都讲有钱人是金玉身不出老哩!”玉珍不好意思地拉上青竹嫂的手摇晃着,带点嗲味说:“看你,自己人还这样说,王婆卖瓜。”青竹嫂见玉珍还是以前一样亲近自己,十分高兴,忙向玉珍妈叫:“二婶,你跟珍妹歇歇,我来整饭菜。”玉珍也叫:“妈,莫跟青竹嫂客气,让她整,你带我去看牛羊。”玉珍妈应道:“好的,让她整。不过你还是先进屋坐一会吧。”

玉珍转过牛羊栏后边,脚没踏进屋耳朵先听到屋后细水落地的声音。拐到屋后一看,半边大南竹制作的小渡槽里清亮亮的水无声无息地走又轻言细语地落地,不禁惊赞:“哇!天然自来水呀!妈,你们真会绿色生活!”她虽在本村土生,却没完全在本村土长,小学毕业到镇里初中吃住,初中毕业便到市里重点高中吃住了。进镇进市进省城都有充足理由,就是没理由进过响水洞。玉珍听到女儿惊赞声,说:“老土的法子,条件允许,山里人谁都会这样绿色。进来坐坐喝杯野茶吧。”玉珍进屋转了转,又啧啧咂嘴,说:“不错,不错。这屋外貌颜值不高,室内设备倒很齐全。”屋里有厨房卧室卫生间,厨房里有冰箱,卧室里有电扇和塑面简易衣柜。卫生间里的方便器是蹲用瓷盆,瓷盆有个安了水龙头的水泥制水缸,便后一开水龙头即可冲洗瓷盆。水泥缸边斜靠着个木制大澡盆。玉珍喝了口妈递给的茶水,咂咂嘴,跷起大拇指夸:“唔,好香,还回甜。绿色到家了!”

歇了一会,母女俩手拉手向草坡走去。草坡上,茂密而叶片窄长的青草和稀疏低矮的小树相拥而生。它们传递给人的是生机勃勃的信息。牛羊们在草木丛中时隐时现着各自健康的肤色,黄的黑的棕色的栗色的花白的,很令人赏心悦目;田里两头看体形百斤以上的白猪在拱食稻禾根,一群大大小小的鸡跟在猪后面啄食着虫子;田上边山脚岩洞旁的大南竹幅度不大地舞动着,快乐得吱吱呀呀地轻唱不停。玉珍眼前展现出一幅鲜活美艳的山景图。她转身看了看牛羊栏和爹妈的住房,心里问自己,如果将牛羊栏移往另一边草坡,把住房拆除,再在原地盖座中泰风格合一的别墅,别墅前铺一条石板路到岩洞,洞旁建一个琉璃瓦凉亭,稻田改为莲花池,池上搭木质九曲桥直达凉亭……那,响水洞像不像蓬莱仙境?母女俩走走停停一阵,都缓缓坐到草地上。玉珍望着苍翠的山,把刚才别墅凉亭莲花池九曲桥石板路的想法跟妈说了后,问:“妈,我这个想法美丽不?”妈应:“美是美啦,不过,是你的幻想吧?”玉珍没答正题,岔话感慨:“妈,此时此刻,我感觉自己才是一个真正的自由自在的人,自由地呼吸,自由地说话,自由地幻想。你有同感吗?”妈说:“别瞎说。你又有哪时不自由哩。”玉珍长呼一口气,说:“别看我现在有些钱,活得风光,其实我还是在为他人作嫁衣裳。往往,挣一千自己才落两百,可是要全拿了一千,后面就会连两百都挣不到。唉!只能捏着鼻子过日子……”玉珍妈听了沉吟一阵,才小声说:“珍珍,单纯点吧。我们这样的人家,能温饱进小康,不错啦!不可抗拒自然规律,不遵守不行。一些看不见的规则历经岁月磨炼,变成了难以抗拒的规律,也得遵守。”玉珍想了想,点点头,表示赞同,说:“妈,你讲的也是。”母女俩聊着聊着,太阳离西山头不远了。

玉珍爹坐着牛车进响水洞了。他屁股下一大捆草合着车轮吱呀滚动的节奏,沙啦地吟唱不停。他下了车,先把大捆青草抱进牛栏解了绳子,才转身出来卸下牛车,拍拍大黄牯牛屁股,说:“进去吧,拉车有功,给你开小灶啦。”他转头看看坐在草坡上的母女俩,又仰脸看看太阳,进住屋坐着慢慢喝了满杯青竹嫂递来的野茶,才背着双手向草坡缓缓踱步而行。到了母女俩身边,玉珍拍拍身边草地,笑眯眯地叫:“爹,坐。这年头,老少一块坐草地,时尚!”这时,只见岩洞旁的南竹摇头扭腰曼舞,身后的草桫啦地轻歌。玉珍耸耸肩,娇声叫:“哟,这风好凉!”玉珍爹笑着说:“珍珍,这风凉,力度轻,蛮舒服的。它还是绿色的,翡翠绿那种,你看见没?”玉珍看了爹一眼,搂着妈的手臂靠近妈,嘟着嘴说:“妈,心灵感染和幻象同在啦!”妈拍了她手背一下疼爱地说:“调侃你爹哩!”爹看看太阳,拍拍屁股站起身笑瞇眯地说:“调侃就调侃吧,谁叫我是她爹呢!起来吧,吃了晚饭珍珍还得回去,今天牛羊也早点回家吧。”接着掏出哨笛嘀嘀嘀地吹起来。随着哨笛声,大大小小的牛羊们争先恐后地走出草木丛,羊归羊群牛归牛帮,羊前牛后各排成有些弯曲的两行,有序地向家走去;那田里的猪和鸡群也争先恐后往家奔。

(编辑 黄丹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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