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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为”的秩序感消解:青少年UP主身份建构实践与自我再生产*

2023-11-01杨倩云

江海学刊 2023年5期
关键词:圈层网络空间秩序

张 军 杨倩云

2021年,我国未成年网民规模达1.91亿,未成年人互联网普及率达96.8%,86.7%的未成年网民拥有属于自己的上网设备;与此同时,小学生的互联网普及率达95.0%,28.2%的小学生在上学前就已接触互联网,互联网对未成年群体渗透的低龄化趋势愈发明显。(1)《2021年全国未成年人互联网使用情况研究报告》,https://news.youth.cn/gn/202211/t20221130_14165457.htm。互联网和数字媒介技术不仅塑造了当前成人世界的生存环境,也逐渐成为低龄群体生活的社会时空,并且作为低龄群体社会化和关系拓展的基础,成为扩大低龄群体自主权的支柱。(2)Munoz Rodriguez, José Manuel, et al., “Digital Environment, Connectivity and Education, Perception and Time Management of Building Youth Digital Identity”, Education in Spain, Vol.78, No.277, 2020, pp.457-476.鉴于此,学界对数字时代青少年社会化的关注越来越多,目前相关研究主要集中在以下几个方面:一是数字时代新媒介技术对特殊低龄群体社会化的支持作用;(3)王清华、郑欣:《数字代偿:智能手机与留守儿童的情感社会化研究》,《新闻界》2022年第3期。二是数字时代低龄群体社会化面临的时空转型及其引发的“童年危机”;(4)孙亚娟、梁华:《数字时代的童年危机与守护》,《当代教育科学》2022年第10期。三是新媒介给低龄群体带来了新的自我再生产方式。(5)王波伟、游素贤:《新媒介与新“成为”:智媒时代儿童数字社会化研究》,《少年儿童研究》2022年第1期。不难发现,新时期关于青少年等低龄群体的社会化研究正在摒弃以往模式转换、方向转变的单一视角,这在很大程度上离不开数字时代人网关系发生的重要变化,互联网从作为人类行动的技术工具到成为人类生存的基础环境,正催生着社会化研究的诸多新取向。

从技术载体到数字化生存:人网关系转变中的社会化研究

媒介技术的每一次进步都会给其所在社会中事物的内容、速度、发展模式带来变化,改变人与社会的互动形式,进而从整体上形塑社会形态,甚至产生溢出效应,引发其他社会启动相似的变革。20世纪八九十年代,互联网开始在世界范围内普及,人们得以接触更大的外部世界,开始尝试与世界互动的新方式。这一时期的社会化研究也出现了新的突破:社会化的“双向性”(6)刘长城、宫秀丽、魏晓娟:《青少年双向社会化模式与亲子关系研究》,《青年研究》2013年第3期。开始取代过去以教化为主的单向社会化观点,作为社会化主体的人的能动性被提到了新的高度;与此同时,人的社会化方式也告别了过去以单一现实世界为基底的传统社会化,开始转向网络世界的“虚拟社会化”;(7)王卫:《网络时代青年社会化范式的转型》,《青年研究》1999年第12期。由于在新技术接收能力上的年龄差异,还出现了“文化反哺”(8)周晓虹:《文化反哺:变迁社会中的亲子传承》,《社会学研究》2000年第2期。的逆向社会化现象。互联网的出现使人与社会的互动方式变得更为间接和多样,也使社会化的方向与方式变得更为多元。从工业社会到信息社会,人与社会由直接的面对面互动转向超时空的间接互动,互联网正是实现这种互动的技术工具。

伴随着网络社会多年来的发展,人类社会已然进入web2.0时代,同时正迈向更为高阶和去中心化的web3.0时代,人与社会的互动方式虽然仍基本遵循了网络化浪潮以来的“时空压缩”方式,但在互动程度上已大大加深。人工智能、物联网、区块链、更便捷智慧的移动互联网、可穿戴式电子设备等新型电子媒介构建了无所不在的网络空间,互联网不再仅是人们了解世界、与社会互动的技术工具,而是变成了随时随地与社会互动的信息场景,人网关系发生了从技术工具到数字化生存的巨大转变。数字化生存随着互联网以指数型增长进入人们的日常生活,人与社会的互动得以摆脱时空限制和“原子”束缚,从而能接触到更广泛的人群、与更大的世界互动。(9)[美]尼古拉·尼葛洛庞帝:《数字化生存》,胡泳、范海燕译,电子工业出版社2021年版,第7、12页。作为一种生活方式,数字化生存意味着人与网络空间的实时共存,人们随时处于“连线”状态,人们与之互动的外部世界也因此超越了身体立足的狭小实体空间,转而与更大的信息场景关联。这种新的生存方式给社会化过程增加了维度,网络空间不仅是人们社会化和身份发展的影响因素,也是与外界互动的环境基础,(10)Anderson Laurel, Deborah Brown McCabe, “A Coconstructed World: Adolescent Self-socialization on the Internet”, Journal of Public Policy &Marketing, Vol.31, No.2, 2012, pp.240-253.并将自身的媒介思维通过这种环境的形塑作用应用到对人们社会化经历的改造上。麦克卢汉指出,机器社会的文化“习惯于将一切事物分裂和切割,以此作为控制事物的手段,其在塑造人际关系中的作用是分割肢解的、集中制且肤浅的。而电子技术则相反,它是整体化的、非集中制的、有深度的”。(11)[加拿大]马歇尔·麦克卢汉:《理解媒介——论人的延伸》,何道宽译,译林出版社2011年版,第18页。机器技术及其所在社会强调明显的先后次序和由浅入深的递进秩序,而电子技术及其所在的社会则表现出去中心化、非连续性等无序特质,这种技术思维与社会文化上的差异也必然会投射到各自社会中的社会化进程上,催生社会化研究在数字时代的新取向。

当前的青少年一代是伴随社会网络化、智能化、数字化趋势而成长起来的“数字原住民”,对其而言,并没有所谓的线上世界和线下世界的区分,两者共同构成了他们的生活与成长环境,也构成了其社会化过程中共有的信息场景。但由于两种场景在基础构建和传播方式上的差异,个体所能从中获取的信息密度和异质性程度大为不同,甚至给个体带来了信息冲突与调和的压力。与过去相比,青少年能接触到更多信息,他们与世界的互动程度大大加深,生活方式的改变和信息接收广度的增加推动着青少年践行新的成长行为、尝试新的“成为”实践,由此催生了以青少年“UP主”(uploader)为代表的新型自我再生产实践的诞生。“UP主”是指在自媒体短视频平台发布视频的人,由此将其与这类平台中作为观众的用户区分开来。由于直接参与网络平台中的内容生产,成为UP主可视为个体在社会化过程中具有自主性的身份建构实践,彰显了个体在社会化中的主体性。但由于需要深度的网络参与和互动,UP主身份的建构过程常与社会对青少年在行为规范和成长节奏上的要求不相匹配。在通常的社会化观念中,青少年阶段的主要任务是扮演好自己的学生角色,其应是网络空间中的旁观者,而如今越来越多的青少年通过建构UP主身份转变了在网络空间中的角色,这种积极构建自己“数字公民身份”(12)Choi, Moonsun, “A Concept Analysis of Digital Citizenship for Democratic Citizenship Education in the Internet Age”, Theory &Research in Social Education, Vol.44, No.4, 2016, pp.1-43.的尝试,不仅是青少年对社会给予自身刻板印象的打破,更彰显了社会对个人成长秩序的安排遭遇了挑战,而这正是人们生活方式数字化转变中社会化研究所出现的新取向之一。

二重性秩序感:社会化的潜隐剧本

“成为”是兼具结果导向(being)与过程展现(becoming)的概念,个体需要经过“社会化”而最终“成为”具有某些新属性的个体,因此该过程可视为“成为”的过程表达,其某些属性恰恰是为“成为”做铺垫,社会化的特征也将体现在“成为”之上。一般而言,社会化的目标是使个体成为一名合格的社会成员,为实现“合格”的标准要求,社会会在个体“成为”的过程中设置诸多干预措施,以确保“成为”的结果符合期待。因此“成为”过程包含了较大的人为性。作为“成为”之过程表达的社会化,不仅是个体能动地了解世界、认识自我的过程,还是适应社会、增长自身社会性的过程。从更好地适应社会的角度来看,社会化具有维持社会秩序的功能性作用。正是通过社会化,社会成员能够内化社会的制度性安排,由此使得社会文化得以积累和延续、社会结构得到维持和发展。而为了实现这种功能性作用,社会化本身亦具备了某种秩序感,以更好地在代际更迭庞大的社会成员之间做好规范传承,完成社会主体相对稳定的规模化继替,从而对个体“成为”之路保持有条不紊的外部干预。秩序意味着事物发展的可预测性,这种可预测性需要通过权力、制度化安排以及对制度化的内化来实现。(13)Tang Shiping, “Order: A Conceptual Analysis”, Chinese Political Science Review, Vol.1, No.1, 2016, pp.30-46.虽然社会化的概念界定和理论研究从未明确指出其具有线性逻辑上的秩序感,但在人们进入数字化生存方式之前,该过程长期以来呈现出的面貌及其未曾言明的规定性都表明社会化是建立在一种二重性的秩序基础之上。在这种二重性的秩序结构中,社会化主体及其代理人之间达成了高度配合性的集成行动,并经由这种行动建构了作为秩序结构之制度支持的“共识规范”。这种共识规范则有意无意地塑造了社会化在时空两个向度上的秩序性,从而保证了社会化主体的成长趋势具备了较大的可预测性,反过来这种可预测性又成为维系社会化秩序二重性的力量来源,使得社会化秩序感得以在代际更迭中不断巩固。

(一)秩序感的建构:区隔信息环境中的行为集成

秩序之所以形成,是个体间彼此高度回应的个别行为而产生的集体结果。(14)[美]尼古拉·尼葛洛庞帝:《数字化生存》,第180页。因此,秩序是在个体间的行为集成中建构起来的,但这种行为集成中的个体并不必然是平等合作的主体关系,尤其当其中一部分个体是这种秩序的受制者时,个体间的行为集成便涵盖了权力与服从的影子。而区隔的信息环境则为不平等主体间的合作行为提供了无形的缓和机制,使受制方表现出自愿配合行为,从而弱化了权力在双方合作中的强制作用。在社会化的行为集成中,代理人与社会化主体间就是在一种区隔的信息环境中达成了不平等的合作关系。在前数字化阶段,以印刷媒介为代表的社会信息传播的媒介载体对接收者的能力素质要求较高,在一定程度上隔绝了信息在各年龄群体内和群体间的共享。(15)[美]约书亚·梅罗维茨:《消失的地域:电子媒介对社会行为的影响》,肖志军译,清华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72页。作为社会化的代理人,其所处的信息环境是整个社会。对于社会来说,社会化致力于实现的是整个社会的平稳运行与和谐继替,所代表的是整个社会的利益,社会从代表广大社会成员的集体利益出发凝聚共识规范,并从社会规范、文化惯例等整体性层面对社会化过程给予了一定的规制。社会不仅要求个体在发展自身社会性的过程中习得相应的角色规范、内化社会文化知识和制度性安排,也在具体的个人成长过程中寻找到相应的执行代理人,以确保更迭中的社会主体都能够基本遵循一定的社会化秩序。

代理人便在这种整体性信息环境中进行着与社会的共谋,而社会化主体特别是以青少年为代表的低龄化群体,所处的信息环境则充斥着与共识规范同质化的信息。双方所处信息环境的不平等性客观上放大了代理人的权威,也相应地推动了社会化主体表现出服从性甚至迎合性行为。作为社会的主体和功能性单位,社会化代理人既参与着这种共识规范的建立,又利用区隔的信息环境引导社会化主体加入规制他们自身的社会化共识规范的建构中,使得这种共识规范在代理人的社会性建构与社会化主体的落实中具备了传递性,推动着个体社会化在时空两个向度上有序展开。这种秩序结构既使其中的个体社会化具备了一般化程序,又为其提供了“正确”成长所需的各类资源。

(二)秩序感的时间维度:身份建构的有序递进

社会化发生于特定的时空向度,被建构的社会化秩序在时间和空间两个维度上分别对个体成长历程进行塑造。就时间维度而言,上述作为秩序感来源的共识规范突出表现在对社会化主体身份建构的线性时间秩序安排上,即对个体的社会化过程做出适应其生物性特征的阶段性划分,并分配给不同阶段的社会化以相异的学习任务和身份角色。这种划分通常建立在关于社会化的心理学研究基础上,如埃里克森将人格发展分为八个相异又相继的阶段,(16)刘豪兴、朱少华:《人的社会化》,上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105页。每个阶段有着特定的心理特征和需求,人基于这种人格进化规律而成长和成熟。鉴于个体在生物性上的这种发展时序性,社会为人们设置了有序递进的身份建构过程,并安排相应的社会化机构配合塑造一定阶段人们的身份角色认知。如通过教育机构和家庭的协作,帮助和监督青少年扮演好学生角色;通过工作单位和社会部门的协作,帮助成年人扮演好成熟且独立的社会成员角色等。这些角色身份的获取具有严格的时间次序,以至于偏离了这种线性时间秩序安排的社会化会被视为“社会化不足”或是“过度社会化”。(17)王卫:《网络时代青年社会化范式的转型》,《青年研究》1999年第12期。这种适应了个体生物性发展规律的社会化时间秩序安排,实则是前数字化阶段社会文化思维的延伸,符合当时社会中分工协作、阶段式前进的发展逻辑,旨在与既定的社会发展节奏相适应,为各社会单元间的协作输送合适的社会成员。

(三)秩序感的空间维度:“差序格局”式互动圈层

相较社会化时间秩序的安排通常源于社会成员的有意识建构,社会化空间维度的秩序则往往与一定社会中人们普遍的生活方式相契合,更多地体现为一种集体无意识的结果。人与社会的互动是社会化的前提,长期以来,这种互动基本发生在身体在场的小范围社会中,即使互联网的入侵改变了人们与周围世界互动的方式,赋予人们接触更大外部世界的机会,也提高了人们建立“脱域”型关系的可能,但在数字化、网络化、智能化尚未成为人们较为普遍的生活方式之前,个体与社会互动的圈层仍主要呈现为以“己”为中心、以血缘和业缘等在地关系为半径向外推延而成的“差序格局”。(18)费孝通:《乡土中国》,北京出版社2005年版,第29页。个体在与周围人面对面的交往中习得社会文化知识和角色规范,且通常与跟自己在地域上靠近的人互动得更频繁,也更容易接收来自“附近”的人、事、物的教化和影响。与此同时,这种差序格局也表现出一种时序性,会随着个体有秩序的成长阶段发生扩张。因为差序格局具有“伸缩性”,互动圈层的大小往往取决于中心地位的影响力,(19)董山民、赵英:《“附近”的消失与再造——反思技术扩张时代的社会团结》,《福建论坛(人文社会科学版)》2021年第3期。根据社会化的时间秩序性,成人通常比孩童拥有更广的行动轨迹和人脉,也自然拥有较早期社会化阶段更大的互动圈层。因此,“差序格局”式的社会化互动圈层实际上包含了时间和空间两个向度上的秩序感。

(四)秩序感的维系:可预测的成长趋势

秩序不仅意味着当下的行动符合既定的安排与节奏,还意味着其中存在的主体行为和社会结果在未来具有某种稳定的预期或可预测性,(20)Parsons Talcott, The Structure of Social Action, New York: Free Press, 1937, pp.91-92.这种可预测性也成为秩序感的维系力,推动秩序感形成二重性的作用力闭环。对社会化有意识的秩序安排和无意识的形塑造就了这种时空维度上的秩序感,同时该秩序下社会成员的服从性行动及其结果也成为巩固这一秩序的动力来源,由此形成具有二重性的社会化秩序感。互动圈层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个体在社会化过程中所能接收到的信息数量和异质性程度,由于互动圈层具有随个体年龄增长逐渐扩大的规律性,个体在成长中所能习得的社会文化知识和角色规范便也有了由浅入深的可预测性。同时,基于身体在场的互动圈层意味着个体所能接触到的社会信息往往是同质化的,尤其在个体成年之前的阶段,常态化的行动轨迹基本集中在家庭、学校、社区之中,圈层较为闭塞,对社会化进行规制的共识规范及其代理人也较为稳定地存在于社会成员的社会化过程中,大大降低了青少年突破现有社会化秩序安排的可能性,因此这一时期个体的成长趋势具有较大的可预测性,而这也满足了社会对孩童成长阶段的可控性要求。这种被反复巩固的秩序感使得个体社会化的方向能够被很好地把握,为合格社会成员的再生产奠定了基础。

成为“UP主”:自我再生产新实践及其社会影响

随着青少年群体触网低龄化趋势的加深,越来越多的青少年加入媒介化、数字化生存的浪潮之中,在这种新生活方式下创新着自我再生产的方式,成为“UP主”便是其中具有典型性的创新实践。“UP主”这一称谓最初起源于日本。根据使用习惯不同,在我国通常特指在bilibili平台(下文简称B站)上发布视频的人,而在抖音、快手等短视频平台发布视频的人则以“博主”“抖主”“自媒体人”等称呼来指代,尽管使用习惯不同,但所代表的都是通过上传自己制作的音视频来参与网络空间信息生产的一类人群。

考虑到“UP主”这一概念在我国使用的具体情境,本研究以B站为虚拟田野,利用网络民族志的方法收集资料。一方面,通过判断抽样的方式有目的地在B站选取了40名12—18周岁的青少年UP主进行了为期三个月的参与式观察,主要包括视频动态跟踪、往期内容追溯、弹幕观察与互动等,在与该群体常态化接触中得以把握其群像;另一方面,私信这40位青少年UP主发送访谈邀请,最终得到12名青少年UP主的接受反馈。与此同时,笔者经熟人介绍联系到身边4名愿意接受访谈的B站青少年UP主,通过对这16名青少年UP主“成为”经历的了解,透视其个人经历中蕴藏的社会意义。

由于直接进行视频内容的生产、制作并与网友进行基于视频的随机互动,UP主在网络空间具有很大的主体性,是个体表达自我、构建自我认同的渠道之一。但这种自我再生产需要个体与网络空间保持频繁互动,且需拥有独立的互联网设备以供随时积累视频素材,这实则就限制了以青少年为主体的中小学学生群体的进入。在通常的观念中,青少年应该通过在学校、家庭、社区等社会实体单元中扮演好相应的角色来实现自我的再生产,但如今我们却可以在各大自媒体平台看到许多青少年UP主的身影,甚至有一些人还成为知名网红,借此开创了一番事业,这种新型的自我再生产实践彰显了青少年在社会化中的主体性觉醒和对既有社会化秩序的反抗。

(一)从观看者到内容产消者:网络空间中的角色重构

青少年触网早在20世纪90年代就已萌芽,但在短视频平台兴起之前,青少年触网普遍集中在学习、游戏和以熟人为主的传统社交平台中,受制于这些媒介的社会化程度较低,青少年在其中基本扮演观众的角色,消费着网络空间中的各类信息,却鲜有生产,这种角色与其在现实生活中作为社会化受化者的角色具有同质性。自短视频兴起以来,青少年拥有了尝试身份建构的新途径,尤其是在B站这一最初以二次元亚文化著称的网络社区,聚集了大量年轻人甚至未成年的低龄人群,他们积极加入全民狂欢的社会化媒体,在内容生产中实现了自身在网络空间中的角色重构。

1.技术补偿、兴趣关联及顶流同辈群体的示范效应

青少年UP主身份建构实践的动因很大程度上在于技术对自我成长过程中某些“缺失感”的补偿,这种技术补偿论观点在青少年的媒介接触研究中已被广泛证实,如智能手机在留守儿童情感社会化中发挥了重要的数字补偿作用。(21)王清华、郑欣:《数字代偿:智能手机与留守儿童的情感社会化研究》,《新闻界》2022年第3期。B站很多青少年UP主的“成为”起点是出于摆脱无聊、孤独等消极情绪:“我跟父母在家的时间基本上是错开的,他们经常有夜班,所以答应给我配个手机方便联系,但是高中学习生活其实挺压抑的,回到家也没什么人,我这样拍拍视频记录生活也算是一种情感寄托吧。”(B站UP主xzjz)与此同时也有相当一部分青少年是出于兴趣,将自己的兴趣爱好或特长通过视频制作的方式分享到网络空间,以此表达自我、寻求认同与肯定。“虽然我粉丝不多,但是我给自己的定位就是翻唱区UP主,我从小就学乐器,平时学习累了就喜欢弹唱几首,表演是需要有人欣赏的,自己唱没意思,传到网上之后很多人都说我唱得不错,真的很开心。”(B站UP主zg)此外,网络空间也涌现出越来越多的青少年网红,有的甚至就是自己周围的同学,这些顶流同辈群体也给青少年寻求在网络空间中实现自我再生产提供了巨大的示范效应。

2.标签化的引流方式及去标签化的内容生产

尽管没有任何规定指明成为UP主需要怎样的门槛,但由于该角色扮演对触网的自主性和频率有一定要求,因而在通常的社会观念中是排除中小学生群体进入的,这就使青少年在自媒体平台UP主群体中自带一种标签属性,而这也成为他们吸引流量的方式。“我在发布视频的时候会刻意加上‘中学生’这种标签,因为我发现加上这个标签后的确能吸引人看我视频,后来我就经常用了,其实一开始我是不用的。”(B站UP主jq)在成人主导的网络空间中,这种明显区别于成人世界的标签成功捕捉到了成年人对当下低龄群体的好奇心,成为青少年UP主被更多人看到的中介。但是随着越来越多的青少年加入短视频创作的行列,这种身份标签并不能成为脱颖而出的关键砝码,视频内容仍然是吸引观众驻足和追随的主要因素。因此,绝大多数青少年UP主会在视频内容上去标签化,回归本真。“我的视频不是别人想象的初中生应该会做什么之类的内容,我就做我自己,我平时就喜欢摆弄一些模型枪,也喜欢买这方面的书看,我在网上分享这些其实就是想表达我对这方面的热爱,很幸运也遇到了一些志同道合的人,可不只是同龄人,有二十多岁的还说拜我为师。”(B站UP主tkr)在信息过载的网络空间,有时正是由于这种反差感引发了极高的关注度,如网红“钟美美”就是通过“初中生模仿教师”的视频内容走红的。

3.共鸣与认同:融入“成人本位”的网络空间

成年人仍然是网络空间最主要的信息消费者与生产者,掌握着绝对的话语权,因此,青少年若要在网络空间构建被认可的主体身份,融入“成人本位”的网络空间是关键,青少年UP主去标签化的内容生产便是达成这一目标的重要方式。在信息过载的网络空间,标签引发的只是一时的关注,共鸣及在此基础上形成的认同才是维持注意力的关键。“我一开始其实并没有说我要做个专业的UP主之类的,我就是在网上吐槽在学校遇到的一些不好的事,也是想有个倾诉的地方,没想到引起了好多人的共鸣,这里面绝大多数都是已经高中毕业的哥哥姐姐了,没想到这么多年了很多事情都没有改变,在我们一代一代人中‘传承’着,这种共鸣也帮我吸引了很多粉丝,他们说很喜欢听我吐槽,因为我是以一种讲段子的方式说出来的,可能他们觉得很搞笑吧,有的还私信我催更。”(B站UP主gdhr)他人对自己行为的反应是认识自我的一面镜子,在此意义上,认同是行动者从外部获取的具有稳定性的意义来源,(22)[美]曼纽尔·卡斯特:《认同的力量》,曹荣湘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6年版,第5页。也是对社会化成效的一种正向反馈。“UP主”只是青少年身份建构的一种角色载体,而要真正通过这种尝试实现自我再生产和良性社会化,概化他人的认同是不可或缺的一环。通过这种社会性认同,青少年加入以成人为主的网络世界的信息生产之中,转变了以往只能作为信息消费者的“被教化”角色,从而成为网络空间平等的信息产消主体。

(二)新型自我再生产实践对社会化秩序的形塑

网络空间中的际遇不可避免地会对个体现实生活产生影响,青少年UP主通过网络空间的角色重构参与社会化信息场景的建构,冲击了现实世界对其成长过程的干预和安排。社会化是基于一定的信息场景的,以往这种信息场景主要由教化性权力所搭建,伴随着网络世界在个体社会化中扮演越来越重要的角色,信息场景的去中心化建构得以实现,青少年通过成为UP主参与作为社会化背景的信息系统的内容生产,这种角色重构的自我再生产实践便彰显出青少年对自身社会化过程秩序感的反抗。

1.媒介赋权与同龄示范:社会化的“自我代言”

青少年新型自我再生产实践通常在以短视频平台为主的社会化媒体中进行,不同于传统媒体信息传播的单向性,作为web2.0时代典型媒介的社会化媒体赋予每个人创造并传播社会信息内容的能力,是个体进行自我社会化、扭转教化性权力规制的重要载体。虽然对于青少年成长的种种约束性共识规范仍在发挥作用,但社会化媒介为青少年的反抗行动提供了相对宽松的实践场所。与此同时,青少年同龄群体之间也达成了一种无意识协作,强化着彼此的反抗行为。“父母刚开始不同意给我买手机,后来我跟他们说班里成绩好的也有,而且现在很多学生都有,他们估计也有听过或看到过,后来就妥协了,而且我们也需要时不时去网上查些资料,甚至上网课,有了手机后他们发现联系我也方便,但会经常提醒我别耽误学习。”(B站UP主wzdbcjm)如果说网红同龄群体强化了青少年自身参与网络世界的积极性,那么熟人同辈群体的示范则提高了社会化代理人对青少年独立触网的宽容度,使青少年拥有手机的低龄化趋势越来越明显。拥有移动电子设备是营造UP主身份的物质基础,在此基础上,青少年也拥有了与网络世界互动方式的决定权。通过逃避“青少年模式”、协调碎片化的触网时间与学业时间等举措,青少年UP主得以在经营UP主身份的同时逐渐成为自身社会化的代理人。

2.虚实身份的叠加与调和:共时性自我再生产的系统再现

学生与UP主不仅分别对应着实体空间和网络虚拟空间的身份角色,且在通常的社会化观念中,他们还是彼此之间存在张力的身份角色。学生是社会化过程中典型的受化者,而UP主则是网络空间中具有主体性的、集社会化施化者和受化者为一体的角色。青少年UP主通过这种张力性身份的叠加与调和,提前拥有了被视为成人的身份角色,也呈现出自我再生产的共时性特征。“我的粉丝也会问我现在还是学生怎么有时间弄这个之类的问题,其实我觉得可以啊,视频素材大多是我利用碎片化时间积累的,视频制作发布用不了很长时间,而且后面跟网友的互动也不是即时性的,我们也需要娱乐时间,利用闲暇时间去经营账号基本上差不多了,我觉得调和学生身份和UP主角色并不难,重点是你想不想做这件事,很多同龄的知名UP主学习也很好,比如钟美美,他还在做UP主的同时就考上了重点中学哈三中呢。”(B站UP主bpdcm)可见,这种虚实身份间存在的张力性正在青少年UP主有意识的时间管理中被逐渐调和,青少年社会化愈渐呈现出共时性的自我再生产秩序。

3.数字连线:互动圈层的极速扩展

青少年在做UP主的过程中能够主动吸引来自各个社会阶层的各类人群,接收来自各类圈层的信息反馈,这些都成为塑造其自我认同和人格禀赋的重要资源。B站虽然最初是以二次元文化为主要内容的网络社区,但为吸引更多用户、获得更好的市场经济效益,B站一直在不断融入非二次元文化内容,甚至与主流文化积极互动,产生了良好的“出圈”效果,也扩大了B站用户的群体覆盖范围和相互之间的异质性,而这也为青少年UP主互动圈层的拓展奠定了基础。以B站为代表的网络平台为青少年提供了将自己与更大互动圈层连接起来的技术工具,通过观看、评论、私信甚至直播连线、上热门榜单,青少年在社会化过程中的互动圈层获得了爆炸性扩展。“我上热榜的时候都不敢相信,我粉丝一直维持在几千人嘛,平时视频观看量顶多几万,那天上了热榜把我吓了一跳,是真没想到啊,我就弹唱了我上下学路上灵感乍现写的歌,没想到这么多人喜欢,那天是三百多万播放量吧,大家对我的肯定真的让我很惊讶,我也从来没接触过这么多陌生人,好多像你一样给我私信的,我都回不过来。”(B站UP主dawwh)能够上热榜属于非常难得的自媒体经历,虽然青少年UP主们并不能经常拥有这种经历,但是绝大多数青少年UP主已经拥有的粉丝数量及其相互之间的互动已经大大扩展了他们在线下世界中建立的互动圈层,同时削弱了身体在场和时间递进秩序在社会化互动圈层扩张中的存在感。

数字化时代青少年社会化的“秩序本位”超越

“网络社会的特征是生物与社会之节奏性、以及与之相关的生命周期观念的破灭”,(23)[美]曼纽尔·卡斯特:《网络社会的崛起》,夏铸九、王志宏等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1年版,第543页。以青少年UP主自我再生产实践为代表的“跳跃型”自主社会化的激增,预示着社会化一直以来潜藏的秩序感在社会网络化、智能化、数字化浪潮的冲击下正趋向消解。人工智能、物联网、区块链、大数据等新一代信息通信技术在宏观层面构建了新的社会信息空间,个人则在较之以往更智慧的移动通信和可穿戴式设备等微型数字技术的加持下调适着与前者的关系,从而使自身在生活节奏、生活方式乃至感知图示上与这种新的生存方式相适应。这种数字化生存方式中无所不在的媒介触点、场景化的信息匹配、去中心化的信息传播成就了低龄群体崭新的社会化道路,(24)王波伟、游素贤:《新媒介与新“成为”:智媒时代儿童数字社会化研究》,《少年儿童研究》2022年第1期。也在这种模式改变中消解着社会化长期以来积淀的秩序感。

图2 秩序感的消解路径

(一)行动集成瓦解:数字传播下趋同的信息环境

秩序感的二重性维系离不开社会化代理人和主体之间行为集成的常规化,但这种高度配合性的行动集成并不总是能够保持协调,尤其当双方立足的信息环境趋同时,受规制的社会化主体对自身社会化过程的反思性监控将不同于以往,从而做出偏离社会化秩序轨道的自我再生产行为。伴随着互联网以指数型增长进入人们的日常生活,越来越多的低龄孩童加入数字化生存方式之中,他们的学习、生活、娱乐、社交无不与网络世界相关联。数字化、智能化、网络化的新媒体构建了无所不在的信息传播场景,这些以影像、声音等为主要传播介质的新媒体对信息接收能力的要求较低,其将信息不加区分地传播给不同的人群,尤其在社会化中,它将成人世界完全展示在孩子们面前,(25)[美]约书亚·梅罗维茨:《消失的地域:电子媒介对社会行为的影响》,第VIII页。削弱了孩童与成人在信息环境上的区隔。这种趋同的信息环境弱化了社会化代理人的权威,为青少年偏离原有“社会化秩序”轨道的自主行为提供了支持。如今越来越多的青少年利用互联网和其他即时通信工具进行非成人介入、指导的社交、道德、娱乐和学习体验,(26)Bradley K.,“Internet Lives: Social Context and Moral Domain in Adolescent Development”, New Directions for Student Leadership, Vol.2005, No.108, 2005, pp.57-76.青少年了解、参与世界的活动不再需要社会化代理人的实时指导,甚至在“文化反哺”中还指导着社会化代理人的再社会化。社会化代理人的干预行为变成了单向的权力运作,使得既有的共识规范难以在社会化主体的配合行动中实现再生产。社会化秩序失去维系其生命力的行为动力和制度规范,在时空两个向度上开始发生紊乱。

(二)无序常态化:自我再生产之线性时间秩序的紊乱

长期以来人们的社会化是建立在阶段式递进的时间秩序上的,个体在相应的成长阶段中再生产出相应的身份角色、发展出相应的社会化人格,经历了一个由稚嫩走向成熟、由依赖迈向独立的过程,各个阶段间也保持着相对清晰的边界。而在社会网络化、智能化、数字化程度逐渐深入的情况下,人们不再具备维持这一线性时间秩序的媒介环境。数字化生存将大量没有年龄、性别等生物性划分的信息实时传递到年龄、性别各异的接收者面前,同时也给具有不同生物性特征的人群以机会参与社会化信息场景的建构。在数字化生存中人们拥有了与线下时间并置的多个时间链条,这些时间线以多种方式交织,构成了个体生存的多重时间性。(27)孙玮:《媒介化生存:文明转型与新型人类的诞生》,《探索与争鸣》2020年第6期。在这种多重时间并行的生活方式中,人们可以同时扮演多个在时间次序上存在张力的角色,也可以提前尝试过去只能在社会化后期进行的实践活动,如青少年通过做UP主获得了与成人平等的信息生产权利,也通过有意识的时间管理调适着中学生与UP主这两个在时间秩序上存在张力的身份角色。但不可否认,数字技术也正以其非连续性、分散性、去中心化特质扰乱着当代个体社会化的时间秩序,因此带来了“童年的消逝”、(28)[美]尼尔·波兹曼:《童年的消逝》,吴燕莛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169页。“像孩子的成年人”(29)[美]约书亚·梅罗维茨:《消失的地域:电子媒介对社会行为的影响》,第217页。等社会忧虑。

(三)无序拓展化:基于身体的圈层迈向基于技术的圈层

尽管数字时代个体与外界互动的圈层同往常一样在保持扩张,但这一扩张过程中的秩序感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以往人们与外界的互动基本发生在身体在场的小范围世界,形成的是基于身体的社会化互动圈层。同时,由于个体的身体活动范围有随年龄增长一同扩张的规律性,因此,基于身体的互动圈层还有随个体年龄增长有序扩大的秩序性。而当数字技术越来越多地介入人们的日常生活,个体与外界互动的圈层发生了从身体向技术过渡的基础转变。以青少年为例,通过经营UP主身份,青少年得以超越身体在场的小范围社会群体,与更多的异质性人群建立联系,尽管这种联系大部分是一种“弱关系”,(30)Granovetter M., “The Strength of Weak Ties”, American Journal of Sociology, Vol.78, No.6, 1973, pp.1360-1380.但与保守的强关系相比,这种弱关系也能更迅速、更有效地帮助青少年寻找新想法、获取不同于其所在阶层的社会知识,(31)Zizek Boris, “Digital Socialization? An Exploratory Sequential Analysis of Anonymous Adolescent Internet-Social Interaction”, Human Development, Vol.60, No.5, 2017, pp.203-232.“桥接”到更广泛的社会资本,(32)Robert D. Putnam, “Bowling Alone: America’s Declining Social Capital”, Journal of Democracy, Vol.6, No.1, 1995.而这也是其实现自我社会化、反抗社会化秩序束缚的重要资源。此外,与基于身体的圈层所持有的差序格局式结构不同,基于技术的圈层没有随年龄增长而缓慢扩大的规律性,而是随个体的数字连线突然爆炸性扩张,同时又会随“断线”暂时缩回到以往的圈层大小,因此,基于技术的互动圈层在时空两个向度上都表现为一种失序状态。

(四)自由与风险相伴:二重性秩序感消解与不确定性增加

充满秩序感的社会化是一个符合结构化世界的概念,(33)Anderson Laurel, Deborah Brown McCabe, “A Coconstructed World: Adolescent Self-Socialization on the Internet”, Journal of Public Policy &Marketing, Vol.31, No.2, 2012, pp.240-253.这个世界使那些来到这里的人按其二重性的方式被塑造。然而,伴随着数字时代无所不在的信息传播场景所推动的趋同化信息环境,社会化主客体间高度配合性的行为集成趋于瓦解,社会化的线性时间秩序也发生紊乱,社会化立足的互动圈层也在无序扩张,个体的成长趋势越来越难以被预测,使社会化秩序结构失去了维系其二重性作用的反馈力。同时,以青少年为代表的“数字原住民”还在不断尝试突破原有社会化秩序安排的自我再生产实践。互联网对日常生活的渗透为社会成员提供了一个相对去中心化的世界,以往处于社会化弱势地位的低龄群体获得了更大的行动自主权,对于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有了更多的选择和话语权,因而催生了多元自我再生产实践的出现,甚至推动了各类新兴青年群体的诞生。与此同时,社会化一直以来的秩序感正在这种难以规制又不可预测的成长实践中被持续消解。但这种社会化过程中自由度的扩大必然伴生着不确定性增加的风险,尤其对于身心尚处于发展中的青少年来说,良莠不齐的社会信息并不必然将其带往良性社会化的道路。社会对青少年社会化的方向把握和过程控制随着社会化秩序感的消解愈渐孱弱,如何在这种愈渐无序的成长之路中找到相对确定性的社会化方向,是社会化遭遇的新型时代问题。

结论与讨论

秩序感是社会化过程中长期被忽视的结构性面向,在前数字化阶段区隔的信息环境中,社会化代理人获得了来自社会化主体的高度配合,以双方的行为集成再生产着社会化的共识规范,建构了社会化在时空两个向度上的秩序性,从而使个体社会化具备了可预测的发展趋势,而这种可预测性又成为实现秩序二重性作用力闭环的依据。长期以来,个体在这种隐性秩序安排下实现着自我再生产,虽然获得了较为稳定的成长环境,但却抑制了主体自主性的发挥与理想自我的生产。青少年的新型自我再生产实践则通过“打破规则来呈现规则”的方式,揭示了这种社会化秩序安排的存在及其在数字化时代呈现出的消解趋势,并在这一过程中宣扬了自我社会化的主体身份,为自己争取到更大的自主权。然而值得注意的是,秩序感虽然具有约束个体创造性的弊端,但却是规避成长风险、维持社会稳定的重要基础,而这在如今不确定性加深的社会现实中显得尤为重要。且随着青少年等低龄群体触网程度不断加深,其相互之间可能凭借在网络空间中特殊的符号互动再次构建起区隔的信息环境,但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时被区隔的将是以往社会化中作为施化者的社会化代理人,权力的如此反转势必给社会对青少年等低龄群体的健康社会化指引带来更大挑战。对于社会化过程中出现的这种不可逆转之势,如何统筹无序与规避风险是数字化时代青少年社会化研究亟须探究的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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