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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析张爱玲《半生缘》的悲剧意蕴

2023-10-17戴秋汀

参花·青春文学 2023年9期
关键词:半生张爱玲悲剧

张爱玲是具有海外影响力的中国现代女作家,“苍凉”是其小说的总体审美特征。张爱玲的小说着重展现以上海为背景的都市男女的婚恋状态,尤其着重展现处于新旧交替时期旧家庭中人物的生存状态。《十八春》是张爱玲创作的第一部完整的长篇小说,张爱玲于1950年以笔名梁京开始在《亦报》上连载这部小说,1951年,报社为其发行了单行本。1967年,张爱玲开始对《十八春》进行改写,并改名为《半生缘》。

《半生缘》以旧上海为背景,通过描述三对年轻人阴差阳错的婚恋故事,展现当时的爱情婚姻悲剧,揭示女性命运悲剧形成的原因,又通过描写家庭亲情悲剧,反映人的复杂变化。《半生缘》以其深刻的悲剧意蕴,打动了无数读者,本文从爱情婚姻悲剧、家庭亲情悲剧、自身性格的悲剧三个方面分析《半生缘》的悲剧意蕴。

一、爱情婚姻悲剧

(一)无缘的爱

张爱玲通过对三对年轻人的爱情故事进行描写,表达了她对爱情的认识。张爱玲笔下的爱情是复杂的,小说中的人物在她笔下上演了一出又一出悲剧。如曼桢和世钧两情相悦,从朋友发展成恋人。两人的家庭都有着难言之隐,所以二人惺惺相惜,但又因为家庭这个重要因素而产生了重重误会。世钧本有机会救出曼桢,但却被曼璐的一些小伎俩所迷惑。世钧在拿回戒指之后仔细端详过,并发现了端倪,但一切就是如此巧合,两人争吵在前,从而导致世钧即使发现端倪也未曾深究,这一“巧合”在很大程度上造成了世钧与曼桢之间信任的破裂。在曼桢费尽力气逃出来后,却发现世钧已经结婚了。正如小说中描写的,“不管别人对她怎样坏,就连她自己的姊姊,自己的母亲,都还没有世钧这样的使她伤心。”[1]除此之外,顧母对女儿事情干涉的无力、众人对曼璐职业的偏激态度,以及两人家庭背景不同等,都是造成误会的因素。种种误会导致两人都认为对方背叛了自己,从而错过彼此。时隔十四年,只剩下曼桢的一句“我们回不去了”。曼桢和世钧本是一对相爱至深的情侣,却阴差阳错地错过彼此,两人的爱情成了一份无缘的爱,展现出相爱却不能相守的悲凉意蕴。

曼璐与豫瑾本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从小就有着婚约,但曼璐家庭的重担和她的职业使他们不得不结束这段爱情。两人年轻时的爱情一直是曼璐心中唯一的光,豫瑾直到曼璐结婚也没有娶亲,正如小说中顾太太叹道的:“豫瑾这孩子呢也是太痴心了。”[2]职业使曼璐自卑,但迫于家庭生计,她不得不沦落风尘,不得不放弃自己的爱情。职业的偏见、家庭的压力使两人的爱情无果。多年后,两人再见时默默相对,“只觉得那似水流年在那里滔滔地流着”。[3]年轻时的爱情已经成为过去,就像豫瑾说的,“从前那些话还提它干吗?”[4]本该走向美满婚姻的爱情,却因为现实的阻碍而分开,又因为时间把从前的种种回忆都吹散,令人们为两人的错过而感叹不已,曼璐和豫瑾终究是无缘的。

翠芝与叔惠互相倾慕,互为知己。叔惠与翠芝相遇后互生好感,但翠芝的母亲却因为叔惠家境清贫阻断了这份爱情的发展。翠芝被迫接受家族安排的婚姻,而叔惠也远赴异国他乡。对于叔惠而言,“他结婚很晚……不过生平也还是对翠芝最有知己之感,也憧憬得最久。”[5]而翠芝也只能在叔惠找的女人都与她相似中感到“一丝凄凉的胜利与满足”。[6]翠芝与叔惠相爱却不能在一起,再次重逢,两人看着被风吹动的窗帘若有所失。因家庭背景产生的高墙在两人之间高高筑起,叔惠跨不过这面墙,翠芝亦如此,两人只能抱着遗憾度过此生。

张爱玲说:“我们这时代本来不是罗曼蒂克的。”[7]这个观点在《半生缘》中得到了充分体现,小说中的爱情总会因种种因素而消逝。曼桢和世钧因为重重误会回不到过去,曼璐和豫瑾因为家庭生计被迫分开,翠芝和叔惠因为家庭背景产生的高墙分隔两地。《半生缘》通过展现曼桢、曼璐和翠芝的爱情悲剧,展现了不能相守的悲剧意蕴,三对年轻人之间无缘的爱令人们感到无尽的悲凉。

(二)无爱的婚姻

在《半生缘》中,婚姻似乎成了权衡利弊之后的交易。张爱玲曾说:“生在现在,要继续活下去而且活得称心……所以我们这一代的人对于物质生活,生命的本身,能够多一点明了与爱悦,也是应当的。”[8]曼璐与祝鸿才的婚姻就是一场交易,曼璐急于找到一个归宿,从而嫁给祝鸿才,祝鸿才也因为曼璐的姿色顺势而为。但那个“笑起来像猫,不笑像老鼠”的祝鸿才是一个只顾吃喝的混混,发了财后整日不着家。曼璐为了维护自己破碎的婚姻,稳定自己的物质生活,心态逐渐扭曲。就像在《沉香屑·第一炉香》中,葛薇龙是一个极普通的女学生,却逐渐沉沦在纸醉金迷中,她费尽心机嫁给乔琪乔,只为了继续过着声色犬马的生活,而乔琪乔娶葛薇龙也只是因为她有一定的利用价值。在张爱玲的小说中,曼璐和葛薇龙的婚姻最终只落得了凄凉的结局。

曼桢与祝鸿才之间是被逼迫的关系,曼桢因为孩子,迫不得已嫁给祝鸿才。失败的爱情经历使曼桢觉得一切都是渺茫的,只有她的孩子是唯一的、真实的。祝鸿才婚后便认为曼桢“就像一碗素虾仁,看着是虾仁,其实是洋山芋做的,木木的一点滋味也没有”。[9]小说中将祝鸿才这样的心理状态描写得生动形象。曼桢与祝鸿才的婚姻虽说因曼璐而起,但曼桢身上所保留的旧时女性的特质也是造成她婚姻悲剧的重要原因。时代虽赋予了曼桢独立的新思想,却也使她保留了旧思想中的妥协观念,这也使得她与祝鸿才之间的婚姻是无爱的。

而翠芝和世钧的婚姻是无奈的,翠芝对爱情的无法做主、世钧对爱情的懦弱无能,导致两人只能被动接受这场婚姻。之后,翠芝因为要和叔惠碰面而激动得不能自已,甚至亲自置办了许多物品,世钧却只当是翠芝的虚荣心在作祟。世钧在读曼桢多年前写给他的信时,翠芝只是用骇异的眼光看着他,却未曾追问什么,二人各怀心事,世钧和翠芝这样的婚姻也是无爱的。小说通过描绘三对年轻人阴差阳错的婚恋故事,向读者讲述了不同的爱情婚姻悲剧。小说中无缘的爱、无爱的婚姻使这些年轻人相爱不能相守、相守不能相爱,构成了令人柔肠百转、哀戚不已的爱情婚姻悲剧。

二、家庭亲情悲剧

(一)被揭开温柔面纱的母爱

张爱玲把审视人性的视角转向了亲情,通过对亲情的解构来探索人性。《半生缘》展现出了旧家庭中亲子关系的冷漠,亲情在金钱面前消散得无影无踪。如顾母和曼璐一起想出了计划,她们的罔顾亲情使人悲愤填膺、哀痛欲绝。顾母因为钱财,放弃对曼桢施救,把怯懦自私表现到了极致。曼璐选择做舞女时,作为母亲,她并没有阻拦,反而安于享受,甚至埋怨曼璐交友不慎、年龄大了不好嫁人。顾母的愚昧、狭隘和胆小怯懦颠覆了人们对母亲的印象。张爱玲从另一层面揭开了笼罩在母爱上的温柔面纱,顾母的扭曲行为使她失去了母爱神圣的光环。《半生缘》中塑造的母亲形象表现了张爱玲对人性复杂的深刻理解,以一个崭新的角度审视环绕在母亲身上的光环,重新构建了人们对母亲形象的想象。

(二)被私欲所影響的姐妹情

曼璐为了稳固自己的生活,不惜毁掉曼桢的人生。姐妹之间本应是相亲相爱、互帮互助的,但在《半生缘》中却截然相反。曼璐为了维护自己破碎的婚姻,想起了母亲的那一套说辞。作为姐姐的曼璐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开始转变,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我也快变成神经病了”,她竭力将这荒唐的想法赶走,但恶之花已在心中生了根。当听到母亲提起曼桢为她着想的时候,她那扭曲的想法很快盖过了她的心软,并很享受事成之后祝鸿才对她的花言巧语,丝毫没有感到后悔,甚至认为这件事比起她为家庭所付出的并不算什么。当她得知豫瑾喜欢曼桢的时候,她发了疯地嫉妒曼桢,加上过往的种种,她认为自己是因为曼桢才会沦落成现在这个不堪的样子。一般人看来的阴险、凶残,在曼璐的身上体现得理所当然,这也正表现出她的残忍、愚昧、自私,以及扭曲。曼璐和曼桢之间本来是有亲情的,但却逐渐消散。张爱玲将这样的一面一层一层展现在读者面前,原本美好的姐妹情谊因为一己私欲变得冷漠、扭曲,令人为曼璐、曼桢之间的姐妹情感伤不已。张爱玲一向认为鲁迅的创作最能表现人物的生存状态,所以对于鲁迅为此所作的剖析非常欣赏。王富仁称张爱玲是“女性小说中的鲁迅”,张爱玲也确实是这样的,她的创作展露出了普通人的脆弱黯淡。

三、自身性格的悲剧

(一)时代因素

《半生缘》的背景设置在了20世纪30年代的旧上海,此时的上海受到了各种外来文化的影响。处在这样的时代,小说中的女性也无可避免地烙上这个时代所独有的印记。曼璐一生艰难,整个家庭都要靠曼璐一个人养活,在这样的背景下,她不得不为了家庭放弃爱情。过早地踏入社会,让曼璐认识到钱的重要性,她的心态逐渐扭曲,为了享受富裕的生活,并且把自己的丈夫留在身边,她做出了一件又一件不可理喻的事情,曼璐的行为固然可恨,但也让人同情。

而曼桢这样洁身自好的女性也受到了沈啸桐的质疑,“就算她现在是个女职员吧,从前也还不知干过什么——这种人家出身的人,除非长得真丑,长大了总是吃这碗饭的。”[10]可以想象,在当时,即使曼桢没有陷入曼璐和祝鸿才的阴谋,在世钧父亲这种观念的影响下,曼桢和世钧要想有一个美满的结局也是极其艰难的。尽管曼桢坚持自己的思想,但她仍然具有旧时女性的特质。

在与洋场文化交织碰撞的时代背景下,中西文化的碰撞融合形成了当时独具特色的文化氛围。张爱玲笔下的旧上海是中西文化交融形成的象征。而翠芝出生于南京的富贵家庭,她不必为生计发愁,只需做好家里的大小姐,一切听从家庭的安排。翠芝出生在这样的大家庭里,只能被动接受家长的安排,这是小说中翠芝的悲哀体现。

(二)性格因素

张爱玲在《自己的文章》中写道:“我的小说里,除了《金锁记》里的曹七巧,全是些不彻底的人物。他们不是英雄,他们可是这时代的广大……因为他们虽然不彻底,但究竟是认真的。他们没有悲壮,只有苍凉。悲壮是一种完成,而苍凉则是一种启示。”[11]小说中的三位女性正是这样的人物。

曼桢是一位受过高等教育,有理想、有追求的女性,她身处乱世却善良勇敢。但她性格中也有自卑的一面,因为自己的家庭背景,她一再避免和世钧谈起结婚的事,又因世钧父亲对自己的看法而心生退意。她性格中也有妥协的一面,如为了孩子嫁给祝鸿才。曼桢性格上的“不彻底”没能使她成为英雄,她没有办法改变沈啸桐对她出身的看法,只能被迫接受;在饱受摧残之后,只能选择抓住“真实的东西”并妥协。

曼璐早早进入社会,女性原有的温柔、敦厚和善良被她统统抛掉,养活家人的职业却受到了家人的鄙夷,婚姻生活又破碎不堪,导致曼璐的性格一步步走向扭曲。曼璐的行为固然可恨,但在当时,她性格上的扭转似乎又可以被理解。张爱玲对人物细致、深入的描写,画下了曼璐所代表的这类女性挣扎的痕迹,让读者理解了小说人物的变异行为,对这类人物心生怜悯。

翠芝作为家族里的大小姐,家庭中市侩的氛围和周围人的吹捧使翠芝养成了小姐脾气。翠芝潜意识里认为女性出嫁就是找一个好的依靠,于是由于吃不得柴米油盐的苦,也丢不起面子,受不得别人的嘲笑,便只能无奈地接受家长的一切安排。小说中翠芝所代表的贵族小姐从小被这种家庭氛围潜移默化地影响,她们深知,她们的行为代表了家族的脸面,所以性格上虽傲慢,但行为却拘谨,看似无忧无虑,实则不能追求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

杨义在《中国现代小说史》中谈到张爱玲所塑造的这三个女性时说:“她写得出色的地方依然是那些……被命运所捉弄(顾曼桢),被家庭所陷没(石翠芝)的女性。”[12]这样的概括颇为恰当。《半生缘》成功地塑造了顾曼桢、顾曼璐和石翠芝三位女性形象。张爱玲曾提到:“我知道我的作品里缺少力,但既然是个写小说的,就只能尽量表现小说里人物的力,不能代替他们创造出力来。而且我相信,他们虽然不过是软弱的凡人,不及英雄的有力,但正是这些凡人……”[13]《半生缘》中没有英雄式的人物出现,只用几个普普通通的年轻男女之间阴差阳错的爱情婚姻悲剧,就展现了当时人物生存的普遍景象,体现了小人物的世俗性和悲凉性。正如张爱玲在《我看苏青》中写的:“我写到的那些人,他们有什么不好我都能够原谅,有时候还有喜爱,就因为他们存在,他们是真的。”[14]

四、结语

《半生缘》中有着众多悲剧人物,他们都有着重叠的悲剧意蕴,这与时代背景的影响、悲剧人物自身的性格有关,也与私欲对人的异化有关。小说有着深刻丰富的悲剧意蕴,张爱玲并没有运用创造的“力”去描写小说中的“新旧”“善恶”,而是临摹出了世俗人间的真实样子。《半生缘》蕴含的因时代背景、凡俗人性、自身性格等造成的多重悲剧,具有震撼人心的效果。

参考文献:

[1][2][3][4][5][6][9][10]张爱玲.半生缘[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2.

[12]杨义.中国现代小说史(第3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1.

[7][8][11][13][14]张爱玲.流言[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2.

(作者简介:戴秋汀,女,西藏民族大学,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责任编辑 刘月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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