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十八春》里曼桢的阿尼姆斯
2013-04-11戴小霞
戴小霞
(西南大学中国新诗研究所,重庆400715)
阿尼姆斯是指女性身上的男性特征,荣格认为,正如男性身上存在着无法消除的女性意象一样,在女性的身上不可避免地保存着某种男性意象,并对人们的无意识悄悄地发挥着影响。[1]107-108张爱玲的《十八春》里的曼桢在人生不幸遭遇里的表现,让人看到这个柔弱女子身上坚强不屈的男性特征,即明显的阿尼姆斯。
一 曼桢的阿尼姆斯的来源
阿尼姆斯有三个来源:其一从遗传中获得了男性的集体形象,其二女人在与男人的不断接触中获得了自身对男性的体验,其三女人自身也具有某种男性的潜在本源。[1]108《十八春》里曼桢对世均介绍自己身世的时候,说过父亲在她十四岁的时候去世了。一个女人最早接触的男性是她的父亲,父亲对她的精神和行动会产生深刻持久的影响。但是曼桢的成长过程是没有父亲的陪伴和引导,缺少父亲这一高大有力的形象,因此父亲对曼桢的影响只能说是有限的。父亲早逝,十几岁的姐姐放弃自己的初恋,去做舞女挣钱抚养全家。一方面,生活的艰辛和窘迫可想而知。另一方面,面对生活的重担和艰辛,姐姐表现出来的勇敢与刚强,以及姐姐经济上依赖男人、过着饱受男人践踏和被社会唾弃的生活,这些无疑对一个少女的成长有着教育和激励作用,让曼桢意识到一个女人只有经济和精神上完全独立,才能彻底摆脱这种悲惨的命运。可以说正是这样的家庭环境,对曼桢形成独立自主、坚强不屈的性格起了重要作用。曼桢毕业后在一家工厂上班,文中提到她唯一的男同事便是许叔惠。叔惠算得上是曼桢家庭外接触最多的男性,但曼桢与叔惠也只是普通同事的关系。就工作来说,曼桢做的是打字之类的文职工作,叔惠是工程师,工作性质不一样,他们之间不会有什么讨论和切磋;就交情来说,还是在世均来工厂实习之后,曼桢才开始同他们一起吃饭,吃饭的时候曼桢与叔惠聊的也都是工厂里的事情。叔惠连她家都没去过,并且叔惠在同世均说起曼桢的时候,对曼桢不为人知的身世颇有微词。可见曼桢和叔惠之间是有一定的隔膜和距离的。曼桢与叔惠的关系由此可见一般。后来叔惠离开了工厂,他们之间的交往和接触越发少了。工作上是普通同事,生活上是普通朋友,维系他们的只有工作,除却工作叔惠基本不和曼桢往来。应该说叔惠对曼桢的影响是不会很大的。
可见曼桢从孩提时代到成年时代,无论是她接触得最早的男性还是她接触得最多的男性,都没有给她太多的影响。曼桢身上的阿尼姆斯的来源,应该是一部分从遗传中获得了男性的集体形象,更多的一部分是自身具有某种男性的潜质。
二 曼桢的阿尼姆斯的发展与作用
既然曼桢身上的阿尼姆斯更多是来源于自身具有某种男性的潜质,那么这种阿尼姆斯在曼桢的身上是如何发展并起什么作用的呢?阿尼姆斯有消极和积极的两个方面,消极的阿尼玛斯与死神和恶魔紧密相连,积极的阿尼姆斯给予妇女以勇气以及某些时候必不可少的好斗性,并在女性无意识自我和创造性活动中建起一座桥梁。[1]108-109这可以从曼桢的阿尼姆斯的发展来分析其作用。
(一)阿尼姆斯的外向投射
曼桢在姐姐曼璐出嫁以后,断然拒绝了曼璐经济上的援助,一个人承担起抚养家人的重担。如果说以前是家庭环境,影响了曼桢的性格,曼桢的阿尼姆斯还处于无意识、隐藏状态,那么此时的环境则刺激着曼桢将这种意识投向现实。因为经济上少了曼璐的援助,家里一下子变得拮据、窘迫起来,曼桢便四处委托人介绍兼职,此后曼桢每天下班后还要连做两份兼职,尽管忙碌,曼桢还是很开心的,在曼桢与世均的感情中看得出来。随着感情的深入,世均几次说起结婚的事情都被曼桢给拒绝了。曼桢给世均的理由是:不愿世均被两个家庭所拖累、束缚,希望世均能好好干一番事业。因此她要求世均先等几年,好好打拼事业。这里,曼桢在和环境做斗争的同时也在和自己做斗争。曼桢要依靠自己的力量养活家人,并相信能让家人过好,曼桢在家人还依靠她的时候是不会离开的;面对爱人,曼桢坚持事业第一爱情第二,曼桢对世均寄予深切的厚望,相信他能有所成就,在世均没有干出事业的时候,是不会让他分担自己的家庭的重担。曼桢在与环境的抗衡中,以自己的力量和行动克服了种种困难;在与爱情抗衡中,以自己的理智和成熟抑制了情感的火花。她能够承受、独自应对生活的压力;她也能抵挡、克制爱情的美好,在这里,可以看出潜藏在曼桢心底的阿尼姆斯浮现出来,对环境做了积极的外向投射,让人看到这个外表柔弱的女子勇敢刚强的一面。由此可见曼桢积极的阿尼姆斯是起了作用。
(二)阿尼姆斯的成熟
曼桢被曼璐设计陷害,惨遭祝鸿才的强暴,并被囚禁在曼璐家里一年之久。囚禁期间,曼桢一边想方设法逃出去,一边渴望着世均前来救她。在这里可以探讨一下曼桢的心理。以曼桢的聪明,她不可能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她姐姐安排好的,也能猜到这一场阴谋背后的目的。但是她依然要不顾一切地反抗、逃出去,无非是两个原因:一是曼桢不愿意听从姐姐的安排,做祝鸿才的二房。她不甘受命运的奴役和摆布,就算是祝鸿才侮辱了她,姐姐把她囚禁在这里,她也要义无反顾地反抗;二是虽然她被侮辱了,可是她的心依旧属于世均,对世均的感情至死不渝;三是世均是最关心、疼爱她的人,找要救她的只会是世均。这时的曼桢是多么的坚强,她相信自己也相信世均。积极的阿尼姆斯给予曼桢无限的勇气和求生的欲望。在种种努力尝试失败之后,曼桢知道自己没有办法逃出去,而世均也不会来了。消极的阿尼玛斯在曼桢的心头浮现过,她有过想死的念头,但是她不愿意糊里糊涂地死在这屋子里,死也不服这口气。最后借在医院产子的机会逃了出去。出去后曼桢又开始了自食其力的生活。曼桢对祝鸿才是没有感情的,但是她最后还是选择嫁给祝鸿才。一方面是为了孩子,另一方面也是考虑到自己的不洁。嫁给祝鸿才多少可以抹去她的不洁感。受传统贞洁观念影响,曼桢自愿投入没有爱情的婚姻牢笼,带上无爱婚姻的枷锁,似乎有些被动接受命运、屈服于命运的消极心态。在这里可以看出消极的阿尼姆斯在曼桢的身上起了作用。婚后不久,曼桢发现祝鸿才在外面有家,于是毅然地和祝鸿才离婚。此时的曼桢清醒地意识到了与祝鸿才的结合根本就是一个错误,于是毫不犹豫地结束了这段痛苦的婚姻,开始了新的生活。
从曼桢的经历来看,积极的阿尼姆斯和消极的阿尼姆斯在曼桢的身上交替浮现。在精神领域里,曼桢倾向于男性,处处显现出男性的精神品质,阿尼姆斯的气质统摄着她;在现实生活里,曼桢却是一个女子,有着普通女子所有的思想和心理,带着那个时代的气息和烙印。自身的女性气质和阿尼姆斯的气质在曼桢的身上交织着、斗争着,所以曼桢的思想和行为出现前后不一致的矛盾。“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虱子”。[2]曼桢的一生可以说饱受生命的摧残和捉弄,从最初的强暴、囚禁、产子,到后来的结婚、离婚,对曼桢的心理和生理来说,无疑是一次巨大的创伤和考验。生活的阴暗与苦难,世事的变化与无常,人性的卑鄙与丑陋,曼桢都一一亲历过。曼桢的思想和行为的前后不一致,正说明了生活在世事无常、人心险恶的环境中,个体的生命历程也必定会充满复杂和艰辛。而个体的成熟与刚强,也正是在这样复杂和艰辛的经历中磨练出来的。由此可见,曼桢的女性气质和阿尼姆斯并不是矛盾冲突的,相反正是在这双重合力的作用下,曼桢的思想发展成熟起来。“长的是磨难,短的是人生”[3]命运可以用各种方式摧残她,但是却摧残不了她的精神和意志,她始终在同命运抗争,最终积极的阿尼姆斯克服了消极的阿尼姆斯,呈现在人面前的依旧是那个不屈的曼桢。
(三)阿尼姆斯的升华
国家号召去东北搞建设,曼桢义无反顾地前往。曼桢做出这个决定是经过了情感的考验。最初曼桢在逃出医院的当天晚上就写信给世均,希望他尽早到上海来一趟,曼桢是一直都没有忘记世均的,她获得自由最先想到的就是世均,可见她心里一直都思念、牵挂着世均,甚至还隐约存有一丝期待和希望。去叔惠家里打听世均的消息,得知世均已经结婚,至此她对世均的希望彻底破灭。感情本是两个人的事,历经了生活风霜和苦难的曼桢,挣扎着回到爱情开始的地方,她以为世均会在那里等她,或者至少能给她一些希望与安慰,结果等待她的是人去楼空。原来这些年,等待的只有曼桢一个人。现实摧毁了曼桢的希望,也摧毁了她对世均最后的留恋。去杰民所在银行的途中,在分别十多年后第一时间认出世均,两行热泪泉涌似的流着,想着被汽车撞死就好了。相见却不相识,世均没变,依旧是多年前那个熟悉的身影,只是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天天来曼桢家里的世均了。再相见,曾经的熟悉变成了现在的陌生,曼桢清醒的意识到,她和世均之间不仅隔着座山,而且是永远都回不去。曼桢明白,从此和世均只能是分道扬镳。虽然曼桢是不会忘记世均的,世均成了她心头抹不去的记忆。但是曼桢并不为此消沉,生活还要继续。最后曼桢选择奔赴东北,并答应与世均夫妇同往。曼桢把对世均的感情和留恋化作了对生活的动力和希望,并且与生活同步、与时代同行。经历了生活的苦难和不幸,曼桢悟出了生命是一件可怕的事情。“要是真的自杀,死了倒也就完了,生命却是比死更可怕的,生命可以无限制地发展下去,变得更坏,更坏,比当初想象中最不堪的境界还要不堪”。[4]可贵的是,曼桢依然选择生存下去,生存就有希望,追求就有光明。曼桢是如此的理智清醒、坚强乐观。
曼桢经过情感的考验最终选择奔赴东北,因为东北充满光明,曼桢向往新生活。如果说最初的家庭环境影响了曼桢的性格,使她具备了阿尼姆斯的气质,后来的不幸遭遇和经历促使曼桢的阿尼姆斯走向成熟,那么此时曼桢将国家的号召、时代的要求与个人的追求结合起来,找到了强化生命的途径,说明曼桢的阿尼姆斯在不断的发展、强大,并一再转变、升华,化为对生命和自我的追求。曼桢始终在用积极的阿尼姆斯克服消极的阿尼姆斯,积极的阿尼姆斯一直在曼桢的身上起着作用。
三 结语
曼桢的一生饱经沧桑,阿尼姆斯赋予她积极乐观、果敢刚强的男性特征,并在生命的挫折与磨难中成长发展,并且最终强化、升华。曼桢的坚贞不屈贯穿着故事的始终,我们可以看出曼桢的身上有着明显的阿尼姆斯,并且积极的阿尼姆斯最终占据了主导地位。
[1] 常若松.人类心灵的神话:荣格的分析心理学[M].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1999:107-109.
[2] 张爱玲.天才梦[G]∥流言.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9:3.
[3] 张爱玲.公寓生活记趣[G]∥流言.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9:28.
[4] 张爱玲.十八春[M].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03:2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