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视域下自出版的演进路径与未来可能
2023-10-14马浩郑达威
马浩 郑达威
【摘要】当前新媒体的发展可谓日新月异,智能手机和移动互联网使得每个人都是传播者,每个人都在时刻不停地自我表达,这种传播现象属于自出版的广义范畴。当自出版成为日常生活必需品的时候,研究自出版的未来趋势具有一定的必要性。以自出版的历史视域为研究对象,围绕媒介形式、信息内容、传播主体三个要素,梳理中国古代自出版的历史进程,归纳自出版的传播特征,尝试总结当下与未来自出版的局限与可能。
【关键词】自出版;历史视域;媒介形式;信息内容;传播主体
一、自出版的广义概念
自出版是一种没有第三方机构介入的出版方式,表现为作者全程主导出版活动,概括为“自创作品、自持版权、自筹资金、自主经营、自担风险、自享收益”[1]六个特征。自出版包括印刷出版和网络出版两类,由于印刷出版的成本以及出版制度的限制,网络出版成为广大网民的必然选择。狭义的自出版是再造传统出版模式,意味着个人全部实现“作品、版权、资金、经营、风险、收益”六个特征,即使能够规避出版成本和制度限制,狭义自出版的专业性也使得大部分网民望而却步;如果集中强调“作者主导”的基本原则,广义的自出版(self-publishing)可以定义为“作者主导的自我创作、自我加工、自我发行”,涉及一切公之于众的自我表达(self-expression)。广义的自出版正在依托智能手机和移动互联网,不知不觉地融入日常生活,成为生活世界的必需品——遍布朋友圈、公众号、短视频等媒介形式,涵盖意见、商品、娱乐等信息内容。
有学者认为中国古代的自出版与网络时代的自出版具有同构性——“自我创作、自我加工、自我发行,作者在出版全过程中保持主导作用”[2]。对比当下,中国古代的自出版没有智能手机和移动互联网等传播技术,虽然传播范围达不到全民参与,但是传播内容同样涉及意见、商品、娱乐等信息,作者是传播主体,全程主导出版活动;即使难以准确判定谁是当前自出版的雏形,中国古代的自出版也一定是最具亲缘关系的前身。知往鉴今,以启未来。互联网诞生于20世纪末,如果仅在20年的时间范围内推理自出版的未来,不仅难以回答,而且有失偏颇——比如互联网早期的BBS、Blog等媒介形式,都曾经被寄予厚望,当时的研究者没有料到它们会迅速消退得无声无息。因此,本文致力于追问:网络时代的自出版在出现之前经历过哪些历史阶段?以此回答自出版未来将会呈现什么形态。
二、自出版的历史视域
本文紧扣中国古代自出版的定义,密切联系技术、经济、统治的历史视域以及媒介与信息的辩证关系,沿着“萌芽时期—成熟时期—转型时期”的发展过程,渐次描述并逐一解释自出版的演进路径。
中国古代的自出版完全是自主创新的自然发展,在近代西方印刷机引进之前,始终呈现线性的演化过程。西方的机械动力、电子照排、数字编码等印刷出版技术,直接推进了自出版的非线性跨越,这进一步证明中国古代的历史视域对自出版具有原生式的发生学意义。中国古代的自出版发轫于何时何处,终了于何时何处,目前尚未定论。结合相关资料粗略考证,“隋末唐初发明了雕版印刷术,开创了人类文明的新纪元”[3],自出版在印刷术出现前后有着明显不同的历史表现。因此,以印刷术的发明与应用为自出版的历史分期,印刷术之前属于萌芽时期,印刷术之后属于成熟时期,迈向近代则属于转型时期。
(一)萌芽时期
远古时期开始的洞穴壁画、刻木结绳,以及后来大量记载卜辞内容的甲骨文,几乎都是日常生活的记录,只能算自我表达,不符合自出版必须“公之于众”的基本属性。夏商周三代的金文和铭文以青铜器为媒介形式,广泛涉及当时的政治、经济、文化等信息内容,由于青铜器是统治阶级贵族的专用品,即使具有公开价值,也只是档案性质,构不成出版。先秦时期的简牍逐步取代青铜器成为当时主要的媒介形式,有些已经初步具有自出版属性,比如铸刑鼎和诸子著书。诸子百家为了宣扬自己的学说,纷纷利用简牍自发编订古籍和著书立说,已经构成作者主导的编辑出版活动,自出版特征鲜明;尤其是孔子编撰六经的自出版,对后世影响极大。从秦国到秦朝,一直执行“燔诗书而明法令”[4]的出版政策,自出版几乎绝迹;两汉以后的自出版再次出现,并且延续先秦的大致情形,以经史、文学、科技三大类信息内容为主,这种状况直至魏晋南北朝。
从媒介形式上考察,萌芽时期自出版经历了从青铜器到简牍的演化,体现出“轻便”的特征,传播主体也迅速扩大到知识阶层,与之配合的邮驿制度也建立起来,自出版的传播范围逐渐扩大。简牍相比青铜器已经很轻便,只是信息量过大之后依旧受到限制,比如东方朔“初入长安,至公车上书,凡用三千奏牍”[5],汉武帝让两个人托着看了两个月。
需要单独说明的是,魏晋南北朝时期是自出版从萌芽到成熟的过渡时期。从媒介形式上考察,纸的发明对于自出版具有划时代意义,从蔡侯纸用于书寫媒介起始,中间经历过几百年的“简-帛-纸”并用时期,直到东晋才有明确记载“古无纸故用简,非主于敬也。今诸用简者,皆以黄纸代之”。[6]纸质自出版彻底淘汰了长达千年的简牍自出版。
(二)成熟时期
“中国雕版印刷术大概起源于7世纪初年(636年左右),8世纪市场上出现了印纸,9世纪纸质印刷不但文献记载更多,敦煌发现的实物也不少,成都并且已成为全国刻书业的中心了”[7]。学界普遍认为隋唐之际诞生了雕版印刷术,这是蔡侯纸之后又一个划时代的发明;再加上隋唐时期的科举兴起和佛教昌盛,自出版性质的私人编纂成为隋唐乃至五代时期书籍出版的重要组成部分。唐朝文化灿烂,社会繁荣,各种文集、诗集不断涌现,依据《旧唐书·经籍志》和《新唐书·艺文志》的记载,著作总数2125家、40065卷,不仅人数众多,而且数量空前。由于唐代的雕版印刷尚属初创,可供考证的印刷品不多,内容以佛经、字书、历书、阴阳杂书为主;传统的手抄书依然是当时自出版的重要媒介形式,隋代私人抄写诗歌、历书、法书屡见不鲜,尤其是抄写佛经的数量史无前例,唐代民间抄书的著名人物有韦述、孟郊、杜牧、李商隐等,抄写内容与隋代大致相同。
经过五代时期的承上启下,自出版到了宋代,情况又有不同。宋代初期确立了崇文抑武的“右文政策”,集中体现为官修四大类书以及科举制度改进,尤其是后者,直接关系到自出版的蓬勃发展。宋代逐渐打破隋唐科举的门阀界限,录取数量空前绝后:“宋代平均每年取士人数约为唐代的5倍,约为元代的30倍,约为明代的4倍,约为清代的3.4倍。”[8]平民阶层走仕途经济的积极性空前高涨,书籍需求随之激增,自出版发展到中国古代社会的高峰期。两宋的民间出版大致分为私宅、坊肆和寺观三类,属于自出版范畴的是私宅出版和坊肆出版两类。前者以崇尚学问、推广文化、传播知识为目的,相比官方出版,私宅刻书更加自由,偏重于子、集的内容;后者又叫书坊,是以营利为动机的出版机构,因为很多出版商本身就是士大夫和藏书家,他们往往全程参与创作和编校活动,所以书坊具备一定程度的自出版性质。在宋代社会重文、重商的影响下,面向市场的坊肆出版尤其活跃,不仅刻印经、史、子、集以满足士人读书应试需求,而且能够在信息内容方面进一步突破,比如南宋“临安尹家书坊的父子二人,刻印过大量的话本小说”[9],以取悦更大范围的平民阶层。
(三)转型时期
元代是少数民族入主中原,社会经济停滞不前,文化传统遭受的破坏更大。元代的自出版依旧以私宅刻書为主,相比前代没有明显进步。洪武建元之后,汉族政权得以延续,明太祖着意复兴中华文化。到明代中后期,随着一系列的改革措施,社会经济逐步繁荣,市民社会初步形成,江南地区的印刷出版业尤其发达,自出版由此勃兴,发展到中国古代社会新的高峰。具体表现为私刻和坊刻渐渐超越官刻,其中坊刻影响力最大,“私刻的数量最多”[10]。坊刻就是书坊刻书,晚明江南书坊的出版商同样亲自参与出版的全过程:最著名的汲古阁毛晋父子,在仕途经济受挫之后转而刻书,内容遍及经、史、子、集;建阳地区的余氏兄弟热衷市民文学,余彰德出版过一系列神魔小说,余象斗亲手编写并刻印了《南游记》和《北游记》。晚明书坊是典型的商业出版,为了满足市民社会的文化需求,书坊印行量最大的是《三国演义》《水浒传》《金瓶梅》《牡丹亭》“三言”“二拍”等通俗读物,以及满足科举考试的通俗释经丛书和科举范文讲评等。
到了清代,清朝统治者屡兴文字狱,阻遏了文化进步,书坊出版相比前代没有明显变化,私宅出版依旧是自出版的主要形式,只有两点值得注意:第一,清代书籍价格昂贵,书坊为了争取市场,不惜牺牲质量以降低成本,反而是私刻书籍的质量更高;第二,受到文字狱和书价高的影响,清前期还存在私人抄书,比如顾炎武就是典型代表。直到清末,自出版的自然发展历程被外来势力强行终止,来自西方的技术和资本直接摧垮并重塑了中国出版业,尤其是近代以来的战乱不绝,自出版活动在机器大工业和社会动荡的双重逼迫下逐渐枯萎。
从媒介形式上考察,即使北宋发明了泥活字印刷术,直到明代,雕版印刷仍然是主流;在清代官方出版的倡导下,木活字和铜活字才开始在民间出版中大量使用,可是始终没有打破雕版印刷的主导地位。究其原因,活字印刷比雕版印刷多了编辑的环节,每次印书都要重新拆版和拼版,增加了人工成本;再加上汉字是象形文字,每印一套书都要重新刻印很多新的字模,增加了物料成本。相比雕版印刷,活字印刷呈现出“碎片”特征,“在这种经济、方便,尤其适用于拼音文字的中国印刷术的直接或间接的启发下”[11],古登堡发明了金属活字印刷机,近代欧洲走上完全不同的发展道路。从信息内容上考察,书坊出版了大量“世俗”书籍,商业特征更加显著;私刻受到晚明经世致用的思想影响,无论是学术出版物还是党社宣传品,都在偏离正统的经、史、子、集,具有“世俗”倾向。
三、自出版的局限与可能
总结中国古代自出版的演化过程,在媒介形式方面体现为“轻便化—标准化—碎片化”三个特征,在信息内容方面体现为“实用化—商业化—世俗化”三个特征,传播主体则主要体现在数量和动机方面。清末民初,中国社会向近代化转型,在自然经济被西方文明打破之后,自出版的自然发展进程也被打断。取而代之的是古登堡印刷机体系下的出版模式,处于手工业阶段的私人刻书难敌工业化的机器印刷,古代书坊只能强制转型为像商务印书馆、中华书局这些依据西方商业模式组建的出版机构;除此之外,西式报馆成为近代出版业的重要形式,报纸作为大众媒介比书籍更容易普惠大众。无论是书局还是报馆,都由庞大的商业资本和专业的从业人员组成,这些都是自出版难以企及的,尤其是近代以来的社会制度与文化环境,决定了传统的自出版不可能有所发展。
(一)自出版的传播特征
对比近代欧洲的历史视域不难发现,西方自出版同样分别具备媒介形式与信息内容的三个特征。从媒介形式上考察,古登堡的机印书能够代替中世纪的手抄书,同样体现了轻便化、标准化、碎片化的三个特征;从信息内容上考察,15世纪古登堡印刷出版《圣经》,16世纪路德自写自贴《九十五条论纲》,17世纪弥尔顿自行印刷《论出版自由》,18世纪狄德罗自行编写《百科全书》,同样经历了实用化、商业化、世俗化三个特征;参照文艺复兴、宗教改革、近代科学、启蒙运动的发展过程,传播主体同样是从文人、教士扩展到第三等级,出版动机也从传教、学术延伸到日常生活;从自由竞争到市场垄断,20世纪西方的出版机构演化为传媒集团,东西方的自出版同处低谷。经过比较研究可以基本确定,自出版的传播特征可以概括为“轻便化—标准化—碎片化”和“实用化—商业化—世俗化”,传播主体呈现为数量规模不断扩大与出版动机更加自由。
(二)自出版的现实观照
移动互联网的二进制传输和智能手机APP软件,已经将机器端的轻便化和标准化推向极致;依托朋友圈、公众号、短视频的自出版表现为微传播,而“微”正是碎片化特征,目的是将用户端的轻便化和标准化推向极致:每个人都既是传播受众又是传播主体,出版内容完全自由决定。自出版势必继续将用户端的轻便化和标准化推向极致,迈向一种更加自由的信息传播。自出版未来的可能不在媒介形式的碎片化,而是当前出版内容的日常化趋势:朋友圈里最常见的就是日常生活的展示——去了哪里,吃了什么,干了哪些等,这是一种基于存在认定的个人品牌塑造——时刻播报自身动态,时刻宣传自我价值。作为生活世界的必需品,自出版不是自来水、天然气这种物质载体,而是发型、服装这种文化载体。这决定了未来生活世界的认知过程有可能重构,比如面见一个陌生人之前,我们会先看她或他的朋友圈,而不是先微信或电话聊天。
(本文为河南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青年项目“数字时代公益广告话语创新路径研究”,项目编号:2021CXW029)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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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李昉,等.太平御览[M].北京:中华书局,1995:27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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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李致忠.中国出版通史:宋辽西夏金元卷[M].北京:中国书籍出版社,2008:86.
[10]缪咏禾.中国出版通史:明代卷[M].北京:中国书籍出版社,2008:172.
[11]白寿彝.中国通史:第11册[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497.
作者简介:马浩,河南工业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讲师,硕士(郑州 450001);郑达威,郑州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副教授,博士(郑州 450001)。
编校:王志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