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黄帝内经》五形人理论剖析《红楼梦》中的经典形象林黛玉 *

胡 潇 孟晓媛

（辽宁中医药大学研究生学院，辽宁 沈阳 110847）

《红楼梦》原名《石头记》，被称为“中国封建社会的百科全书”，是中国古代文化集大成之作，中医学便是此巨著中浓重的一笔。在此巨著中，作者刻画了无数人物形象，在对人物的描写与刻画中渗透了许多中医思想。据统计，《红楼梦》中涉及的疾病与医药知识有291处，阐述各种病症114 种，完整的中医病案13 个，各类方剂共45 个，中药125 种，各种太医、御医、游医共计14 名。这使读者在阅读此书时不但能体会四大家族的荣辱兴衰史，也能进一步了解当时中医药文化发展状况，用中医思想去剖析人物的性格与命运。本文所参考文本为《石头记》（周汝昌校订批点本）（后文提到时均简写为《石头记》），根据《黄帝内经》五形人理论来剖析其中的经典人物形象代表——林黛玉。

1 《灵枢·阴阳二十五人》有关木形人理论的阐述

五形分类法是基于五行学说诸多体质分类方法中最为详尽和系统的一种。采用取象比类的方法，根据人的

体型、肤色、性格等形态，人的生理以及对环境的适应情况，对人体的体质进行了初步的分类，分为木、火、土、金、水五形［1］。《灵枢·阴阳二十五人》五行人理论中有关木行人的描述为：“木形之人，比于上角，似于苍帝，其为人苍色，小头，长面，大肩背，直身，小手足，好有才，劳心，少力，多忧劳于事。能春夏不能秋冬，（秋冬）感而病生。足厥阴佗佗然。太角之人，比于左足少阳，少阳之上遗遗然。左角（一曰少角）之人，比于右足少阳，少阳之下随随然。釱角（一曰右角）之人，比于右足少阳，少阳之上推推然。判角之人，比于左足少阳，少阳之下栝栝（一曰枯枯）然”。

2 林黛玉作为小说中木形人代表的理论依据

2.1 林黛玉的前世——绛珠仙子在《石头记》第一回“甄士隐梦幻识通灵，贾雨村风尘怀闺秀”中提到，甄士隐在梦中梦见一僧一道，僧人提到一千古未闻之罕事。西方灵河岸，三生石畔，有绛珠草一株。有一神瑛侍者，每日用甘露灌溉，绛珠草因此脱却草胎木质，化得人形，修为女体。近日，神瑛侍者凡心偶炽，意欲下凡造历幻缘。绛珠仙子闻此便要与之一同下世为人，用一生之泪偿还其甘露之惠。

曹雪芹为林黛玉设计了绛珠还泪的神话情节，绛珠仙子下世为人投生为林黛玉，以报答神瑛侍者的恩情。在我国古代的文学传统中，草所富有的精神内涵较为深刻，它往往代表着一种孤高、圣洁、忠信的道德情操和追求自身修养的生活态度［2］。草在中医的五行学说中对应为木，林黛玉为草胎木质的绛珠仙子化身，为林黛玉是为木形人提供了索引。在曹雪芹笔下，林黛玉在书中的整体形象是围绕古人赋予草的精神内涵和木形人的特质进行刻画的。

2.2 林黛玉的籍贯——姑苏在《石头记》第二回“贾夫人仙逝扬州城，冷子兴演说荣国府”冷子兴和贾雨村的对话中提到了林黛玉所属的林氏家族本贯姑苏。苏州古称姑苏，地处我国东部地区。《类经》言“象类东方之苍帝”，东方苍帝在《山海经》中记载为伏羲，五天帝之一，是位于东方的司春之神，《晋书·天文志》曰：“东方苍帝，灵威仰之神也”。《灵枢·阴阳二十五人》言：“木形之人，比于上角，似于苍帝”，木形人在五行与苍帝对应，也有人认为东方之神苍帝指代生活在东方的人民，即木形人在特征上与居住在东方的人类似［3］。因此曹雪芹为林黛玉所设计的祖籍姑苏，也符合木形人生于东方的特点。

2.3 林黛玉的体态与外貌——标致人物在《石头记》第三回“金陵城起复贾雨村，荣国府收养林黛玉”中，林黛玉初入贾府，在此章回中有几段关于林黛玉外貌和体态的描写。众人见黛玉年纪虽小，却举止言谈不俗。身体面庞虽怯弱不胜，却有一段自然风流体度。便知她有不足之证。王熙凤见到黛玉更是惊叹天下真有这样标志之人物，评价林黛玉通身气派不像贾母的外孙女，更像是嫡亲的孙女。最后贾宝玉与林黛玉见面，从宝玉的视角描写林黛玉，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

《医宗金鉴·四诊心法要诀》中讲道：“木形之人，其色必苍，身直五小，五瘦五长”［4］，其中的“五小”是指头和双手双脚，“五瘦五长”则是指四肢和躯干的瘦长。因此其躯干四肢特点为，躯干挺直而瘦长，四肢细长而手脚小。根据上文提及贾府众人初见黛玉时的外貌描写，可知黛玉娇小瘦弱，身材纤细，是典型的江南女子形象。《麻衣神相》中论述五行形，木行形“腰背扁薄……木质形瘦骨，凛凛更修长。秀气水眉眼”，在木形人原有的身材基础上提到眉眼细长的外貌特征。中国古代女子以眉毛修长浅淡为美，在曹雪芹笔下，黛玉有着一双罥烟眉。罥烟眉的特点是“双眉如远山羞黛、柳丝细长”［5］，这一特点也符合木形人眉眼细长的特质。

2.4 林黛玉的内在特质

2.4.1 林黛玉的性格——多愁善感在《石头记》第七回“送宫花周瑞叹英莲，谈肄业秦钟结宝玉”中，周瑞家的受薛姨妈之托给各位姑娘送宫花共十二支。周瑞家的因顺路先去了王夫人正房后面的小抱厦将宫花先予了迎春、探春和惜春每人两支，又将宫花送到了凤姐院里四支，最后转到贾母住处（黛玉和宝玉此时陪贾母同住）。进门后笑着说姨太太着她送花来与林姑娘带，率先接过花说话的却是宝玉，黛玉只是就宝玉接过的宫花看了看，问道是单送她一人还是别的姑娘都有，周瑞家的说道各位都有了，这两支是给林姑娘的，黛玉冷笑道：“我就知道，别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给我”，从人物的言语中可见黛玉孤身在贾府，心思细腻敏感，容易思虑过度。

在《石头记》第二十六回“蘅芜院设言传蜜意，潇湘馆春困发幽情”中，黛玉闻宝玉被贾政叫去一日未回，心里替宝玉感到忧虑，晚饭后听闻宝玉回来了便想去问问宝玉如何。去怡红院叩门时，晴雯和碧痕正拌嘴，没什么好气，没听出叩门的是黛玉便未开门。黛玉自己回思，虽说舅母家同自己家一样但到底是客边，又想自己父母双亡，无依无靠，又要依栖在贾府。恰巧又听见院内一阵笑语，愈发伤感起来，悲悲切切，呜咽起来。

木形人五行对应木，五脏对应肝。木曰曲直，木之舒畅条达的特性体现于肝的生理功能，即为“肝主疏泄”［6］。《丹溪心法·六郁》说：“气血冲和，万病不生，一有怫郁，诸病生焉。故人身诸病，多生于郁”。由此可见，肝主疏泄、调节情志是通过调节气机实现的，因此在生理过程中，肝对情志的正常发生与保持起着重要的调节作用［7］。《素问·举痛论》云：“余知百病生于气”，女性每遇情绪低落，伤肝动气就会出现肝气郁结或气血紊乱［8］。《女科经纶》云：“百病皆生于气，而于妇女尤为甚”“妇人以血为海。妇人从于人，凡事不得行，每致忧思忿怒，郁气居多”，妇人常罹患气郁［9］。《笔花医镜·女科证治》有云：“妇女之症……然大要不离乎情郁结者近是。盖妇女阴啬之性，识见拘墟。一有逆意，既牢结胸中，又不能散闷于外，则郁久而成病矣”，由此可知女性多因情志抑郁致病。黛玉从小因丧母寄居外祖母家，孤身一人居于贾府，虽有贾母疼爱和众堂兄弟姊妹的陪伴，但内心深处仍有孤独感。木喜条达恶抑郁，而黛玉的身世与所处环境使她敏感多疑、善思忧虑，这必然导致肝气郁结于内，不得舒畅，从而形成多愁善感、善疑虑的性格。这一性格也符合木形人多忧劳于事的特点。

2.4.2 林黛玉的才情——才情绝佳在《石头记》第十八回“林黛玉误剪香囊带，贾元春归省庆元宵”中贾元春回家省亲，在大观园中让众姊妹各题一匾一诗，元春看毕众姊妹之作后，称赞薛（薛宝钗）林（林黛玉）二妹之作与众不同，非愚姊妹可同列。黛玉看独作四律的宝玉大费精神，便想帮其代作两首。宝玉看过黛玉替自己所作之《杏帘在望》时感慨比自己所作的三首高过十倍，元春看过后称赞黛玉所作“杏帘”为前三首之冠。在第三十八回“林潇湘魁夺菊花诗，薛蘅芜讽和螃蟹韵”中，众人在大观园中赏桂、设螃蟹宴，吃罢开始取诗题作诗取乐，众人作完，李纨评黛玉所作之《咏菊》第一，《问菊》第二，《菊梦》第三。在第四十八回“滥情人情误思游艺，慕雅女雅集苦吟诗”中，香菱初进大观园，到潇湘馆拜黛玉为师学作诗，黛玉教导香菱作诗词句还是末事，最要紧的是立意，若意趣真了，连词句不用修饰自是好的，不以词害意。由此可见黛玉对作诗独有一番自己的见地。后又推荐香菱先读王摩诘的五言律、杜甫和李白的七言律打底，再读陶渊明、应玚、谢、阮、庾、鲍等人之作，可见黛玉深谙作诗之法门。

《灵枢·阴阳二十五人》中形容木形人“好有才”，张介宾在《类经·阴阳二十五人》中从木之属性论述：“好有才，随斫成材，木之用也”［10］，张志聪同样从木的属性去解释：“好有材者，木随用而可成材也”［11］。由此可见木形人的一大特点是有才气。在曹雪芹笔下，黛玉极善诗词，才情绝佳，在众姊妹中独树一帜。清代红学研究者涂瀛说：“林黛玉人品才情，为《红楼梦》最”［12］。黛玉的创造力主要体现在诗词创作上，曹翁笔下，她是花容貌玉精神的佳人，更是诗词为心的才女［13］。就作诗本身而言，她有一种不可抑止的创作冲动［14］。诗是她诗会夺魁所仗，也是她生命所系，灵魂所归，是她水晶般的心灵和诗意般灵魂的体现。横溢的才学展示了她深厚、自由、动人的精神世界［15］。敏感的诗人气质是林黛玉性格之所以具有动人心魄的艺术力量的重要因素，诗的境界、诗的氛围培育了她的风神秀骨，使她在十二钗群像中，始终荡漾着清新雅丽的特殊韵味，博得读者的同情和爱怜。林黛玉艺术形象这一渗透着诗情的个性特征，可以说是中国小说史上的一个辉煌且独特的创造［16］。

2.5 林黛玉的体质——体弱多病张介宾在《类经·阴阳二十五人》中从木之属性论述：“劳心，发生无穷，木之化也。少力，木性柔也。多忧劳于事，木不能静也”。张志聪同样从木的属性去解释：“力少者，木易动摇也。内多忧而外劳于事者，木不能静也”。而黛玉在初入贾府时便被瞧出有不足之证，黛玉说自打会吃饭时便开始吃药，至今未断，请了多少名医修方配药也不见效，由此可见黛玉自小体弱多病，加之其多愁善感善忧虑的性格特点，符合木形人“劳心，少力，多忧劳于事”的特征。

在《石头记》第八回“贾宝钗小恙梨香院，贾宝玉大醉绛芸轩”中提到黛玉和宝玉在薛姨妈处吃酒，适逢大雪天，黛玉的小丫鬟雪雁来给黛玉送小手炉。薛姨妈也说道黛玉素日身子弱紧不得冷。这里细节可见黛玉素日体虚，怕冷，不耐严寒，这十分符合木形人“能春夏不能秋冬”的特点。木形人能耐受春夏的温热，不能耐受秋冬之寒凉，秋冬季容易受邪气的侵袭而生病［17］。

在易患疾病上，五行中木行与肝对应，易发生各种由肝脏导致的疾患。在《石头记》第十九回“情切切良宵花解语，意绵绵静日玉生香”中提到一处细节，宝玉到黛玉房里看视，只见黛玉睡在那里便将黛玉推醒说道：“好妹妹，才吃了饭就睡觉”，由此细节可见黛玉脾不健运从而导致精神不振。肝脏五行对应为木，脾脏五行对应为土。《素问·宝命全形论》中提到“土得木而达”，这是最早关于肝脾关系的论述。因此，木、土（肝、脾）之间关系密切，脾功能的正常离不开肝之疏泄，而脾功能正常也会促进肝之功能的发挥［18］。根据五行相克的理论，肝气太过，肝木乘脾土，则致脾气虚弱，脾失健运，如《素问·气交变大论》所言：“岁木太过，风气流行，脾土受邪”。人体病理状态时，肝气横逆，亦可见脾胃功能失常的病症［19］。在《石头记》第四十五回“金兰契互剖金兰语，风雨夕闷制风雨词”中提到黛玉每到春分秋分之后必犯嗽疾，今秋又因贾母高兴多游玩了几次，劳神过度，近日又复嗽起来，觉得比往常重些，总不出门，只在自己房中将养。中医对咳嗽的认识源自《黄帝内经》，其论述“肺主咳”“五脏六腑皆令人咳，非独肺也”。由此可知，虽然肺为咳嗽的主脏，但是其他脏腑也可通过肺引起咳嗽。若平素肝气偏旺，情志不畅，忧思郁怒，致肝气郁结，枢机不利，肝气不得升发，肺气难以宣降，气逆于上而作咳；“气有余便是火”，若气郁日久化火，木火刑金，肺失宣肃而咳［20］。黛玉所处的境遇使她多愁善感，易忧虑气恼，肝气郁结于内，肝气不得升，肺失宣肃，导致嗽疾。

3 小结

《红楼梦》作为我国古代四大经典名著之一，呈现了中国古代封建社会的世态百相，蕴含于此著作里的中医思维与中医思想不胜枚举，本文所例举的五形人之木形人理论是书中若干中医思想的一小部分。作者把缜密的中医思维与人物密切结合，体现在人物塑造的各个方面，书中对于中医药理论以及传统文化的记载，体现了作者学识修养的高度、深度、广度。研读经典名著，从经典中探寻知识，为中医药文化的传承提供理论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