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两宋京城官方女性乐人
2023-10-12赵艺兰
赵艺兰
女性乐人是历朝历代官方乐人的重要组成部分。由于宋人对晚唐、五代以来礼文坠阙,礼乐制度崩坏的情况不满,宋儒亟求重建理想的政治礼乐思想秩序,整个宋代,朝廷上下对“女乐”的态度均是讳莫如深,不论正史或文人笔记都不愿多加论述。乐人虽然地位卑贱,但不可置疑的是宋代乐舞,尤其是宋代民间俗乐舞的繁荣有女性乐人的重要贡献,她们的生存状态值得被分析。学界对此亦有一些讨论,如卫亚浩《宋代宫廷女乐文字记载与表现》一文分析了仙韶院作为宋代宫廷女乐的存续发展与规模大小等(1)卫亚浩:《宋代宫廷女乐文字记载与表现》,《长城》,2009年,第4期。;文锋刚的硕士论文《唐宋女乐比较研究》认为与唐代相比,宋代宫廷女乐规模较小,民间女乐更为活跃(2)文锋刚:《唐宋女乐比较研究》,河南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2年。。其他还有一些通史性的论述,讨论了女乐的发展情况与女伎作为一个社会阶层的整体生存状态,但其中关于宋代女性乐人的讨论较少(3)宋代文献资料中关于女乐的记载稀少又零散,所以学界投射的关注不多。因此比之唐代与元、明、清的女性乐人,宋代女伎的生存情况尤不明朗。前人如俞正燮《除乐户丐户籍及女乐考》、邓之诚《骨董琐记》、王书奴《中国娼妓史》等文对宋代乐伎有所讨论,但不尽详细。当今学者如项阳的《山西乐户研究》、程晖晖的《乐籍制度下的女乐与城市音乐文化》等讨论了乐籍制度下女性乐人发展情况,其中也有涉及到宋代的情况,可资参考。参见〔清〕俞正燮:《俞正燮全集1》癸巳类稿卷十二《除乐户丐户籍及女乐考》,于石、马君骅、诸伟奇校点,合肥:黄山书社,2005年,第604—620页。邓之诚:《骨董琐记全编》卷4《宋官妓营妓》,邓珂点校,北京:北京出版社,1996年,第122页。王书奴编著:《中国娼妓史》,上海:三联书店上海分店,1988年。项阳:《山西乐户研究》,北京:文物出版社,2001年。程晖晖:《乐籍制度下的女乐与城市音乐文化》,《中国音乐学》,2008年,第2期。。根据文献记载,两宋京城官方女性乐人大约可分为三类:仙韶女乐、教坊女伎及开封府(临安府)衙前乐营女伎,本文将分门别类对这三种女性乐人的人事隶属关系、所承担的表演节目类型及发展情况进行讨论。
一、宋代仙韶女乐的发展情况与表演乐舞类型
(一)宋代仙韶院的发展情况
宋代仙韶院隶属于皇家,成员为后宫内人、宫嫔,被称为仙韶女乐,为良家子,非贱籍。与其他女性乐伎能在公开场合表演不同,宋代仙韶女乐身处禁庭,原则上“非臣下所宜见”(4)〔宋〕黄震:《古今纪要》卷13,载《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384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第257页。,所以宋代大众乃至皇帝近臣对仙韶女乐的具体情况并不清楚。此外,由于历经中晚唐五代以来战乱的涤荡,宋人对皇室,尤其是皇帝本人耽于逸乐、享受女乐秉持强烈的批评态度。如王安石上《进戒疏》云:“孔子论为邦,先放郑声,而后曰远佞人……盖以谓不淫耳目于声色好玩之物,然后能精于用志……然后佞人可得而远。”否则“邪说陂行必窥间乘殆而作。则其至于危乱也岂难哉”(5)〔宋〕王安石:《进戒疏》,载《临川先生文集》卷39,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425页。。陈旸则说:“女乐之为祸大矣,众人得之而荡心,列国资之以行间……女乐之于天下,有不为丧身亡国之阶邪。”(6)〔宋〕陈旸:《乐书》卷185,载《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211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第830页。朝廷群臣对女乐持否定态度,使得帝王在享受女乐的同时也不得不彰显出自己审慎对待女乐的态度。元佑年间,哲宗下诏提拔仙韶使,诏文特意强调“所谓房中之乐者,《周南》《召南》是也,修已治人之道入于耳而感于心,有益于为天下,岂特娱悦耳目而已哉”(7)〔宋〕孔平仲等:《清江三孔集》卷11,载四川大学古籍整理研究所编:《宋集珍本丛刊》第16册,北京:线装书局影印本,2004年,第519页上。,即女乐的存在不仅仅是为悦耳目,而是有修身之大道在其间的。在这样的背景下,宋代后宫女乐的具体状况显得讳莫如深,只能从历史文献的只言片语中窥得一二。
宋代仙韶院成立于宋初。宋朝初立之时,其内廷官制称呼较为杂乱。最开始太祖在后宫设立内省,并置宫官,以管理内廷事务,置“司簿、司宾,并封县君。又置乐使,并赐裙帔”(8)〔清〕徐松辑:《宋会要辑稿》后妃4,刘琳、刁忠民、舒大刚、尹波等点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323页。,以乐使总管内廷乐舞。太宗时期则改内省为尚书内省,并在乐使之下又增置副使,将名字分别改为仙韶使、仙韶副使,品级皆封县君(9)同注①。。仙韶使也称管干仙韶公事,依据徽宗时期的政令:“政和四年正月四日,诏依议礼局拟定……内命妇告身绫纸……内宰、副宰用遍地云凤,宫正、尚宫、内史、郡夫人、治中用云朵凤,国夫人用遍地云鹤,宝林至掌乐、管干仙韶公事用(云)朵。”(10)同注①,第329页。可以看出管干仙韶公事的职位是低于尚书内省内史、治中的(11)《宋史·徽宗本纪》记载政和三年五月丁未“诏尚书内省分六司……置内宰、副宰、内史、治中等官及都事以下吏员”,可知仙韶使地位相当于吏,低于内史、治中等内官。见〔元〕脱脱等:《宋史》卷21《徽宗三》,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第391页。。管干仙韶公事也称管勾仙韶公事,南宋时为避讳高宗之名,遂改称主管仙韶。其职位有时不止一人,顺位第二的执事者也可称“同管勾仙韶公事”(12)〔宋〕王安礼:《王魏公集》卷3《制敕》,载四川大学古籍整理研究所编:《宋集珍本丛刊》第17册,北京:线装书局影印本,2004年,第178页上。。
仙韶院地处禁宫之内(13)《辍耕录》云:“纯和之次曰宁福殿,宁福之后曰苑门……苑门东曰仙韶院。”〔元〕陶宗仪:《南村辍耕录》卷18,王雪玲点校,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8年,第216、217页。,人员全由后宫女子组成,包括仙韶使,其服务对象仅限皇室成员,性质隐秘。宋代诏令“仙韶副使王氏可掌乐充仙韶使依旧管干仙韶公事制”一条中提到:“朕方宅忧,无所用乐,汝既久于其职,当迁矣,朕亦安得而止哉,然九重之外,不可户晓,宜识此意,务远嫌疑,庶朕慎独之心,赖以信于天下。”(14)司义祖整理:《宋大诏令集》,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第111页。升迁仙韶使与升迁其他妃嫔和宫人不同,其消息绝不能传出禁宫之外,可见仙韶女乐完全是皇室成员于禁苑之内的歌舞娱乐,连朝廷重臣也难得一见。《邵氏闻见录》中记载了一则宰执与皇室成员共同观看仙韶女乐的事迹,中道:“真宗东封西祀,礼成,海内宴然。一日,开太清楼宴亲王、宰执,用仙韶女乐数百人;有司以宫嫔不可视外,于楼前起彩山幛之。乐声若出于云霄间者。李文定公、丁晋公坐席相对,文定公令行酒黄门密语晋公曰:‘如何得倒了假山?’晋公微笑。上见之,问其故,晋公以实对;上亦笑,即命女乐列楼下,临轩观之,宣劝益频,文定至沾醉。”(15)〔宋〕邵伯温:《邵氏闻见录》卷1,李剑雄、刘德权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第8页。真宗宴请亲王及朝廷重臣,呈以仙韶女乐,仍以幔帐遮蔽,使外臣不得亲眼观看,最后真宗为对重臣示以亲切之意,也仅仅是命女乐列于楼下,隔栏观看。仙韶女乐的成员为后宫内人,因此不可被外臣窥见。据《挥麈录》记载:“政和二年三月,皇帝制诏,臣京宥过眚愆,复官就第……诏以是月八日开后苑太清楼……教坊请具乐奏,上弗用,曰:‘后庭女乐,肇自先帝。隶业大臣未之享。’其陈于庭……”(16)〔宋〕王明清撰、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编辑:《挥麈录》,北京:中华书局,1961年,第273—274页。即直到徽宗政和年间,才在宴请蔡京的宫廷曲宴中首次公开启用仙韶女乐。
南宋时,内廷女乐的私密性逐渐降低,大众时有机会能够远远目睹一二。如淳熙间,高宗、孝宗游西湖,随船人员中就有内廷女乐,以示“乐与民同”,百姓隔岸隐约可见御舟之上“宫姬韶部,俨如神仙”(17)〔宋〕周密著,李小龙、赵锐评注:《武林旧事》卷3,北京:中华书局,2007年,第70页。。又元夕灯会时,山灯中有“五色玉栅簇成的‘皇帝万岁’四大字,其上伶官奏乐,称念口号致语;其下为大露台,百艺群工,竞呈奇伎”,还有“内人及小黄门百余,皆巾裹翠蛾,效街坊清乐、傀儡,缭绕于灯月之下”(18)〔宋〕周密著,李小龙、赵锐评注:《武林旧事》卷2,北京:中华书局,2007年,第49—50页。,这里面的“内人”应即仙韶院女乐,此时也在大众眼前弹奏清乐,但还是“缭绕于灯月之下”,遮上了一层薄纱。
与北宋仙韶院女乐人数众多的情况不同,南宋时后宫女乐经历过数次遣散,规模缩水了许多。《建炎以来系年要录》记载南宋绍兴年间宋高宗曾“放仙韶院女乐二百余人,上闻渊圣讣音,且知金人有用兵之意,或传金人欲来索仙韶院女乐,上不忍良家子陷于绝塞,乃尽遣出宫”(19)〔宋〕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190,北京:中华书局,1956年,第3182页。。除了被动地遣散女乐,皇帝主动裁撤女乐的事件也有发生。宋孝宗时期由于皇帝生性节俭,志在恢复中原,对娱乐机构一类进行裁撤删减,于乾道年间下令进行取缔女乐,诏曰:“乾道继志述事,间用杂攒以充教坊之号,取具临时,而廷绅祝颂,务在严恭,亦明以更不用女乐,颁示子孙守之,以为家法。于是中兴燕乐,比前代犹简,而有关乎君德者良多。”(20)〔元〕脱脱等:《宋史》卷142《乐十七》,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第3345页。但这条诏令是否得以贯彻执行是值得商榷的,因为淳熙年间孝宗皇帝会庆圣节,太上皇后还有赠女乐二十人给孝宗的举动。到了咸淳年间,度宗全皇后册封之后归谒家庙时有送“诸阁分夫人、御侍韶部、职事内人,及诸位次内人本殿内人并细色匹帛、盘盏、细果、海鲜、时新吃食”(21)〔宋〕周密著,李小龙、赵锐评注:《武林旧事》卷8,北京:中华书局,2007年,第222页。,其中“御侍韶部”就是仙韶女乐诸人。因而尽管孝宗时期曾明令取缔内廷女乐,但是仙韶院女乐在整个宋代都一直存在,只是随宋朝国力的强弱有规模大小的差异而已。除此之外,仙韶女乐因个人情志等因素,主动寻求出宫的情况同样存在,但这种情况无疑是极罕见的。
(二)仙韶女乐表演的乐舞类型
仙韶女乐以演奏娴雅的法曲为主,也有舞蹈表演。在太清楼中的宫廷曲宴上,“入女童乐四百,靴袍玉带,列排场,肃然无敢謦咳者……殿上笙篁、琵琶、箜篌、方响、筝箫登陛合奏,宫娥妙舞,进御酒……又命宫娥抚琴擘阮”(22)〔宋〕王明清撰、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编辑:《挥麈录》,北京:中华书局,1961年,第275页。。据此可知仙韶院女乐所用的乐器有笙篁、琵琶、箜篌、方响、筝、箫、琴、阮,与教坊四部乐中的法曲部所用乐器相类。王小盾、孙晓辉在分类教坊四部的时候,依据“乐、器、工、衣”四个标准分析其内部组织特点(23)王小盾、孙晓辉:《唐代乐部研究》,《国学研究辑刊》,2004年,第14期。。乐器的使用很大程度上能决定乐舞的类型,仙韶女乐所用乐器与法曲部相类,那么其演绎的乐舞应该也具有法曲的特征。如周必大云“化国春偏好,慈闱日自长。仙韶喧法曲,齐劝万年觞”(24)〔宋〕周必大著、〔宋〕周纶编:《文忠集》卷118,载《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148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第312页。的句子,提到仙韶女乐表演的是法曲。又《清波杂志》记载:“(仙韶女乐)陈于殿延南端,袍带鲜泽,行缀严整。酒行歌起,音节清亮。乐作舞入,声度闲美,俱出于禁坊法部之右。”(25)〔宋〕周煇著、刘永翔校注:《清波杂志》卷6,北京:中华书局,1994年,第246页。也将禁中女乐与法曲部的表演相提并论,并且仙韶院的水平显然高于教坊法曲部。
南宋时期,内廷女乐所表演的乐舞多被称为清乐。如“淳熙三年五月二十一日,天申圣节……又移宴清华,看蟠松,宫嫔五十人皆仙妆,奏清乐,进酒,并御前呈新艺”(26)〔宋〕周密著,李小龙、赵锐评注:《武林旧事》卷7,北京:中华书局,2007年,第198页。。“清乐”在北宋时泛指清商旧乐,沈括《梦溪笔谈》中提到:“以先王之乐为‘雅乐’,前世新声为‘清乐’,合胡部者为‘宴乐’。”(27)〔宋〕沈括著、胡静宜整理:《梦溪笔谈》卷5,载《全宋笔记》,第2编,第3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6年,第40页。到了南宋则多指一种器乐合奏形式,主要使用乐器有笙、笛、觱篥、方响、小提鼓、拍板、扎子等。《都城纪胜》中记载:“清乐比马后乐,加方响、笙、笛,用小提鼓,其声亦轻细也。淳熙间,德寿宫龙笛色使臣四十名,每中秋或月夜,令独奏龙笛,声闻于人间,真清乐也。”(28)〔宋〕耐得翁撰、汤勤福整理:《都城纪胜》,载《全宋笔记》,第8编,第5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17年,第13页。可见南宋人认为的清乐与法曲一样,都是属于比较轻细娴雅,纤丽婉媚的乐舞艺术,适合女子表演。仙韶女乐还时常表演一些小型乐舞,如曲破对舞。如淳熙三年皇太后生日宴会,进行到第七盏的时候,“小刘婉容进自制《十色菊·千秋岁》曲破,内人琼琼、柔柔对舞”(29)同注②,第199页。。
仙韶女乐所用的乐器似乎与一般民间的乐器不同。例如阮是仙韶女乐所用的一种重要的表演乐器,不仅用于合奏乐曲,也经常单独演奏。《宾退录》云:“与时窃闻今禁中女乐别有所谓阮,其制视民间者绝不同,且甚大,须坐而奏之。”(30)〔宋〕赵与时著、姜汉椿整理:《宾退录》卷9,载《全宋笔记》,第6编,第10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13年,第126页。即宋代宫娥所擘之阮是改作过的,与民间所常用的阮不论大小、演奏方法均不一致,这或是缘于仙韶院乐舞继承了前代宫廷法曲的表演形式,与民间流行乐曲不同。
二、教坊女伎的隶属与表演节目类型
(一)教坊女伎的隶属关系
北宋前期,教坊归宣徽院管辖。宣徽院之名始自北齐,唐朝大历年间亦有设置,原为内廷机构,以宦官为长贰,亦掌管乐舞。唐代仙韶院成立之前,属于其管辖的宫内部分伶官就归宣徽院管辖(31)黎国韬:《先秦至两宋乐官制度研究》,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459页。。宋朝自太祖开宝九年始置宣徽院,其权责为“掌总领内诸司及三班内侍之籍,郊祀、朝会、宴飨供帐之仪,应内外进奉,悉检视其名物”(32)〔元〕脱脱等:《宋史》卷162《职官二》,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第3806页。,神宗元丰四年以后撤销宣徽院,哲宗时期曾短暂恢复,但很快又彻底裁罢。北宋朝廷多赏赐勋臣、外戚宣徽使一职,或以枢密使副权宣徽院事。隶属宣徽院的下级官署分为四案:兵案、骑案、仓案、胄案。其中仓案“掌春秋及圣节大宴、节度使迎授恩赐、上元张灯、四时祠祭及契丹朝贡、内廷学士赴上,并督其供帐,内外进奉视其名物,教坊伶人岁给衣带,专其奏覆”(33)〔元〕脱脱等:《宋史》卷162《职官二》,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第3806页。。宣徽院所负责春秋圣节大宴所需的宴乐表演皆是教坊承办,这样一来各项相关活动由同一机构统管,井然有序,政令通达。
教坊辖于宣徽院之下,机构之中有使副、色长、都知等,这些人均是“杂流命官”,年老后还可改授他官,执色艺人多是男性乐手,经考校方进入教坊,而队舞小儿、女弟子、百戏之类表演人员被称为“籍定应奉诸色人”(34)据《宋会要》:“(教坊)置使一人、副使二人,都色长四人,色长三人,高班都知二人,都知四人……旧使至贴部止二百四人,复增高班都知已下,皆执色。”又“(大中祥符)六年正月诏:教坊入内祗应,委副使提辖,不得妄有陈乞。例进儿男,许于使副处陈状,具所习曲调按试”,可知这些正式进入教坊,占有员额的艺人均需经过考核,并且都是男性。北宋末年,教坊中有“乐工四百一十六人”,大概是教坊机构最为庞大之时,这些乐工大多都是乐手,而队舞小儿、女童、左右百戏军,左右蹴球军被称为“籍定应奉诸色人”,不占用教坊乐工员额。见〔清〕 徐松辑:《宋会要辑稿》职官22,刘琳、刁忠民、舒大刚、尹波等点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3628—3629页。。他们虽是乐籍,又在教坊中练习歌舞等技艺,但并不是教坊中人。实际宋代教坊女伎归左右军管辖,因此有时又以“左右军伎女”或“两军伎女”代指教坊女性乐伎,见《文献通考》:“宋朝杂乐百戏:有踏球、蹴球、踏跷、藏挟、杂旋、弄枪、碗瓶、龊剑、踏索、寻橦、筋斗、拗腰、透剑门、飞弹丸、女伎百戏之类,皆隶左右军而散居。每大飨燕,宣徽院按籍召之。”(35)〔宋〕马端临:《文献通考》卷147,上海师范大学古籍研究所、华东师范大学古籍研究所点校,北京:中华书局,2011年,第4424页。又见晏殊《上元》诗中描写到:“金翠光中实焰繁,山楼高下鼓声喧。两军伎女轻如鹘,百尺竿头电线翻。”(36)〔宋〕陈元靓:《岁时广记》卷10,徐逸民点校,北京:中华书局,2020年,第199页。可以说“两军伎女”不全是教坊女伎,而教坊女伎全是“两军伎女”,并是其中技艺较精者。
宋代兵制有禁军与厢军两个系统,同一番号的军队均分左右两厢,亦称左右两军,教坊女伎应归于在京厢军。据《宋史·兵志》:“厢兵者,诸州之镇兵也。内总于侍卫司。一军之额,有分隶数州者,或一州之管兼屯数州者,在京诸司之额五,隶宣徽院,以分给畜牧缮修之役……”(37)〔元〕脱脱等:《宋史》卷189《兵三》,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第4639页。即在京厢军承担京师各项杂役,听从宣徽院的调遣。在京厢军有左右金吾街仗司,其属有“左右杖目官”“勾押”“引驾官”“四色矟官”(38)〔清〕 徐松辑:《宋会要辑稿》职官22,刘琳、刁忠民、舒大刚、尹波等点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3621页。等等。街司负责“击街鼓(包括五更报点)、警场、清道、巡逻京师街道、传呼备盗、纠察违制犯法行为,请纳鼓契等事,并差街司人从赴宰执、侍从官等处役使”(39)龚延明编著:《宋代官制辞典》,北京:中华书局,2001年,第336页。,仗司负责“殿内宿卫及车驾巡幸勘箭、唱和、喝探等事”(40)同注⑦,第337页。,熙宁之后与仪鸾司、六军仪仗司、军器什物库等同隶卫尉寺(41)同注⑤,第4691页。。《宋史·礼志》记载“册亲王仪”有以彩舆迎接归第的仪式,其仪仗队舞有“辇官十二人,并幞头、绯绣宽衣;旌节各二,马四,矟官十六人,执旌节拢马对引,由干元门西偏门出至门外;马技骑士五十人,枪牌步兵六十人,教坊乐工六十五人,及百戏、蹴鞠、斗鸡、角抵次第迎引,左右军巡使具军容前导至本宫”(42)〔元〕脱脱等:《宋史》卷111《礼十四》,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第2669页。,这里的左右军应即左右金吾街仗司。左右金吾街仗司主要负责“选募吏卒以给用”(43)〔清〕徐松辑:《宋会要辑稿》职官22,刘琳、刁忠民、舒大刚、尹波等点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3615页。,其长官官职由枢密院宣授,是在京厢军中比较务实的职位。如宋代有龙武、羽林、神武六军(左右各三军),亦隶属于在京厢军,主掌“郊祀、朝会仪仗”等,六军中的统军、大将军等官职无定员,通常“授予宗室,无职事”(44)龚延明编著:《宋代官制辞典》,北京:中华书局,2001年,第471页。,还有归德、怀化等大将军职,“皆以蛮夷朝贡受官者充之”(45)同注②,第3845页。,都不领实务,其中真正领事供职的是司判官,“以判金吾街仗将军兼领”(46)同注④。,即实际权责交由左右金吾街仗司。北宋时期,两军伎女应直接由左右金吾街仗司管辖,在教坊中练习歌舞,得入皇庭承应表演事宜。
在宣徽院罢撤之前,教坊女伎接受宣徽院的传唤差遣。宣徽院罢撤之后,教坊归于太常寺管理,左右金吾街仗司隶属卫尉寺,教坊女伎的人事归属此时则划分为二,人员属左右军,而事听于太常寺。徽宗成立大晟府之后,教坊还曾短暂地归属于大晟府管辖,但人员的隶属应从未改变。南渡之后,卫尉寺裁罢并入兵部,教坊裁罢,教乐所接过了教坊原本的承应事宜,负责承担大朝会、圣节上寿、驾前导引、岁时宴会所需教坊宴乐的演出活动,负责点集乐人、教习乐舞。教乐所隶属修内司,建置于北宋徽宗朝,宣和七年二月因金兵入侵,徽宗自省而第一次蠲罢。绍兴间高宗复置该机构,理宗、度宗朝仍设,从时间线来看,教乐所存在时间很长。南宋教坊废罢后,皇庭内凡有歌舞宣唤,即由教乐所负责点集衙前乐部与和雇艺人,入教乐所受专门教习后进宫供奉。在点集乐部时,其中吏员称谓如旧时教坊一般,有都管、色长、部头等乐官,这些乐官、乐人全由衙前乐部伶人充任。由此除了一些“名伶达伎,皆留充德寿宫使臣,自余多隶临安府衙前乐”(47)〔宋〕赵升编:《朝野类要》卷1,王瑞来点校,北京:中华书局,2007年,第30页。,教坊子弟从此来如云聚,去皆星散了。
教坊子弟平时散居坊间,苏轼所作队舞乐语有“问小儿队:聚戏里闾,岂识九重之奥;成文缀兆,忽随六乐之和。宜近彤墀,悉陈来意”(48)〔宋〕苏轼撰、〔明〕茅维编:《苏轼文集》卷45,孔凡礼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第1305页。,即说明教坊小儿们平时皆居住于开封里闾之间,并不在皇城之中,有传唤方汇聚于御前祗应。《东京梦华录》记载“天宁节”大宴表演,“女童皆选两军妙龄容艳过人者四百余”在宫中表演队舞,宴会结束之后,“诸女童队出右掖门,少年豪俊争以宝具供送”(49)〔宋〕孟元老撰、伊永文笺注:《东京梦华录笺注》卷9,北京:中华书局,2007年,第835页。,即最后又回到坊市之中。寻常日子里,教坊子弟可往瓦舍呈艺。《梦华录》记载北宋时期,有“教坊减罢并温习。张翠盖、张成、弟子薛子大、薛子小、俏枝儿、杨总惜、周寿奴、称心等”去瓦舍表演杂剧(50)〔宋〕孟元老撰、伊永文笺注:《东京梦华录笺注》卷5,北京:中华书局,2007年,第461页。。罗烨《序平康巷陌诸曲》中分东京城“平康里”为三曲,其中南曲、中曲中皆官伎。其中“中曲者,……凡朝贵有宴聚,一见曹属行牒,皆偕乐器而往,所赠亦有差。暇日群聚金莲棚中,各呈本事”(51)〔宋〕罗烨撰、胡绍文整理:《醉翁谈录》丁集卷1,载《全宋笔记》,第9编,第8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18年,第224页。,罗烨为宋元之交时人,其所叙之字句多借用唐代《北里志》,而所论之事多半是南宋教坊被裁罢之后的情况,这些居住在“平康巷中曲”的女性艺者严格来讲已经不能被称为“教坊女伎”,但仍属官伎,时有按召祗应的情况,显然她们平日里常常去瓦舍表演,赚取酬劳。金莲棚因有这些高水平的“教坊弟子”前来呈艺,故能表演“御前杂剧”(52)《繁胜录》云瓦市中有“蓬花棚,常是御前杂剧”,伊永文认为:“‘蓬’为‘莲’之误,于此亦见莲花棚久负盛名也。”见〔宋〕孟元老撰、伊永文笺注:《东京梦华录笺注》卷2,北京:中华书局,2007年,第157页。,在临安城里算得上数一数二的瓦舍。
(二)教坊女伎表演的节目类型
与仙韶女乐多表演清乐、法曲、对舞不同,教坊女伎主要表演的节目是队舞与散乐百戏,同时也兼习歌舞器乐。在国家政治活动中,宴会是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宋代朝廷一年中主持举行的宴会很多,一般视宴会的性质不同而用乐有差异。宋代三大宴、御楼赐酺、崇德殿宴契丹、上元节观灯等皆用百戏、队舞、杂剧等教坊乐,在这些宴会上,教坊小儿与教坊女弟子是主要的歌舞表演者。《宋史·乐志》中记载的春秋、圣节三大宴均施行“分盏奉乐”,第五盏的时候有小儿队舞,第七盏的时候表演女弟子队舞(53)〔元〕 脱脱等:《宋史》卷142《乐十七》,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第3348页。,两次舞蹈表演中致辞皆是一致的,并且舞蹈之后均续以杂剧。《乐书》《东京梦华录》等书中也有相同的记载。
女弟子队舞比起仙韶女乐,隐秘性没有那么强,但其女伎的身份亦“非臣下所宜见”。例如《宋史·乐志》记载:“其御楼赐酺同大宴。崇德殿宴契丹使,惟无后场杂剧及女弟子舞队。”(54)同注④。如果说没有杂剧是因为有外国使臣在,不好“深作谐谑”(55)〔宋〕孟元老撰、伊永文笺注:《东京梦华录笺注》卷9,北京:中华书局,2007年,第834页。,那么不用女弟子队舞就是因为女弟子“倡伎”的身份了。不仅在款待外国使节时不用女弟子,在宫中大宴时用女弟子队舞也是忌讳重重。
按《乐书》《梦华录》《乐志》等书的记载,大宴第七盏用女弟子队舞。但据《宋史·礼志》最初的情况似乎并非如此,《志》云:“元丰七年三月,大宴集英殿,命皇子延安郡王侍立。宰相王珪等率百官廷贺。诏曰:‘皇家庆事,与卿等同之。’珪等再拜称谢。久之,王乃退。时王未出阁,帝特令侍宴,以见群臣。九年,阁门言:‘大宴不用两军伎女,只用教坊小儿之舞。’王拱辰请以女童代之。”(56)〔元〕脱脱等:《宋史》卷113《礼十六》,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第2687页。元丰并无九年,据正文其后的《校勘记》,“九年,据《宋会要》礼四五之一四,指熙宁九年,下文王拱辰请以女童代小儿队舞事,《长编》卷二八七、《宋会要》礼四五之一六系在元丰元年闰正月”(57)同注⑦,第2702页。。《长编》中则道:“宣徽使王拱辰请以女童代集英殿大燕小儿队舞。”(58)〔宋〕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287,上海师范大学古籍研究所、华东师范大学古籍研究所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93年,第7028页。据前引两处文献,似乎熙宁九年(或元丰元年正月)之前,大宴不用女弟子队舞,而只用小儿队舞,时任宣徽使的王拱辰则请用女童队舞取代小儿队舞。但实际上女童所代替的并非小儿队,而应是女弟子队。
据徽宗近臣蔡绦云:“祖宗时,朝班燕会多袭用唐制,枢密使乃宦官为之也,其位叙甚卑。故遇大燕则亲王一人伴食于客省,又燕设则亲王、宗室率不坐,以用倡故也。国朝枢密使乃儒士为之,实股肱大臣。至神庙时,谓用倡则君臣亦不合礼,始改为女童队、小儿队。于是枢密使、亲王、宗室皆得列坐而与燕会也。”(59)〔宋〕蔡绦:《铁围山丛谈》卷1,惠民、沈锡麟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第16页。根据蔡绦所言,推导出真实情况乃因女弟子两军伎女的身份,宴会时亲王、宗室乃至大臣都不能名正言顺地列坐观看,于是熙宁九年,有大臣上言取消在大宴中使用女弟子队舞,后因王拱辰建言而改用女童队舞。女弟子与女童皆隶属两军,差别在于年龄,如前文提到《梦华录》云:“女童皆选两军妙龄容艳过人者四百余……”又如苏颂所写的《坤成节集英殿宴教坊词》中“女童致语”有“妾等适在初笄,亲逢盛际,敢奏八佾之行”(60)刘崇德编:《全宋金曲》卷11,北京:中华书局,2020年,第684页。之语,即女童大约都是初及笄的妙龄少女,暂时还不称之为“倡伎”。
除了队舞,教坊女伎还表演乐器、舞蹈、散乐百戏等需要水磨工夫的节目品类。据《宋会要》:“上元前后各一日,城中张灯,大内正门结彩为山楼影灯,起露台,教坊呈百戏。”(61)〔清〕徐松辑:《宋会要辑稿》帝系10,刘琳、刁忠民、舒大刚、尹波等点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231页。又“太祖建隆二年正月上元,御明德楼观灯……楼前结彩为山楼影灯,起露台,教坊[张]乐,两军呈百戏”(62)同注④,第232页。,则每年上元,教坊女伎皆要在露台上表演百戏,君臣百姓一同观看,以示普天同庆。除了前文提到的竿木表演外,还有打球、女飐、诸色舞(63)据《繁胜录》记载:“预赏元宵。诸色舞者多是女童。”可见公开表演舞蹈的舞者仍以女童为主,见〔宋〕西湖老人撰、黄纯艳整理:《繁胜录》,载《全宋笔记》,第8编,第5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17年,第326页。等,形容不一而足。宋代“散乐传学教坊十三部,唯以杂剧为正色”,女伎所担演的节目中最流行的应为杂剧,当时也出现了许多著名的女性杂剧艺人。《梦华录》记载清明节宝津楼诸军呈百戏,教坊弟子亦表演杂剧,“是时箫住儿、丁都赛、薛子大、薛子小、杨总惜、崔上寿之辈”(64)〔宋〕孟元老撰、伊永文笺注:《东京梦华录笺注》卷7,北京:中华书局,2007年,第688页。当为其中角伎。而最炫目的则属打球,两军中有“妙法院女童”,属教坊女童中的翘楚,能出入禁庭。清明节时这些女童打扮如同男子,身跨宫监马匹,表演打球,这些妙龄女童“人人乘骑精熟,驰骤如神,雅态轻盈,妖姿绰约”(65)同注⑦,第689—670页。,对百姓来说是难得一见的。
三、衙前乐营女伎的隶属关系
宋代官方乐舞机构除了教坊还有乐营。唐代藩镇皆设乐营,负责往来官员食宿宴飨等事宜,宋朝建立之后继承唐五代制度,“诸州皆有衙前乐营”(66)〔宋〕马端临:《文献通考》卷146,上海师范大学古籍研究所、华东师范大学古籍研究所点校,北京:中华书局,2011年,第4406页。,京师亦同。唐时乐营一般距离地方长官办公地不远,如《册府元龟》记载后唐北京留守“以相堂为使院,后以为乐营”(67)〔宋〕王钦若等编纂:《册府元龟》卷689《牧守部》,周勋初等校订,南京:凤凰出版社,2006年,第7941页。。而乐伎一般居住在乐营之内,如唐代罗虬诗曰:“乐营门外柳如茵,中有佳人画阁深。”(68)〔元〕辛文房撰、周绍良笺证:《唐才子传笺证》卷9,北京:中华书局,2010年,第2073页。除非长官为人较为阔达,方有机会于营外居住,《云溪友议》中记载:“(唐)池州杜少府慥、亳州韦中丞仕符二君,皆以长年,精求释道。乐营子女厚给衣粮,任其外住,若有宴饮,方一召来。”(69)〔唐〕 范摅著、唐雯校笺:《云溪友议校笺》卷下,北京:中华书局,2017年,第194页。宋代的情况应与唐代相差不远,据《萍州可谈》:“娼妇,州郡隶狱官以伴女囚,近世择姿容,习歌舞,迎送使客侍宴。好谓之弟子,其魁谓之行首。”(70)此处与原书点校不同,原文点校为:“娼妇,州郡隶狱官以伴女囚,近世择姿容,习歌舞,迎送使客,侍宴好。谓之弟子,其魁为之行首。”见〔宋〕朱彧:《萍洲可谈》卷3,李伟国点校,北京:中华书局,2007年,第169页。所谓“娼妇”即乐营女伎,所居之地显然也在衙门之中。衙前乐伎籍贯隶属州郡,州郡长官对乐伎的人身自由有绝对的控制权,能决定乐伎本人能否脱籍,或是否将乐伎赠予他人。
宋代开封衙前乐营主要负责观察使以上官员的公务宴乐,如《文献通考》记载:“掌兵观察以上有特赐者,(宴飨乐舞)皆开封府乐营支应。”(71)《文献通考·开延英仪》云:“雍熙三年后……中枢、枢密院、节度使出使赴镇,宰相还朝,咸赐宴于外苑,以亲王或枢密,宣徽使主其席。掌兵观察以上有特赐者,皆开封府乐营支应。”及《宋史·乐志》记载:“园苑赐会及馆待契丹使,有亲从亲事乐及开封府衙前乐,园苑又分用诸军乐,诸州皆有衙前乐。”据此可知赐会宰相、节度使等级别的官员,其公务宴中的乐舞一般用诸军乐,由钧容直、东西班以及教坊乐人等负责,而级别较低的观察使一类官员的公务宴则由开封府衙前乐营负责。〔宋〕马端临:《文献通考》卷170,上海师范大学古籍研究所、华东师范大学古籍研究所点校,北京:中华书局,2011年,第3273页。〔元〕脱脱等:《宋史》卷142《乐十七》,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第3361页。如果官员位高权重,深得帝心,那么私宴亦可动用开封衙前乐营,如《宋史·礼志》记载:“大中祥符五年十一月,以宰相王旦生日……京府具衙前乐,许宴其亲友。”(72)〔元〕脱脱等:《宋史》卷119《礼二十二》,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第2802页。
衙前女伎的表演才艺应与教坊女伎有很大的重合,大约除了队舞不会加以研习外,其余百戏、器乐、歌舞、杂剧均时时勤加排练,以备召集。如《都城纪胜》记载:“百戏,在京师时,各名左右军,并是开封府衙前乐营。”(73)〔宋〕耐得翁撰、汤勤福整理:《都城纪胜》,载《全宋笔记》,第8编,第5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17年,第14页。两者也经常一起表演,如《梦华录》记载:“(元宵)开封府绞缚山棚……内设乐棚,差衙前乐人作乐杂戏,并左右军百戏,在其中驾坐一时呈拽。”(74)〔宋〕孟元老撰、伊永文笺注:《东京梦华录笺注》卷6,北京:中华书局,2007年,第541页。一般来说,单纯就技艺能力来讲,教坊弟子当比乐营艺人高明,因此朱彧说乐营女伎“好谓之弟子”。“弟子”本指官立学校的学生,据程大昌《演繁露》云:“开元二年,玄宗……自教法曲于梨园,谓之皇帝梨园弟子。至今谓优女为弟子……”(75)〔宋〕程大昌撰,徐沛藻、刘宇整理:《演繁露》卷6,载《全宋笔记》,第4编,第8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8年,第228页。可知因有唐明皇背书,才有技艺高超的官伎被称为弟子,这种叫法一直延续至宋,因此将衙前乐营女伎与教坊女弟子比肩是对前者艺能的一种赞美。两者身份地位上亦有差别,据宋人记载,驸马都尉李和文好结交士人,“一日召从官,呼左右军官妓置会夜午,台官论之。杨文公以告王文正(王旦),文正不答,退朝以红笺书小诗遗和文,且以不得与会为恨”(76)丁传靖辑:《宋人轶事汇编》卷5,北京:中华书局,2003年,第196页。。前文讲王旦深得帝心,可召集开封衙前乐营于自家私宴上表演,但得知李和文深夜聚会并召左右军女伎呈艺时,还深恨“不得与会”,足见虽然都是乐籍,但教坊女伎身份上应高于乐营女伎,原则上来讲,前者一般不为官员私下表演。
任中敏说“唐宋所谓‘乐营’,均地方官伎之所萃集,与皇室‘御用’之伎艺机构曰‘教坊’者无涉”(77)任中敏:《教坊记笺订》,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第6页。,这种认识是正确的,但京师衙前乐营与教坊的关联十分紧密,两者所辖的乐人其所学所练的内容亦十分相近,某些特殊时期京师乐营可以充任教坊的角色。如王建称帝之后,筹备前蜀朝廷法物制度人事,以“客司为客省使,乐营为教坊使,厨为御厨”(78)〔宋〕张唐英撰、黄纯艳整理:《蜀梼杌》卷上,载《全宋笔记》,第1编,第8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3年,第101页。。而南宋绍兴之后,教坊被裁撤,此时若皇家有歌舞传唤,多由(临安)衙前乐部乐人代替教坊艺人承应,这些乐营乐人与和雇艺人一道入内祗应,由此宋代官伎地位开始下沉。在点集乐部时,乐营吏员编制称谓还如旧时教坊一般,有都管、色长、部头等乐官,但衙前乐部乐人本身不习队舞,真正的教坊弟子星落云散。南宋地狭,相对北宋国力不甚雄厚,也再难以结集众多艺人排练队舞,因此南宋时期朝廷大宴取消了队舞表演。
结 语
两宋京城之中女性乐人众多,隶属于官方机构的有仙韶院女乐、教坊女伎与开封(临安)衙前乐营女伎,这三种乐人的神秘性依次递减,身份地位也随之递减。仙韶女乐为后宫内人,非贱籍,仅为皇家服务,为宫廷禁脔,北宋时连皇帝近臣亦难得一见,南宋时民众偶能于盛会之时遥遥一睹风姿。教坊女伎又被称为左右军女伎,是隶属教坊的官伎,凡遇国家大宴、节日盛会,则教坊召集左右军艺人承应表演事宜,皇庭内若有大型歌舞表演而人员不足的情况,亦可命教坊女伎入内祗应。教坊女伎具有一定的人身自由,原则上来讲,她们一般不为官员私宴抛头露面。南宋教坊裁罢之后,教坊女伎中的“达伎名伶”入宋高宗德寿宫乐部,其余要么隶属临安衙前乐部,要么栖身平康坊间,平日里常在瓦舍表演,亦多有往朝贵宴聚中呈艺之举。开封及临安衙前乐营女伎亦属官伎,州郡乐营女伎籍隶州郡,虽也习歌舞,但主要负责迎来送往,调笑应酬。开封及临安衙前乐营因地处京师,功能上与其他州郡衙前乐营略有不同,开封府衙前乐部常与教坊一起负责如元宵等盛大节日的公开表演,以示朝廷与民同乐。南宋时,因教坊被罢,临安衙前乐部更是直接担负起一部分原本隶属教坊的职责。教坊女伎一类原属宫廷御用乐伎,至此地位下降,逐渐与一般乐伎别无二致。
两宋京城中的女性乐人大多色艺俱佳,是宋代文化中一道别致的风景。仙韶女乐主要传承前代法曲,教坊女伎与衙前乐营伎则对宋代的俗乐有极大贡献,尤其是教坊女伎,虽在乐籍,但有一定的人身自由,一方面在教坊接受伎乐的正规训练,一方面又能出入瓦舍勾栏,与民间乐人交流互动,与社会诸层面有着广泛联系,是促成宋代民间乐舞百戏发展的一支有生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