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华月氏人“以国为氏”考
2023-10-10杨富学
杨富学,袁 炜
(1.敦煌研究院,甘肃兰州730030; 2.贵州省博物馆,贵州贵阳550081)
据史料记载,东汉魏晋时期,中国社会上活跃着一些支姓月氏人,南宋郑樵《通志·氏族略》,将支姓归类于“以国为氏”的“夷狄之国”,言“支氏,石赵司空《支雄传》云,其先月支胡人也。实西域之国”[1]。然月氏“以国为氏”的具体过程,则鲜有论及,而这一问题对于阐释中古时期外来诸族之华化历史颇具典型意义。有鉴于此,笔者拟就汉代以来及至唐代之在华月氏、贵霜人“以国为氏”习俗进行考证。
一、西汉时期在华月氏人之姓名
月氏本居于敦煌、祁连间,至匈奴冒顿单于(?—前174年在位)攻破月氏,老上单于(前174—前160年在位)杀月氏首领,以其头为饮器,月氏乃远去,过大宛(今乌兹别克斯坦费尔干纳盆地),西击大夏(今巴克特里亚)而臣之,都妫水(阿姆河)北。其时当在公元前172年至公元前161年之间。[2]西迁的这一部分被称为大月氏,其余小众不能去者,保南山羌,号小月氏。关于西汉时期大月氏人物的姓名,著于西北出土汉简和传世史书者有以下五例:
二月丙辰大月氏呼孙从者半大一人,与此五十六人,第一。(小方盘汉简Ⅱ98DYT2:13)
二月丙辰大月氏伏越从者餔比等十一人。(小方盘汉简Ⅱ98DYT4:10)[3]
使大月氏副右将军史柏圣忠将大月氏双靡翖侯使者万若,山副使苏赖,皆奉献言事诣行在所,以令为驾一乘传。永光元年四月丁酉朔壬寅,敦煌大守千秋、长史章、仓长光兼行丞事,谓敦煌以次为驾,当传舍,如律令。四月丙午过东。(悬泉汉简Ⅴ92DXT1210③:132)[4]
府移玉门书曰:降归义大月氏闻须勒等。(悬泉汉简Ⅰ91DXT0405④A:22)[5]
昔汉哀帝元寿元年,博士弟子景卢受大月氏王使伊存口受《浮屠经》。(《魏略·西戎传》)(1)《三国志》卷三〇《魏书·乌丸鲜卑东夷传》裴松之注引(曹魏)鱼豢《魏略·西戎传》,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859页。
今按,就考古发现和简牍文书整理来看,小方盘汉简时代主要集中在西汉宣、元、成帝时,两枚小方盘汉简系大月氏人出入玉门关的记录,可见大月氏人名有呼孙、伏越、餔比。悬泉汉简中有永光元年(前43)简,其中出现了大月氏双靡翖侯使者的名字万若。时代当为西汉末年的另一简出现“闻须勒”一名,有可能系归顺西汉的大月氏人名字。《魏略·西戎传》载公元前2年出使西汉的大月氏王使者名为伊存。可见,大月氏人物名称集中在西汉中后期,包含出使西汉的大月氏使者、通过玉门关的大月氏人、归顺西汉的大月氏人,均无“以国为氏”的情况。西汉时小月氏人物名见于传世史书者有两例:
騠兹。以小月氏若苴王将众降侯。(元封)四年十一月丁卯,侯稽谷姑。元年。太初元年,侯稽谷姑薨,无后,国除。(《史记·建元以来侯者年表》)(2)《史记》卷二〇《建元以来侯者年表》,北京:中华书局,1963年,第1056-1057页。另见《汉书》卷一七《景武昭宣元成功臣表》,北京:中华书局,1964年,第660页。
瓡讘。以小月氏王将众千骑降侯。(元封)四年正月乙酉,侯扜者。元年。(元封)六年,侯胜元年。(《史记·建元以来侯者年表》)(3)《史记》卷二〇《建元以来侯者年表》,北京:中华书局,1963年,第1056-1057页。另见《汉书》卷一七《景武昭宣元成功臣表》,北京:中华书局,1964年,第660页。
是见,汉武帝时期,归顺西汉的小月氏王,其名分别为稽谷姑、扜者、胜,没有“以国为氏”的情况。
此外,汉武帝元朔二年(前127)十月,匈奴相月氏投降西汉,被西汉封为亲阳侯,元朔五年(前124)因为谋反入匈奴而被斩杀。(4)《史记》卷二〇《建元以来侯者年表》,北京:中华书局,1963年,第1028、1029页。另见《汉书》卷一七《景武昭宣元成功臣表》,北京:中华书局,1964年,第642页。匈奴相名“月氏”,是否与月氏人有关,不得而知。果如是,可称“以国为名”之先例。除此之外,在东汉初年,“匈奴立龟兹贵人身毒为龟兹王,龟兹由是属匈奴”[6]。此处的龟兹人名“身毒”,是否与匈奴人名“月氏”相似,都是“以国为名”的情形,待考。
至于月氏“以国为氏”而称“支”情形的形成,当形成于两汉之交,彼时“月氏”逐渐被写作“月支”,二者交错使用,如建平元年(前6)由刘秀(原名刘歆)主持校治的《山海经·海内东经》:“国在流沙外者,大夏、竖沙、居繇、月支之国。”[7]“月支”之谓始见。此后的《汉书·地理志》中有“月(支)道,莽曰月顺”之谓。[8]1982年甘肃省崇信县黄寨乡河湾村出土“月氏”铭货泉母范,其出土地可能系汉代“月氏道”位置,可见在货泉开始铸造的新莽天凤元年(公元14年),还使用“月氏道”这一称谓。[9]但三国时,蜀汉诸葛亮建兴六年(魏太和二年,228)出祁山伐魏时,此地已名为“月支城”。[10]
西汉末年,王莽以中原对姓名喜恶来要求归顺新莽的域外政权君主改名,《汉书·匈奴传》载:“时,莽奏令中国不得有二名,因使使者以风单于,宜上书慕化,为一名,汉必加厚赏。单于从之,上书言:‘幸得备藩臣,窃乐太平圣制,故臣名囊知牙斯,今谨更名曰知。’莽大说,白太后,遣使者答谕,厚赏赐焉。”[11]月氏“支”姓的出现,很可能与此因素相关。
二、东汉时期在华月氏人之姓名
东汉时期汉文文献收录的贵霜人姓名可以分为两种,一为在华贵霜人,二为其他情形。
东汉时期在华贵霜人的姓名出现在《出三藏记集》和西北汉简等文献中。《出三藏记集》有数则东汉时期“支”姓人物传记,兹移录于下:
支谶本月支国人也……汉桓帝末,游于洛阳。以灵帝光和、中平之间,传译胡文。
(汉桓帝)时又有支曜译出《成具光明经》云。
支谦,字恭明,一名越,大月支人也。祖父法度,以汉灵帝世,率国人数百归化,拜率善中郎将……(支谦)十岁学书,同时学者皆伏其聪敏。十三学胡书,备通六国语。初桓、灵世,支谶译出法典,有支亮明纪资学于谶,谦又受业于亮……其为人细长黑瘦,眼多白而睛黄,时人为之曰约:“支郎眼中黄,形体虽细是智囊。”……献帝之末,汉室大乱,与乡人数十共奔于吴。[15]
可见,信奉佛教的“支”姓贵霜人,自东汉桓帝时(146—168)在中土活动、译经,到汉灵帝时(168—189),出现了贵霜“国人数百归化”,且其首领被授予“率善中郎将”官职情况。作为佛教文献,《出三藏记集》仅收录记载与佛教相关的在华贵霜人,考虑到《续汉书·五行志》“灵帝好胡服、胡帐、胡牀、胡坐、胡饭、胡空侯、胡笛、胡舞,京都贵戚皆竟为之”[16]之谓,可推定,东汉末包括贵霜人在内的入华胡人规模不小。
西北汉简为1920年春敦煌西北古玉门关城外沙滩出土的15号简牍,疑属名籍之类,文曰,“囗人支诚”。“支诚”当为月支胡人姓名。因17号简牍时代为东汉元嘉二年(152),此简牍字体风格相近,故时代也相近。[17]从《出三藏记集》中“支”姓入华月支人在东汉桓帝时期开始在中原活动的记载来看,将此简牍的时代推定为152年左右没有不妥。
二为《后汉书·西域传》所述丘就却之子阎膏珍,郭锡良上古汉语拟音作[Λǐam-kau-tǐm],[21]蒲立本早期中古汉语拟音作[jiam-kaw-trin],[22]明显可以和贵霜第三任君主,丘就却之孙Vima Kadphises对音(希腊文铭文ΟΟΗΜΟ ΚΑΔΦΙΣΗΣ,佉卢文铭文V’ima或Uvima kavthisa,巴克特里亚文铭文ΟΟΗΜΟ ΚΑΔΦΙΣΟ[23]),却无法和贵霜第二任君主,丘就却之子贵霜君主Vima Takto对音。
此外,还有一则文献值得注意,《献帝纪》言:董卓部将牛辅“帐下支胡赤儿等,素待之过急,尽以家宝与之,自带二十余饼金、大白珠璎。胡谓辅曰,‘城北已有马,可去也。’以绳系辅腰,踰城悬下之,未及地丈许放之,辅伤腰不能行,诸胡共取其金并珠,斩首诣长安”(5)《后汉书》卷七二《董卓列传》(唐)李贤注引(曹魏)刘艾《献帝纪》,北京:中华书局,1965年,第2333页。。此处的“支胡赤儿”,其断句可为姓“支”,名“胡赤儿”,或断句为指代月支人的“支胡”,名“赤儿”,但考虑到文中出现了“胡”“诸胡”这样的描述,故断句为指代月支人的“支胡”,名“赤儿”更为恰当,但此处的“支胡”指代的是贵霜抑或已转化为义从胡的小月氏,尚未可知,一方面,《出三藏记集》言:支谦“祖父法度,以汉灵帝世,率国人数百归化,拜率善中郎将”,可见确有入华贵霜人从军;另一方面,《后汉书·董卓传》言董卓于东汉桓帝中平六年(189)上书曰:“所将湟中义从及秦胡兵皆诣臣”[29]。《后汉书·西羌传》言:“湟中月氏胡,其先大月氏之别也,旧在张掖、酒泉地。月氏王为匈奴冒顿所杀,余种分散,西逾葱领。其羸弱者南入山阻,依诸羌居止,遂与共婚姻。及骠骑将军霍去病破匈奴,取西河地,开湟中,于是月氏来降,与汉人错居。虽依附县官,而首施两端。其从汉兵战斗,随势强弱。被服饮食言语略与羌同,亦以父名母姓为种。其大种有七,胜兵合九千余人,分在湟中及令居。又数百户在张掖,号曰义从胡。”[30]《后汉书·邓训传》也有类似的记载。[31]可见董卓手下的“湟中义从”即归顺汉朝的小月氏军士,故“支胡赤儿”有可能系归顺汉朝的小月氏军士,其名“赤儿”。
前文已谈及,至少在公元76年,贵霜丘就却已灭其他四翖侯和大月氏王庭,自立为贵霜王,此后,从《后汉书·西域传》、印度马土拉出土铭文、罗巴克塔碑(Rabatak)等可知,此后的贵霜君主维马·塔克图(Vima Taktu)、维玛·卡德菲赛斯(Wema Kadphises)、迦腻色迦(Kanishka I)等开始沿恒河流域开始对北印度地区的征服。从罗巴克塔碑铭文可见,迦腻色迦在纪元元年(127/128)就已占据了包含沙祇大、拘睒弥、巴连弗邑和室利瞻波的整个印度。[32]所谓迦腻色迦元年,并非迦腻色迦即位的第一年,而是希腊纪元第301年省去百位。质言之,迦腻色迦的即位时间,可能稍早于所谓的迦腻色迦元年,这也解释了为何在迦腻色迦元年时,迦腻色迦就征服了恒河流域所在的“整个印度”[33]。从有君主姓名和纪年的铭文来看,迦腻色迦在位时间迦腻色迦纪元2年至23年,即公元129年至150年,此后胡维色迦(Huvshka)即位,在位时间为迦腻色迦纪元26年至60年,即公元153年至187年,及至波调(Vāsudeva I)即位,在位时间为迦腻色迦纪元68年至98年,即公元191年至225年,[34]君主间空缺的数年,是暂不能确定的王位交接时间范围。可见,《出三藏记集》和西北汉简中出现的“支”姓贵霜人,都是迦腻色迦后期以来入华的贵霜人。迦腻色迦时期,贵霜统治下兴都库什山以北的大夏地区流行伊朗系宗教信仰和不包含佛教的印度系宗教信仰,贵霜统治下兴都库什山以南各区域流行包含佛教在内的各种宗教信仰。[35]考虑到贵霜宗教的分布范围,可推想《出三藏记集》中信奉佛教的大月氏人,当为兴都库什山以南信奉佛教的贵霜人或贵霜统治下的印度人。
从东汉后期在华“支”姓贵霜人中可以看到,具有一定文化素养,与汉朝士人接触的月支人,其姓氏按“以国为氏”的习俗取为“支”姓,其名多数按“中国不得有二名”的习俗,取单字,且单字名为“诚”“谶”“曜”“亮”“谦”“越”这样偏向汉文化褒义的词汇,迎合汉代士人的取名风尚,甚至有按汉文化习惯,按名的含义取字“恭明”“明纪”者。
“以国为氏”,中华久有传统。《左传·隐公八年》:“天子建德,因生以赐姓,胙之土而命之氏。诸侯以字为谥,因以为族。官有世功,则有官族。邑亦如之。”东汉后期成书的《风俗通·姓氏篇》亦言:“盖姓有九,或氏于号,或氏于谥,或氏于爵,或氏于国,或氏于官,或氏于字,或氏于居,或氏于事,或氏于职……以国,齐、鲁、宋、卫也。”其姓氏的来源远比春秋时宽泛,且国名已称为姓氏的来源之一。[36][37]
由是以观,董卓军中之归汉小月氏军士,其名应为“赤儿”,很显然与其时在华贵霜佛教徒的姓名迥异,可能是其名字音译。东汉记载贵霜君主的姓名“丘就却”“阎膏珍”“谢”,均为音译。由此反推,可认为,在华贵霜佛教徒按汉朝士人习俗取姓名,均系其为融入汉文化的主动行为,而非东汉政府强制推行。
三、魏晋时期在华月氏人的姓名
曹魏明帝太和三年(229),“大月氏王波调遣使奉献,以调为亲魏大月氏王”[38]。“波调”一词,蒲立本早期中古汉语拟音为[pa-dεwh]、或[pa-dεw]、抑或[pa-truw],[39]郭锡良上古汉语拟音为[pua-diәu],[40]显然系波调的巴克特里亚文名字ΒΑΖ[Ο]ΔΗΟ的音译,而与其印度系名字Vasudeva无关。由此译名可见,虽说在东汉后期以来,入华贵霜人普遍“以国为氏”并取单名,但曹魏朝廷则沿用音译的方法翻译贵霜君主之名。
这一时期,寓居塔里木盆地的贵霜人,逐步接受汉文化,也开始“以国为氏”并取单名。《诸葛亮集》言蜀汉建兴五年(227)“凉州诸国王各遣月支、康居胡侯支富、康植等二十余人诣受节度”(6)《三国志》卷三三《蜀书·后主传第三》(南朝宋)裴松之注引《诸葛亮集》,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895页。,其中“凉州诸国王”当指即受西域长史府管辖的塔里木盆地诸国,而与康居并列的月支,也当指来自中亚的贵霜人,而非转化为义从胡的小月氏人。这种寓居塔里木盆地的贵霜贵族武士,采用汉文“以国为氏”之俗,同样也可见于魏晋时楼兰鄯善出土文书,如:
出,廩卌一斛七斗六升给稟将尹部兵胡支鸾十二人,日食一斗二升,起十月十一日,尽十一月十日。泰始二年十月十一日仓曹史申傅、监仓史翟阚携修书史杜阿。同。(楼兰汉文简牍合校216号正面)
胡支得失皮铠一领,皮兜鍪一枚,角弓一张,箭卅枚,木桐一枚。高昌故物。(楼兰汉文简牍合校269号背面)
兵支胡簿成,兵支胡寅得,右二人共字驴四岁。(楼兰汉文简牍合校411号)
兵支胡管支。(楼兰汉文简牍合校455号)
月支国胡,支柱,年卌九,中人,黑色。(楼兰汉文简牍合校636号)
月支国胡,支。(后残)(楼兰汉文简牍合校637号)[41]
从公元2世纪末开始,贵霜的统治就逐渐开始衰败,在这一时期,北印度的一些部落国家再次兴起,如曾贵霜帝国相继征服的尤德亚在贵霜衰败时重新发行钱币,在新发行的钱币上出现婆罗迷文铭文Yaudheya Ganasya Jayah,意为“尤德亚部族胜利”,[43]意指尤德亚战胜贵霜,摆脱了贵霜的统治。及至公元3世纪上半叶,新兴的萨珊波斯占据了贵霜的巴克特里亚等地,建立萨珊贵霜政权。[44]贵霜衰落的过程反映在入华贵霜人的身上,则是“支”姓改为“竺”姓。《出三藏记集》记载:
竺法护,其先月支国人也,世居燉煌郡。年八岁出家,事外国沙门竺高座为师……万里寻师……是时晋武帝之世,寺庙图像,虽崇京邑;而方等深经,蕴在西域。护乃慨然发愤,志弘大道。遂随师至西域,游历诸国。外国异言,三十有六种,书亦如之,护皆遍学,贯综诂训,音义字体,无不备晓,遂大赍胡本,还归中夏。自燉煌至长安,沿路传译,写为晋文。[45]
四、隋唐时期康国君主之姓考辨
《隋书·西域》:“康国者,康居之后也。迁徙无常,不恒故地,然自汉以来相承不绝。其王本姓温,月氏人也。旧居祁连山北昭武城,因被匈奴所破,西踰葱岭,遂有其国。支庶各分王,故康国左右并以昭武为姓,示不忘本也。”[49]《旧唐书》:“康国,即汉康居之国也。其王姓温,月氏人。先居张掖祁连山北昭武城,为突厥所破,南依葱岭,遂有其地。枝庶皆以昭武为姓氏,不忘本也。”[50]《新唐书》:“康者……君姓温,本月氏人。始居祁连北昭武城,为突厥所破,稍南依葱岭,即有其地。枝庶分王,曰安,曰曹,曰石,曰米,曰何,曰火寻,曰戊地,曰史,世谓‘九姓’,皆氏昭武。”[51]由上可见,两唐书此段行文与《隋书》内容基本一致,行文相似,当为沿袭抄录《隋书》而来,《隋书》成于初唐,可见在隋至初唐,就有康国君主作为月氏人而姓温的记载。
今按,如以汉代的史实来考证隋唐正史对康国君主姓氏的记载,则《隋书》、两唐书中此段记载谬误颇多,若深究寄多罗贵霜、嚈哒时代,贵霜系民族与匈奴系民族的融合,则此问题迎刃而解。在汉文史籍中,《魏书·西域传》将寄多罗描述为月氏(贵霜)人[52],但在拜占庭史籍中,普里斯库斯(Priscus)的《历史》一书则将寄多罗描述为匈人。[53]粟特地区出土巴克特里亚文铭文言:“(ρ?)ζ[…]ο βαγο ολαργο υοναν(ο) tαο ο(α)ζ(αρκ)ο (κ)οtανοtαο σαμ(α)ρκ(α)[ν]δο (αφt)μ(α)νο(Ularg主、匈王、大贵霜沙、撒马尔罕的afshiyan)。”[54]可证,统治了粟特的寄多罗人同时自称为匈人和贵霜人,而汉文史籍和拜占庭史籍都仅记载了其中之一。[55]可见,在寄多罗贵霜时代,贵霜系民族与匈奴系民族就已开始融合,并统治包含康国在内的粟特地区。
可见,《隋书》、两唐书中康国君主族源、姓氏记载,系寄多罗贵霜以来,贵霜系民族与匈奴系民族融合并统治粟特地区的产物,与入华贵霜人“以国为氏”的习俗无关,实际呈现的是中亚匈奴人“以国为氏”。
综上所述,西汉时期的月氏人未有“以国为氏”之俗,到东汉中后期,在华贵霜人为融入汉文化中,主动采取“以国为氏”和取单名的习俗,魏晋时期,随着贵霜的衰落,有“支”姓者改姓“竺”,隋唐时期,自认为月氏人的康国君主,其姓氏“温”与在华贵霜人“以国为氏”习俗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