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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度显赫:撒拉语及亲属语言形容词的程度等级序列

2023-10-10姚家兴

关键词:比较级弱化亲属

姚家兴

(江苏师范大学语言科学与艺术学院,江苏徐州221009)

引 言

作为一种认知范畴,“程度”是人脑对客观世界中事物属性、状态等呈现出的不同程度等级序列的抽象概括。当程度范畴投射到语言中便获得了对应的语言形式和意义,形成一种语义范畴,作为语义范畴的“程度”在世界语言中普遍存在,一些语言中的程度范畴还可由高度语法化的形态标记表达,这类语言中的程度范畴可以看作是一种语法范畴。

形容词和副词是程度范畴表达的主要载体,副词表达的程度义具有较为凸显的客观性,主要对事物属性在“量”上做出客观的定级区分,而形容词表达的程度义则更具有主观性,主要在修饰性和描写性上对事物属性进行精细化区分。相较于副词,形容词还可以通过复杂的形态和多变的重叠方式对程度义进行精细化的区分,因此在形态系统较为发达的语言中,程度等级序列的内部成员均有相应的形态标记或表达手段与之对应。以撒拉语为代表的阿尔泰语系语言具有复杂的形态变化系统,形容词通过缀接不同的形态标记或不同类型的重叠方式对事物属性及状态的不同程度进行精细化的区分,一些弱化程度标记甚至扩展出程度义之外的其他功能。程度义表达手段的多样性、程度标记的强形态性以及形态标记的功能扩张性是阿尔泰语系语言的普遍共性特征,程度范畴在撒拉语及亲属语言中可以被视为一种显赫范畴,同时也是形容词的重要语法范畴之一。本文主要考察撒拉语及其他亲属语言形容词程度范畴的形态句法特征,对以撒拉语为代表的黏着语言形容词程度等级序列进行系统描述,并对程度范畴与传统描写研究中的级范畴进行重新界定和区分。

一、形容词级范畴与程度范畴的界定和区分

(一)撒拉语形态标记-rɑχ/-rex

传统语法研究认为撒拉语及亲属语言的形容词具有级语法范畴,且级语法范畴主要通过一些形态标记和分析性手段表达。捷尼舍夫(1976)、林莲云(1985)、韩建业(1989)将撒拉语形容词分为原级、比较级、最高级三个不同等级,米娜瓦尔·艾比布拉(2010)将撒拉语形容词级范畴分为原级、减弱级和加强级三类,马伟(2015)根据撒拉语性质形容词语义程度差异进一步将撒拉语形容词区分为原级、比较级、最高级、过量级等四个不同等级。[1][2][3][4][5]根据上述记录描写材料,学者们将撒拉语中的-rɑχ/-rex标记界定为级范畴中的比较(减弱)级标记。

实际上“级范畴”概念来源于印欧语,且与比较结构及比较范畴密切相关。典型的差比结构具备四个基本构成要素:1)比较主体;2)比较参项;3)比较基准;4)比较标记。在级范畴显赫的语言中,级范畴意义多有专用的表达形式,例如英语中语法化程度较高的比较级形态标记-er和最高级形态标记-est,以及强分析性的平比级标记as、比较级标记more以及最高级标记most,且这些标记多附着在充当比较参项的属性形容词上,并具有句法上的强制性,不能够随意省略。例如:

英语(Sidney Greenbaum 1996)[6]:

1)Frank is taller than Paul.(比较级)

2)Frank is the tallest of the boys.(最高级)

3)Frank is as tall as Paul.(平比级)

在英语这类级范畴显赫的语言中,形容词的级范畴标记是参与表达比较结构的重要组成部分,且需要强制性标明在由形容词充当的比较参项上,同时这类“级范畴”概念已专属于有具体比较对象的平比级、比较级、最高级等次范畴类别。

传统描写语法著作普遍将撒拉语形容词形态标记-rɑχ/-rex界定为“比较级标记”,若-rɑχ/-rex是比较级标记,那么在句法功能上应该与英语的比较级标记相同,必须满足以下几个条件:1)比较结构中的必有成分;2)强制性出现在差比结构中的比较参项上。撒拉语典型的差比结构表达方式如下:

天空 昨天—从格 今天 好 后知口气系词—现在时

今天的天气比昨天好。

5)u men-den kidʒi.(韩建业 1989:73)[8]

他 我-从格 小

他比我小。

铁 石头—从格 硬 后知口气系词—现在时

铁比石头硬。

从上述差比结构4)-6)可以看出,撒拉语差比结构中的比较参项形容词均无任何形态标记,形容词以光杆形式出现,而差比意义则是由比较基准后的从格标记体现出来的。也就是说在撒拉语典型的差比结构中,充当比较参项的形容词并没有类似英语中的强制性的“比较级”标记。那么撒拉语中的 -rɑχ/-rex究竟表达什么意义?应该归属于哪一类范畴?我们可以通过其他亲属语言反观撒拉语-rɑχ/-rex的表义及句法功能。

(二)亲属语言中形态标记-0rAQ及其功能

撒拉语-rɑχ/-rex标记也广泛分布在其他亲属语言中,由于语音和谐律的制约,该标记在亲属语言中一般以不同的语音形式出现,但在功能上具有一致性。对于该形态标记的功能问题,已有学者进行过一些探讨。力提甫·托乎提(2012:142)指出受到印欧语言语法书的影响,有些学者把减弱级形式说成是形容词的比较级,张定京(2018:165)也认为这是一种误解,而哈米提·铁木尔(1987:102)早就纠正了这一说法,认为维吾尔语中两个事物的比较是通过从格标记表达的,与形容词后的-rɑq/-rεq标记没有必然联系。[10][11][12]以上学者已注意到-0rAQ标记的功能不是表达一种比较级意义,且该标记的有无不会影响到比较结构的表达,但对其范畴的归纳仍存在争议,似乎未能脱离形容词的“级”范畴,只是从命名上将其修改为“减弱级”,延用传统语法研究框架,视其为“级”范畴的一个成员。因此针对-0rAQ标记需解决如下几个问题:1)该形态标记的功能问题;2)该形态标记的范畴归属问题。实际上在亲属语言的典型差比结构中-0rAQ是否出现在作为比较参项的形容词后,并不影响差比句的表达。试比较下列例句:

维吾尔语(杨承兴 2002:60)[13]

这 路 那 路—与格 相对 近—弱化程度

这条路比那条路近一点。

这 路 那 路—与格 相对 近

这条路比那条路近。

西部裕固语(陈宗振 1985:69)[14]

8a)bu tiorden ɡol tiorden-den jɑxʂi-rɑq dro.

这 皮袍 那 皮袍—从格 好—弱化程度 系动词

这件皮袍比那件皮袍好一些。

8b)bu tiorden ɡol tiorden-den jɑxʂi dro.

这 皮袍 那 皮袍—从格 好 系动词

这件皮袍比那件皮袍好。

例句7b)、8b)中的比较参项形容词上无任何形态标记,但这完全不影响两个例句为合法的差比结构表达,而“比较”意义主要通过比较基准名词上的形态标记或一些后置词表达。比较参项上的形态标记-0rAQ与“比较”义的表达并无关联,该标记的功能主要是对比较参项形容词所表达的属性的不同程度做精细化的区分。相较于比较参项上的“级”形态标记,类似-0rAQ这类形态标记并不强制用于差比句中,且在功能上与“级”标记也存在较大的差异性。例如:

塔塔尔语(陈宗振、伊里千 1986:63)[15]

这 裙子 厚—弱化程度 间陈系词

这裙子较厚一些。

哈萨克语(张定京 2018:167)[16]

近-弱化程度 坐-祈使式 祈求语气助词

你坐近点儿呗。

在上述使用-0rAQ标记的例9)和例10)中,并未出现比较对象实体,这也进一步说明-0rAQ标记并不是表达比较意义的某种形态手段。因此在句法上,也可以将-0rAQ标记与“级”范畴标记特别是比较级标记进行区分。

综上,我们可以将-0rAQ标记在功能上与“级”范畴标记相区别,该标记主要表达形容词属性意义在程度上的差异性,且在小句中无需出现具体的比较对象实体,与比较范畴关联不大。另外,该标记在典型的差比结构中不具有强制性,因此与典型“级”范畴标记的句法功能存在显著的差异性。本文认为将撒拉语及其亲属语言中的-0rAQ标记纳入“程度范畴”更为合适。

(三)级范畴与程度范畴的判定标准

受印欧语系语言语法研究的影响,形容词具有级范畴在整个阿尔泰语系语言研究中似乎是一种定式的思维模式,还有一些语法学家提出副词也具有级范畴,其实不然,通过对黏着标记-0rAQ形态句法的分析,级范畴与程度范畴在语义和形态句法功能上均存在一些显著区别。刘丹青(2017:534-535)指出,“级”的概念已专用于有比较对象的比较级、最高级等形式,无比较对象的程度义不宜称为“级”,比较范畴是与其他实体相比或与主体自身的不同时空状态相比,而程度范畴是与该属性社会公认的平均程度相比。[17]陶瑷丽(2014)认为,程度是指某个量处于相应级次序列中的某一层级,是量的层级表现。[18]而蔡丽(2010)则认为,程度范畴与数量范畴是并列关系的两个范畴,它们体现了人们感知客观事物的两种不同方式。[19]从上述学者的界定可以看出,“程度范畴”与“级/比较范畴”的关联度不大,而与“量范畴”存在交融性,程度范畴更注重对形容词属性意义的精细化区分,且在一些程度范畴显赫的语言中,属性的不同程度可能会采用不同的编码形式表达,相较于级范畴,程度范畴的编码形式更为丰富。

值得注意的是,在传统的描写语法著作中,学者们也注意到形容词的一些同程度义表达相关的语言现象,即形容词的减抑形式和增强形式(程适良&阿不都热合曼,1987:48;陈宗振,2004:141-143;陈宗振&伊里千,1986:63;林莲云,1985:44;胡振华,1986:41-43),此外还有学者提到形容词的表爱与指小形式(程适良&阿不都热合曼,1987:49、陈宗振,2004:143;宋正纯,2015:70;阿达来提,2020:84)。[20][21][22][23][24][25][26][27][28]例如西部裕固语jɑhsl(绿)+-misrek→jɑhslmisrek(淡绿的)、Gzl(红)→Gzldɑn Gzl(通红的,红彤彤的),柯尔克孜语ɑq(白)+-ltr→ɑltr(稍微白一些的),乌孜别克语ætʃtʃiq(酸)+-qinæ→ætʃtʃiqqinæ(酸酸的)、tori(直)→toppætori(直直的),塔塔尔语syzk(澄清)→sypsyzk(清澈透明的),撒拉语leʃɡi(细)+-tʃux→leʃɡitʃux(细细的)等。但学者们始终未能对上述语言现象进行定性分析,对形容词一些形态标记的范畴归属问题也没有进一步分析说明。若从语义的角度来看,上述语言中形容词后的形态标记均是对形容词所表达属性意义的某种程度的精细化区分,而这种区分可以采用形态、重叠或一些分析性手段表达,与印欧语中典型“级”范畴的语义、形态及句法功能均存在差异。

综上,本文认为形容词的级范畴和程度范畴是两种不同的语法范畴,两种范畴在语义及形态句法上均存在差别,应该区分开进行讨论。与英语等印欧语系语言不同,撒拉语等阿尔泰语系语言是一种程度范畴显赫的语言,程度范畴的表达手段十分丰富。以下几条标准可以将形容词的级与程度进行区分,级范畴判定标准如下:1)级范畴专用于平比级、比较级和最高级;2)级范畴有强制性的形态标记,需在由形容词充当的比较参项上标明;3)是比较结构中的必有成员;4)在比较结构中级范畴标记、比较主体、比较基准需同时共现;5)级范畴客观性凸显。程度范畴判定标准如下:1)程度范畴与比较结构并无直接的关联性;2)程度范畴标记在比较结构中无需强制性出现;3)程度范畴标记及表达手段要比级范畴更为丰富;4)程度范畴是对事物属性的不同程度进行精细化区分;5)程度范畴主观性与客观性并存。

二、撒拉语及其亲属语言形容词程度范畴的编码形式及等级序列

撒拉语及其亲属语言对形容词的属性至少可以区分出强化程度、弱化程度以及主观评价程度三大类。其中强化程度和弱化程度还有主观性与客观性的区分,具有主观性的程度范畴多使用黏着形态标记或重叠手段编码,而客观性程度主要通过分析性的词汇句法手段进行区分,不同的程度副词使形容词的客观程度量呈现在不同的等级序列上。

(一)强化程度

1.形态手段

撒拉语主要通过形容词后的黏着形态标记-tʃux表达强化程度义,例如uzin(长)→uzintʃux(长长的)、leʃɡi(细)→leʃɡitʃux(细细的)、sɑr(黄)→sɑrtʃux(黄黄的)等,在马伟(2015:199)的语法专著中该形态标记的语音形式被记录为üx,但作者将这一形态标记界定为弱化比较级中的一个成员。[29]实际上,形容词缀接üx标记后无论是在表达的程度义还是在修饰性功能上均体现出一定程度的增强,例如油的üx(油油的)、xïtï(硬)üx(硬硬的)等。若从语音的相似性入手,一些亲属语言中有类似的形态标记与撒拉语的üx相对应,但在功能上差异较大,例如土耳其语中的-CIK/-CAK和土库曼语中的-ja/-je/-jyk/-jik/-jak/-jek等与强化程度表达无关,更被看作是一类表小的主观程度标记。

类似撒拉语形容词的这类强化程度标记在其他亲属语言中不多见,在现有的记录材料中仅发现图瓦语中的两类强化程度标记-kir/-kyr/-kr/-kur和-iŋɡir/-ŋkr,例如izix(热)→izixkir(很热的)、ɡk(白)→ɡkiŋɡir(非常蓝的)等。

2.重叠

重叠是阿尔泰语系语言形容词表达强化程度的重要手段,且一些语言中的重叠形式较古代语言更为复杂多变。青海撒拉语一般不通过重叠手段表达形容词的强化程度,但在新疆撒拉语的记录描写中有通过重叠手段表达强化程度意义的实例。以下几种重叠类型是阿尔泰语系语言形容词强化程度的常见编码模式。

(1)回音型部分重叠

回音型的部分重叠主要是颜色词表达加强程度的重要手段,一般通过在形容词首音节后缀接辅音p(如果首音节是辅音结尾,则先省去该辅音后再缀接p),然后再重叠该形容词的原级形式构成。乌孜别克语和塔塔尔语在形容词首音节后还可缀接辅音m(1)西部裕固语的这种形式往往还伴随各种语音变化,因西部裕固语没有文字,一些词汇的语音形式也没有统一标准,在口口相传的语言中不可避免出现一些语音变体现象,例如Gɑrɑ(黑色)的主观偏大量形式有GɑpGɑrɑ/GɑvGɑrɑ/Gɑvɑrɑ/GɑlGɑrɑ/Gɑlɑrɑ等,语音变体形式多出现在一些发音部位相似的辅音上。。这类强化程度形式所表达的意义同汉语中的状态形容词(例如:绿油油、雪白等)相类似,均表达一种主观强化程度,且回音型的部分重叠形式尤其适用于表颜色的一批形容词,且表达形式固定,普适性较强,更倾向于一种语法手段。例如乌孜别克语kk(蓝)→kmkk(碧蓝的)、维吾尔语qɑrɑ(黑)→qɑpqɑrɑ(漆黑的)、塔塔尔语jεʃil(绿)→jεmjεʃil(碧绿的)、图瓦语kzl(红)→kpkzl(红红的)等。一些典型的性质形容词也可以通过回音型重叠方式表达程度的增强,例如西部裕固语jɑŋ(新)→jɑpjɑŋ(崭新的)、塔塔尔语ɑrq(瘦)→ɑpɑrq(瘦骨嶙峋的)、哈萨克语tyzw(直)→typtyzw(笔直的)、柯尔克孜语mɑjdɑ(碎的)→mɑpmɑjdɑ(零零碎碎的)等,性质形容词通过回音重叠方式后修饰描写性明显增强。青海撒拉语中很少使用回音型的重叠方式表达强化程度意义,但在新疆撒拉语中形容词的回音型重叠形式普遍存在,例如Gzil(红)→GpGzil(红红的),该表达形式同语言接触有一定的关联。

(2)语音交替型部分重叠

此外,一些语言还可通过语音交替重叠的手段表示形容词程度的增强,即形容词词基与词基为基础的变音成分组配后一同表示该形容词程度的增强,这种形式也可称作变音重叠。例如维吾尔语εɡri(弯的)→εɡri-byɡri(弯弯曲曲的)、西部裕固语ʂirmɑ(破烂的)→ʂirmɑ-ʂurmɑ(破破烂烂的)等。这一形式由于普适性较弱,只能算作是一种构词手段,但这种构成状态形容词的手段是阿尔泰语系语言中比较特殊的一类。

(3)借助其他成分重叠

除部分重叠手段外,一些语言还可借助从格等形态标记,即通过“形容词-从格+形容词”的形式表达形容词的主观强化程度。例如,维吾尔语eɡiz(高)→eɡizdin eɡiz(高高的)、西部裕固语uzun(长)→uzundɑn uzun(长长的)、图瓦语kzl(红)→kzldɑn kzl(红红的)等。需要注意的是,撒拉语中形容词也有这种重叠形式,但这种借助从格标记的重叠并不表示主观强化程度,而是客观最大量的一种表达手段,例如bixi(高)→bixiden bixi(最高的)、kidʒi(小)→kidʒiden kidʒi(最小的)等。

西部裕固语中还有一种比较特殊的重叠方式,即借助连词bɑ/be/mɑ/me(也)以“形容词+bɑ/be/mɑ/me+形容词”的形式重叠,例如ɑq(白)→ɑq bɑ ɑq(雪白的)、ɡk(蓝)→ɡk be ɡk(湛蓝的)等,也可先将形容词末尾的辅音变换为辅音p后再借助bɑ重叠,例如duz(直)→dup bɑ duz(笔直的)。这一形式的普适性相对较弱,只适用于个别性质形容词,且有ɑqbɑq(雪白的)、ɡkbek(湛蓝的)等语音凝固的词汇化形式,因此更倾向于一种构词手段。

(4)完全重叠

除部分重叠,一些语言还可通过完全重叠形容词词干的手段表达强化程度意义。具备完全重叠形式的形容词主要是一些典型的性质形容词,重叠后可以构成状态形容词,描写色彩增强。例如维吾尔语semiz→semiz-semiz(胖乎乎的)、西部裕固语doGr(圆的)→doGr-doGr(圆溜溜的)等。

3.词汇—句法手段

通过词汇—句法手段表达程度意义在撒拉语及亲属语言中普遍存在,即通过形容词短语中的不同程度副词对形容词属性进行程度量上的区分。相较于形态和重叠手段构成的主观程度,由程度副词表达的程度意义更凸显程度的客观性,且能够对形容词的不同属性进行精细化的分离。撒拉语的程度副词系统较为丰富,对形容词强化程度的区分呈现出一条等级序列,至少可以区分出最大量zuy(最)、极大量jɑŋɡur(实在)/joho(更加,越)、偏大量rii(非常,很)/moχuluŋ、χudu(非常,特别)、过量te(太)。(2)新疆撒拉语中的极大量程度副词还有表极大量的εŋ(最)以及偏大量的fɑmɑ(特别),这些程度副词是同周围亲属语言及汉语方言接触的产物。

(二)弱化程度

1.形态手段

撒拉语及其亲属语言形容词的弱化程度主要通过黏着形态标记编码,且弱化程度标记的类别丰富,形态变化复杂。缀接弱化程度标记的形容词表示该形容词所表达的程度义较原型形容词在描写性、修饰性、生动性等方面低,同时也低于社会公认的平均程度。下表1列举了撒拉语及亲属语言形容词弱化程度的形态标记。

表1 撒拉语及亲属语言形容词弱化程度形态标记及示例

除图瓦语外,撒拉语及其亲属语言中普遍存在-0rAQ弱化程度标记,且这一形式的普适性较强,适用于多数性质形容词,可以算作较为典型的弱化程度语法标记。而其他弱化程度标记大多仅适用于颜色词类及个别性质形容词,其普适性远不及弱化程度标记-0rAQ,更倾向于是一种构词成分。

值得注意的是,弱化程度标记-0rAQ在个别语言中还进一步扩展出其他功能,使用弱化程度标记-0rAQ后显得说话人的语气、态度等更加温和,更加凸显一种委婉的语气。例如:

11)维吾尔语(杨承兴,2002:60):

obdɑn-rɑq izdε-p beq-iŋ.

好—弱化程度 找—尝试体—祈使式2单

请你再好好找找。

12)哈萨克语(张定京,2018:167):

快—弱化程度 成为—假设式—谓人称2单 祈求语气

你就快着点儿吧。

弱化程度标记虽然在阿尔泰语系语言中分布广泛,但受语言接触、语言演变等因素的制约,一些形态标记在不同语言中使用的活力及普适性存在差异,正如马伟(2015:198)指出-rax形式在目前撒拉语中使用频率很低,老年人在偶尔使用,-(A)mtux的使用频率也很低,主要是运用在一些颜色词上。[30]而-0rAQ标记在维吾尔语、哈萨克语中具有极强的普适性,甚至在一些副词后也可以缀接该形态标记,且在语言发展演变中该形态标记还扩展出表委婉语气等功能,语法化程度更高,可以看作是程度范畴的一类专用语法标记。

2.词汇—句法手段

撒拉语的弱化程度更倾向使用词汇—句法手段表达,程度副词主要对形容词属性的低程度量进行客观区分,例如bidʒi suχ(稍冷)、ɡder ɑz(有点少)等。另外这类形容词短语后还可同时缀接弱化程度标记-mtuχ/-rmtuχ/-mtuχ,构成一种句法和形态组合的综合手段,主要对颜色词的程度进行更加精细化的处理,例如bidʒi ɡxemtux(稍蓝)、ɡder sɑrmtuχ(稍黄)等。

程度副词在其他亲属语言中也普遍存在,例如维吾尔语sεl eɡiz(略高)、哈萨克语sæl ɑrtq (略多一点)、塔塔尔语sεl jɑqn(稍近)等,通过词汇句法手段表达的弱化程度意义其客观性更强。一些语言通过复合法构成的颜色词也可以表示一种弱化程度,例如维吾尔语ɑtʃ jeʃil/sus jeʃil(淡绿)。

(三)主观评价程度

除强化程度和弱化程度外,一些阿尔泰语系语言的形容词还区分一种主观评价程度,此类程度范畴主要通过黏着形态标记表达。相较于强化程度和弱化程度,主观评价程度的主观性更强,凸显说话人对其陈述事物的喜爱度和亲昵度。与其他几种程度相比,表主观评价程度仅在个别语言中有所区分,例如:乌孜别克语kitʃik-kinæ(小小的),维吾尔语omɑq-qinε(蛮可爱的),西部裕固语sems-ne(胖乎乎的),图瓦语dʒɑɑ-kɑj(新新的)。

结 语

本文从形态句法的角度探讨了撒拉语及其亲属语言形容词程度范畴的类型及编码形式,对形容词属性所呈现出的不同等级序列进行了描写。此外,以形态标记-0rAQ为切入点,对级范畴与程度范畴的语义、形态及句法功能进行了界定并提出了相应的判定标准。而撒拉语及其亲属语言形容词的级范畴不凸显,“级”范畴意义主要通过一些词汇手段表达,但以撒拉语为代表的阿尔泰语系语言特别注重区分形容词属性的不同程度,可以通过黏着形态、重叠、词汇—句法等手段对形容词的属性程度进行精细化的区分。通过对所掌握语料的分析,撒拉语及亲属语言的形容词主要区分弱化程度、强化程度及主观评价程度三种类型,其中弱化程度和强化程度内部又具有主观性与客观性的区别,主观性的程度主要通过不同的黏着形态标记以及复杂多变的重叠手段表达,而客观性程度主要通过程度副词来进行区分,客观程度内部呈现出最大量>极大量>偏大量>过量>偏小量的程度渐变等级序列。

通过与其他亲属语言的比较研究,撒拉语在表达形容词的程度范畴时也呈现出一些个性特点:1)强化程度在青海撒拉语中较少使用重叠形式表达,主要通过专用的强化程度标记-tʃux表达,强化程度标记在其他亲属语言中较为罕见;2)撒拉语表达弱化程度的一些形态标记在现代口语中使用频率低,多使用{程度副词+形容词}的分析性手段表达,而一些亲属语言中的弱化程度标记使用频率高,且出现功能扩张,可以看作是表达弱化程度的一类语法形态标记;3)撒拉语中没有专用的主观评价程度标记,一些同亲属语言语音形式相似的形态标记并不具有指小表爱的功能;4)撒拉语形容词有一个专用的最高级形态标记,这在其他亲属语言中不多见。最后,通过对撒拉语为代表的阿尔泰语系语言形容词程度范畴的初步探讨可以构拟出这样一条规律,即在形容词程度范畴显赫的语言中可能没有专用的级范畴形态标记,级范畴意义主要通过程度副词或一些综合性手段表达,且程度范畴的编码类型要比级范畴更为复杂和丰富,反之在级范畴显赫的语言中,对形容词属性的不同程度的区分可能不敏感,这类语言中的形容词很少使用一些形态标记或重叠手段来对形容词的属性意义进行精细化的区分。当然这一论断还需在更多不同类型的语言中继续验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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