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构主义视域下《美国牧歌》中梅丽·利沃夫形象解析
2023-09-15马丽
【摘要】菲利普·罗斯代表作之一《美国牧歌》讲述了20世纪中后期一个移民家族的兴衰史,体现了作者对于历史的思考和对“美国梦”所做的新的艺术诠释。本文运用结构主义文学批评中的二元对立概念,对小说主要人物之一梅丽·利沃夫进行形象解析,进一步清晰呈现人物命运中的种种矛盾冲突及其对于凸显小说主题的意义。
【关键词】《美国牧歌》;梅丽·利沃夫;结构主义;二元对立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7-2261(2023)08-0032-04
《美国牧歌》于1998年获得普利策小说奖,是美国作家菲利普·罗斯的代表作之一。小说讲述了从美国大萧条时期至20世纪末,移民企业家西摩·利沃夫美国梦短暂实现继而又惨痛破灭的坎坷历程。本文从结构主义视角出发,结合结构主义文学批评中的重要概念——二元对立,对小说主要人物之一梅丽·利沃夫进行形象解析。
一、结构主义与二元对立
现代语言学之父索绪尔提出的二元对立原则,是现代结构主义语言学的理论基础。索绪尔强调,研究语言的功能时,我们的研究对象不应该是孤立的语言符号,而是符号之间的关系。语言本身是一个内在的整体系统,每一个成分的功能完全依赖于它在整个系统中的位置,索绪尔据此提出了具有二元对立性质的语言与言语两个概念。著名语言学家、诗学家罗曼·雅各布森的语言学诗学就是建立在二元对立的理论基础上的,他在索绪尔的语言符号的句段关系和联想关系的基础上提出了著名的隐喻和转喻理论。
结构主义文学批评建立于索绪尔的语言学理论基础之上,具备以下特点:一、用系统——结构方法来考察、分析各种文学观象,把一个作家、一部作品、一种文艺思潮当成一个整体,突破了传统的文学批评孤立地分析文学现象中某一部分、某一要素的局限性;二、把各种文学现象分析成不同的层次、不同的要素,并力图探索层次、要素之间的复杂关系;三、强调透过文本的表层结构来发现作品未经显露的深层意义,开拓了批评思维的空间;四、特别重视对叙事作品的语言分析,将功能的、行动的、叙述的三个描述层的特征以及它们之间的上下结合的关系,作出深入细致的分析等。二元对立是结构主义的基础,我们通过成对的概念来构建结构,从其中找出存在有对立、有联系关系的特征,从而达到构建结构的目的。格雷马斯认为,从理论上说,语言是多重意义的聚合体,任何表达和概念都需要依靠对立面获得意义,道理很简单,若想把任何的两个对象词项区分开来,它们就必须具有某种形式的差异。罗兰·巴尔特指出,通过找出文本中其他的对立双方以及分析这些对立双方是怎样相关的,结构主义学家就能解构文本并解释其意义。
二、梅丽·利沃夫人物形象中的二元对立
梅丽·利沃夫是小说主人公西摩·利沃夫唯一的女儿,在小说所描述的社会背景下是一个集有色人种、女性、青少年、移民后裔等多重社会弱势群体身份于一身的人物。这样的身份定位决定了梅丽的人生轨迹中必然会存在诸多二元对立元素。本文通过挖掘这些二元对立元素,以期深层剖析梅丽·利沃夫这一人物形象及其对于凸显小说主题的意义。
(一)期待与叛逆的二元对立
从梅丽的出身环境来看,她似乎是一个幸运儿,可以享受父辈几代人辛劳付出换来的富裕生活,在父母和祖父母的呵护关爱中幸福成长。但在家庭与社会种种复杂因素的共同作用之下,她的成长道路并不平坦,幸福更是無从谈起,回应家庭殷殷期待的,唯有叛逆。
梅丽的父亲西摩为女儿设计的人生轨迹是做一个美丽可爱的天使,无忧无虑地长大,在学校里成绩优异,进而成为完美的上流社会淑女。梅丽的母亲多恩曾经是选美小姐,她同样对女儿寄予厚望,要求她学习舞蹈、网球等各类课程。西摩对女儿从小便关怀备至,百般呵护。梅丽11岁时在电视上看到了越南和尚自焚的画面,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晚上甚至不敢一个人睡,西摩便想方设法开导女儿,耐心跟她分析解释越南和尚会自焚的可能原因,终于让梅丽慢慢理解了和尚的行为,内心的恐惧得到了缓解。但西摩对女儿的宠爱慢慢变成了溺爱,对女儿的要求一味地迁就,甚至妥协让步。进入青春期的梅丽表现出了强烈的叛逆,一位真正关注孩子成长的父亲本应在此时对女儿给予正确的引导,但是西摩却支持、纵容着女儿的反叛,告诉她可以在里姆洛克尽情表达她的想法,因为那里的人们不反对战争。
西摩对女儿的人生规划不仅仅是出于父亲对女儿的宠爱,同时也是他个人实现“美国梦”的重要体现。西摩被美国主流文化深深吸引,他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一个真正的美国人。他严格自律,努力融入美国主流文化,辛勤经营着从父亲手中接管的公司,使自己有足够的经济实力,在这片土地上站稳脚跟,并且娶了美丽的新泽西小姐为妻,婚后又有了美丽可爱的女儿,似乎已是实现了“美国梦”的人生赢家。于是,将女儿培养为一个完全融入美国主流文化,融入美国上流社会的真正的美国人,便是他“美国梦”的完美句号。作为父亲,他认为自己有义务给女儿梅丽一个幸福的人生,他希望女儿能够做好他想让她做的事,成为他期待的样子,实现他的梦想。
然而,像许多孩子一样,梅丽并不愿接受父母为自己画好的人生蓝图。在她的心目中,母亲只关注她的生活,却并不了解她的内心,母亲的疼爱和唠叨是她难以承受的负担。由于内心的孤独痛苦无从宣泄,她慢慢学会了破坏和对抗,甚至以自己的口吃作为对抗一切的工具。长大后的梅丽因为产生了对男性的异常崇拜,试图以极端的方式和母亲争夺父亲的爱,又因此和母亲产生了更大的隔阂,更多的争吵,父亲的溺爱与迁就也必然成为梅丽成长的又一道枷锁。父亲越是妥协纵容,梅丽内心的反叛就越强烈,她开始厌恶父亲的温和谦卑,更痛恨父亲为她绘制的人生蓝图。她选择变胖、口吃,用怪异的举止来表达内心的痛苦和抗议,更是在十六岁时便听从了父亲鼓励反叛的建议,炸毁了当地的邮局,一个如花的少女就这样变成了反越战的激进分子。
(二)家庭内部两种宗教信仰的二元对立
梅丽出生于一个两种不同宗教并存的家庭环境中。梅丽的祖父作为家族第二代移民,坚持尽力保护自己的文化传统,他对外来文化充满了恐惧和敌意。而母亲和外祖母又是虔诚的天主教教徒。两种信仰虽然有着各自不同的教义和要求,毕竟本身都是崇尚真善美的,所以家人之间即使有着这样不同的信仰,原本也可以互不干涉相安无事,但是当梅丽出生后,这两种宗教信仰之间的对立关系就日渐严峻。祖父母认为梅丽作为唯一的后代,应该继承家族所信奉的宗教。而笃信天主教的母亲和外祖母也有着同样的想法,在她出生时就为她举行了天主教洗礼,也常常带她去天主教堂,不断向她灌输天主教信仰。两种文化和宗教信仰夹缝中的梅丽深感迷茫,无所适从。这种境况下,本应给予她支持与帮助的父亲,却一方面在追逐“美国梦”的过程中使得自身对于宗教信仰也处于一种模糊不定的状态,另一方面又出于对女儿的溺爱任由她自由成长,这让梅丽更加不知如何选择,在家庭中无法找到归属感和安全感。
(三)当代“伊甸园”与残酷现实的二元对立
依据《圣经》的描述,人类的始祖亚当被愤怒的上帝逐出伊甸园之后,在后世岁月中人们一直致力于寻找新的伊甸园。这种信念自从“创世纪”之后就从未消失过,这也是“美国梦”得以存在的理论根源。西摩·利沃夫是罗斯笔下致力于重建伊甸园的亚当形象的典型。超越宗教之间的界限,无视种族之间的隔阂,不露痕迹地融入美国主流社会,能够安定幸福地生活在当代的“伊甸园”中是西摩一生孜孜以求的生活梦想。西摩认为女儿这一代人是无比幸福地生活在天堂一般的国度,他也在不断努力地重建着理想的“伊甸园”。他认为自己生活在世界上最好的地方,他人生的乐趣,他所有的成功和幸福都是美国式的。他认为憎恨美国是不合理的。他觉得自己是将家族文化和美国主流文化结合在一起的典范,他还天真地认为自己的女儿这一代人生活在天堂里。
而梅丽在成长过程中的一些所见所闻却向她呈现了现实世界的残酷,尤其是越南战争对她产生了极大的负面影响。少年时代,她从电视屏幕中看到越南某市街道上和尚自焚的恐怖畫面后,幼小的心灵里便投下了挥之不去的沉重阴影。她紧张地关注着电视里关于自焚的每一条新闻,试图弄清楚这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她无法理解为什么需要用如此残忍的方式来表达抗议,而当时周围的人为什么没有人扑灭火焰救人,这让她深深陷入了对社会的不满、对现实的焦虑和对未来的迷茫,也成为她后来变得疯狂暴力,积极投入反战活动的导火索。制造了炸毁邮局事件后,为了逃避追捕,梅丽开始了地下流亡的生活。她不敢用自己的真实姓名,甚至假名也不敢一直用同一个,也不敢一直住在同一个地方;逃亡到芝加哥的当天晚上,就遭遇了扣押、奸污和抢劫;为了赚取一点路费,她在一家低级酒馆做洗碗工,也是处处受欺凌;后来在变换住所的过程中又再一次被强奸……这一段流亡经历中所面对的种种现实都如地狱般残酷。
(四)暴力罪犯与耆那教徒的二元对立
作为家族在美国的第四代移民,梅丽并没有像父亲那样的一个“美国梦”,也并不完全认同父亲所崇尚的美国主流文化。梅丽代表着无视美国价值观的年轻人,困于美国文化与家族传统文化之间,进退两难。当梅丽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她其实就已经开始怀疑美国的文明,因为这个国家的经济、政治、社会各方面都呈现出了混乱的状况。冷战、核武器、越南战争等造就了这一代年轻人过早地看到了这个国家阴暗的一面,于是她用尽全力反对越南战争,多次赴纽约参加反战运动,最终发生了年仅十六岁便炸毁当地邮局的极端行为。梅丽的这一行为具有一定象征意义,邮局是信息沟通的纽带,炸毁邮局象征着梅丽切断了父亲与美国文化的联系,粉碎了父亲的“美国梦”。
爆炸发生后,变成了杀人犯的梅丽不得不隐瞒自己的身份,开始了长达五年的凄惨逃亡,她从一个叛逆的少女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在逃亡的过程中,她对于宗教的理解和选择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由于从小就在祖父与外祖母的不同宗教信仰的灌输、争夺中煎熬,逃亡中的梅丽最终做出了结束这份煎熬的选择,她彻底背弃了家庭中的两种宗教,皈依苦行主义的耆那教。耆那教强调对生命的敬畏,不伤害任何生物;信徒必须遵循非暴力主义的教义,通过苦行僧般的严格自律和自我否定,才能实现自身所追寻的完美。历经磨难的梅丽,从无视生命肆意妄为的反动暴徒,走向了敬畏生灵苛待自身的另一种极端。
三、梅丽·利沃夫悲剧命运的影响因素
从小说情节的发展脉络来看,梅丽似乎是将原本兴盛的利沃夫家族推向深渊,导致家族没落的直接原因,但是,仔细探究梅丽的成长轨迹,她自身的悲剧命运实质上又是家庭和社会共同作用的结果。
梅丽出生于一个物质生活富足舒适的家庭,又有两代长辈关怀疼爱,这本应是一个完美的成长环境,本可以塑造出一个父母所期待的上流社会淑女。然而遗憾的是,梅丽的悲剧命运正是开始于这份期待。梅丽并不喜欢父母为她选择的学习内容,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的增加认知的变化,她越来越厌恶父母为自己设计的人生道路。另一方面,父亲西摩的溺爱又进一步助推了她的叛逆。对于女儿不合理的想法、行为及要求一味包容、妥协甚至给予错误的引导和支持,宠爱就变成了伤害,强行要求与溺爱纵容是父母教育孩子过程中的两大极具破坏性甚至毁灭性的利器。梅丽的悲剧首先是家庭教育失败的悲剧,而教育又是人类社会发展需要持续高度关注的重要主题,小说在这一层面具有很强的启示意义。
除父母的教育理念之外,另一个影响梅丽成长的重要家庭因素就是父母及祖父母对于宗教信仰的态度。梅丽父母的婚姻组合方式就注定了他们的孩子在宗教信仰方面要面对的压力与困境,尤其梅丽是家中唯一的后代,信奉不同宗教的祖父母与外祖父母必然会全力争夺这个孩子的信仰选择。宗教信仰本身应是为信徒提供精神寄托与指引,然而年幼的梅丽在祖父母们的争夺中对于宗教的理解也许更多的是迷茫困惑,以及分别面对各方时的为难窘迫。这份困惑与压力不仅影响着她对宗教的认知,也影响着两代人之间的亲情,更影响着她对于自我的认识与肯定。
造成梅丽悲剧命运的社会因素主要有两方面,一是移民在美国的生存状况,二是越南战争。梅丽是利沃夫家族在美国的第四代移民,从第一代移民到达这片他们心目中自由和希望的国土之后,他们就一直在努力争取通过自己的辛勤劳动获得一席之地。到梅丽的父亲也就是第三代时,他们的梦想的确已经实现了一大半,有了雄厚的经济实力和随之而来的社会地位,西摩不顾父亲最初的反对执意要娶信奉天主教的美国妻子,也是希望离自己变成一个真正的美国人的目标更进一步。然而,作为第四代的梅丽却无法完全按照父亲为她所设计的人生道路去实现他自己的“美国梦”。看似仅一步之遥的成功却注定会在这最后一步前功尽弃,因为在两种文化的夹缝中成长的梅丽并没有和父亲一样的一份坚定的“美国梦”,她从小面对的就是纷繁复杂的社会形势和自己复杂的身份,她对这个社会对未来充满困惑甚至恐惧。尤其在越南战争爆发之后,关于战争的画面在这个孩子的心里留下的只有惊恐、迷茫、愤怒,她无法接受战争的恐怖,也无法理解为什么要以如此残酷的方式去伤害别人,伤害自己。慢慢长大的她更清楚地了解了这场战争的前因后果之后,自然会去选择以她认为对的方式来表达抗议。然而她的方式当然是不对的,她只是为自己也为很多其他无辜的人制造了更多的悲剧。
四、结语
西摩·利沃夫一生都在竭尽全力地营造秩序与和谐,试图修正自身生活圈中的一切混乱,然而颇为讽刺的是,他最心爱的承载着他“美国梦”的女儿的一生却始终处于一片混乱之中。本文运用结构主义二元对立概念,解析了梅丽·利沃夫成长轨迹中存在的期待与叛逆、家庭内部的两种宗教信仰、当代“伊甸园”与残酷现实、暴力罪犯与耆那教徒等四组二元对立元素,进一步清晰呈现了人物命运中的种种矛盾冲突。《美国牧歌》呈现了作者菲利普·罗斯对于历史的思考和对“美国梦”所做的新的艺术诠释,梅丽的存在是导致父亲“美国梦”破碎的直接原因,而梅丽自身的悲剧命运又是家庭与社会共同作用的结果。利沃夫家族的兴衰是无数破碎的“美国梦”的代表,也是无数移民家庭悲剧命运的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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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马丽,女,回族,新疆人,研究生,昌吉学院讲师,研究方向:英美文学、英语教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