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不是（呢）”的话语立场表达探究*

李 宏

（1.浙江大学文学院，浙江 杭州 310030；2.贵州大学外国语学院，贵州 贵阳 550025）

一、引 言

现代汉语对话语境中，存在一类较为特殊的独立小句“谁说不是（呢）”。例如①本文语料来自北京大学中国语言学研究中心语料库（CCL）和北京语言大学语料库（BCC）。：

（1）a.“东家，要是真应了您的话，长毛军打不进北京，我们这一笔财，就发大了!”

“谁说不是呢!”致庸笑道。（《乔家大院》）

b.“咳，什么时候再见着她才好哩！”

“谁说不是，多会能老跟她那样好的老师念书就好啦！”杏莉向往地说。（冯德英《苦菜花》）

c.王伟听了，认真地告诫她：“拉拉，要这么说，你可千万不能养闲人和笨蛋了!”拉拉叹了口气说：“谁说不是呢？我只能要那些活儿干得又快又好的人了，笨人和懒人我可要不起！”（李可《杜拉拉升职记》）

d.“黄黛茜那会不认识。这不是黄黛茜！”

“怎么不是？谁说不是？我跟你赌！”（穆时英《夜总会里的五个人》）

如例（1）所示，“谁说不是（呢）”由疑问词“谁”、言说动词“说”和否定词“不是”构成，具有形义相反的属性，否定词“不是”与反问句式的合用表达了话语的肯定意义。②参见吕叔湘《中国文法要略》，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年，第291-294页；刘娅琼、陶红印《汉语谈话中否定反问句的事理立场功能及类型》，《中国语文》，2011年第2期，第110-120页。实际语料中有“谁说不是”和“谁说不是呢”两种表达形式，通常出现在相邻对的应答语中，用于对前一话语内容进行回应，语气词“呢”的使用强调了说话人的主观情感。这类小句既可以悬空（stranding）使用，独立完句，如例（1a），也可以有后续成分，表达说话人对之前话语的赞成或不赞成的态度，如例（1b）—（1d）。

对于“谁说不是（呢）”学界研究不多，目前只有刘丞对话语标记“谁说不是”的功能和来源进行过探讨，认为“其基本功能是衔接前后观点、态度相同或相异的语段，且它是在语用推理和重新分析的作用下固化形成了表示认同的话语标记”[1]。我们认为，从立场角度对“谁说不是（呢）”进行考察，还有很大的探讨空间。

需要指出的是，在我们随机检索的111 条“谁说不是（呢）”语料中，作为应答语使用的有95 例，占比高达85.59%。因此，我们主要讨论应答语位置的独立小句“谁说不是（呢）”，暂时不考虑如例（2）所示的处于非应答语位置的情况。

（2）快放暑假吧！把这个整个的校园，还交给蜂蝶与我吧！太自私了，谁说不是!可是我能念着树影，给诸位作首不十分好，也还说得过去的诗呢。（老舍《齐大的校园》）

本文试图在对话语境中考察“谁说不是（呢）”与前后语句的关联，从而进一步揭示这一独立小句和会话互动之间的关系。我们的问题是：第一，“谁说不是（呢）”是如何表达言者肯定态度的，具体有哪些立场功能；第二，“谁说不是（呢）”立场行为是如何构建的？

二、“谁说不是（呢）”立场表达功能

（一）确立肯定态度立场

疑问代词“谁”的虚化对于独立小句“谁说不是（呢）”态度立场的识解至关重要。“谁”在反问语境中概念意义已经高度虚化，从“疑问义”演变为“任指义”①参见吕叔湘《中国文法要略》，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年，第182页；邵敬敏《现代汉语疑问句研究》，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6年，第173页。，表示“没有任何人”。由此，我们可以将“谁说不是”理解为“没有任何人说不是”，双重否定表肯定，即针对前一话语观点明确应答者肯定的态度。例如：

（3）曼璐道：“二妹现在也有这样大了……我倒希望她有个合适的人，早一点结了婚也好。”

她母亲叹了口气道：“谁说不是呢！”(张爱玲《半生缘》)

（4）晓荷像考古学家似的说：“菊子夫人不是很有名的电影片儿吗？”

“谁说不是！”瑞丰表示钦佩地说：“这个典故就出自那个影片呀！”(老舍《四世同堂》)

在例（3）中，母亲赞同曼璐的看法“二妹应该找个合适的人结婚”。例（4）中瑞丰对于晓荷的疑问，肯定地给出自己的评价“影片《菊子夫人》是很有名的电影”。在互动交际中，说话人对自己的言说对象给予评价时，也对前一话语作了肯定的回应，明确自我的态度立场。态度立场（attitudinal stance）涉及“对所言或所写信息内容的情感倾向和评价表达”[2]，是言者在话语交际中回应之前对话参与者时所表达的赞成或者不赞成的立场。

另外，在我们考察的111例“谁说不是（呢）”语料中，不带后续句的有25 例。可见，“谁说不是（呢）”的肯定意义规约化（conventionalization）②参见方梅、乐耀《规约化与立场表达》，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7年，第24页。程度较高，一般在不依赖其他情感态度的语句情况下可独立表达对某一话语的肯定。基于此，“谁说不是（呢）”作为一种凝固表达，“具备标示言者主观立场的功能，有一定的人际意义，重在编码情态的程序义”[3]，可以看作表达立场的一种手段。

（二）立场功能

“谁说不是（呢）”句法结构相对完备，但作为一种肯定立场表达，对于立场话语中的语言要素意义的识解需要依赖于语境化的话语信息，因此我们需要在语境中去理解立场话语。从具体话语环境来看，“谁说不是（呢）”所标示的言者肯定立场有赞同、确认、接受、反驳等不同的功能。

1.赞同功能

会话语境中的“谁说不是（呢）”可以对发话者陈述的观点做出相应回答，表达完全赞同。例如：

（5）a.“这种下属最令人伤脑筋了，经理反感他的为人，但又确实很需要他。”

童家明说：“谁说不是呢！……”(李可《杜拉拉升职记》)

b.陶太太笑说：“不要看轻一个纯粹全职的家庭主妇，我们的坚忍魄力跟职业女性不遑多让。”

“谁说不是呢!”于彤是由衷的佩服。(梁凤仪《弄雪》)

例（5a）童家明完全认同前者的看法，也认为“经理虽然反感这种令人伤脑筋的下属，但却很需要他”。例（5b）中，陶太太评价“全职家庭主妇的坚韧魄力跟职业女性比也毫不逊色”，于彤对此完全赞成。此时的“谁说不是（呢）”可以理解为“就是”，表示赞同前一说话人的立场。“‘就是’常在交互式语境中标定肯定立场”[4]，“谁说不是（呢）”和“就是”一样，立场表达者之间呈现了极高的认同度。

2.确认功能

对话语境中的“谁说不是（呢）”也可以用于听话者对发话者需要证实的内容做出相应的回答，表示确认。例如：

（6）a.“那我们不成了汉奸队伍吗？”年幼的说。

“谁说不是！”年长的说，“妈拉巴子，这就不要怨老百姓小看我们了！”(孙犁《风云初记》)

b.“你这么一说这个人简直太坏了？”剑波的脸一红。

“谁说不是呢？我说你听听他多么轻视我。”（曲波《林海雪原》）

上例中前一说话人对“我们是不是成了汉奸队伍”“这个人是否太坏”的问题心存疑惑，后一说话人用“谁说不是”对此给出肯定回应，解答了对方的疑惑。这一类对话的前一话语多为疑问句，话语主体的立场态度较为中性，后句中“谁说不是（呢）”可以理解为“是的”，通过对前一话语主体想法的确认，使立场表达者之间形成较高的认同度。

3.接受功能

“谁说不是（呢）”可以用于对发话者所说的客观事实做出相应的表态，表示知晓并接受该事实。例如：

“谁说不是呢？”

“将来的生活，你怎么想呢？”（礼平《小站的黄昏》）

b.芳契微笑，“只要于公司有益，于自己有益，何用计较枝节。”

“你长大了。”

芳契摸摸面孔，“谁说不是。”（亦舒《紫微愿》）

例（7a）应答者对于对方所说的事实“你们要过一辈子呢”，表示自己是了解的。例（7b）芳契接受自己已经“长大了”的事实。与表示赞同或确认的“谁说不是（呢）”相比，表示接受功能的“谁说不是（呢）”所体现的立场主体间的认同度稍弱。

4.反驳功能

青岛理工大学[1]对本科层次的汽车拆装实训进行了深入探讨，并对该课程专科与本科不同层次的教学进行了对比分析，认为本科层次的教学应由“术”提升到“法”的层面。

“谁说不是（呢）”还可以反驳发话者的否定或质疑，明确说话人的态度。

（8）a.她歪着头，眯起一只眼睛说：“你和它说话干什么？它难道是个人？”

周炳严肃起来道：“谁说不是？她是一个人。”（欧阳山《三家巷》）

b.老爹见了这幅景象，大怒道:“这就是无双吗？”

而孙老板闭上了眼睛说道：“谁说不是。就是她。”（王小波《寻找无双》）

上两例中前一说话人提出质疑“它难道是个人”“这就是无双吗”，后一说话人表示不赞同对方的立场，用“谁说不是”进行了反驳，随即分别用后续语句“她是一个人”和“就是她”明确给出答复。这一类“谁说不是（呢）”在一定程度上起到强调作用，可以理解为“怎么不是”，后一立场表达者不认同前一立场表达者的立场，认同度最低。

通过以上分析可知，“谁说不是（呢）”的赞同、确认、接受和反驳这四个立场功能都是后一说话者针对前一说话者所持立场做出的一种肯定表态，以此达成与前者在某种程度上的认同。认同是言者对前文话语信息进行价值判断，表达赞成或者不赞成的一个行为。Du Bois 把“认同度（alignment）视为一种程度，是一种由连续变量构成的连续统”[5]162，因此立场表达者之间的认同度是一个可变量，表现为他们之间相对的赞成或相对的不赞成。相对赞成的立场行为体现出“趋同”的特点，相对不赞成的立场行为则展现出“趋异”的特点。就“谁说不是（呢）”这四个立场功能而言，赞同功能认同度最高，确认功能较高，接受功能认同度次之，而反驳功能认同度很低，体现出相对的不认同，具体表现如图1所示：

图1 “谁说不是（呢）”立场认同度序列

“谁说不是（呢）”在对前一话语做回应时，有时还可表达说话者感叹、无奈等情绪。例如：

（9）a.“家院公，你老身体要是挺得住，就留下来陪陪家父吧，毕竟，你随家父三十多年了，对吧？”

老家院老泪纵横：“谁说不是呢。自从当初老爷救了我一命，老奴一直相随着老爷都三十二年啦……”(《大宋提刑官》)

b.我问：“老班长为什么不找我？我在北京的住址和联系方法都告诉了他呀！”

解山抿一口酒，叹一口气道：“谁说不是呢。我跟他说过，当年你对杜卫东那么好，如今有了难处他不会不帮的。”（《人民日报》2016-08-01）

在以上对话中，“谁说不是呢”与“老泪纵横、叹一口气”这些具有情感意义的词汇共现，表达言者的主观情感。例（9a）中老家院感怀“相随宋慈家父三十二年”的旧事，例（9b）中解山无奈于“老班长有了难处也不愿意找我帮忙”。在这些情感表达中，“谁说不是”后一般都会使用语气词“呢”，提醒对方注意，同时也强调说话人的言语意图和肯定态度。①参见朱德熙《语法讲义》，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年，第211-214页。

三、“谁说不是（呢）”的立场行为构建

本节从立场行为的实施、立场构建的方式以及交互主观性三方面讨论“谁说不是（呢）”独立小句的立场表达。其中，对话语境中“谁说不是（呢）”的表达是一个完整的立场行为，而立场行为因为话语特征的不同而采用不同的立场构建方式，同时体现出一定的交互主观性。

（一）立场行为

Du Bois指出，“立场是社会角色在对话中实施的一种显性行为，这一行为同时包括评价客体、设置主体以及主体间的认同过程”[5]163。立场行为可以通过一个三角的形式清楚地呈现出来，如图2所示：

图2 “话语立场三角关系图”[5]163

从上图可以看出立场表达有三个基本要素：主体1（subject1）、主体2（subject2）和客体（object）。立场表达由两个主体和一个客体共同合作完成，两个主体是立场表达者，而客体是立场表达双方对话的指称基础，具体指所谈论的话题、关涉的事物或评论的对象。在“谁说不是（呢）”的话语立场表达中，客体存在缺省的情况，此时隐含的客体可以从上文的语境信息中分析出来。例如：

（10）她忙问：“望爷爷，河水有味儿吗？”

“谁说不是呢，就跟往里扔了死耗子似的。”（谌容《梦中的河》）

例（10）中立场主体2用“谁说不是呢”回应主体1的问话，立场客体并未清晰地出现在答语中，但是根据之前主体1的话语信息可补充出来，即“河水有味儿吗”。立场表达者在特定语境中共享一个立场客体，因此主体2总会在主体1的话语中找到相关信息，准确回应上一话语立场。

一个立场行为是立场表达者在对话中共同完成的，同时产生图2所示的三种子行为，“立场主体对客体进行评价（evaluates），同时立场主体选择主观性表达为自己设置（positions）立场，以及两个立场主体因为共享立场客体而体现出不同程度的立场认同（aligns）”[5]166-169。我们尝试用这种“三位一体”的立场行为模式来考察“谁说不是（呢）”的立场表达行为。例如：

（11）洗老太太：唉，还就是安安静静的打几圈小牌，有意思！

杨太太：谁说不是呢！咱们这老派的人呀，就是爱个清静。(老舍《残雾》)

此例中立场主体1是沈老太太，立场主体2是杨太太，共享的立场客体是“安安静静打几圈小牌”这件事情。为了直观解析立场表达，此例中的主体、客体和立场行为可整合分析为表1。

表1 “谁说不是（呢）”的立场表达解构

从上面的话轮中可以看出，立场主体1沈老太太首先对立场客体作出了“安安静静打几圈小牌有意思”的评价，同时设置了自己的立场，表达对此事件的主观态度。立场主体2杨太太通过“谁说不是呢”表示对主体1沈老太太的看法持肯定态度，并通过说自己“就是爱个清静”表达自己对沈老太太立场的认同。

由此可见，“谁说不是（呢）”构建了一个完整的立场行为。立场主体、立场客体以及相互之间的认知关系在立场解构图表中得以明晰。

（二）立场构建

在互动话语中，立场主体1和立场主体2共享一个立场客体，主体间相互作用共同构建话语立场。评价、设置和认同三个子行为并非相互分离、各自独立的立场范畴，而是三者在对话立场行为中作为整体紧密结合在一起。①See John W.Du Bois.The Stance Triangle.In Robert Englebretson.Stancetaking in Discourse:Subjectivity,Evaluation,Interaction.Amsterdam and Philadelphia:John Benjamins,2007,pp.162-169.

从上文讨论“谁说不是（呢）”的立场认同可以看出，语境不同，认同程度也有所不同。主体1的立场是主体2的语境前提，而主体2的立场回应才是立场行为完成的关键。表达赞同、确认和接受功能的立场行为构建趋同立场，体现出主体间的立场认同；而表达反驳功能的立场行为构建趋异立场，体现出主体间的立场不认同。可见，“谁说不是（呢）”可构建两种立场：趋同立场和趋异立场。

在会话语境中，主体2与主体1立场趋同，说明主体2针对主体1的话语立场作出肯定回应，体现出主体间的相对赞成，以此达到认同前者观点的目的。例如：

（12）花花公子笑道：“哦？原来老太太有病，那倒是不能耽误，应该早就请大夫看病的。”

小云道：“谁说不是呢！可是普通大夫看不好老夫人的病，一定要到苏州去请那位名医叶天士叶先生诊治。”（古龙《圆月弯刀》）

例（12）中，主体1是“花花公子”，主体2是“小云”，共享的客体信息是“老太太应该看大夫”。主体1支持“老太太应该早就请大夫看病”的观点，主体2通过应答语“谁说不是呢”来回应主体1的立场，反问特征的话语使主体2把自己的态度定位为肯定，体现出立场表达者间的立场认同。主体2接着说“一定要到苏州去请那位名医叶天士”，可见与主体1的立场保持了较高的一致性。两个立场主体在互动交际中通过“评价”“设置”和“认同”这三个子行为实现了趋同立场构建，如图3：

图3 “谁说不是（呢）”趋同立场

趋异立场，指主体2与主体1的立场对立。②参见牛利《安慰语的话语立场研究》，《长春师范学院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3年第5期，第68-71页。主体2不认同主体1的话语立场，虽然也作出了肯定回应，却体现出主体间的相对不赞成，以此反驳前者观点。例如：

（13）“啊，敢情你不是来接我的。”

“谁说不是？！”陈咏明已经恢复了常态，调皮地刮了刮她的鼻子。

郁丽文跟着他向住院部走去。（张洁《沉重的翅膀》）

例（13）中，主体1是“郁丽文”，主体2是“陈咏明”，共享的客体信息是“是否来接郁丽文”这件事。主体1首先对主体2“是不是来接自己的”产生质疑，主体2不认同主体1的立场，立刻用“谁说不是（呢）”对主体1的不信任进行反驳，以此明确自己“来接人”的肯定态度，体现出两位立场表达者的立场不一致。两个立场主体在互动交际中通过“评价”“设置”和“不认同”这三个子行为实现了趋异立场构建，如图4所示：

图4 “谁说不是（呢）”趋异立场

（三）交互主观性

两个立场主体的主观认识呈现于会话语境中，两个立场参与者的主观性相互作用，相互碰撞，由此产生了新的认知关系。

在“谁说不是（呢）”立场表达中，立场主体表达“在说出一段话的同时表明自己对这段话的立场、态度和感情，从而在话语中留下‘自我’的印记”[6][7]，体现出主观性特点。而立场是会话双方在互动语境中合作完成的，因此又具有交互主观性。交互主观性是说话者表现出对于听话者观点的认同和关注，在言语交际中由会话参与者相互作用而产生。①See Elizabeth Closs Traugott.From Subjectification to Intersubjectification.In Raymond Hickey.Motives for Language Change.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3,pp.124-139.Deborah Schiffrin.The Principle of Intersubjectivity in Communication and Conversation.Semiotica,1990,pp.121-151.

“谁说不是（呢）”的话语立场中，立场主体针对立场客体的评价行为总能激发说话人的主观性，为自己设置主观立场。例如：

（14）“是癫头子放的，不对吧。”我否认。

“谁说不是？”锵弟说出证据了。“昨天在下南街我亲眼瞧他买来的，花一角钱。”（胡也频《登高》）

（15）丁春秋呵呵笑道：“如此说来，你取这王鼎，倒是一番孝心了。”

阿紫道：“谁说不是呢？不过弟子除了孝心之外，当然也有私心在内。”（金庸《天龙八部》）

在这些立场话语中，立场主体1的主观性涉及到说话人的视角、情感和认知，并通过一些具体的语言要素表达出来。例（14）中的人称代词“我”直接指向言者主语（speaking subject），言者主语就是立场主体1。情感动词“否认”关涉说话人的情感，对言语事实给予否定，指示着立场表达者具体的态度，主观地为说话人设置立场。例（15）中立场主体1丁春秋认识到阿紫“这王鼎”是“一番孝心”，言者主语也是立场主体1，“阿紫取王鼎是一番孝心”表达了立场表达者的主观认知。我们可以通过表2 详细呈现立场主体1对立场客体的主观性表现。

表2 立场主体1的主观性解构

立场主体1对立场客体的主观立场表达是实施一个完整立场行为的前提，“谁说不是（呢）”出现在立场主体2的应答语中，立场主体2需要分享主体1主观评价的立场客体。立场主体1和主体2共享同一个立场客体，评价这一客体的主观性行为存在于多个立场子行为中，即立场主体1和主体2的“设置/评价”行为。当两个对话参与者的主观立场在同一会话语境中出现时，两个主观性之间就呈现出某种认知关系，表现为赞成或者不赞成的态度，而共享立场客体是这一认知关系成立的基础。立场主体1的主观立场往往作用于立场主体2的主观立场，主体2需要对主体1的主观性作出回应，从而交互主观性在对话中得以浮现，如表3所示：

表3 交互主观性的浮现

例（14）中的立场主体2与主体1共享的客体是“癫头子放的”这件事，用“谁说不是”去反驳主体1的否定立场，设置自己的态度立场。在“谁说不是”的表达中，说话人不直接说赞成或者不赞成，而用任指性的“谁”来表达“己”，这表明，说话人和句子主语之间存在某种“认同”关系。这种主观情感的表达本质上是说话人言语时的一种移情（empathy）②参见沈家煊《如何处置“处置式”？——论把字句的主观性》，《中国语文》，2002年第5期，第387-399页。表现，即是说，“人将自己认同于他用句子所描写的事件中的一个参与者”[8]，因此“谁说不是”的句子主语即为言者主语。

在“谁说不是（呢）”构建的立场行为中，主体1的立场描述为立场发起（stance lead），而主体2的立场描述为立场回应（stance follow）。③See John W.Du Bois,The Stance Triangle.In Robert Englebretson.Stancetaking in Discourse:Subjectivity,Evaluation,Interaction.Amsterdam and Philadelphia:John Benjamins,2007,p.161.例（15）中立场主体1丁春秋的话语是立场发起行为。丁春秋预期认为阿紫取鼎是想据为己用，但经过阿紫的一番说辞，使用“倒是”对“阿紫取鼎是一番孝心”提出质疑。立场主体2阿紫的话语作出立场回应，阿紫用“谁说不是呢”标示自己的肯定立场，对丁春秋所谓的“一番孝心”表示非常赞同，但为了不让师父怀疑自己，于是稍加转折，进一步阐释“除了孝心，当然也有私心”，以此打消师父对自己的疑虑。在立场主体1和主体2的互动交际中，主体间的立场认同标示着立场发起和立场回应之间的交互主观性。

四、结 语

在不同话语环境中，“谁说不是（呢）”具有赞同、确认、接受和反驳四个立场表达功能。其中，“谁说不是（呢）”表赞同、确认和接受功能时，立场主体2认同主体1的立场，体现“趋同”特征；表反驳功能时，立场主体2不认同主体1立场，体现“趋异”特点。认同与不认同并非割裂的两个极端，立场行为中的认同存在一个量级的问题，反映主体间的相对赞成或不赞成。

在“谁说不是（呢）”的对话性立场行为中，以两个立场主体共享一个立场客体为基石，以前一立场的呈现为前提，以“评价”“设置”和“认同”这三个子行为为载体，实现了趋同或趋异的立场构建。主体1的话语立场作用于主体2的立场态度，主体2回应主体1的陈述或疑惑。在立场发起和立场回应这两个行为中，主体间的认同度有趋同和趋异两种走向，并在此过程中浮现出主观交互的特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