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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美人》中“身体写作”之思

2023-09-12□安

艺术家 2023年3期
关键词:睡美人江口川端康成

□安 冉

《睡美人》是日本作家川端康成后期的创作,讲述了一个名为江口的六十七岁老人去“睡美人之家”寻觅年轻漂亮的姑娘来满足自己的欲望的故事。老人不能与姑娘发生关系,江口老人五次来到这里遇见六个姑娘,对于已经吃了某种药睡着的女孩们,他由对她们身体的细节描写回忆起自己的往事,从而在这些年轻纯洁的女孩身上得到灵魂的救赎。川端康成沿袭了传统男性对女性的书写,但并没有持有一种绝对的男权主义思想,最后反而通过对女性的凝视得到了慰藉和救赎,这又是对传统“身体写作”的一种反叛。本文通过分析以上观点,思考关于女性的“身体写作”如何正确书写女性自我、表达自我,以及避免“身体写作”流于媚俗化、色情化。

一、“身体写作”的理论发轫

作为女性主义第二次浪潮法国派的代表人之一,埃莱娜·西苏与伊瑞葛来、茱莉亚·克里斯蒂娃并称“法国派女性主义三剑客”,西苏在其论文《美杜莎的笑声》中首次提出了“身体写作”的概念,主要探讨身体问题。对于身体的探讨自古即有,柏拉图贬低身体的正面价值,笛卡尔提出了著名的“我思故我在”,他们都是强调精神的重要性而非身体。身体和精神都是构成人类的一部分,自尼采开始关注身体,尼采认为身体是人存在的根基;梅洛·庞蒂提出身体是一种前意识;福柯也提出了身体政治的概念。但是“身体写作”还是自西苏开始产生的。她认为“身体写作”是指女性作家要以自己的身体为主要叙述对象,目的是要消解男女二元对立的思想,要主动地书写女性身体,书写个人的精神和灵魂,女性也要有属于自己的书写语言。与女性主义相关的还有伍尔夫的《自己的一间屋子》、波伏娃的《第二性》、肖瓦尔特《她们自己的文学》、凯勒·米利特《性政治》、吉尔伯特《阁楼上的疯女人》等。“身体写作”的理论发轫大致如此。

二、《睡美人》对传统“身体写作”的沿袭与反叛

(一)对传统“身体写作”的沿袭

传统对女性的描述主体都是男性,在逻各斯主义的影响下,男女二元对立的思想深入人心,不管从生理角度还是心理角度,女性都处于弱势、下风。上野千鹤子在《厌女》中提到女性的身体部位相较于男性来说只是一种符号,“就像巴甫洛夫那条听见铃声便流口水的狗,实在可惊可叹。如果男人身体中不具备这个机制,性产业就不会成立。”在《睡美人》中,江口老人第一次来到“睡美人之家”见到的第一个姑娘,是这样的:“姑娘侧着身,左手朝下,脸朝这边侧卧着。只见她的脸,却看不见她的身躯。”在川端康成的笔下,他沿袭了这种描写方式,江口老人作为一个男性在凝视女性,女孩的身体细节都在江口的眼中,甚至在第二次来到这里之后见到的第二个姑娘勾起了他的欲望,尽管发现姑娘是处女之后就及时停止了这种想法。在文本中这样写道:“江口老人把视线从姑娘那美妙的合拢着的嘴唇,移到姑娘的眼睫毛和眉毛,一边观赏一边确信姑娘还是个处女。”在江口老人看来,女性依旧是被男性观看的客体,是男性欲望的发泄对象,而女性则是失语的,是被言说的、被书写的、被看的。《睡美人》文本中这种描述无处不在,“睡美人之家”中所有的姑娘都是昏睡不醒的,不知道吃了什么药,怎么摇晃都不会醒来,所以这些年老的诸如江口一样的老人进来之后看见的就是一个个已经昏睡的、浓妆艳抹的、没有任何遮羞的姑娘。昏睡不醒代表女性是失语的,是被言说的,而且没有任何反击的机会,无论在这中间男性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她们都不会知道,所以女性的昏睡也许可以让这些男性更放松地去审视、观赏。从这个角度看,川端康成也沿袭了一贯的传统描述方式,女性一直都是处于被言说、失语的状态,东西方皆是如此。我国许多小说中尤其是封建社会中的女性更是处于这样一种状态,在这种社会大环境的影响或者意识形态的影响下,许多女性已经失去了反抗的意识,并且还站在男权社会的角度对其他女性施以精神暴力。在苏童的小说《妻妾成群》中,作为一家之主的“老爷”是这个家中最有权力的男性,大学生四太太颂莲嫁到这个家后,不久就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当我们都以为作为知识分子的她一定会抗争到底的时候,她被逼疯了,这个时候又迎来了五太太,院子里又点起了大红灯笼。可是作为知识分子且受过高等教育的颂莲为何还会嫁给这么一个封建的老人呢?我们不难发现,当时社会的女性是没有自己选择的权利的,即便拥有了新思想,还是会被拉回现实。一个又一个女性踏入了深渊,因此老爷妻妾成群。在《简爱》中,罗切斯特的太太被当成疯女人关在阁楼上,而外界对她的言说都来自他人,都是来自他者,包括她是如何疯的,或者说她到底是不是疯子。她作为女性没有辩解的权利,她是失语的,也是被言说的。由此我们发现,女性处于弱势,处于被动,不只是某一个国家、某一个民族的问题,而是存在于人类社会中的一种普遍状态。

(二)对传统“身体写作”的反叛

一般传统意义上来说,在西方古希腊神话中,神系氏族从宙斯开始正式进入一种男权社会。自然,男女在力量上有根本的差异,生理构造上也有很大不同,本来男性认为女性很伟大主要是因为女性可以生育,但是后来发现女性单靠自己是没有办法生出孩子的,还是要依靠男性,这就更助长了男性的高傲与自信。西苏首先提出“身体写作”的内涵,她认为女性作家要以自己的身体为主要叙述对象,从而去表现自我、挑战父权,女性应该成为审美的主体而非男性审美的客体。川端康成对这种内涵进行了反叛与解构,他对传统“身体写作”进行反叛与解构的一个重要表现就是他在《睡美人》当中所描述的女性并非肮脏龌龊的、卑劣的。相反,诸如江口这样的老人反而从这些漂亮纯洁的女性身上得到了精神的升华与心灵的慰藉。她们地位低下,为了生存才来做这一行,虽然看似是娼妓却都是处子之身,这让江口很震惊甚至认为自己是罪恶的、需要忏悔的。其次,川端康成作为男性,描写女性的身体,但是并没有流于媚俗与色情,而是在男性作为叙述主体的境遇下,将女性置于主体的地位。江口老人五次来到“睡美人之家”,并没有单一地描写这些女孩的身体,更没有大量描写女孩身体特征,而是每见到一个女孩便由此回忆起自己的往事。在第一次到“睡美人之家”见到第一个女孩时,简短描述了女孩睡着时的样子便回忆起了往昔,自己的女儿以及女儿的孩子身上散发出的乳臭味和这个躺着的睡美人身上的味道如出一辙,后来发现其实是自己身上沾染的孩子身上的味道。紧接着,他想起了自己年少时乳头周围会渗出血的情人,只不过由于妻管严,只能偶尔出去与情人幽会,也正因如此江口的情感更激烈。

女孩们身上的青春、美丽、活力是令这些老人们羡慕的。同时女性作为男性的性欲望客体,更是给这些老人带来了心理上的伤害。在这些男性老人看来,自己是无能的、愧疚的、丑陋的,女孩们是救赎者和心灵净化者、生命的象征。从这个层面看,川端康成不仅解构了传统的女性书写女性的“身体写作”的方式,还将女性置于较高地位,让其作为灵魂和生命的救赎者存在。

西苏认为,女性要书写自己的身体,这样才能捍卫自己的权利。实则不然,文学史上有关女性“身体书写”的作品很多,其中作者有女性,但更多的还是男性。中国当代作家王小波在《黄金时代》中就有大篇幅对女性的描写。英国作家劳伦斯在《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中也有大篇幅对查泰莱夫人的身体和性的描写,但作者更多强调那个时代对人精神上的压迫及查泰莱夫人对爱情和自由的渴求。女性固然要敢于书写自我、表达自我,但是女性书写自我与男性书写女性二者并不是对立的,而是相辅相成的。从川端康成这里我们可以看出,他对女性的诠释并非完全站在男权中心主义立场,当然,这其中不乏男权色彩。我们更多应看到他对传统观点的反叛,从而为解释“身体写作”提供新的思路。

三、“身体写作”背后关于女性之思

在《美杜莎的笑声》中,西苏深切地鼓励妇女写作,认为“写作可以用来作反叛思想之跳板,是变革社会和文化结构的先驱运动”。男女之间的差异其实是文化差异建构之下的,文本背后真正体现的是权力,而女性正是想瓦解这种父权中心主义、父权制。想要瓦解这种传统的逻各斯中心主义,对女性来说其中一种方式便是书写自我、表达自我。通过这种方式,女性可以掌握话语权,而不是一直处于失语状态。男性书写女性的身体与女性本身去书写女性的身体定然有较大区别。伍尔夫说一个女性想要写作,她首先要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屋子,它代表着自由,属于女性这个群体的自由。反观中国自古代开始,封建社会时期女性一直处于弱势,甚至有“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说法。到了近现代以来,这种情况有所改善,但也只是相对的,在很多偏远地区还是有女子吃饭不能上桌的“传统礼仪”。在科技高速发展的今天,人的思想也没有完全开化。中国是这样,西方社会亦如此。我们不得不反思这也许是人类社会的一种过渡形态。当这种过渡形态过去之后,迎接人类的也许就是一定形式上的相对公平。

女性文学对“身体”的关注让不同文化语境下的女性文学从文化离散状态凝练为文化聚合态势。女性文学的“身体写作”的的确确为女性解放运动提供了一种新的突破。一方面,身体写作的理论观照所进行的反观自身,从纵深维度前所未有地深化了女性的自我认识与探索;另一方面,在后殖民身份政治文化的观照下,更加理性地进行差异化认知,从全球视域中开启了自我定位与问题审思,并与世界女性主义发展阶段接轨。

女性群体用各种方法去争夺自己的权力、利益。当然,映射到文学领域便呈现出女性作家写作,出现女性主义。但是随着这种现象的发展,事态却朝着相反的方向演变,女性在维护自己权益的同时完全将男性置于脑后。这不又是一种男女不平等吗?只不过女性开始由原来的弱逐渐变为强的角色,甚至以更苛刻的条件去要求男性。美国女作家吉尔曼在《她的国》里面向我们描述了一个女性主义的乌托邦社会,这里的女性可以单性繁殖,她们团结、友爱、强壮、智慧、自由,有完整的政治制度、经济制度、文化制度,甚至在生态环境上也实现了人与自然和谐相处。乍一看,她为女性解放提供了借鉴,有很强的现实意义。但是再看文本,我们就会发现,《她的国》完全是描绘了一种理想中的乌托邦女性社会,它有一定的想象性及时代、社会局限性,这只是看似平等,其实是矫枉过正,或者说是为了实现女性主义的解放而产生了一种急功近利的想法,诸如此类的现象和作品探讨不在少数。对于“身体写作”的书写更是矫枉过正,它也逐渐演变为一种“色情文学”,尤其是在20 世纪传入中国以来,更是被大范围误读流于庸俗和色情及纯粹的性描写,不仅失去了文学性,更失去了女性的价值和生命关怀,仅仅是以文学之名实现了商业上的富足。正如伊格尔顿所困惑的:“从巴赫金到妓院,从利奥塔到紧身衣,身体变成了后现代思想关注最多的事物之一。受伤的肢体,遭难的躯干,被炫耀的或者被囚禁的身体,受抑制的或者有欲望的身体——书店里充斥着这样一些东西,值得我们自问这究竟是为什么。”身体已经不再是宣示女性权力、表达女性权力的方式,而是为了写身体而写身体。男女真正实现地位上的平等与无偏见、无歧视也许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很多的努力要做,但我们一定要避免矫枉过正。当我们不再刻意强调“女性主义”“女权运动”时,男女也能实现平等交流,也许才是真正实现男女平等。

我们通过探讨川端康成的《睡美人》中对传统“身体写作”的沿袭与反叛发现,川端康成并非传统认知的男权主义者。他作为男性,书写女性身体却没有刻意贬低女性,而是将女性作为迟暮老人的救赎者、灵魂的洗涤者,所以不难看出,川端康成对男权主义是有一定消解意义的。而真正的解放女性一定是思想上的、观念上的,而不仅仅是形式上的,真正实现无性别歧视和压迫,男性、女性都有表达自己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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