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剧《鸾峰桥》的戏剧结构与歌唱性叙事
2023-09-12□杨群
□杨 群
2021 年12 月23 日,由中共宁德市委宣传部、宁德市文化旅游局组织策划,宁德市畲族歌舞团、福建省歌舞剧院、寿宁县北路戏保护传承中心、闽江学院联合创排的原创民族歌剧《鸾峰桥》在福建大剧院首演。歌剧《鸾峰桥》以福建宁德下党乡“脱贫致富”的真人真事为故事蓝本,讲述了下党乡的乡亲们在党的指导和帮助下发挥“滴水穿石”的精神,成为“全国脱贫攻坚楷模”的真实故事。半年后,经过编剧、作曲家的再次打磨,《鸾峰桥》于2022年6 月9 日、10 日在福建大剧院复演。
《鸾峰桥》共四幕八场,采用对称的幕场结构,每一幕、每一场的结构布局不同,整体的戏剧与音乐结构相对完整。第一幕两场中主要交代了整部剧的发展背景及主要人物,展现故事基本矛盾及人物之间的关系,主要讲述20 世纪末下党乡还是个没有路灯、没有柏油马路的贫困落后山区乡镇,老王家正在举办“满月宴”,众人来贺喜,被“骗”嫁到下党乡、为老王家传宗接代的翠红(儿媳妇儿)此刻正翻山越岭逃离下党乡。第二场由4 个唱段组成,讲述了大周书记了解了下党乡人民所经历的落后及贫穷,决心带领下党人民脱贫攻坚,走向幸福生活。第二、三幕依旧分为两场,讲述大周书记贯彻脱贫攻坚方针,带领、组织群众买水泥、运水泥,解决下党乡道路交通问题等,期间借此展现了大周书记及陈丹扎根下党的决心,翠红也完成了从不愿回到下党到欣喜回家的情感转变。第四幕讲述三年以后,下党乡鸾峰桥头的公路修通,水电站建成,完成了一出“弱鸟先飞摆脱贫困”的大团圆的故事。
一、双线爱情主题叙事
中国歌剧发展与中国社会发展进程息息相关,内容常常体现现当代中国社会政治文化发展中的主要人物和事件,并将民族精神融入其中。21 世纪以来,全国各地方政府、剧院、专业院校等纷纷推出各类型的原创歌剧,并多以现实题材、革命历史题材为中心,如浙江宁波市歌剧团的《呦呦鹿鸣》(2017年5 月30 日首演)以诺贝尔医学奖获得者屠呦呦的人生事迹为叙事内容,表现我国科学家坚忍不拔、艰苦奋斗及爱国主义精神;福建省歌剧舞剧院的《松毛岭之恋》(2017 年12 月21 日首演)讲述了闽西客家阿妹三十年苦等红军丈夫归来的真实故事,表现了革命老区动人的爱情故事和坚定不移的革命精神。这些主旋律歌剧以人民为创作中心,以革命斗争中的先烈及社会主义建设发展中的英雄人物为歌颂对象,展现了当代社会主义的核心价值观。
爱情几乎是中西歌剧永恒的主题,由它引发的冲突常常是戏剧发展的主要动力。歌剧《鸾峰桥》以双线爱情展开故事情节。一是王二林与翠红的爱情,两人之间的爱情故事以“百日宴”上妻子翠红出逃的故事为叙事矛盾冲突的开端与根源;二是大周书记与陈丹的爱情故事,大周书记为下党乡党委书记,而妻子陈丹在市区任职教师,两人的异地爱情故事成为歌剧的另一条爱情故事线。不过,《鸾峰桥》以“翠红出逃”作为本剧的核心矛盾,但通过一系列故事情节的发展,最终以下党乡“路通了,灯亮了”“人民的生活越来越好了”“翠红回到下党乡,陈丹也从城市下到农村支教与大周书记相聚”的大团圆结局作为故事的结尾。
剧中的爱情故事以王二林与翠红为主,唱段分别出现在第一幕、第二幕、第三幕中。第一幕第一场中以王二林小咏叹调《我亲自送你把鸾峰桥过》(第5 分曲)中表现王二林对妻子翠红决心要离开下党乡的支持与依依不舍的爱意。第二幕第二场中王二林的咏叹调《天地之大我独自心伤》(第13分曲)以王二林独自黯然神伤,表现王二林在下党乡做出改变后回想妻子翠红,表达对妻子的思念。第三幕第一场对唱与三重唱《米糕的味道》(第16 分曲)中以一碗“很福建”的米糕表现了翠红对王二林的爱意依旧,对下党乡的“家”的思念。以上情节表达了王二林与翠红两人含蓄的爱意与相互的思念。与王二林夫妇爱情叙事不同的是,剧中以第二幕第一场对唱《放炮》(第9 分曲)、第三幕第二场对唱《报到》(第18 分曲)表现陈丹与大周书记扎根基层与陈丹为爱情甘愿支教贫困乡村,同翠红逃离贫困下党乡离开丈夫与儿子的爱情故事形成对比。全剧通过双线爱情与戏剧情节构成“点、线”联结,展现该剧核心主题——脱贫致富。
二、隐性人物的刻画
与显性人物刻画不同,本剧中隐形人物的刻画较隐晦,着重从细节入手表现地委书记的人物形象:谦虚、平易近人、吃苦耐劳等。
剧中对地委书记人物的刻画分别在第二幕、第四幕中出现三次,着重体现在第二幕第二场中。在第二幕第一场《放炮》中首次出场时,下党乡新上任的大周书记与地委书记相约于下党乡现场办公解决问题,此场景对地委书记并未着墨太多,仅仅作为隐性人物的引入。在第二幕第二场《箪食壶浆》(第12 分曲)中,地委书记来下党乡实地考察,村民们急忙准备拿出了全村最好的“招待规格”等待地委书记的到来。该唱段通过老王、王二林的领唱与村民合唱,以调侃、幽默的方式对地委书记“七嘴八舌”“自我想象”地进行描述,剧情层层递进,此起彼伏,一步步揭示地委书记的人物形象。如村民合唱的歌词“知府书记”“像不像大老爷?”“是不是很威严?”。与此同时,众人口中的地委书记并未出现在舞台上,而是通过村民们的“想象”与王二林的“亲眼所见”形成对比,给观众更多的想象,以完成地委书记人物形象的塑造,这是该剧颇为突出的设计。第三次出现在第四幕中,此时的情景与前两次完全不同,以大周书记的咏叹调《下党,是他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地方》为主,再次重温地委书记当年走遍大山带领下党乡人民脱离贫困的场景。经典的人物形象需要多种音乐刻画与戏剧场景相融促成,《鸾峰桥》中隐性人物地委书记的刻画是本剧的一大亮点。
三、歌唱性的咏叹调
歌剧的叙事结构包含音乐、戏剧、人物、舞美等综合艺术形式,其中,戏剧叙事与音乐叙事是歌剧形式中的决定性元素。戏剧叙事包括基本的人物关系、故事情节、舞台动作、戏剧冲突、戏剧场面等,通过音乐充分展现层层递进的故事情节,并以音乐的抒情性来揭示人物内心情感及个性的发展。我国的民间民族音乐注重“线性”音乐结构,强调旋律线条和歌唱性。中国民族歌剧强调经典唱段,《白毛女》《洪湖赤卫队》等经典歌剧中都有极为优美且广为传唱的抒情性唱段,凸显戏剧冲突,塑造人物性格,推动故事情节发展。
《鸾峰桥》是以表现当代中国农村人民的生活,颂扬中国共产党领导下农村脱贫攻坚为主题的现实主义歌剧,将地方特色山歌作为歌剧核心音乐素材。全剧共22 个唱段,其中合唱10 个,独唱5 个,对唱与独唱(重唱)5 个,重唱2 个,主要人物的独唱、对唱、重唱唱段及村民合唱主要以民歌为素材,以长句、大线条、歌唱性较强的旋律为主。歌剧开篇的序曲音乐以闽东山区民歌素材综合改编创作,笛声引入,舞台背景由远及近,闽东山区景色映入眼帘,展现了下党乡山区景色。为表现闽东地区特点,这一主题的音乐在全剧中三次出现(序曲、第一幕、第四幕),首尾呼应。第一幕第一场《满月宴》(第2 分曲)第二次出现该旋律,弦乐竖琴相互配合用村民合唱的形式再现,此时合唱队的拱形旋律与下行级进感叹式的旋律与弦乐竖琴的伴奏表现出长久生活在此的村民早已习惯这贫穷的日子的一丝凄凉感与自嘲。第四幕第二场《鸾峰桥》(第23 分曲)第三次出现该旋律,此时改用乐队全奏音响加厚与“换上新衣”的演员合唱相交融,表现出村民们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
我国经典歌剧常常将地方性民间音乐作为人物主题的旋律,如《白毛女》中以河北民歌《小白菜》改编创作的“喜儿”人物的经典唱段《北风吹》;歌剧《长征》中以江西兴国山歌及运用客家话改编创作并广为流传的唱段《三月桃花心中开》;歌剧《江姐》中以四川民歌及川剧、京剧、沪剧等戏曲元素改编创作而成的合唱唱段《红梅赞》等。以民歌作为人物个性化音乐创作为基础的作品有很多,体现人物个性,赋予剧中人物抒情性唱段。而歌剧《鸾峰桥》中主要人物翠红的主题旋律也为表现人物背景以贵州山歌旋律音调为主,凸显了翠红作为贵州人的人物形象,主题旋律音调以长时值跳进的F 大调主三和弦分解为主,以抒情见长。在剧中仅出现两次,并非翠红出场就出现,第二幕第一场中第一次出现该片段旋律,以大三和弦后进行至减七和弦分解旋律中,由明亮至暗淡、忧郁的旋律音调暗喻此时翠红在宁德“找工作”的艰辛。第三幕第一场第二次出现该旋律,仍然以竹笛独奏此时的音乐,与第一次出现不同,作曲家只保留了大三和弦的分解旋律以体现此时翠红在宁德工作生活的稳定以及对生活充满希望,也暗示翠红将回到下党乡与村民们一起建设下党乡。民歌性主题旋律在剧中多次出现,每每出现皆以推动剧情发展为主,也使剧中戏剧情节与音乐叙事环环相扣。
四、歌唱性的交响配乐
19 世纪初,西欧浪漫主义音乐打破古典时期“理性、严谨”的动机性音乐创作,偏向“感性、抒情”的歌唱性风格,部分器乐体裁也强调歌唱性和抒情性,如舒曼的《第一交响曲》具有浪漫主义抒情性的美学特征。歌剧《鸾峰桥》对歌唱性的强调既体现在歌剧唱段中,也体现在交响乐创作中。
《鸾峰桥》中《序曲》(第1 分曲)的开场音乐以闽东山歌音乐素材发展而来,以清脆的竹笛与长笛音色相互交织独奏“长线条、抒情性”的山歌旋律,预示了整部作品的主题与风格。作曲家在配器时不仅将福建山歌作为主要的旋律音调,在器乐配置上适当地加入了镲、鼓、笛、唢呐、琵琶等民族乐器。《箪食壶浆》运用镲、鼓、竹笛、琵琶等乐器还原民间锣鼓喧天的氛围,高音区的合唱、大量短促和弦的伴奏,并结合舞蹈演员的舞蹈动作,从视觉与听觉上还原了乡亲们对这位地委书记翘首以待的喜悦心情。第四幕第二场《路通了,灯亮了》(第22 分曲)也与《箪食壶浆》的交响乐配器相似,合唱的和声色彩及节奏都与锣鼓音乐相符,由弱到强一步步推向音乐的高潮。
由此,主旋律歌剧《鸾峰桥》将福建山区民歌旋律、贵州民歌旋律改编创作作为联结全剧的重要旋律,与舞美一起在视觉与听觉上建构了山林叠翠的山区风貌。同时,交响乐在每幕每场间为声乐提供了恰当的音乐色彩、情绪配合,并以中西乐器结合的方式体现福建山区的音乐风格特征,引导人们进入歌剧情境。一部优秀的歌剧需要综合考虑戏剧结构与音乐结构,既要保证歌剧的戏剧性又要考虑其音乐性,创作出符合戏剧内容和布局、推动故事情节、抒发作品情感、展现故事冲突性并将作品推向高潮的戏剧性的歌剧音乐。从音乐上看,不管剧中的音乐“底色”,还是主要角色中的主题旋律,都充分展现了闽东地方山歌的旋律风格。《鸾峰桥》中主要人物独唱、重唱、合唱及交响乐部分的抒情性都十分优美、动听,但抒情、歌唱性唱段与戏剧性唱段不对称,缺少了戏剧性的冲突,会略感听觉疲劳。
歌剧《鸾峰桥》表现了当代中国农村人民在党的带领下克服一切艰难困苦创造新生活的现实景象。在舞美及灯光设计上,创作者通过一座桥头展现闽东山区的小村庄、小人物及小故事,从听觉与视觉上给人们展现闽东山区的风土人情以及为“打赢脱贫攻坚这场战役”中殚精竭虑的同志。从表演上看,《鸾峰桥》上演两次四场,四场中的主要演员阵容不同,呈现出的舞台效果也不同。从《鸾峰桥》戏剧结构及音乐设计来看,戏剧情节有起有落,感情线也有始有终,与剧中各矛盾冲突相联结,但从戏剧效果上看,人物略显扁平,情节略显简单;音乐上过多歌唱性旋律,戏剧冲突相对薄弱;合唱队员在舞台上演唱时“唱多演少”,较多场景中只“站”在台上没有动作、表演,在表演功底上还有进一步提升的空间。值得庆祝的是,该剧已成功入选“2022—2023 年度文化和旅游部中国民族歌剧传承发展工程重点扶持剧目”,相信经过剧作家、作曲家和演员共同磨合,歌剧《鸾峰桥》会不断提高演出质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