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术共同体视角下职业技术教育学培育学科文化的逻辑与路向
2023-09-09杜剑涛
[摘要]我国职业技术教育学学科身份尚未达到普遍认同,原因之一是其研究隊伍的学科文化凝聚力和向心力有待增强。以学术共同体为视角,职业技术教育学的学科文化生成可以从知识生产、组织管理和范式规训三重逻辑下得以审视。面向未来,职业技术教育学要自主共建中国特色学科知识体系,积蓄学科文化底蕴;要积极强化学科组织建设,塑造学科文化形象;要营造有利于共同体可持续发展的学术环境,传递学科文化力量,从而不断增强身份认同和文化认同。
[关键词]职业技术教育学;学科文化;学术共同体;学科知识;学科组织
[作者简介]杜剑涛(1994- ),男,广东梅州人,天津大学教育学院在读博士。(天津 300350)
[基金项目]本文系2021年新文科综合改革类项目“新时代综合性大学教育学专业人才培养模式探索”(项目编号:2021150004,项目主持人:闫广芬)和2021年天津大学研究生教育专项基金项目“新建学科博士生培养模式研究:以研究生教育学为例”(项目编号:A1-2021-004,项目主持人:闫广芬)的研究成果。
[中图分类号]G71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3985(2023)17-0005-09
自成为教育学门类下的二级学科以来,职业技术教育学①在完善学科建制的过程中也不时在“学科”身份上遭受质疑。随着国内掀起跨学科和多学科的研究浪潮,职业教育研究再度陷入是“领域”还是“学科”的纷争,继而把职业教育学推向“再学科化”的窘境。对此,有学者指出要跳出“学科”与“领域”之争的思维定式,通过形成学术共同体提升学科认同。进一步看,我国职业技术教育学学科身份尚未达到普遍认同,原因之一就是其研究队伍的学科文化凝聚力和向心力有待增强。
党的二十大报告为我国学科建设指明了发展方向,职业技术教育学学科建设的理念方位和行动策略也必将与国际格局演变、社会结构转型、前沿科技创新和技能型人才培养等多重时势深度交叠。要促进新时代哲学社会科学繁荣发展,就要将其视为一项伟大事业,倡导跨学科跨地域跨年龄段的学术共同体意识。从已有研究来看,学术共同体俨然已经逐渐转化为一种用于分析社会关系的工具。有鉴于此,在学术共同体视域下探析职业技术教育学培育学科文化的逻辑和路径,可以强化职业教育研究者的身份认同、学科归属和文化自信,从而激发职业教育研究者齐心协力推进学科内涵式建设和高质量发展的自觉性和创造性。
一、学术共同体视角下的职业技术教育学学科发展考察
(一) 诠释:职业技术教育学学术共同体概念
学术共同体概念起先见于英国哲学家迈克尔·波兰尼(Michael Polanyi)提到的“科学共同体”。以此为基础,托马斯·库恩(Thomas Samuel Kuhn)在《科学革命的结构》中将之描绘成建构包括概念认同、问题意识、价值取向、科学方法论等共同遵循的“范式”,是“产生科学知识的科学家集团”,为学术共同体的知识属性和群体组织属性奠定了基调。关于学术共同体与学科文化之间的互动关系,托尼·比彻(Tony Becher)等在《学术部落及其领地:知识探索与学科文化》一书中,将“内部共享相同信念、文化和资源”的学科共同体拟像化为“学术部落”,强调学者们围绕其所在学科的知识价值体系而不断建构起来的社会群落的文化现象与表征。齐格蒙特·鲍曼(Zygmunt Bauman)则进一步将其外延扩展为社会中存在的各类有形或无形的团体和组织,肯定了学术共同体的非实然形态。随着学术系统多元治理力量渐强,伯顿·克拉克(Burton R. Clark)又指出治理语境下的学术共同体代表了“学术人员之间的相互尊重”或“一组专业人员自我治理”,是成员们“对自己的选择负责”②。综上所述,职业技术教育学学术共同体就是对职业技术教育学知识体系的相关范畴、研究问题的取向以及研究旨趣的归属等具有共同理念和价值目标,遵循共同学科范式,并且围绕固定组织系统而团结起来的具备研究特征的群体,实质是一种文化品性和内在凝聚力的象征。
(二) 描摹:职业技术教育学学科建设中的学术共同体
学科成熟之路必然彰显着学术共同体的成长印记。通过梳理职业技术教育学学科建设的历史脉络,可以观察到不同时期职业技术教育研究群体的行动样态和交流特征。
我国自1917年就踏上了职业技术教育学的学科建设之路。1981年,我国正式实施学位条例,职业技术教育研究工作也日益受到重视,并于1983年被列入国家教育科学研究规划教育部重点课题。同年,“职业技术教育学”顺利进入国务院学位办目录,成为该学科独立的显著标志。改革开放以来,我国职业技术教育学经历了四个发展阶段。
20世纪80年代至90年代初期,职业技术教育学在经历“中专教育改革”和厘清职业教育定位后迎来开创期,开始布局学位点和出版著作。例如,张福珍等人主编的《应用职业教育学》。同时,也涌现了一批优秀的专业学术期刊,为职业教育研究提供了学术交流阵地。
20世纪90年代前半期,我国职业教育一边总结内部经验,一边借鉴德国双元制,进入初始发展期。学科发展从知识获取走向技能获得,并确立了职业教育的核心特征是专业性。在此基础上,1987年,华东师范大学带头布局我国首个职业教育硕士点。1990年,中国职业技术教育学会在北京正式成立,并组建了学术委员会,肩负会议组织、成果评议、学术交流、普及知识和建言献策等职责。次年,学会在郑州市召开了“全国职业技术教育学会工作座谈会”,系统学习了国务院发布的《关于大力发展职业技术教育的决定》,解读了我国职业教育的未来走向,提出亟待完善的理论体系和建设基地、创办刊物、编撰教材等实践举措。其后,部分省市也开始筹办区域性职业技术教育学会或职业技术教育服务中心。上述种种举措为职业技术教育学的学术共同体提供了良好的孕育土壤。
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学界重心转向建立现代职业教育制度,开始聚焦中职教育的课程改革等微观问题,探索高等职业教育的内涵与办学途径,并就课程研究、职业培训和就业研究等方向展开摸索,进入快速发展期。这一时期,我国职业技术教育学还对历史沿革、本质特征、教学目标、教学组织和模式等开展理论性探索。随着我国经济发展和产业变革,职业教育内部诸多矛盾和客观规律有待教育理论的澄清、转化和建构,实践逻辑下我国职业教育的复杂问题已经远超一般教育学现有专攻范畴的现实诉求。遗憾的是,相关理论研究虽然关注到职业教育活动的独特价值和内在规律,但持续深耕的学术力量薄弱,研究群体未形成共同推进学科建设的目标取向。
21世纪初的内涵深化期,学界对职业教育的学制改革和升级展开讨论,并意识到建设师资队伍的重要性。彼时,学者们的研究问题较为分散,难以形成争鸣之势,但逐渐重视学科建设和学科意识,研究方式开始向交叉研究转型。招生方面,2004年我国开设职业技术教育学硕士点或者明确标注招收职业技术教育研究方向的高校仅有20所,其中只有华东师范大学明确招收职业教育博士。2007年,职业教育学硕士点增至25个,博士点扩充至4个。学术交流方面,中国职业技术教育学会每年定期举办的“学科建设和研究生培养研讨会”成为分享和检验学科建设成果、适时对职业技术教育学发展作出科学部署的重要交流平台。有学者指出,职业教育学作为一门新兴学科在学科术语、理论体系、研究范式、学术信息等方面尚存争议和不足,并敏锐洞见到学科制度建设需要建立学术标准与规范并汇聚学者共识,形成“聚集型”的学术共同体。
在此基础上,内涵深化期还可进一步细分为2000—2010年的学科成熟繁荣期和2010年至今的学科机遇与危机并存期两个阶段。前一阶段,学者们重视反思职业技术教育学的时代使命,强调健全包含本硕博体系的学科人才培养体系。后一阶段,《中共中央关于深化文化体制改革推动社会主义文化大发展大繁荣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提出大力发展哲学社会科学,推进学科体系、觀点、方法等的创新,给职业技术教育学在文化改革背景下走向内涵式发展和培育文化新人指明了方向。然而,受到国家研究生学位点布局思路从可以“二级学科”申报到只能“一级学科”申报的调整,许多职业教育研究单位的学科建设和人员遭遇空前危机。加上从事职业技术教育教学和研究的队伍大多从其他学科转型而来,既没有“科班”背景又缺乏一线工作经验,使得理论型教师居多,即导致培养的学生与社会实际需求存在错位,也影响了学术共同体提升协调科学研究和实践教学的职能。
2017年,习近平总书记在致信祝贺中华职业教育社成立100周年时强调:“新形势下,中华职业教育社要立足自身特点和优势,广泛联系和团结有志于职业教育的海内外各界人士,加强交流协作,积极建言献策,更好服务社会,不断为促进我国职业教育发展,为实现‘两个一百年奋斗目标、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作出新的更大的贡献。”③这一阶段,职业技术教育学学术共同体在国际上开始促成国际学者联盟,在国内则依托一批国家委托项目和地方项目逐渐聚集起为职业技术教育学寻觅逻辑起点、澄清学科知识属性、学科属性、研究对象、研究方法和学科范畴等基础问题而展开学术交流与合作的学术团队。学者们通过成立学会和研究中心、会议交流、人才培养、教材编订等多种活动形式,对职业技术教育学学科体系、理论体系和话语体系等进行宏观研究,以及聚集热点问题的微观与实证研究展开双线探索,以高水平论文、专著、政策文件和会议发言为代表的成果呈持续上升态势且研究方法多元。可以预见,随着我国建设技能型强国以及“双高”计划的推进,未来职业技术教育学学术共同体将进入扩展阶段。
二、学术共同体视角下职业技术教育学培育学科文化的逻辑
学科文化是一门学科发展成熟和彰显软实力的重要标识。迄今为止,国内外已经从学科的知识体系及其文化产品、组织发展、管理属性、文化遗产和智识传统、道德秩序规训等多元视角开展了对学科文化的探索与阐释。在学术共同体视角下,职业技术教育学学科文化是一批对该学科知识属性具有共同价值理念和群体思想的学者群体,在学科知识和学科组织发展过程中形成共同的知识理论、价值与信念、学科偶像、学科制度和群体行为习惯等集合体,其文化生成遵循知识生产逻辑、组织管理逻辑和文化规训逻辑。作为文化的培育主体,学术共同体承担着守护与传承学科文化的重要使命。
(一) 知识生产逻辑:学术共同体以知识为基本物料进行知识生产,形成学科文化本原
知识是学科的基本要素,学术共同体正是以知识为基本物料进行知识生产,从而实现教学、科研和社会服务等基本职能。在此意义上,职业技术教育学学术共同体的核心活动其实就是知识活动,培育学科文化就要厘清学术共同体对相关知识的本质、来源和作用所持有的信念是如何在脑海中建构的。托尼·比彻根据知识发展和范式的存在程度以及知识成果类型和应用程度,为读者呈现出纯硬科学、纯软科学,应用硬科学、应用软科学的学科分类框架。根据其类型划分,职业技术教育学知识发展是通过软性知识获得实践技能的,具有显著功用性和职业性。可以说,职业技术教育学是一门具有高度实践性的应用软科学,强调在真实社会情境下解决实际问题和把握内在规律,其知识的情境性和应用性更为突出。
从知识的情境性来看,当代职业技术教育学的知识体系是特定历史背景下对学科的基本概念、共识问题和研究方法等的传承和创新合集。“无论从纯粹技术观点来看知识价值有多大,如果不结合历史,知识可能危及文化。如果把它同历史结合起来,并用崇敬过去的精神加以节制,它就会培育出最高级的文化。”④可见,培育职业技术教育学学科文化必须从中国独特的历史、国情和文化土壤中汲取精神养分。一方面,托马斯·库恩认为,人们在接受了学科范式后大部分开展的都是“常规科学”,即用新方法或新程序不断验证原有的一些基本理论或推测,借此“扩展那些范式所展示出来的特别有启发性的事实,增进这些事实与范式预测之间的吻合程度,并且力图使范式本身更加明晰”⑤。也就是说,职业技术教育学的学术共同体通过历史不断积淀的种种学科特征开展学术研究,其深度影响着学科未来的建设逻辑、目标取向、内容体系和组织形态,也不断孕育着学科文化。另一方面,缺乏知识的历史传承将会造成文化的分裂和共同体内部的分裂。例如,“职业教育学”是由“职业教育”“技术教育”“职业培训”三个概念生发的相互交错的“知识混合体”,并因概念的理解不同可能决定了未来职业教育学截然不同的发展路径。这意味着学术共同体对概念的理解不同,对知识的历史及文化认同程度就不同。因此,“一流学者往往把自己融入一种历史感中,能够感受到真正永恒或共同的价值所面临的各种障碍以及可能性,感受到问题的处境以及把握到镶嵌在历史与现实中的基本问题的表现。他们开放且谦卑地知道思想的局限,能尽量鼓励自由的学术探索以及批判性交流,他们的思想关怀与问题感受能紧密结合在一起”⑥。
从知识的应用性来看,当代职业技术教育学更注重在知识应用中形成学科规范和行为准则,这些能凝聚学科内部成员共识的力量构成了学科文化的一部分。近年来,学者们大多围绕职业教育热点问题构筑研究高地,呈现出职业教育研究对教育政策和市场需求的热情回应姿态,一定程度上忽视了对理论问题和内涵建设的突破。随着现代知识生产转向强调公民社会为重要生产元素的知识生产模式Ⅲ,从事职业技术教育研究的学者群体涵盖了高等教育机构人员,以及不同知识集群、区域集群和部门集群等形成的政府、企业与科研院所多个利益相关主体的研究网络。当前,技术创新已经成为职业技术教育学知识生产的重要导向,学术共同体也开始向创新共同体转型,在知识生产过程中有两大使命:一是注重推动以应用性为基础而深度开展的理论研究,厘清职业技术教育学何以能成为一门独立的学科、其学科定位如何等基本问题,从而提升学科认同。二是从事职业技术教育研究的人员要着眼于社会需要,在揭示规律过程中不断完成知识生产和学科演化,其知识体系决定了知识生产要超越传统学科界限,在多种理论与实践中动态建构,所得到的新知识将会跟随社会要求和发展重新变化,让研究者形成“将职业技术教育学正视为一门学科去建设”的文化认同。
(二) 组织管理逻辑:学术共同体以特定组织为单位开展学术研究,形成学科文化载体
学科组织是高等教育系统内部的基本组成单元,也是学科文化的现实载体。没有学科组织存在,学术共同体就难以形成和维系学科文化。职业技术教育学成为学科存在两方面标准:一是外在建设上表征为传播本学科知识和培养本学科人员的可运行组织的建立,即实现制度化与建制化;二是内在特性上表现为其研究领域、对象、范式与成果获得普遍认可。职业技术教育学目前已具备较为完善的组织建制。截止到2019年,我国职业技术教育学已经成立了学会和多个交流平台,具有48个硕士学位授权点和10個博士学位授权点。入选北大中文核心期刊的《教育与职业》《中国职业技术教育》《职教论坛》《职业技术教育》成为职教学者最主要的阵地,CSSCI来源期刊《中国高教研究》《高校教育管理》也开辟了职教板块,还有《高等职业教育探索》等办学水平受到认可的普通期刊,共同承担了学术共同体学术交流的重要使命。这也引申出学术共同体通过学科组织培育学科文化的两条路径。
一是学术共同体通过组织管理和合作促进学科文化互融共生。随着现代职业技术教育学不断向哲学、心理学、管理学、脑认知科学等学科边界拓展并孕育出多个学科分支,其在独立建制过程中要与教育学或者高等教育学剥离而形成独立学科组织和文化,就需要学术共同体之间加强对彼此文化的甄别、借鉴和融合。一方面,从事职业技术教育研究的群体背景多元,新加入职业技术教育学的研究群体大多前置学科背景非工程类或教育类,不同学科背景研究者有“属于他自己的社会的、不能与其他社会共享的那部分思想和意志”形成的文化屏障⑦,行政组织与学术组织之间对学科建设和人才培养的发展理念所存在的天然差异,也进一步扩大了学科文化生成的藩篱。在缺乏一致工作方向和共同利益导向的情况下,学科成员培育学科文化的热情会大幅消减。因此,学术共同体的任务是通过组建“互助共生”的学科组织,使不同学科文化背景的主体以及学术人员和行政人员通过跨学科组织达到学术与文化上的良性平衡状态。另一方面,人工智能和信息技术的发展也为全球化学术交往网络以及线上虚拟学术共同体的诞生创造了条件。本身“范式形成的关键因素是在迅速扩张的通信网络之中,大量的科研人员对某个研究领域有着共同的认识”⑧。随着职业技术教育学逐渐将自身塑造成一个开放的研究体系,其基本概念知识如研究对象、研究方法和研究问题等在全球化交往中更容易形成独有的语言符号文化。学术共同体的职责就是在组织合作中孕育学科的学术品格和专业文化。例如,2014年,一批全国职业教育专业博士研究生自发组织创建了非官方性质的“职业教育新思维平台”,以及各大期刊或者组织推出的专业公众号,都意在搭建线上交流平台,以供有志于职业教育研究的学术共同体展示学术成果和交流学术思维,进一步彰显了学者们的学科思维特性和文化品性。
二是学术共同体通过制定学科建设和评价机制引领学科文化正向发展。《深化新时代教育评价改革总体方案》已经明确指出有什么样的评价指挥棒,就有什么样的办学导向。当前我国政策和学科评估项目等传递的学科评价文化深刻影响着职业技术教育学学科组织的文化立场,作为应用学科的职业技术教育学对外部资源的依赖度和受外部环境的制约性都更强。自“双一流”启动以来,职业技术教育学只能以二级学科存在,相关学者群体要获得科研与财政资源支持需要严格依附教育学院、教育科学研究院等,面对重大问题时难以汇聚成可直接决策力量和具备学术权威的稳定学科组织。有些学校尽管具有教育学一级学科博士点或硕士点,但由于缺乏职业技术教育学师资或者不受重视,在招生中经常缺额或让位于其他学科。长远来看,此举必然会导致职业技术教育学科和研究群体的地位和话语权处处受限。因此,职业技术教育学亟须由学术共同体形成规范力量,通过建立评价导向、评价机制和评价指标,推动相关研究者真正转向重视让学生在真实的工作环境中应用所学知识和技能去解决实际问题的过程性评价,从而提炼出职业技术教育学的学科文化内涵和现实意蕴,使该学科的文化属性逐渐具象化。
(三) 范式规训逻辑:学术共同体以集体为核心守护学科发展,形成学科文化培育力量
学术共同体是培养学科文化的关键主体,从共同体内部审视其发展规律与逻辑,有利于透视学科文化在群体内部的生成线索。伊姆雷·拉卡托斯(Imre Lakatos)在库恩理论基础上提出了“科学研究纲领”。共同体成员通过知识的不断演化和推理,形成了一些该学科不可辩驳的基本理论和共同研究旨趣,成为共同体学术信仰的基础,这部分内容称为“硬核”。为了保护硬核,不同学术派别对相关问题展开内部论争形成了保护带并使保护带不断修正,同时推动了作为硬核的理论也渐趋完善。顺此思路,职业技术教育学的学科硬核就是对基本概念、研究对象等基础学科问题的坚定共识。保护带是学术共同体基于回应外界对“职业技术教育学作为学科存在”的质疑而形成的自我成长力量。显然,由于当前职业技术教育学学术共同体规模的限制以及对相关问题缺乏“百家争鸣”,保护带基底仍较为薄弱。这种学术力量更倾向于学派文化,要增强学术共同体之间的文化纽带,就要从推举学科领导者和形成育人实践范式入手。
一方面,学术共同体内部通过推举出具有学术权威和能力的领导者,从而发挥文化引领的上层力量。职业技术教育学学术共同体成员主要包括相关学会、研究机构的教师与研究生、从事职业技术教育研究的管理人员和专业期刊、出版社等。米歇尔·福柯(Michel Foucault)认为权利以一种符号作用于人的精神之上从而控制人的思想,这种符号可以理解为文化的一种表征形式,通过潜移默化的作用不断影响着学术共同体的行动理性和思维模式。“当一门学科分类清晰、框架明确且拥有一个强大的累积制度(知识被认为具有积累性时),该学科领域的学者就被赋予了权力。”⑨但是,不同权力容易造成秩序的紊乱。新涉足学科领域的学者往往会比较谨慎地寻找该领域最知名的院系,不仅能接触到学科权威人员,还能使自己的研究获得更多的关注。可见,学术共同体要涌现一批作为“学术榜样”的“学科偶像”,主动扛起学科建设“大旗”并为学术交流牵头搭线,提升学科的话语权和影响力,让学科成员感受到自身价值更为重要,从而将其他成员的行为引向有利于学科建设和人才培养的正轨。长此以往,不同背景的学者在学科文化的熏陶下,就拥有了学科归属感和文化向心力。
另一方面,职业技术教育学强调技术实践,倾向于集体采用实践育人的范式,进而铸就学术共同体(尤其是年轻学者)的社会行为模式和理性。换言之,学科成员进入某个专业领域后潜移默化地学习该学科的文化规则和育人范式,对于个人融入学术共同体至关重要。以职业技术教育学后备学术力量为例,目前职业技术教育学的研究生群体大多缺乏教育学背景或在职业院校就读和实习的经历,不同学科文化介入会涉及共同体相互“批评”的文化,引发文化冲突和学科交叉困难,最终反映在育人范式的模糊和混乱上,典型表征就是人们常常诟病的应用型人才培养“理论化”。因此,职业技术教育学学术共同体有责任通过两种方式加固育人范式:一是引导集体以职业技术教育知识为基础素材开展基本教研工作,形成以知识与制度为代表的显性知识,以及知识与制度以外的隐性“缄默知识”和“行话”,使学者间秉持“相互包容、共商共享”的文化信念完成育人行动。二是引导新成员遵循职业技术教育学知识的认知与发展规律成为新的“学科守护人”,养成弘扬学科文化的责任意识并增强学者忠诚,激发学术共同体以集体为核心传承学科文化的自觉和使命意识。最终,“当维护自身学科的爱国主义情感增强时,那些背离共同的文化准则的行为会受到处罚,那些来自外部企图修改共同文化准则的行为会遭到拒绝”⑩。当学术共同体的所有成员都将守护学科文化和推动学科发展视为自身的重要使命时,学科文化便得以传续。
三、学术共同体视角下职业技术教育学培育学科文化的路向
(一)自主共建中国特色职业技术教育学知识体系,积蓄学科文化底蕴
习近平总书记强调:“加快构建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归根结底是建构中国自主的知识体系。”職业技术教育学的学术共同体要培育学科文化,首先需要共建中国特色职业技术教育学知识体系,这样才能重塑学界对其学科身份及文化内涵的全新认知。
一方面,学术共同体要做好学科知识的历史传承和文化创新。第一,学术共同体既要从中国传统教育学知识体系中有所扬弃,守望中国文化价值观的内核并坚定民族精神的独立性,指导中国文化传统与西方教育学平等对话,又要结合我国改革开放四十多年来职业技术教育学研究实践的现实基础、实际成效和现实困境,将之作为建设知识体系的基本物料,完善职业技术教育学知识体系的目标、内容、方法和评价体系等,彰显中国传统文化的魅力和意蕴。第二,学术共同体应合力撰写对职业技术教育学核心概念、基本范畴和教育原则等进行明确阐释和描述的专业性教材,并与其他学科的知识体系进行合力交叉与整合。第三,以“走出去和引进来相结合”的方式积极参与国际职业技术教育重大问题的实践探索与理论创新,以传递职业技术教育学深厚的文化力量为契机,加速共建中国特色职业技术教育学知识体系,不断积蓄学科文化底蕴。
另一方面,学术共同体要在知识生产过程中凝聚文化共识和建立伦理规范。第一,要明确知识的科学指导方法。学术共同体必须自觉把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作为科学方法论,将唯物史观贯彻到中国职业技术教育学的学科研究、学科建设和文化涵育进程中。同时,辩证借鉴西方先进学科方法,推陈出新中国研究方法和研究范式,使知识在生产与转化中与社会形成良性互动学科文化,成为国家智库服务于国家建设。第二,要彰显中国特色的知识内涵。学术共同体要在中国教育学、高等教育学、技术科学等现有学科理论框架中进行职业技术教育学知识体系和文化内涵的特色创新。不同高校和研究团队所专攻的职业技术教育学应结合各自的发展定位和优势学科群,将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知识、传统文化知识、教育学知识和专业基础知识进行有机整合,建设具有职业技术教育学知识特色的专业教材和校本教材等。第三,制定科学的学科标准和知识生产伦理规范。共同推动职业技术教育学的理论成果进行实践转化,将教育成果运用在行业企业生产、国家基础设施建设等中,将职业技术教育学建设成一门具有中国文化温度的实践学科。
(二) 积极强化职业技术教育学学科组织建设,塑造学科文化形象
强化职业技术教育学组织建设的关键是坚持中国特色现代大学制度,统筹推进学科组织的体制机制创新,从而激发组织文化生成,共同体成员在此过程中共同塑造职业技术教育学的文化形象。
一方面,增加学科布点和跨学科组织合作。第一,学术共同体既要在国家层面积极规划职业技术教育学硕士和博士学位点布局,也要在院校层面根据学位点规划和组织结构搭建学术交流平台。具体来看,共同体成员要依托省市级别的职业技术教育学会提高学者交流频率,促进设置职业技术教育理论研究的专门组织,在校内推动成立职业技术教育研究中心、专门的学术委员会和跨校、跨学科教育研究中心等。例如,2023年4月,12所职业技术师范院校在天津成立“全国职业技术师范院校联盟”,力图加强不同区域和特色的职业院校合作开展学科建设和科学研究,主动探索能打破学科壁垒的多样化组织形态。第二,学术共同体要利用“互联网+教育”和数字化转型的契机,积极组织国内外学术会议和研讨会,尤其是建立学术期刊在线交流平台,通过项目合作等方式建立跨学科合作平台和成果评定机制,塑造包容性强的学科文化形象。
另一方面,建立和创新学科评价体系,赋予学科内部组织更多自主权。第一,学术共同体要以健全的制度和组织保障内部成员能够在学科重大决策问题上拥有实际权利,通过不同学科组织、行政组织与学术组织之间的沟通合作使人才流动和有效信息共享顺畅,从而推进知识共享和创新以及人才评价改革,助力原始创新成果的产出。第二,学术共同体要以学会、期刊联盟等组织为重要文化传播阵地宣传评价体系的全貌和内涵,利用多种方式输出学科的文化价值观念。第三,探索多元的评价方法,鼓励组织引入市场机制,吸纳社会上的优势资源激活组织创新活力。具体操作是引入校外主体尤其是行业企业单位参与职业技术教育学的理论研究和人才培养实践,共同组成多元的学术共同体、教学共同体和育人共同体,塑造与时俱进的学科文化形象。
(三)营造有利于共同体可持续发展的学术环境,传递学科文化力量
当前,职业技术教育学学术共同体面临群体队伍不够壮大、研究方向较为分散、研究资源较为稀缺等现实问题,需要营造有利于共同体可持续发展的学术环境,形成范式规训的内部拉力,传递学科文化力量。
一方面,学术共同体内部要有明确的学科领导者。第一,共同体内部要强化学科组织领导者的领导力建设和文化引领作用,以领导者为文化中心主动进行组织体系和管理运行体制的创新变革。具体来看,学科领导者负责制定配套管理制度,夯实学科团队的主体责任,带领团队明确职业技术教育学什么基本问题值得重视、什么重要问题值得研究、什么创新问题值得拓展,共同推动学科内涵式发展。第二,学科领导者要加强共同体内部有组织的学科创新,使职业技术教育学组织发展和文化方向与高校的管理机制相互配合,进而带领内部成员在不同组织之间以项目或课题为中心组建跨学科人才团队,不断在解决学科基础问题上塑造学科文化形象。第三,学科领导者还要思索如何在国际舞台上有深度、有内涵地叙说中国职业技术教育学的学科故事,以全球与科学视野关注职业技术教育研究前沿动态和最新发展趋势,以全球命运共同体立场组织具有通约性和温度的话语体系,在包容世界文化中推出中国学科文化,积极将“职普融通”“职业教育高质量发展”“职业教育助力乡村振兴”等具有国际普适性和重大研究意义的中国议题推向世界,呼唤全球学者教育情感并指向文化生成,最终使中国职业技术教育学获得国际上的广泛认可。
另一方面,学术共同体要共创可持续发展的育人范式。第一,培育职业技术教育学高层次人才既是学科振兴的后备希望,也是延续学科文化和凸显学科自信的新生力量。需要加强职业技术教育学专业师资的培养,积极吸纳多学科背景以及来自行业企业的人员加入教学共同体团队。第二,学术共同体要营造一种能平等和谐对话的育人学术环境,使师生回归学术自治和学者的独立性,逐渐围绕学科的价值和理想信念形成群体认同感。在育人过程中,要鼓励多学科背景的学者或导生在观点切磋与思想糅合中,寻觅到理论空白地带和实践价值领域,生成具有世界意义的利于全球技能型人才培养的中国高水平成果。第三,通过举办或组织技能竞赛、技术型讲座等,让学生积极参与技术交流和跨学科教育合作,鼓励现有成员和新进成员在友好批判的学术环境下不断监督、检验或修正已有研究。最终,学术共同体将丰富的育人文化内涵转化为推动民族发展振兴的精神支撑和学科文化凝聚力,成为建设职业技术教育学学科体系、学术体系和话语体系的重要力量。
[注释]
①本文出于梳理文献或者学者观点需要,交替使用了“职业教育”“职业技术教育”“职业教育学”“职业技术教育学”等概念,但实际指向皆为“职业技术教育”或“职业技术教育学”。
②Clark B.The entrepreneurial university: New foundations for collegiality, autonomy and achievement[J].Higher Education Management,2001,13(2):9-24.
③新华社.习近平致中华职业教育社成立100周年的贺信[EB/OL].(2017-05-05)[2023-06-02].http://www.xinhuanet.com/politics/2017-05/05/c_1120926038.htm.
④张应强.文化视野中的高等教育[M].南京: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9:163.
⑤(美)托马斯·库恩.科学革命的结构[M].金吾伦,胡新和,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20.
⑥金生鈜.教育研究的逻辑[M].北京:教育科学出版社,2015:69-70.
⑦(英)诺曼·丹尼尔.文化屏障[M].王奋宇,译.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92:8.
⑧⑨⑩(英)托尼·比彻,保羅·特罗勒尔.学术部落与学术领地:知识探索与学科文化[M].唐跃勤,蒲茂华,陈洪捷,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8:111,42,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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