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浸媒介视域下的播客传播研究
2023-09-01王璨
摘要:随着新兴技术的不断发展,媒介形态在内外力的多重作用下持续发生着巨大变革。播客,因其收听方式的多元、传播主体的广泛、传播环境及传播时间的灵活多变、完全打破时空局限等特点,成为Web3.0时代背景下的一种重要的“沉浸媒介”。中文播客虽然起步较慢,但从2020年起,一大批中文播客如雨后春笋般涌现,播客内容涉及的话题和领域相当广泛多元,同时伴随着互联网技术的发展、录音技术的迭代及各类音频服务平台的升级,中文播客呈现出与众不同的发展特点。
文章从传播学视角入手,以沉浸媒介定义为切入点,基于作者多年来对中文播客的观察、分析及多种类型播客节目内容的创作经验,以典型案例分析的方法,具体分析沉浸媒介视域下播客的传播特征,呈现中文播客的发展现状和独特优势,旨在为中文播客的进一步发展提供新的观察视角和思考路径。
立足沉浸媒介的视角重新审视中文播客的传播可以发现,中文播客正在带来一场“听觉复兴”与“听觉革命”,一方面,在中文播客的传播链路中,“人”的主体性得到了最大程度的凸显、传播的时间与空间限制被进一步打破,人们正在从单一渠道的传播环境迈入多感官的全觉传播时代;另一方面,中文播客正在构建越来越鲜明的带有“共创共享”特征的社群效应,在这种效应的推动下,播客的叙事结构也完全摆脱了传统媒体的封闭型结构,呈现出充满无限可能的开放性。基于以上观察与分析,文章提出中文播客在未来值得探索的两个核心方向,一是“横向”拓宽不同媒介间的合作,打通传统媒介与沉浸媒介的链接,实现内容品质和沉浸体验的双重提升;二是“纵向”挖掘声音要素的创作与开发潜力,在播客类型、播客题材、声音素材的艺术开发等领域持续探索。
关键词:播客;沉浸媒介;声音传播;社群效应;共创共享;媒介叙事
中图分类号:G206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8883(2023)12-0007-06
“播客”最早出现于2004年,它对应的英文单词“podcast”一般被认为是由“iPod”(苹果公司推出的音频播放设备)和“broadcast”(广播)两个英文单词组合而成,是指基于互联网,利用RSS等技术发布的、可供下载的聚合音频文件。在中文世界被直译为“播客”。
2004年2月12日,英国《卫报》在报道文章中首次提到Podcasting这一概念。2005年,Podcasting一词被收录进了《新牛津美国字典》,并被定义为“广播”(Broadcasting)和“iPod”的合成词,意为“可分发的为订购用户提供的数字化音频文件”[1]。但在苹果公司正式推出独立的Podcast播客APP之前,这个功能仅存在于音频播放软件iTunes的众多功能之中,并没有太强的存在感。直到2014年,美国芝加哥电台制作了一档名叫Serial《连载》)的播客节目,这档节目定位为真实罪案调查报道类播客,以主播调查一起15年前发生的谋杀案为主线,从不同角度和多条线索入手,围绕案件展开调查。这档节目无论在音频内容的采集、录制,还是后期的剪辑、背景音乐和各类声音效果的使用方面,都堪称经典[2]。最终Serial成为历史上首个现象级爆款播客,同時也让播客这种新的媒介形式获得越来越多受众的关注与欢迎。随后美国许多传统广播电台开始投入播客节目的研发与制作。正是由于传统媒体机构在英文播客发展早期的加入,在一定程度上保证了英文播客在内容质量、制作水准等方面拥有较好的基础,至今英文播客无论在质量还是数量上,都远远领先于其他国家与地区播客的发展。
而在中国,中文播客的发展较为缓慢。尽管最早一批中文播客也出现在2003—2004年,但其影响力十分有限,并没有像Serial那样的现象级播客节目。随后十多年时间里,尽管国内出现了荔枝FM、喜马拉雅、网易云音乐等音频平台推出的UGC(用户自制内容)或PGC(机构生产内容)音频内容,但并没有直接与“播客”这一媒介形式完全画上等号。直到2018年,随着国外播客市场的影响和国内播客从业者的不断成长,以及Justpod、声动活泼、Marcast等专业播客制作机构的成立,中文播客迎来新的发展阶段。特别是从2020年起,一大批中文播客如雨后春笋般涌现,播客内容涉及的话题和领域也相当广泛与多元,从文学、影视、艺术、人文社科到互联网科技、生活方式、新闻热点、体育运动等不一而足,而且随着互联网技术的发展、录音技术的迭代、各类音频服务平台的升级,中文播客呈现出与众不同的发展特点,如更加个人化的表达、主播与听众间更多的互动与更强的黏性等。
如果将2018年作为中文播客发展的新起点,那么截至2022年,从中文播客的供需两端数据来看,播客展现出了强劲的发展势头,并已成长为一个不容忽视的新媒介。
据全球播客搜索引擎Listen Notes数据显示,2020年5月,中文播客的数量刚刚突破1万档,截至2022年8月,这个数字已经突破2.5万档,三年增长超150%[3]10。市场研究机构eMarketer调研报告显示,2020年中文播客受众人数为6840万人,2021年有8600万人,预计2022年中文播客受众数量将达到1.02亿人。同时,eMarketer预测中国市场播客的消费规模在未来两年(2023—2024年)会保持年均15.8%的增长势头,位列全球首位[4]。因此,许多研究者将这一发展趋势称为“听觉复兴”或“听觉文化的复兴”。
一、播客:一种“有温度”的沉浸媒介
播客,作为一种声音媒介,与人们更为熟悉、发展历史也更为悠久的广播存在诸多相似之处,如声音作为一种“有温度”的媒介能够迅速建立起主播与听众之间的情感与链接,它为受众所提供的亲密感、临场感和沉浸感,是目前其他媒介形式所无法实现的。
声音作为人类最古老的一种传播介质,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始终扮演着十分重要的角色。声音向人们展示的是一个没有固定边界的世界,它不像视觉媒介那样,为人们勾勒出清晰的图像,当声音响起时,除了人们的耳朵在聆听外,人的整个身体、所有感官都被调动。比如,听到激扬的音乐会感到兴奋,听到温柔的人声会感到抚慰与放松。
但与传统声音媒介广播不同的是,播客因其收听方式的多元、传播主体的广泛、传播环境及传播时间的灵活多变、完全打破时空局限等特点,成为Web3.0时代背景下的一种重要的“沉浸媒介”。
(一)沉浸媒介的概念与基本内涵
伴随着新兴技术的不断出现与迭代,媒介形态在诸多外力与内力的共同作用下持续发生着巨大变革。媒介完成了从单向大众传播到互动分众传播的转变,并逐渐发展成为沉浸式的泛众传播。
基于Web3.0背景下的新媒介形态与传播特性,研究者李沁将这一时代的媒介概念重新定义为“沉浸媒介”。沉浸媒介是所有具有沉浸传播特征的媒介形态的总称,包含所有可以生产、传播、展示有形与无形的媒介形态,具有以人为本、无时不在、无处不在、使人获得沉浸感的传播特征[5]117。特别是在传播模式和传播内容方面,沉浸传播的内容是一个以人为中心的开放格局,所有的新旧媒介都是它的内容。因此,沉浸传播的第三媒介时代,并不意味着传统媒体的衰落或消亡,它不是传统媒体的悲歌,而是所有媒介形态和内容的集大成者。
(二)沉浸媒介与播客
仔细分析沉浸媒介的概念及特点,不难发现,作为具有沉浸传播特征的媒介形态的总称,沉浸媒介具有以人为中心、无时不在、无处不在、无所不能的传播功能,传播者也是接受者,各方共同进入沉浸体验,并由此共同创造出新的体验,是一种共创共享的泛众媒介。在沉浸媒介中,人、媒介、环境互为彼此,互相交融[5]123。媒介不再离散于人群之外,而是完全进入了整个社会机体之中,并在一定程度上重构了人们的生活状态和栖息的媒介环境。
关于“沉浸媒介”的具体形式,人们通常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以VR、AR等虚拟技术为基础的可穿戴设备。但事实上,播客作为一种伴随性收听属性极强的媒介,在如今智能手机广泛普及,无线蓝牙耳机、便携式蓝牙音箱、车载音响设备等硬件不断升级迭代且被普遍使用的环境之下,事实上能够给受众带来非常强烈的沉浸体验。同时,由于播客在易得性、使用便利性等方面,要远优于各类虚拟现实类可穿戴设备,可以说,播客特别是中文播客正在带来一场“听觉复兴”,或者说带来一场新的“听觉革命”,构建着听觉文化的新图景。
二、沉浸媒介视域下的播客传播特点
(一)“人”的核心地位得到凸显
美国加利福尼亚大学圣地亚哥分校视觉艺术系列夫·马诺维奇(Lev Manovich)在《新媒体语言》中认为,在新媒体中“虚拟世界与我们的感知融为一体”且“观众具有了双重身份,同时存在于现实空间和呈现空间中”[6]。对身处沉浸媒介环境中的人而言,无论是传统意义上的传播者还是接受者,都在新的媒介环境中获得了充分的自我表达空间和机会。与此同时,沉浸式的传播环境给予了每一个参与者充足的身份构建机会。
播客作为一种以声音为核心传播要素的媒介,单纯从内容录制角度而言,技术门槛非常低。这就意味着,如今只需要有一台具备声音录制功能的设备,无论是手机还是录音笔,都可以完成播客的前期录制工作。在后期剪辑和上传方面,目前中文播客平台不断涌现,喜马拉雅、小宇宙等较大的音频服务平台陆续推出了简便、易操作的剪辑工具,进一步降低了播客制作的技术门槛。某种意义上,任何想要通过声音进行自我表达的愿望,都可以通过播客这种媒介形式实现。因此,在迅猛发展的中文播客世界里,首先看到的是大量的对谈类、多人闲聊类的播客,几个朋友坐下来像平时聊天一样,不受任何限制地自我表达、互相交流,甚至很多节目几乎“一刀不剪”,完全真实地呈现了播客录制过程中出现的各种意外状况,带给听众完全不同于传统广播节目的收听体验。
以2023年获得第八届单向街书店文学奖“年度播客”奖项的Nice Try为例,这是一档由身处在世界不同地方的4名好友不定期一起聊天的播客节目,他们聊天的话题并不固定,有些关于各自生活,有些关于共同爱好,聊天过程中不时有人大笑、有人插话,形成了一种非常独特且无法被复制的节目风格。单向街书店文学奖组委会在颁奖词中写到,“Nice Try不仅是一个播客,还是一次生活游戏。比起正襟危坐的讨论,Nice Try的聊天要松散得多:五秒以上的笑声、无法忽略的沉默、没有第二个人感兴趣的话题,都被保留下来,如同时间自然地冲刷记忆一样……这个播客就像是在一场四人的定期聚会中,悄悄拉来了第五把座椅,让听众也偷偷地分享快乐。而轻松愉快,是今日世界最贵的奢侈品。”[7]
在这档播客中,其实并不存在严格意义上的主播和听众,收听这档播客的过程就像在一個由声音搭建起的虚拟空间中,一群普通人在听另外四个普通人分享普通生活中那些平凡但值得珍惜的小事。在这个过程中,“人”的核心地位得到了凸显,每个人独特的个性化表达都被允许和尊重,每个人的情绪都可以被自由呈现,听众在评论区的每一条留言、每一句“插话”以及通过邮件和其他社交平台发送的反馈,让每个人都拥有了表达自己意见和情绪的权利和渠道。
而在另一档由喜剧创作公司单立人出品的播客节目《谐星聊天会》中,最令人期待的部分就是几名单口喜剧演员与现场普通观众随机互动、轻松聊天。主播与现场观众以及收听这档播客的听众之间,可以互相调侃、开玩笑,很多观众甚至可以反客为主,主导一小段聊天内容,带来意想不到的喜剧效果。正是这样轻松、平等、自由、每个人都可以畅所欲言的氛围,让这档播客节目成为中文播客领域最受瞩目的喜剧节目,其线下录制的门票更是开售即空、一票难求。在一个人人都能表达、人人都想表达的时代,当人们拥有了表达自我的渠道、环境和平台,就会释放出值得期待的能量。
喜马拉雅发布的《2022年原创内容生态报告》[8]显示,在喜马拉雅平台托管的播客数量已超过24 848个,其中创作者的年龄在30岁以下占45%,30~40岁占20%,40岁以上占35%,由此可知老中青少都在通过播客表达自我。如天津退休老警察原创刑侦故事《中国刑侦大案》在喜马拉雅平台就有很高的收听量,ID名为“天音Tainn”制作的《元音不发音》则是从女性视角出发的一档关注Z世代的泛文化类播客节目。而从创作者在现实生活中的职业背景或生活背景来看,则更为丰富。从用声音记录乡村生活的95后大学生“村姑阳”,用音频记录自己环球旅行经历的退休大学教师“六十一后爱旅游”这些普通人,到讲述医院眼科诊室故事的陶勇医生,从学术视角理解亲密关系的复旦大学社会学系教授沈奕斐,还有越来越多的图书出版公司、影视传媒公司甚至医药公司、消费品公司也开始出品自己的播客内容,如中信出版集团推出的播客《跳岛FM》、辉瑞中国推出的《公司茶水间》、飞书公司推出的《组织进化论》、盒马官方出品的《盒马啵啵啵》等都受到了听众的广泛关注和喜爱。
此外,在播客创作领域还有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就是越来越多的深度播客听众开始加入创作者的行列,如播客《基本无害》的听众就自发在听众群里组织大家进行集体创作,并由此诞生了一档全新播客《始终无害》。
由此可以看到,尽管不同领域的研究者可以从多个角度对播客进行定义,但具体到媒介内容的呈现和媒介传播流程方面,播客这种媒介极大程度地解放并凸显了人的主体性地位,让每一个参与者都在这个场域中获得了表达的机会和空间。
(二)进一步突破时间与空间的限制
传统印刷媒介和电子媒介,在传播过程中或受限于时间,或受限于空间。20世纪60年代,马歇尔·麦克卢汉提出“经过一个世纪的电力技术发展以后,我们的中枢神经系统又得到了延伸,以至于能拥抱全球。就我们这颗行星而言,时间差异和空间差异已不复存在”[9]。从传播时空和路径的角度来看,沉浸媒介具有鲜明的“无时不在、无处不在”的特点,它实现了时空上的均衡,也突破了时间与空间的限制。
播客,作为一种声音传播媒介,最为突出的一个优势就是伴随式收听。在移动互联网时代,播客的使用变得更加触手可及。只需一部能够接入互联网的硬件设备(智能手机、平板电脑等),就可以立刻在播客的陪伴下同步开展其他多任务处理工作。多项调查研究结果显示,目前中文播客的收听场景不断丰富,从最初较为单一的通勤路上、日常休闲和睡前场景,延展到了外出旅行途中、线下文艺活动现场、日常就餐、居家生活等多个场景。播客,正在成为人们生活中一个越来越重要的组成部分,甚至正在与人们的线下活动缔结一种越来越紧密的“亲密关系”。
2022年小黄鱼播客厂牌推出了一档名为《来去泉州》的播客节目,主播婉莹邀请了对福建泉州当地文化有着深入研究的嘉宾老李,以“异步直播”的形式带领听众深入逛泉州。所谓“异步直播”,就是两名主播以音频形式完整记录他们在泉州不同地点游历的全程,经过后期剪辑制作成系列节目,上传至播客平台后,听众可以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打開这档播客节目,在声音世界里前往泉州进行一次声音旅行。它完全跳脱了时间和空间的限制,加上真实环境音的收录,带给人一种身临其境的沉浸感。
同时,这档播客节目的另一个重要收听场景是在泉州本地,任何人在任何时间前往泉州旅行,都可以打开这档节目,与并没有真实存在于此时此刻的两名主播一起,同步游览泉州风景。这样的收听体验非常特别,既营造了一种“跨越时间的同步游览”氛围,又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时空交错感,听众眼前看到的风景与主播们描述的风景相同又可能略有不同(例如自然风貌会随季节变化),听众在音频中听到的历史故事与眼前的风景又形成了“古今呼应”的奇特时间感和空间感。这种跨越时间与空间的沉浸体验,是单纯听景区音频导览或现场聘请一名导游所无法获得的。
(三)多感官体验的全觉传播
与其他传统媒介相比,沉浸媒介带给人的体验更加全方位、多角度,不仅是以往单纯的内容信息本身,更包含生理、心理等多方面的交叉多感官体验,形成了一种沉浸式的“全觉传播”[10]。
电子媒介的出现逐渐消弭了信息传播的时间与空间,同时也让媒介的传播从视觉空间下的单向传播逐步恢复到了听觉空间下的双向传播,电子媒介由此带来了听觉空间的回归。
播客相较于其他媒介形式的一个最大的优势就是声音传播,而且是更加个人化、更具个性化和人情味的声音传播。声音传播的特殊性体现在它是“有温度的”,声音本身所承载的人情味、人性化及其蕴含的情绪感染力、共情力、说服力,能够在人与人之间建立起深度的情感链接。在几乎所有的播客听众调查中,关于“为什么喜欢收听播客”以及“播客能够给你带来什么”这类问题的回答中,出现频率最高的词语就是“朋友”“陪伴”“安慰”“情绪价值”。因此,播客作为沉浸媒介,不仅调动了听众的听觉感受,更调动了其心理感受和情绪反应。
同时,随着中文播客创作者对声音表现形式和不同类型的声音在营造听觉空间方面的不断探索,中文播客在声音空间构建及与线下空间互动,为听众带来全觉体验方面做出了非常有益的尝试。
播客《午夜飞行》作为一档关注旅行、城市和文化的播客节目,一直在努力探索声音营造的虚拟空间如何与现实实体空间有机融合。2021年故宫博物院与敦煌研究院共同举办了一场名为《敦行故远》的敦煌特展,借此机会,《午夜飞行》主播用声音纪录片的形式制作了一期名为《敦行故远,念念不忘》的播客节目。在播客节目中,主播将在线下参观展览的同期声、各种类型的环境声、主播本人的及时感受与后期采集和制作的驼铃声、钟声、风声融合在一起,同时将部分文献纪录片的采访音频等通过后期剪辑加入节目,呈现出了一个非常立体、多维度、多感官体验的播客作品。在这期播客节目中,听众既可以跟随着声音同步前往故宫参观展览,获得听觉与视觉的双重享受,也可以在每一幅敦煌壁画前驻足停留,聆听一个个精心制作的关于壁画的佛教故事和文物保护故事,让听众在感受艺术之美的同时,更被艺术背后的故事深深打动,与展柜中的艺术、敦煌文化乃至中华文化产生更深层的链接[11]。对那些无法到现场实地参观的听众而言,可以通过节目下方的图文说明以及故宫博物院推出的360度全景数字展厅来同步感受,并且许多听众在留言和反馈中表示,即便没有在展览现场,也在这期由丰富的声音元素构建起的虚拟空间中,仿佛回到了千年前的敦煌大漠,走进了绚烂多彩的莫高窟。
与更为直接的视觉传播相比,播客的声音传播会给人留下更大的思考与想象空间,能够推动人们从信息的外在感知进入更为内在的思想和情感层面,从而进入更具沉浸感的叙事空间,让人们收获一种更全面、更具深度的全觉体验。
(四)共创共享的社群效应
卢卡斯·斯维亚特克(Lukasz Swiatek)在其播客研究文章《播客,作为一种亲密的桥梁媒介》(The Podcast as an Intimate Bridging Medium)中提出,人们选择收听播客,通常是因为将播客看成一种亲密的“桥梁媒介”(Bridge Medium),它能够让在物理上彼此分离的听众之间因为共同的话题或价值观而产生亲密感,这份亲密感能够跨越知识和情境等界限,成为当下“数字化生存”状态中一种建立社交关系、形成虚拟甚至真实社群的有效方式和媒介。
《JustPod 2022中文播客新观察》[3]12显示,目前中文播客的用户画像为平均年龄在30岁左右,生活在一、二线城市,拥有较高收入的高学历人群,其中国内一线城市听众占48.4%,中文播客受众硕士及以上学历占40%,本科占50.5%。
因此,与其他媒介受众相比,中文播客的受众对内容品质、能够带来的讨论和思考空间、能够收获的情绪价值等方面都有更高的要求。
播客在传递真实、情绪和价值观,凝聚共识、提供某种价值归属感和文化归属感方面具有独特的优势。
在中文播客领域,有两档节目在构建社群关系、共创共享内容方面具有非常鲜明的特色,一档是由“简单心理”创始人简里里和何峰共同创办的Blow Your Mind(简称BYM),另一档是由前金融从业者张潇雨发起的《得意忘形》。这两档节目从节目形式来分类,都可以归为闲聊类播客,但由于主播的个人教育背景、职业背景以及节目定位,这两档播客节目涉及的聊天话题通常集中在个人成长、职业选择、投资理财、公共事件、性别政治等领域,与其他类型的播客节目相比,这类播客大量输出的是个人观点和价值观。与此密切相关的,就是收听这两档播客节目的听众们在不断接收节目信息、与主播互动、与其他听众互动的过程中,获得了越来越强的认同感和归属感,在这个共同且相对稳定的基础上建立起的社群关系,在网络舆论环境日益复杂的今天显得弥足珍贵[12]。
与其他播客听众群不同的是,这两档播客节目的听众群在创建之后,除了日常交流对节目的看法、分享共同关注的信息与观点外,还表现出了超强的主观能动性,在原有听众群的基础上进一步细分领域,先后建立了冰岛旅游群、社群大脑群、餐饮创业群、艺术设计群、码农群、心理咨询师群、说梦话群、大健康群、摄影爱好者群、创业者群、马拉松群、工程师群、互联网投资群等一系列社群组织,不同社群组织之间还会不定期进行分享,有些社群甚至將这种线上的虚拟社交关系延伸至线下,举行“得意忘形听众见面会”或者“BYM北京聚会”等线下活动。
这些由一档播客节目孵化出的若干个网络社群,不仅延展着播客作为沉浸媒介带来的情感链接作用,更在不断的人与人的交流互动中践行着“共创共享”的理念,一方面听众与主播的互动反馈会直接影响一档播客节目之后的创作,另一方面听众内部的分享和共创作品不断增加,优质的社群能够持续贡献原创的优质内容。例如,在BYM的一个女性互助群中,就诞生了一个集体创作的关注女性成长和女性议题的微信公众号“HearHer”;在《得意忘形》的社群中就曾出现了一个专注于阅读和分享的播客节目ReadiShare。
在沉浸媒介的语境中,不再有单纯的“社交媒介”,因为无媒介不社交。人们通过平台社交、在评论区社交、在微信中社交……作为沉浸媒介的播客,不仅能够在节目内容和节目传播层面带给人充分的沉浸感,还能够通过沉浸社交的方式,“浸入”听众的日常生活中,甚至让人从沉浸社交发展到沉浸生活、沉浸生存。
(五)叙事结构的开放性
在沉浸媒介的迅猛发展下,许多传统的媒介产品及媒介叙事方式受到根本性的挑战与颠覆。“叙事”并非简单讲一个故事,“它更是一个关于人类沟通、行为完整的理论和典范”[13]。而如何叙事,采取什么样的叙事结构和叙事方式,则与媒介技术的发展以及不同媒介的传播特点息息相关。
沉浸媒介的出现和发展改变了传统的内容生产和传播方式,传统的以作者为中心、绝对权威的“闭环式”的叙事结构被打破,单向的故事结构也在受众一次次的“入场”和“互动”之中衍生出了完全不同的故事结构和意义。在播客的传播图景中,它的叙事结构始终是开放的、多元的、多变的,甚至带有某些不可预测性。
2022年,一个由一群独立创作者组成的网络社群“灵感买家俱乐部”,在互联网上发起了一个有关播客制作的创作挑战实验,名叫“[搅]·Pod Jam”。这是一个在48小时之内,根据指定主题制作播客的挑战实验,鼓励热爱播客和有内容创作热情的人们“搅”在一起,围绕播客制作的过程进行头脑风暴、经验分享以及自我表达。2023年这个活动的创作主题是:用声音共建一栋“看不见的公寓”。报名参加这次创作实验的创作者随机抽取一个房间号码和房间类型(如普通住户、杂物间、电梯间、小剧场、酒吧、咖啡馆等),之后根据所选房间类型在48小时之内进行自由创作。
这是一个叙事基本框架确定——一栋看不见的公寓楼的“半开放”故事,每个声音房间里会发生什么、不同创作者会创作出什么样的播客节目、最终这栋公寓会是什么样,在正式结束前一切都充满未知。正是这种开放性和未知性,让这样的创作实践充满了乐趣,对听众而言也充满了吸引力,听众们甚至组成了一个名叫“Podjam观光团”的网络社群,围观这栋声音公寓建造的全过程,创作者可以在48小时内选择独自完成创作,或与“邻居”组队完成。在最终呈现的作品中,有人在这栋公寓的“博物馆”里讲述苹果公司的历史,有人在“酒吧”聊了聊关于喝酒的历史和趣事,也有人以“电梯间”为主场景用声音演绎了一个奇幻的交换人生的故事……[14]
对走进这栋看不见的公寓大楼的听众而言,收听这些播客节目的过程就像参与一个互动游戏,每打开一个节目,就像推开一扇未知的大门,叙事主体未知、叙事内容未知,听者只需完全沉浸在每个“房间”的不同设置中,就会收获一份充满意外和挑战的惊喜。整场以声音和播客为载体的实验,充分呈现了基于沉浸媒介的传播特点构建出的一套开放、动态、多层次的叙事模式[15]。
三、结语
随着中文播客从蓬勃增长逐步进入平缓发展期和冷静期,有人认为播客复兴能够形成新的互联网流量高地,推动“耳朵经济”的发展和“听觉文化”的复兴,也有人认为国内没有播客生存的土壤,最终只是“小众精英的自我陶醉和狂欢”。但基于“沉浸媒介”的视角来观察和探析目前中文播客的发展特点,可以看到中文播客潜藏着巨大的发展潜力和广阔的未来发展途径。
在沉浸媒介时代,播客基于自身在声音传播带来的亲密感,基于多样的声音元素营造出的沉浸感,以及建立共创共享的社群关系等方面的强大优势,如果能够在“横向”和“纵向”持续拓展,将会拥有更大的创造力和影响力。
所谓“横向”,即拓宽不同媒介间的合作,打通传统媒介与多种形式的沉浸媒介间的渠道,实现线上与线下空间的有机融合与联动;通过与传统媒体合作,提升内容品质;借助VR、AR等硬件设备的沉浸感优势等,通过强强联合,实现沉浸感和内容品质的进一步升级与迭代。
所谓“纵向”即在声音元素的开发与创作上进行深度探索。目前,英文播客领域已经在播客类型、播客题材、声音的创造性开发方面做出了诸多值得借鉴的尝试,如制作精良的声音纪录片。声音叙事类播客在国内仍然极为稀缺,非常值得深入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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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王璨,编辑,中国健康教育中心影视部首席编导,研究方向:新媒体传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