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生活共同富裕的美学意蕴、现实困境与优化路径
2023-08-12冯颜利杨静云
冯颜利 杨静云
摘要:精神生活共同富裕是中国式现代化进程的重要命题,具有丰富的内涵与意蕴。精神生活共同富裕的美学意蕴在于:审美活动是精神生活的重要内容;审美需要是人的本质需要,满足人民审美需要是促进精神生活共同富裕的目标指向;精神生活共同富裕蕴含着构建审美共同体的文化号召。精神生活共同富裕的实现面临着精神生活主体审美能力差异、精神生活相对贫困、文化消费主义降低精神产品供给质量的困境。其优化路径包括:健全完善美育体系,提高人民主体审美能力;加快构建全面覆盖的公共文化服务体系;以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引领社会审美风尚。
关键词:精神生活;共同富裕;美学意蕴;现实困境;优化路径
中图分类号:D6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1502(2023)04-0093-12
2021年8月17日,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央财经委员会第十次会议上首次提出了“人民群众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都富裕”的命题[1]142。党的二十大报告进一步深化和确证了这一命题。习近平总书记强调:中国式现代化“是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现代化”,“是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相协调的现代化” [2]。“物质富足、精神富有”“丰富人民精神世界”是中国式现代化也是社会主义现代化的本质要求[2]。精神生活共同富裕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优越性的重要体现,是对科学社会主义理论的丰富和发展。精神生活共同富裕具有丰富的内涵与意蕴,因此,我们不仅要基于精神生活共同富裕的内涵和外延展开深入研究,还需要围绕精神生活的各个方面去丰富和深化对精神生活共同富裕的认识,并相应地探讨具体可行的实践路径,从而全面促进精神生活共同富裕。
目前,学界对精神生活共同富裕的内涵主要有以下幾种理解:其一,是指人民在精神生活领域对美好社会的理想信念、向上向善的价值理念、积极健康的道德观念和优秀传统文化的广泛认同并用以指导自身行为的精神状态[3];其二,是指国家层面强大的文化软实力、社会层面发达的精神文明与公民层面的崇高理想、完美道德、深刻认知、高洁志趣、积极心态等[4];其三,是指族群或个体因物质生活相对丰裕、教育健全、观念和文化传统开放与认知系统科学等因素促成的积极和开放的总体性心理状态[5];其四,是指精神层面的认知、情感、意志、审美、理想、道德、信念、思维、意识形态、风俗习惯、人际交往等精神性需要及与之相关的物质性需要和发展环境的共同满足[6]。可见,目前学界主要是把精神生活共同富裕看作是一种人与社会发展的理想状态。
习近平总书记强调“促进人民精神生活共同富裕”时明确指出:“促进共同富裕与促进人的全面发展是高度统一的”,要“不断满足人民群众多样化、多层次、多方面的精神文化需求” [1]146。基于习近平总书记的论述与学界已有研究成果,精神生活共同富裕的内涵应包括三个方面:在主体层面,精神生活共同富裕是指满足全体人民丰富多样的精神生活需要,丰富人民精神世界,提高人民精神境界,促进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在对象层面,精神生活共同富裕是指社会精神文化产品惠及全体人民,由全体人民共创共享;在结果呈现方面,精神生活共同富裕是指社会精神文化产品极大丰富,人民精神状态积极饱满,民族精神凝聚力显著增强,社会主义精神文明高度发达。精神生活共同富裕的美学意蕴根据以上定义思考,具体是指:审美需要是人的本真的精神生活需要,审美活动作为满足人民审美需要的精神活动,是精神生活的重要内容;促进精神生活共同富裕,就要不断满足人民的审美需要和审美期待,提供高质量审美的精神文化产品。习近平总书记指出:“美是纯洁道德、丰富精神的重要源泉。”[7]精神生活具有丰富的审美内容,深入阐释精神生活共同富裕的美学意蕴,并从满足人民审美需要的视角去探讨精神生活共同富裕的现实困境和优化路径,对于全面促进精神生活共同富裕具有启示意义。
一、精神生活共同富裕的美学意蕴
马克思主义美学关注人的需要与自由全面发展,对精神生活共同富裕具有强大的阐释力。马克思、恩格斯把人的精神需要与精神生活的全面性、丰富性视为社会主义与共产主义的重要特征。人的全面需要包括审美需要,审美活动是精神生活的重要内容。精神生活共同富裕以人民为主体,不断满足人民的审美需要,构建以人民为中心的审美共同体,是精神生活共同富裕的内在意蕴与题中之义。理解精神生活共同富裕的美学意蕴,有助于我们认知精神生活区别于物质生活的特殊性,从而更全面地把握精神生活共同富裕的实现标准与实践路径。
(一)审美活动是精神生活的重要内容
精神生活体现了人作为“有意识的存在物”[8]56的本质属性。精神生活是一定社会人们的精神生产、思想传播和精神享受过程的总称[9],是人的主观精神世界活动与客观物质基础的有机统一。因此,我们可以从精神生活的外在向度和内在向度来把握精神生活的基本特征。
精神生活的外在向度主要表现为历史性,即精神生活以一定历史条件下的物质生活为基础,并随着社会历史形态的发展而发展。马克思把社会生产活动划分为物质生产和精神生产。广义的精神生产包括“思想、观念、意识”等一切精神现象的生产;狭义的精神生产是指政治、法律、道德、宗教、形而上学等精神产品生产劳动,与物质生产相对应[8]151。马克思指出:“物质生活的生产方式制约着整个社会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过程。”[10]2当下中国已经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开启全面建成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的新征程。对精神生活共同富裕的强调,体现了精神生活与社会形态发展阶段的一致性,即从以人的依赖关系为基础,到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最后到“个人全面发展和他们共同的、社会的生产能力成为从属于他们的社会财富”[11]的社会。因此,促进精神生活共同富裕与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内在统一。同时,精神生活又具有相对独立性。马克思曾用古希腊艺术生产与物质生产的不平衡关系来说明精神生产的相对独立性,恩格斯也强调政治、法律、哲学、神学等在每一科学领域的人的思维经过了“自己的独立的发展道路”[12]。精神生活的相对独立性又决定了其超越性特征,即精神生活不是物质生活的附庸,相反,精神生活可以为物质生活发展提供价值、方向引领与精神动力。
精神生活的内在向度是指它是以人的感觉器官为生理基础的主观精神活动,主要包括认知、情感、意志。“知”追求“真”,指向知识价值;“情”追求“美”,指向审美价值;“意”追求“善”,指向道德价值。马克思曾提出人把握世界的四种方式,即思辨或概念的、艺术精神的、宗教精神的和实践精神的[10]701,可见人通过艺术精神或审美方式掌握世界的特殊性。马克思又指出,人的“有音乐感的耳朵、能感受形式美的眼睛”[13]191是确证人的本质力量的基础,产生了人的感性意识和感性需要。作用于人情感的审美活动便是人的感性活动,可见情感、审美活动不仅是人掌握世界的一种基本方式,也是精神生活的基本维度。
精神生活具有丰富的审美内容,审美使人的理解能力、直觉想象能力得到充分发展,创造力得到充分发挥,情感世界获得丰富和充实。因而,审美是最典型的精神生活[14],展现了精神生活的丰富性、广阔性与超越性。审美活动是为满足人的审美需要、由人的审美意识而激发的直觉、想象与情感活动。审美活动体现了人与动物的根本区别,是精神生活的重要内容。马克思认为,人的类特性体现为人类生命活动的特性,而人类生命活动的特性是“自由自觉的活动”,不仅按照“种的尺度”来构造,同时“也按照美的规律来构造”[13]163。美的规律体现了人类活动的自觉性与目的性,是合规律性与合目的性的统一,是客体的美(审美特性)与主体的美感(审美意识)的统一。可见,马克思把人的类本质、生命活动与审美、美的规律联系在一起,指向人的终极存在是审美存在。基于此,美学家杨春时认为,共产主义社会人的存在方式是自由的生存方式,也是审美生存方式[14]。审美活动是幸福感、获得感的重要来源,是丰富人民精神世界、提升人民精神境界的重要途径。
(二)满足审美需要是精神生活共同富裕的目标指向
人是具有丰富需要的社会存在物,“人以其需要的无限性和广泛性区别于其他一切动物”[15]。马克思在其著作中从不同角度提出了自然需要与社会需要、必要需要与奢侈需要、经济需要与劳动需要、物质需要与精神需要等,全面地论述了人的需要结构和体系。马克思关于需要的论述包含了丰富的美学思想,“精神需要”“感性需要”等范畴体现了人的审美需要不可或缺。社会的经济发展伴随着人民需要的不断升级。虽然物质生活对于人的发展而言要优先于精神生活,但物质生活带给人的幸福感是有限的,而精神生活具有更丰富广阔的空间。在人的基本物质生活需要得到满足后,幸福程度与精神生活具有更密切的联系。马尔库塞指出,社会主义生产方式将以自由发展个人需要为目标,人对使用价值的追求将转向对非剥削的、非压迫的审美价值的追求[16];在社会主义社会,道德的和美学的需要成了基本必需的需要[17]。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人类社会与动物界的最大区别就是人是有精神需求的,人民对精神文化生活的需求时时刻刻都存在。”[18]审美活动作为人的精神需求,是人的本真的、内在的需要。
精神生活共同富裕意味着不断满足人民的精神需要,尤其包括满足人民的审美需要。满足人需要的丰富性与促进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内在统一。对真善美的追求是人类社会永恒的价值追求。党的十九大报告指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的社会主要矛盾是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党的二十大报告指出:“我们坚持把实现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作为现代化建设的出发点和落脚点”,要把我国建成“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美丽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2]。“美好生活”与“美丽中国”彰显了中国式现代化美的价值维度,体现了以人民为中心的社会发展价值观。以人民为中心,即意味着满足人民的全面需要,促进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人的自由全面发展是马克思关于人类美好社会的终极理想,是一种关于人类生存方式科学的审美理想。马克思指出,共产主义社会是“以每一个个人的全面而自由的发展为基本原则的社会形式”[10]267。坚持人的自由全面发展,是中国式现代化道路和人类文明新形态的根本价值指向,体现了中国式现代化与西方资本主义现代化道路的根本区别。以法兰克福学派为代表的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对资本主义现代化所造成的种种异化现象与精神危机进行了深刻的批判,认为人的全面发展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及其文化观念根本相悖。他们指出,资本主义社会是丧失了否定性与批判性的“单向度”社会,人的精神世界被标准化的商品与文化产品所塑造,因而成为“单向度的人”[19];资本主义社会因此也是一个缺乏健全精神的现代社会[20]。而中国式现代化坚持“以人民为中心”,坚持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协调发展,坚持推进以“五位一体”总体布局为核心的“全面现代化”,是对资本主义现代化的根本超越。
(三)构建审美共同体是精神生活共同富裕的题中之义
精神生活富裕的“共同性”规定了精神生活富裕实现的形态、方式和依据,其能够实现的外在依据是精神产品、文化资源惠及全体人民,其内在依据则是精神文化产品符合全体人民的情感需要、价值理念和审美期待。审美经验具有个体性、地域性和民族性,而审美标准、审美理想却具有公约性或共通性。人类文明的文化艺术经典证明了人类审美趣味、审美标准和审美理想的公约性,即“审美共同体”不仅存在,而且是现代国家文化治理的一个目标。精神生活共同富裕蕴含着构建“审美共同体”的文化号召,其根本特征是“以人民为中心”。所谓审美共同体,就是以人民的审美经验、情感体验和生活实践为基础,以文艺形式、审美实践来凝聚人民审美共识,塑造共同的审美价值标准,从而形成健康的社会审美风尚,丰富人民精神生活。构建审美共同体是精神生活富裕能够“共同”实现的内在依据。
第一,人民共同创造历史的社会实践活动塑造了“共同的情感和价值、共同的理想和精神”[18],是“审美共同体”的现实基础。习近平总书记强调,要对人民在新时代致力于实现中國梦的伟大实践进行诗性的、审美的书写,“彰显信仰之美、崇高之美”[18]。康德曾提出,审美基于人类“共通感”而具有普遍性,审美的本质是内心状态的“自由”“愉悦”,不局限于特定民族和特定地域,而为人所共有[21]。康德这一唯心主义美学论点既有合理性,也存在片面性。事实上,人民共同创造历史的社会实践活动才是审美具有普遍性、共通性的根基。
第二,审美共同体以人民群众的生活实践、情感体验和审美追求为基础,“把人民作为文艺表现的主体,把人民作为文艺审美的鉴赏家和评判者”[18]。事实上,历史上的文化艺术经典都是与社会历史发展趋势、与人民立场相一致的。文艺形式、审美实践能够促进民族情感联结,凝聚人民审美共识,并且对进一步提升人民的文化认同、民族认同和国家认同具有重要意义。早在1942年,毛泽东的《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就确定了文艺为人民大众服务的文艺政策,希望用文艺的思想、情感、审美教育来唤醒群众,促进民族团结,建立文化统一战线。2014年,習近平总书记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强调,社会主义文艺的本质是人民的文艺;文艺来源于人民生活,并服务于人民精神生活需要;要为人民抒写,为人民抒情[18]。人民文艺不仅赋予广大人民群众以文化主体性地位,更是确立了以人民为中心的审美标准和审美趣味。
第三,审美共同体要满足人民的审美需要,同时也要提高人民的审美水平,促进人的全面发展。以人民为中心,并不是原封不动地反映和书写人民的生活、情感和审美体验,而是应该对其进行艺术升华,创作思想精深、艺术精湛、制作精良的文艺作品,为人民提供高质量的精神食粮,给人以价值引导、精神引领、审美启迪,满足人民美好生活新期待。
二、精神生活共同富裕的现实困境
精神生活共同富裕是一项系统的、复杂的社会工程,其实现程度不仅与物质生活水平、教育与文化发展水平有关,更与全体人民的主体差异性有着密切联系。目前,我国人民物质生活更加殷实,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建设也取得了显著成绩,但精神生活共同富裕仍然面临着精神生活享受能力不平等、精神生活客观条件不平等、文化消费主义降低精神产品供给质量等现实困境。
(一)精神生活享受不平等:主体审美能力差异
精神生活共同富裕体现了全体人民应当享有的文化权利与审美权利,社会文化资源与社会主义精神文明成果应由全体人民共享,而不是由少数富人或社会精英独享。然而,人具有内在的个体性与差异性。诚然,共同富裕不是整齐划一的平均主义,精神生活共同富裕更不可能完全同步、同质、同量地实现,但精神生活的主体性差异却使得精神生活富裕“共同性”的实现比物质生活共同富裕更为复杂。由于精神生活具有鲜明的主体性特征,精神生活水平与人的审美能力、精神追求等主体性条件具有更为密切的联系,因而存在着精神生活享受能力不平等现象。
精神生活涉及建立主体与客体的认知关系、审美关系等。马克思指出:“从主体方面来看:只有音乐才激起人的音乐感;对于没有音乐感的耳朵来说,最美的音乐也毫无意义,不是对象”[13]191。可见,审美是主体与客体的统一,主体能力是精神生活富裕必不可少的条件。现实中,由于地域文化、教育背景、知识结构、年龄阅历等方面的差异,造成了人们在审美感知力、直觉想象力、审美鉴赏力、审美创造力等方面的主体能力差异。但究其根本,主体能力差异主要是由社会分工或社会职业造成的。
马克思认为,劳动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这一对象化过程不仅是主体力量的对象化,同时也是自然的人化。因此,客观的审美对象和主体的审美能力都是劳动实践的历史产物,而非先天存在。但随着社会化大生产和私有制的出现,人的全面发展遭到阻碍和扭曲,社会分工“使精神活动和物质活动、享受和劳动、生产和消费由不同的个人来分担这种情况不仅成为可能,而且成为现实”[8]162-163,造成人的体力与智力的发展分离、感性与理性分离。这样一来,人类的知识、感觉和活动具有局限性,人的需要满足和全面发展受到限制。从事精神生产与从事物质生产的人,其物质生活富裕程度与精神生活丰富程度会有明显的差异,如美术老师和普通工人的审美感知、审美能力一般具有明显差异,这并非因为他们先天条件不同,而与他们的社会分工存在根本联系。前者具有丰富的审美活动实践,其审美能力得以充分发展。马克思曾经描绘了一幅共产主义社会的美好生活图景:“上午打猎,下午捕鱼,傍晚从事畜牧,晚饭后从事批判”[8]165,就是脱离了精细化社会分工的审美生活。在共产主义社会,“由于给所有的人腾出了时间和创造了手段,个人会在艺术、科学等等方面得到发展”[22]。
(二)精神生活条件不平等:精神生活相对贫困
物质生活制约着精神生活的发展水平及其过程,因此,当下依然存在的物质生活相对贫困造成了精神生活的相对贫困。当前,中国已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历史性地解决了绝对贫困问题,人民物质生活水平取得长足进步,但物质生活相对贫困依然存在。有学者构建共同富裕指数以量化共同富裕的实现程度。数据显示,我国东部地区与中西部地区的共同富裕指数存在较大差异[23]。根据国家统计局2022年度数据显示,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是农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的两倍以上;农村恩格尔系数明显高于城镇恩格尔系数[24]。可见,物质生活的区域间、城乡间、人群间失衡现象仍然存在。物质生活相对贫困进一步造成精神生活相对贫困,人民在文化获得、文化享受与参与等方面条件不等、机会不均,精神生活共同富裕面临着精神生活不平衡不充分发展的困境。
精神生活条件不平等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第一,西部地区和农村地区教育水平相对落后,教育基础设施建设不足,缺乏优质雄厚的师资力量,义务教育普及程度和接受高等教育比例远远落后于东部发达地区,人民的科学文化素质、道德文明素质与精神生活享受能力都有待提高。第二,乡村基层文化治理与公共文化建设相对薄弱,公共文化设施不完善、不规范,居民对政府“文化惠民工程”表现出“弱参与”(假性参与或象征参与)特征[25],存在重建设、轻管理现象。由于缺乏高质量的精神文化生活,人们在闲暇时间对短视频、网络游戏等网络文化表现出更高的依赖性,甚至滋生聚众赌博等恶劣风气,精神生活贫乏现象突出。人们的精神生活异化与乡村文化贫困阻滞着精神生活共同富裕的进程。第三,在中国式现代化进程中,乡村文化秩序与文化现代化存在一定的矛盾和冲突,封建迷信等糟粕遗留与农村“宗教热”等思想乱象交织,部分乡村缺乏积极进取的精神文化氛围,一些农村居民的精神面貌、思想观念、价值追求落后于社会发展需要,亟须加强乡村的文化教育与价值观引领。
恩格斯曾指出,共产主义社会高度发达的生产力不仅能使全体成员有丰富的物质生活,而且“有充分的闲暇时间去获得历史上遗留下来的文化——科学、艺术、社交方式等等——中一切真正有价值的东西”[26]。因此,必须在促进物质生活共同富裕的基础上促进精神生活共同富裕,大力推动乡村文化振兴,加强乡村公共文化治理,促进社会主义乡村精神文明建设,强化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引领,丰富人民的精神生活与精神世界,推动精神生活高质量、均衡化发展,夯实中国式现代化的文化基础。
(三)精神生活供给难题:文化消費主义的阻碍
精神生活共同富裕对社会精神产品的数量和质量均提出了要求,但精神文化产品数量的增加并不等于质量的提升。改革开放以来,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建立使得中国实现经济发展腾飞,然而当过度追求经济效益的商业逻辑渗入到文化艺术等精神文化产品生产领域时,文化消费主义走向兴盛,进而造成精神生活的异化。
首先,为了实现高效生产和流通,文化消费主义主导的精神生产呈现出批量化、标准化、模式化特征。以电视剧为例,“穿越剧”“甜宠剧”“悬疑剧”等题材类型剧往往阶段性地、批量地占据文化消费市场,削弱了精神文化产品生产的创新性,造成产品的单一性。其次,为了吸引消费者,文化消费主义主导的精神生产体现为低俗化、娱乐化特征,其产品聚焦于刺激感官欲望、引导情绪宣泄,比如一些商业电影,热衷制造“视觉奇观”,却鲜少输出正面的思想内容或价值观引导,刺激人的快感而不是激发人的美感。最后,随着互联网的高速发展,自媒体走向兴盛,人民群众在精神生产层面的主体性更加彰显,这一方面为文化繁荣带来机遇,同时也为提高精神文化产品质量带来更大的挑战。因为互联网文化的收益除了内容付费外,几乎都来自流量分成。而争夺流量的实质,就是尽最大可能捕获人们的时间和注意力,文化内容越能占据人们最长的时间、最多的注意力,就越能获得丰厚的经济利益。因此,我们会看到一些自媒体平台往往为了博人眼球、赚取点击量而生产出大量同质的、低俗的甚至捏造的内容。
以上种种机械化生产、快餐式消费的文化消费主义现象极大地阻滞了精神生活共同富裕的进程,娱乐化、低俗化、单一化的文化产品不仅无助于人民大众丰富审美体验,反而降低了大众的审美标准、审美趣味,造成精神生活的贫乏与浅表化,人们内在的、高层次的精神生活需求,如情感、思想、审美、理想信仰等需要无法得到满足,其后果表现为信仰危机和精神空虚。
三、精神生活共同富裕的优化路径
促进精神生活共同富裕,要同时从精神生活主体和精神产品对象两个层面下功夫。既要通过美育等方式,从主体方面提升审美鉴赏、审美创造等精神享受能力,又要从对象方面加强精神产品供给,完善公共文化服务体系,更加注重文化建设的公平正义维度。同时,要以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引领审美风尚,营造崇德向善爱美的社会风气,增强中国人民的精神力量。
(一)健全完善美育体系,提高主体审美能力
美育在人的全面发展中具有不可或缺的作用。美育是以审美活动为主要方式的教育活动,具有形象直观性和情感体验性特点,“通过触动每个人的感受与情感来提供一种综合智力及社会能力”[27]。马克思曾指出:“艺术对象创造出懂得艺术和具有审美能力的大众,——任何其他产品也都是这样。因此,生产不仅为主体生产对象,而且也为对象生产主体。”[10]692这直接体现了美育的重要作用,即美育的主要目的是育人。通过塑造人的审美素养,培养人追求真善美的动力,美育可以构造精神生活共同富裕的主体条件和主体能力。
第一,加强美育普及,尤其要注重中西部地区和农村地区的美育普及,构建覆盖城乡全域、大中小幼全学段、老中青少全年龄段的审美教育体系,推动全民美育、终身美育,“到2035年,基本形成全覆盖、多样化、高质量的具有中国特色的现代化学校美育体系。”[28]目前,西部地区、农村地区学校的美育设施、美育师资和美育课程设置严重缺位。国家应当加大政策扶持力度,强化西部地区、农村地区的美育基础设施,完善美育教师资源配备,优化课程评价体系,推进学校美育课程设置。
第二,加强美育宣传,增强全社会美育意识。2018年,习近平总书记在全国教育大会上强调,要培养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社会主义建设者和接班人,并提出要全面加强和改进学校美育,坚持以美育人、以文化人,提高学生审美和人文素养。美育既是情感、审美教育,也是心灵教育、文化教育,因此美育同样可以起到德育、智育的效果,“处于与其他四育交汇的中心环节”[29]。然而在“升学率”指挥棒的影响下,一方面,教学条件本就落后的偏远地区更加忽视美育;另一方面,部分学校、人群把美育当作升学工具,通过“艺考”等方式把美育扭曲为升学捷径。因此,我们亟须加强美育宣传,提升全社会的美育意识,要重视美育,加强美育,提高人民的审美品位、审美素养。目前学校教师是主要的美育主体,对于提升全社会的审美素养而言,学校美育的覆盖面还远远不够。要加大力度普及美育工作,加强家庭和社会的美育参与作用及参与意识,开展家庭美育、社区美育、企业美育等,并促进各个美育实施主体单位的交流互动。
第三,树立“大美育观”的美育理念。马克思主义美育观本质上是一种“大美育观”,“主张通过审美地认识、把握、改造主观世界来实现人的自由而全面的发展,实现人的美感能力的提高”[30]。也就是说,并非只有专业艺术美育课程才能实现美育功能,不仅其他学科可以实现美育功能,而且人类历史和社会生活都有对人的美育作用,“人的精神和美感的解放同人的社会和历史解放具有某种同步性”[30]。因此,在学校美育内容上也要超越艺术美育的局限,不能把美育局限于音乐、舞蹈、绘画等艺术技能的培养,要让美育融入自然、劳动和日常生活,在人们日常生活的一言一行中培养礼乐美、语言美、秩序美、健康美、勤劳美[28],这不仅是丰富人民精神生活的一种手段,也是提高人民主体审美能力的重要路径。
(二)加快构建公共文化服务体系,满足人民多元精神生活需求
精神生活共同富裕要求加强精神产品供给,要“以高质量文化供给增强人们的文化获得感、幸福感”[31]。要加快构建公共文化服务体系,注重文化建设的公平正义维度,让文化成果惠及全体人民,“不断满足人民群众多样化、多层次、多方面的精神文化需求”[1]146。
第一,加强互联网环境下的公共文化服务体系建设。互联网技术的发展使人们的日常生活与电脑、手机等终端设备深度绑定,人们的工作、生活、娱乐休闲都离不开互联网,看短视频、读网络小说等成为人们度过闲暇时间的重要方式。为了与高速发展的互联网技术、快节奏的现代化生活方式相适应,要注重构建以互联网为载体的公共文化服务体系。首先,加强文化产品的数字化转化,全面建立数字化的博物馆、图书馆、展览馆、美术馆等,并面向公众加强宣传普及,全国人民可以足不出户借阅图书、参观文艺展览,共享文化资源。其次,推进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视觉化再创作,并通过电视媒体、新媒体社交网络平台等面向社会进行广泛传播,如河南卫视打造的《唐宫夜宴》《洛神水赋》等“中国节日”系列节目,引起社会的高度关注与讨论,实现了经济效益与社会效益高度统一。最后,全面推进各类文化节目、文艺演出“线下演出、线上演播”的双演融合模式,使得人民可以随时随地在网络上全景式、沉浸式地享受文化精品,充实精神生活。
第二,加强小城市、小县城及农村地区公共文化服务体系建设,提高文化资源、文化产品的覆盖面和普及率。目前,大部分的博物馆、图书馆、展览馆、美术馆都分布在城市地区,小城市、小县城及农村地区的文化资源明显不足。要推进小城市、小县城及农村地区的公共文化服务体系建设,加强文化活动中心、图书室等文化基础设施建设,配备多媒体设备等,共享城市数字文化资源。因地制宜,加强农业、生态文化资源开发,保护、传承、推广当地传统文化和民间技艺,并推动其数字化、视觉化开发与拓展。
第三,加大文艺精品创作支持力度,加强文艺精品公益项目建设。一方面,通过文艺奖项等方式为文艺精品创作提供良好的外部环境,解决创作者对作品经济效益的顾虑,集中力量生产“思想精深、艺术精湛、制作精良”的文艺精品,“把最好的精神食粮奉献给人民”[18];另一方面,通过政府扶持、企业投资等方式,加强中西部地区、农村地区的文艺精品公益项目建设,免费提供文艺精品,弥补偏远地区、落后地区缺乏精神享受的不足。
(三)以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引领社会审美风尚
审美风尚是一个社会在一定时期流行的审美趣味,体现社会多数人在一定时期的审美追求和生活方式[32],能够反映时代精神和时代风貌。审美风尚体现了精神生活的底色,与精神生活共同富裕的实现程度直接相关。审美风尚作为一种社会心理,其形成受时代的政治、经济、社会、文化环境等因素的影响,但需要通过社会主导价值观念体系的中介,即受社会主流意识形态的影响而形成审美价值标准,从而塑造人民共同的审美趣味。审美价值有高雅和低俗的区别,健康与病态、畸形的区别,纯正与恶劣的区别,广阔与偏狭的区别[32]。错误的审美价值会扭曲社会审美风尚,导致“是非不分、善恶不辨、以丑为美”[18],不仅对人的发展产生消极影响,也会对文化和意识形态安全构成威胁。当代中国,社会审美风尚受到文化消费主义、外来文化入侵等多方面的冲击,如青年亚文化中存在的“耽美”“二次元”“追星”“恐怖惊悚”等畸形审美趣味,其一味追求猎奇和快感,实际上是精神生活贫乏的表现。托尼·本尼特认为,审美智性文化形式对转变人们思想和行为模式有着重要影响[33]。边芹则认为,西方国家通过审美文化意识形态输出、文艺奖项设置等引导性手段劫持中国文明的审美权,对我国意识形态安全构成巨大威胁[34]。
因此,我们要重视引领时代的审美风尚。具体而言,就是以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主导精神生产,引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的审美风尚,“把有筋骨、有道德、有温度的东西表现出来,倡导健康文化风尚,摒弃畸形审美倾向,用思想深刻、清新质朴、刚健有力的优秀作品滋养人民的审美观价值观,使人民在精神生活上更加充盈起来”[35] 。在国家层面,注重书写和展现新时代新征程的国家发展成就和人民的伟大实践,展示“中国形象”,传播“中国声音”,如电视剧《大江大河》《山海情》等家国叙事作品,均取得良好的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反映了人民对积极健康的精神生活的需求。在社会层面,提倡文艺作品展示平等、友爱、互助的社會关系,展示乐于奉献、遵纪守法和遵守社会公德的最美人物故事。现在许多影视作品热衷于刻画父母与子女间的利益冲突、同事朋友间的刻薄以及人与人之间的互相算计,国外的“复仇爽剧”也在国内市场大行其道。这都是对社会价值观的错误引导,加剧社会戾气。因此,必须对文艺创作加强引导,为文艺作品输入正能量。在个人层面,抵制不关心国家民族大事只追求个人舒适安逸的审美倾向,拒绝片面追求物质享乐、过度刺激感官的审美倾向,通过审美文化方式,陶冶情操、升华境界,激发人民的爱国主义和集体主义精神,如近年来《我和我的祖国》《我和我的父辈》《长津湖》等主旋律影片,有力地提升了人们的爱国主义情感与民族自豪感。以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引领社会审美风尚,实际上也是提升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审美认同、文化认同,是人民发自内心的遵循和认可,因此,推动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深入人心和塑造健康审美风尚的形成是一个良性循环的过程。总之,实现精神生活共同富裕,就要形成崇德向善爱美的社会审美风尚,构建以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为底色的审美共同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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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esthetic Implication, Realistic Dilemma and Optimization Path of Common Prosperity in Spiritual Life
FENG Yanli,YANG Jingyun
Abstract: The common prosperity of spiritual life is an important proposition in the process of Chinese modernization, which has rich connotations and implications. The aesthetic implication of common prosperity in spiritual life lies in that aesthetic activities are an important content of spiritual life; aesthetic needs are the essential needs of people, and meeting people's aesthetic needs is the goal of promoting common prosperity in spiritual life; the common prosperity of spiritual life contains a cultural call for building an aesthetic community. The realization of common prosperity in spiritual life is faced with the dilemma of the difference in the subjective capacity of spiritual life, the relative poverty of spiritual life, and the decline in the supply quality of spiritual products due to cultural consumerism. The optimization path includes: improving the aesthetic education system and people's subjective aesthetic ability, accelerating the construction of a comprehensive public cultural service system, and leading the social aesthetic trend with socialist core values.
Key words: spiritual life; common prosperity; aesthetic implication; realistic dilemma; optimization path
責任编辑:邓 喆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重大招标项目“潘梓年哲学思想研究”,项目编号:21&ZD048;国家社科基金重点项目“完善全面从严治党制度研究”,项目编号:20AZD017。
作者简介:冯颜利(1963—),男,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副所长、二级研究员、博士生导师,南开大学·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21世纪马克思主义研究院特聘教授,《世界哲学》主编。
杨静云(1992—),女,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博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