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无名与有名的较量
——冯至《十四行集》之《鼠曲草》新解

2023-08-07

中州大学学报 2023年2期
关键词:雪绒花冯至植物

曾 潇

(云南大学 文学院,云南 昆明 650091)

《鼠曲草》是冯至《十四行集》中的一首具有代表性的诗作,自发表以来就得到了同时代诗人及评论家们的认可,李广田、朱自清、唐湜、何其芳等认为,冯至从日常小事着眼,看到了生活中的“诗”,他们与冯至共享着日出与黄昏,经历着同一个防空警报却惊异于冯至对生命的感悟——“同样的命运”与生命的永恒变幻。进入1980年代以来,对冯至及《十四行集》的研究逐渐走向深入,解志熙、蓝棣之等人先后从个体生命存在以及与存在主义关联的角度进行研究,认为冯至的《十四行集》显现了冯至个体的孤独与存在。2000年以后,对《鼠曲草》这一单篇研究增多,主要集中于三个方面:一是从十四行诗体形式来解析冯至的《鼠曲草》一诗,比如廖彩龙的研究。二是将诗歌正文与注释相关联,从注释“贵白草”中来推断鼠曲草的本真属性及其象征意义,并与冯至的精神世界关联,如刘纪新、杨绍军等人的研究。三是从版本学的角度进行考量,刘勇在《〈十四行集〉版本小考》中从正文本内容与形式层面分析了冯至修改的成功与失败之处,王波在刘勇的基础上进一步探讨冯至副文本注释、标题等变化以及由此影响的作品语义系统及读者的循环系统,崔永利、刘钰琪等人在前人的基础上具体对比了几个版本的不同,说明了文本细节改动之处的作者心理及在某种程度上会影响读者的阅读体验等。

到目前为止,对于这首诗的解析可以说已经较为全面了,但笔者通过对《鼠曲草》一诗正文本与副文本的考察,发现鼠曲草这一植物名称与实物之间存在误读的情况,因此本文将首先分析《鼠曲草》一诗的版本,比较各个版本正文本与副文本之间的异同,然后从民族志的思路考量“鼠曲草”的植物属性,重审标题与内容和注释之间的裂缝与空白,关注植物的文化含义,并结合《有加利树》一诗,从“雪绒花”“有加利树”“鼠曲草”等有名、无名的植物探究“杂草”的意义,阐释冯至在有意识修改背后的无意识的对生命本质的思考。

一、《鼠曲草》之版本比较

据不完全统计,《十四行集》至少有五个版本。单行本有1942年明月社的初版,1949年上海文化生活再版。1980年四川人民出版社的《冯至诗选》,1985年四川文艺出版社的《冯至选集》,1999年河北教育出版社的《冯至全集》均选入《十四行集》。另有三个不完全版本:《中国诗艺》复刊2(1941)、《文艺月刊》第11卷第6期(1941.06.16)、《文艺时代》第1卷第3期(1946.08.15)曾刊登了《十四行集》中的部分诗歌。其中刊登了《鼠曲草》(《十四行集》第四首)的是期刊《文艺时代》第1卷第3期。

比较来看,各个版本之间有着些许差异。在1942年版《十四行集》中共有十四行诗27首与杂诗6首,其中27首都无小标题,《鼠曲草》一诗位于第四位。此时没有小标题但有附注,其附注内容为:“鼠麹草在西方一名贵白草”[1]74,原诗内容为:

我常常想到人的一生,

便不由得要向你祈祷。

你一丛白茸茸的小草

不曾辜负了一个名称。

但你躲避着一切名称,

过一个渺小的生活,

不辜负高贵和洁白,

默默地成就你的死生。

一切的形容、一切喧嚣

到你身边,有的就凋落,

有的化成了你的静默。

这是你伟大的骄傲

却在你的否认里完成。

我向你祈祷,为了人生。

1946年在《文艺时代》上再次刊登此诗时,则没有了小标题和注释。1949年的再版,较1942年的初版增加了一篇序言,仍然没有出现小标题和页下注释。但在书籍最后增加了多条附注,其中第四首诗的内容没有变化而附注更加详细:“鼠麹草在欧洲许多国家都称作Edelweiss,这是一个德国字,可译为贵白草。”[2]75到1980年《冯至诗选》第一次正式出现“鼠曲草”这一小标题和页下注释。这时,《鼠曲草》一诗的页下注释为:“鼠曲草在欧洲几种不同的语言里都称作Edelweiss,源于德语,可译为贵白草。”[3]104诗歌内容大体不变,只最后一节中的“否认”变为“否定”。自此以后的版本如《冯至选集》(1985年)、《冯至全集》(1999年)等也有了小标题和注释,且内容、注释与1980年版一致。分析可知,在1949年版冯至强调的是国家,如“在欧洲许多国家”“德国字”,而在1980年以后的版本中则强调语言,如“在欧洲几种不同的语言里”“德语”。从“国家”到“语言”,冯至更加注重了诗的艺术性与文化内涵。

冯至在《诗文自选琐记》(代序)中说,作者在一定限度内修改自己的作品是被允许的,并为自己的修改定下几条原则。第一,“把不必要的外国字都删去了,用汉字代替……第二,有个别诗句,尤其是诗的结尾处,写得过于悲观或者没有希望,我不愿用往日暗淡的情绪感染今天的读者,我把那样的句子作了改动……第三,文字冗沓,或是不甚通顺的地方,我改得简练一些、舒畅一些,但不另作修饰。还有古代的用词,必要时我改为今语”[4]4-5。从这个角度来说,冯至改动的注释不属于他为自己定下的几条原则之内,那他多次改动注释又有何意义呢?热奈特在《广义文本之导论》中首次提到了“副文本”概念,并在《隐迹文稿》中进行补充说明,金宏宇根据热奈特的概念对“副文本”有这样的界定:“‘副文本’是相对于‘正文本’而言的,是指正文本周边的一些辅助性的文本因素。主要包括标题、笔名、序跋、扉页或题下题词、图像、注释、附录、书刊广告、版权页等”,而“副文本是作品版本和文本的有机构成,参与文本意义的生成与确立;副文本是引领读者阅读正文本的导引和阈限,是阐释正文本的门径(或陷阱)”[5]4。冯至的《十四行集》,经历了多次改动,阅读不同版本会带来不一样的体验,而《鼠曲草》一诗中更是被多次修改、细化注释,其修改的注释又有怎样的意义?

二、鼠曲草、雪绒花的误读及民族志思考路径

刘纪新在《自由主义知识分子的精神雕塑——对冯至诗歌〈鼠曲草〉的解读》中,将诗歌正文与注释相关联,认为鼠曲草是高山火绒草——阿尔卑斯山上一种名贵的小草,也被称为雪绒花。他的论点是冯至诗中的鼠曲草不是今天人们所说的鼠曲草。他以鼠曲草的颜色、形状、花期为论据来支撑他的观点。其次,他论证冯至笔下的鼠曲草实为雪绒花,以冯至1980年版的注释为据,并展开对雪绒花的描述。他注意到了两种植物的差异,并从文化含义上将其联系,但这种联系却有一些勉强。他从表面词义上理解“鼠曲”与“Edelweiss”,认为其是卑微与高贵、洁白的对立,认为冯至这首诗让我们看到了一位超然的精神贵族。但他以1980年版的《十四行集》为底本,而忽视了鼠曲草在1942年、1949年版时使用的是“鼠麹草”字样,虽然二者意思相同,可以替换,但这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他的推论是可疑的。因此,对鼠曲草这种植物的属性以及对其“真伪”的论证,显得尤为重要。

(一)名贵的小草——雪绒花(高山火绒草)的存在

笔者经过对原文献的查找,有以下几点发现。第一,鼠麹草又名鼠曲草,别名“清明菜、佛耳草、鼠耳草、田艾、菠菠菜,云南白族人称其为苏粗”[6]397。冯至除了在作品《一个消逝了的山村》和《鼠曲草》中提过鼠曲草,在其他地方并未提及。其次,火绒草/雪绒花这种植物是否真的存在呢?答案是肯定的。高尔基(1868—1936)在《火绒草》中明确写道:“冰山脚下,在那亘古无声的静穆的王国里,孤零零地长出一颗小小的火绒草。”[7]354沃斯克列先斯卡娅也在《列宁流亡记》中提到,“火绒草孤芳自赏地长在人迹罕到的地方,所以外国人不惜重金来买它”[8]469。冯骥才在散文《中国的雪绒花在哪里?》一文中写:“几个月前,在奥地利阿尔卑斯山的山村访问。当山民把两三枝雪绒花赠给我时,我被这种毛茸茸雪白的小花奇异的美惊呆了。”[9]46以上三点从文学上证明Edelweiss(高山火绒草/雪绒花)确实存在。

但这两种植物是否就是一种呢?答案是否定的,雪绒花又被称为高山火绒草、薄雪草,作为火绒草下的一种,并不能完全代表火绒草属于这一个种类。那冯至笔下的鼠曲草究竟为何物?

(二)民族志视角下的鼠曲草与雪绒花

“Edelweiss”这个词确实是德语单词,含义是高山火绒草、薄雪草。但问题并非如此简单。根据上述内容简单将冯至笔下的鼠曲草与火绒草画等号是不正确的。分辨植物,除了看植物名称之外,还应该查证其拉丁名、属性、颜色、生长条件等。 另外,根据植物学科的研究可知[10]104,鼠曲草、雪绒花(高山火绒草)与银叶火绒草[11]127的区别为:1.植物界鼠曲草与高山火绒草(雪绒花),有相同的门、纲,且火绒草属于鼠曲草亚族。但高山火绒草并不生长在云南,其生长在比里牛斯山脉、阿尔卑斯山脉和喀尔巴阡山脉,这就意味着当时冯至看到的不可能是高山火绒草(雪绒花)。2.经过比对拉丁学名、科属、生长地方、外形以及生长周期等多个方面,可以发现冯至注释的“Edelweiss”与银叶火绒草极为相似。它们都属于被子植物门、双子叶植物纲、桔梗目、菊科、旋覆花族、鼠曲草亚族、火绒草属,它们都有着相似的颜色(白色)和形状,且他们花期相近,雪绒花花期在7—9月,银叶火绒草花期在7—8月。3.文中所描述的“鼠曲草”与银叶火绒草有相同的生长条件,都能生长在高海拔地区且云南随处可见,但二者的花色与花序不同。以上三点可作为文中的“鼠曲草”可能是火绒草属下其中一类(如银叶火绒草)的佐证。所以不排除冯至见到的是银叶火绒草的可能。

以上论断,基本可以推断冯至笔下的鼠曲草并不是植物界的鼠曲草,也不是雪绒花(这种植物不在云南境内生长)。由此产生了两条思路:一、如果冯至看到的就是鼠曲草,也没有认错,为何他要增加注释为雪绒花呢?雪绒花究竟有着怎样的文化寓意,值得冯至特意注释。二、如果冯至看到的不是鼠曲草,而是与雪绒花相似的植物(银叶火绒草),他为何要将其小标题取为鼠曲草,而将其注释为名贵的雪绒花?

三、杂草的故事——个体存在意义的探寻

(一)鼠曲草——民族志的微观象征物

金宏宇认为副文本是作品版本和文本的有机构成,会参与文本意义的生成与确立,同时它也是阐释正文本的门径或陷阱。鼠曲草,一种云南本地生长植物,可作野菜,默默无名;雪绒花,阿尔卑斯山上的名贵小草,在欧洲是爱和勇敢的象征。这两种植物之间的寓意有着极大的不同,而冯至却在注释中将二者等同。考量其正文本与副文本之间的关系会发现,诗人在表达人世间和自然界互相关联与不断变化的关系、着意突出孤独的个体生命之绽放姿态的同时,有意或无意地寻求某种无名的可作为民族志的微观象征物。冯至在德国期间,曾系统阅读并翻译过里尔克,里尔克有一首诗叫《被弃于心之山》:

被弃于心之山。看哪,那儿何其渺小,

看哪:语言之最后的村落,更高些,

但一样渺小,则是情感之最后的

田园。你可认识它?

被弃于心之山。双手下面

的石基。这儿大概也

开放着什么;从缄默的悬崖

歌唱着开放了一株无知的野草。

但知者呢?唉,他开始知道

而今却沉默了,被弃于心之山。[12]81

这是里尔克在1914年9月写给女画家露·阿尔贝持-拉察德的诗,以表达他俩在战争(第一次世界大战)与艺术、追求与现实之间身处其中却又进退两难的困境,里尔克既渴望又害怕“在心之山上”袒露心迹,坦白彼此的爱情。但同时他们也是孤独的,他们既可以彼此拥抱,又可以在需要的时候退回到自己的孤独中,就像无名的野草开放在悬崖边上,纯粹且孤独,渺小、无名,却又有着别样的坚韧。这种作诗的思路曾直接对冯至产生了影响,以至于冯至在《山水》后记中写道:“山水越是无名,给我们的影响也越大。”[13]73他也曾自述:“自从读了 Rilke 的书,使我对于植物谦逊、对于人类骄傲了。”[14]120无论是在写作背景或者表达的主题思想上,《被弃于心之山》与《鼠曲草》一诗都存在着某种互文关系:同在战争的背景下(里尔克写此诗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冯至《十四行集》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他们有着共同的反战情绪。其次他们都关注日常生活中的无名植物,同是写无名的小草,里尔克描写了一株被弃于心之山上的无名的孤独的小草,而冯至通过诗歌语言和结构的不平衡产生种种重叠、差异与矛盾,让平常的鼠曲草看起来不平常,显示了静默且伟大的形象,这是冯至在学习吸收里尔克的基础上对生命的意义有着自己独特的思考的表现。他将无名的鼠曲草赋予了“有名”的意义,其认知方式隐含着诗人特有的知识性和情感性经验。

从正文本来看,这“白茸茸的小草”看似无名,实则有名。“不曾辜负了一个名称”与“但你躲避着一切名称,过一个渺小的生活”以及“不辜负高贵和洁白,默默成就你的死生”这三个句子单看每一句都是标准语言,但他们组合在一起就偏离了标准语言,成了诗歌语言。它虽然躲避着一切名称,却又没有辜负那个名称,平常的鼠曲草由此变得不平常,成为静默且伟大的形象。

其次,在论证了鼠曲草与雪绒花的植物属性以后,它们的文化意蕴也可能是冯至将其并置的原因。在文学作品中,关于鼠曲草的书写相当少。除冯至在《十四行集》中有《鼠曲草》一诗赞美这种小草,赋予它高贵、纯洁的象征之外,同一时期以及此后很长一段时间,诗人们甚少关注它,很多年后,玉珍在诗集《数星星的人》(2016)中有《低下头,鼠曲草多么纯洁》一诗,展现纯洁的鼠曲草赋予诗人坚强的力量,延续的还是冯至的思路。而Edelweiss,即高山火绒草(雪绒花),它的象征意义是大胆、勇敢和高贵的纯洁,其文化意义更突出,雪绒花在德语中的意思是“高贵的白色”,现在还是匈牙利的国花。1965年罗杰斯和汉默斯坦的音乐剧《音乐之声》中,插曲《雪绒花》展现的就是奥地利人民对祖国的忠诚。

鼠曲草与雪绒花,无名与有名的对立与统一在文本中显露无遗。在这背后,未尝不是作者有意而为之,且产生了意想不到的结果。“无名的山水”在抗战时期给了冯至支撑的力量,但奇怪的是:既是无名何以加注为有名的植物呢?

(二)杂草的故事——个体存在的意义探寻

“我在 1941 年内写了二十七首十四行诗,表达人世间和自然界互相关联与不断变化的关系。我把我崇敬的古代和现代的人物与眼前的树木、花草、虫鸟并列,因为他们和它们同样给我以教育或启示。”[15]205冯至自己自述这二十七首之间是一个整体。在已见的版本中,这二十七首诗歌的顺序始终没有变动过。其中第三首和第四首很有意思,或许可以为冯至添加注释提供一点思考。

首先,注释、标题的添加让这两首诗在结构设计上显得十分巧妙。第三首诗写的也是一种昆明常见的植物“桉树”,冯至后来为其取的标题叫“有加利树”,用的是音译外来名,桉树也确实是一种外来树种。第四首诗极有可能写的是火绒草属下面一类植物,却为它取名为鼠曲草(本土),注释为“Edelweiss”(外来名)。这潜意识当中是否呼应了前一首诗?有加利树与鼠曲草、桉树与雪绒花,标题与内容、内涵与外延的对立与暗合,使得十四行诗二十七首的结构更显紧凑,能达到浑然一体的效果。

其次,冯至在《人的高歌》中写道:“人间实在有些无名的人,躲开一切的热闹,独自做出来一些足以与自然相抗衡的事业。”[13]56在他看来,有加利树、鼠曲草的生长也不免有这样的色彩。无名、孤独但坚持做些自己认为值得做的事业。植物尚且如此,更何况于人。他在表达人世间和自然界互相关联与不断变化的关系,突出孤独的个体生命之绽放姿态的同时,有意或无意地寻求某种可作为民族志的微观象征物。有加利树、鼠曲草等“无名”植物便是他所选择的可以作为民族志的象征物,在这认知方式的背后有着诗人特有的情感性经验。《有加利树》一诗开篇就营造了一种庄严的气氛,秋风中树叶“沙沙”作响,用音乐/声音筑起一座庙堂,化无形的音乐为有形的庙堂,突出显示了有加利树给人的第一眼感觉——庄严且肃穆。然后通过空间、视角的变化来展现“圣者”的形象:先是庙堂,“我”小心翼翼地走入,这是由外部空间进入内部空间;其次是“插入晴空”,“我”的视角自下而上,有加利树从高处俯视着城市一切的喧哗与骚动;接着再定点呈现有加利树个体的形象,在阡陌纵横的田野上野蛮脱落、生长,高大、挺拔犹如圣者的有加利树形象便出现在眼前。《有加利树》写的就是桉树,桉树在植物学上都是被认为是“杂草”一类。它虽有生长快速、能迅速提高绿化面积等特点,但在成长初期大面积的种植很容易造成土地沙化、水土流失严重等问题。但在文学作品中,它却有着极高的声誉。1931年7月8日,青焦(李际五)在《民国日报》上发表新诗《由加利》:“由加利的颤动是我的脉搏,由加利的吼声是我的呼吸,由加利在铜铁的暴风里奏着反抗的歌曲,啊!生命的旋律!”[16]66-69抗战以后,冯至等诗人、作家从省外来到昆明,也注意到了桉树(尤加利树),朱自清、汪曾祺、李广田等人都赞美过尤加利树,认为它高大挺拔,冯至则将其拔高到圣者高度。理查德·梅比在《杂草的故事》中说:“杂草的名声以及随之而来的命运是基于人类的主观判断的。”[17]5他认为,杂草本身并没有好坏,在不同的地方,同一种草也可能发挥着不一样的作用,人们对其感觉也不同,但更重要的是,杂草的名声和命运是由人类根据自身利益自主为其命名的。

桉树如此,鼠曲草也可能如此。冯至在某种程度上为这类无名的植物、无名的人进行正名。植物的无名与野性被遮掩,变身为一个个经典的文学形象。其次,有加利树作为外来引进的植物,在昆明本地茁壮生长,在诗人笔下成了“圣者”的象征,而鼠曲草是昆明本地生长的植物,诗人对其秉性和象征寓意则有更高的期待,添加的注释可以很好凸显出一种文化意蕴。这或许是诗人主观意图上想为那一段岁月、那一时期的人和事找寻一个对应物。人生而孤独,在1940年代的战时环境,在昆明大后方紧张且松弛的大自然中,冯至对自我个体,对自我与外在的关联,对民族、国家的发展都有了更深一层的领悟与关切。

在某种程度上,也许冯至这首诗在有意识地对自己的人生、对存在的问题进行思索——人的一生究竟该如何度过?注释的添加有意强调了鼠曲草这看似无名实则有名的特性,将原本并不相关的雪绒花与鼠曲草相联系,在有名与无名之间是诗人有意或者无意寻找某种客观对应物,用以放置自己的情感与思考。抑或是说在诗人眼中,他所认为的鼠曲草可以是当时中国的某些人某些事的微观象征物,特意“为鼠曲草”寻找一种高贵的出身,是在为“无名”作传的一种愿望。

猜你喜欢

雪绒花冯至植物
一本书的支持
从“乡思”的“乡”说开去
——冯至《蛇》的一种读法
最美的死亡
哦,不怕,不怕
歌剧聊天室 永远盛放的雪绒花
将植物穿身上
雪绒花
雪绒花:斑斑“素雪”悄然绽放
植物罢工啦?
植物也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