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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蒙古地区纪行日记的北疆书写和思想内涵

2023-08-06郝青云戴继元

关键词:瀚海蒙古日记

郝青云,戴继元

(内蒙古民族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内蒙古 通辽 028043)

清代政府十分重视对蒙古地区的建设和治理,由于国防、外交、军事和边疆事务等原因,使臣往来频繁,为蒙古地区纪行日记的创作提供了条件。清代蒙古地区纪行日记现存三十多部,这些纪行日记的创作主体由清政府官员和幕僚文人组成,创作时间从康熙时期一直持续到宣统年间。塞外蒙古地区的自然环境和人文风俗均具有独特的样貌,让中原的很多文人无比向往,有幸出关到达于此的旅人在其日记中作了丰富的描写,从中可以领略到奇异的北疆自然风光和独特的人文风貌,同时还能体会到这些边疆旅人的家国情怀和责任意识。

一、奇异的北疆自然风光书写

蒙古地区的自然景观和中原地区有着显著的差异。自汉朝以来,文人将侯们十分热衷于对边塞文学的书写,诞生了很多北疆特有的文学意象,如“瀚海”“绝域”“青冢”等,体现出北疆文学特有的自然和文化景观。至清代,更多的旅者得以到达蒙古地区,创作了诸多文学作品。例如曹寅在《古北口中秋》中就描写诗人来到古北口关隘,触目远望关外悠远苍茫的蒙古地区时的有感所发;又如乾隆帝数次出游至塞北的蒙古地区,作了数篇描写当地自然风光和人文风情的诗歌。清代在记述和描写蒙古地区诸多样式的文学作品中,纪行日记也占有一席之地,向后世全面展示了北疆的自然风光。

(一)气候环境

蒙古地区的气候环境和中原地区差异较大,具有明显的高原气候特征,夏季比较短暂,光照充足,昼夜温差大,且十分干旱,沙漠戈壁分布广泛,狂风和沙尘暴等极端恶劣的天气时常出现,只有漠北蒙古的北部和漠南蒙古的东部则较为湿润,拥有肥沃的草场。蒙古地区的冬季寒冷漫长,还经常出现寒潮、暴雪等自然灾害。

首先,记述较多的是北疆恶劣的气候条件。相比于现在,清代蒙古地区纪行日记中对当地气候的描写显得更为恶劣,例如马思哈在《塞北纪程》中对蒙古地区的气候环境做了总结性的阐述:“塞北无论冬夏日,狂飙怒号,惊沙扑面,即五六月,烦歊绝少,一昼夜间,而四时气备。大抵晨则衣裘,午则易絺縠,午余即挟纩,而夜则披毳革焉。严夏如此,穷冬冱寒,凛冽更复何如。”[1]77长年风沙弥漫,即使是夏天,昼夜温差犹如四季般变化显著,冬季则奇寒无比。张鹏翮在《奉使倭罗斯日记》中对塞北蒙古地区一日之内昼夜温差变化也描述道:“塞外时气不正,晨夜寒冷,日午大热,薄暮小凉”[1]32,这是北疆旅者普遍的感受。钱良择在五月三十日《出塞纪略》中写道:“午余酷暑,忽云兴,雨雹交作如霰,瞬息即止,而暑益甚。”[1]57记录了使团行于阴山山麓中突然遭遇暴雨冰雹,霎时天气又马上变得更加酷热难耐,可见塞北的天气变化无常。在下一日使团穿过了阴山,到达了喀尔喀蒙古的边境戈壁和沙漠地带,钱良择又写道:“午余,毒热如焚,无勺水相济,暍者昏眩至不能言。”[1]58此时气候环境更为恶劣,队伍中还出现了中暑现象。

其次,纪行日记中也记述了局部地区较为宜人舒适的气候环境。这部分地区多分布于漠南,如热河省北部的蒙古地区和漠南蒙古东部的科尔沁地区,此地河流众多,毗邻兴安岭,植被葱郁茂盛,是清朝皇帝们喜爱的避暑游玩之地。如高士奇在《松亭行纪》中记载了其随康熙出塞围猎时的所见所闻,在到达蒙古地界的诗作中可以看到漠南蒙古东部地区舒适的气候和宜人的景色:

众山向皆殊,峰峰自迥互。石上漾清泉,山根丛茂树。

咫尺误行踪,往来遵细路。湾环数十转,潺湲八九渡。

林花杂春夏,风景变朝暮。胜览意不穷,塞行有深趣。[1]196

此处山清水秀,丛林密布,花草繁茂,令人流连忘返。

清朝时期从京师往返塞北的路途遥远,因此在这些纪行日记中记载的行程时间少则几个月,多则一两年,作者有足够多的时间感受和体会蒙古地区的气候环境。除了少数气候较为舒适的地区,大部分地区气候环境复杂恶劣,对当地居民的生产生活和出塞至此的官员军士而言都是莫大的考验。

(二)地形地貌

蒙古地区的地形地貌复杂,地形以高原为主,地势西高东低,地貌形态多样,分布有沙漠、戈壁、草原、山脉与河流。

1.沙漠戈壁

沙漠戈壁位于蒙古地区的中心地带,由数个面积广大的戈壁和沙漠组成。向北一直延伸至阿尔泰山和杭爱山脉,是世界第五大沙漠。自古以来,文人们习惯称这片沙漠为“瀚海”,“瀚海”一词在诸多历史文献和文学作品中广泛出现,已经成为一个通用的、拥有独特画面和情感的文学意象。最早记录有“瀚海”一词的历史文献是《史记·卫将军骠骑列传》:“封狼居胥山,禅于姑衍,登临瀚海”,说的是霍去病将军远征匈奴至大漠深处一事。之后,“瀚海”一词在文学创作中被诗人大量运用,最早运用“瀚海”这一意象创作诗歌的是南朝梁国虞羲的《咏霍将军北伐》,其中有“飞狐白日晚,瀚海愁阴生”一句。至唐代,大量的官员和文人因为随军征战或贬谪戍边等原因得以来到北疆,以北疆风光为主题的边塞诗被大量创作,“瀚海”一词也在诗歌中更广泛地出现。如高适《燕歌行》中的“校尉羽书飞瀚海,单于猎火照狼山”,又如陶翰《出萧关怀古》中的“孤城当瀚海,落日照祁连”,再如岑参脍炙人口的《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中的“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一句,之后在历朝历代的文学作品中,“瀚海”一词已然成为形容北疆沙漠通用的文学意象。

在清代蒙古地区的纪行日记中,“瀚海”一词同样大量出现,几乎每部行程到达漠北蒙古的纪行日记里,都用了“瀚海”一词,如马思哈的《塞北纪程》在壬寅日军队穿越戈壁前往漠北蒙古路途的记述中说道:“戈壁者,即蒙古瀚海别名”[1]72;又如李德在《喀尔喀风土记》中对于“瀚海”之中多产形状奇特的砂石有如下记载:“戈壁即瀚海也,内多奇石”[1]596;范昭逵九月初二日的《从西纪略》记载了其队伍行至“瀚海”之中,对所见戈壁沙漠一望无际之景作了描写:“行至瀚海,马蹄沙没,几三十里至滚何兔,有井无草,难于牧马。从人驼水前进,又约四十里,至博洛河朔,才得有草下营。盖瀚海一片沙碛也,横亘几万里,莫可穷际。其径过处,宽狭不齐,少或一二百里,多至千里之外,沙中多石。”[1]131张鹏翮在《奉使倭罗斯日记》中也记载了其所在的使团一度在沙漠之中前行,在进入喀尔喀蒙古地界时对沙漠戈壁广布的地貌特征做了生动描写:“六月初一日,入喀尔喀界。石阜怪状如齿牙、戟剑,地尽沙石相杂,草水不生。行五十里,次哈泥哈打。亭午甚热,久旱之地,山童草枯,牧马无处。”[1]17沙漠中怪石嶙峋,没有草地和水源,生存条件极其恶劣,难以发展畜牧业。钱良择在《出塞纪略》中同样记载:

行不数里,黄沙盖地,其深过尺,虽有骏足,莫能驰骋。每须数骑推挽一车,犹不能前。洼处软沙尤厚,有群马误入其中,陷蹄没腹,强起复陷。牧者裹身跣足,疾走而前百计取之,终不能出,乃置之而去。人行沙中,步缓即陷。绝无水泉,而间有青草,马稍得食。如是约三十里,沙乃尽。意即汉之所谓大漠,唐之所谓大碛也。[1]59

通过对队伍在沙漠行进时遇到的各种艰难险阻的描写,从侧面衬托出了漠北蒙古戈壁沙漠的荒凉与无处不在的危险。

此外,在这些清代蒙古地区纪行日记中,也有大量的描写“瀚海”的诗歌,其中“黄沙”“绝域”等词汇多处出现,形象地体现出“瀚海”荒凉恶劣的自然环境,如范昭逵《从西纪略》中的一首律诗如下:

崎岖来绝域,策马入山行。叠嶂窥天小,乔松翳日晴。

涧随沙脚走,风向马头迎。未是甘岑寂,贪看饱一生。[1]126

蒙古地区的沙漠戈壁行路条件严酷恶劣,成为旅行者难忘的记忆,每到此处都不禁留下笔墨,沙漠戈壁景象也成为人们对塞北的主要印象之一。

2.草原

蒙古地区除了戈壁荒漠,还分布着大面积的草原。漠南蒙古的草原大多分布于东部区域,以呼伦贝尔草原、锡林郭勒草原和科尔沁草原最为著名,漠北蒙古的草原主要分布在以杭爱山脉以北的克鲁伦河流域,例如锡珍在《奉使喀尔喀纪程》中在到达喀尔喀蒙古名讷摩图台站时记载:“芳草满山,青光到眼,非复礁确矣。”[1]306锡珍所记载的草原风景仅此一日出现,前后数日皆为荒漠之景,可见漠北蒙古的草原时常穿插于荒漠之中。博迪苏在《朔漠纪程》中记载其到达喀尔喀蒙古三音诺颜境时所见之景一改之前的荒凉,称此地为从张家口出关以来风景最胜之处,并对所见之草原风光作了如下记载:“是日行草地中,嫩绿蒙茸,接天无际。自入三音诺彦王府境,山势回环,流泉曲折,峰巅白雪与岩底苍松,相映成色。夕阳返照,怪鸟惊啼,梵语钟声,随风缥缈。自出张家口来为第一胜境也。”[1]521

纵观已见清代的蒙古地区的纪行日记,对于草原风光的描写总体来说并不算多,这与清朝官员前往塞北相对固定的路线和蒙古地区草原广泛分布的主要位置错开相关,并不代表清代蒙古地区草原稀少。

3.山麓

蒙古地区拥有众多高大巍峨的山脉,在清代蒙古地区纪行日记中,主要出现的两条山脉是位于漠南蒙古的阴山和漠北蒙古的杭爱山,方观承在《从军杂记》中对杭爱山作了详细的描写,展示出杭爱山的气候宜人、绵长高耸和产物众多,文中写道:“颃霭为喀尔喀境内名山,松多泉美,其最高峰曰鄂托浑腾格里,译言少天也。山南温泉数处,泉有鱼。产黄石如琥珀,蒙古名胡巴。制为器物,莹透可爱。颃霭绵延千里,或断或续,蒙古人以其所产木石辨之,或连数山,或相间数百里,皆确知某山为正脉也。”[1]163钱良择在《出塞纪略》中记载使团队伍行于漠北,对所见的山川石崖作了详尽的描写,呈现出山脉山石众多,形状各异、沟壑险峻的特点,文中写道:“既至,则万石林立,如斥堠,如层台,如覆釜,如垒麹回抱,如城散抱,如棋连属络绎,如行人负担而追逐。有石,上复横一石,岌岌欲坠,如升而度之者。有上全下缺,洞其中为穴。方圆斜椭,玲珑万状,如镌凿者。大者或径数十丈,纹皆迸裂,色多青黑。人行其中,迂回曲折,应接不暇。如是二十余里乃尽。”[1]66李调元在《出口程记》中记载其自赤峰西行,隔日行至毛金大梁,生动描写了毛金大梁山崖沟壑的高耸至危,文中写道:“二十一日,大雪。登毛金大梁,在天之半,悬岩大壑,叠翠重峦,大风吹衣,白云绕足,坂作之字,栈出重霄,羊肠熊耳,不足为险矣。”[1]568从以上描写中可以看到蒙古地区的山脉大多巍峨高耸,沟壑纵横,险象环生,山石形状奇特、姿态万千,山中物产丰富,出行至此的文人官员无不赞美感叹其秀美壮丽的磅礴风光。

蒙古地区地域幅员辽阔,地大物博。《小方壶斋舆地丛钞》中提道:“内外蒙古,国之最要地也。荒野苍芒,介于西伯利亚。”[2]295在诸多清代蒙古地区纪行日记的记载中,其自然风光的多姿多彩可见一斑。

二、独特的北疆人文风貌描述

受塞北自然环境的影响,北方游牧民族形成了独特的生产方式和生活习俗。清代蒙古地区纪行日记充分展示了当地人文风貌的别样特征,在民居建筑、历史古迹和生活习俗上都有详细描写。

(一)民居建筑

从纪行日记的描写来看,蒙古地区的民居建筑主要有两种类型,一是用于游牧迁徙的蒙古包(又称帐房)为住所,二是位于城市之中的民居,多为土房。

李调元在《出口程记》中就有关于蒙古包的描写:“是日始见蒙古包,以熟牛皮为之,象罩之圆,用毡蒙顶,上有穴以通烟爨,前开小门出入,行则用大车以牛马驮之,并载帐房,各带轿舆,以载家小,是曰野宿。”[1]567介绍了蒙古包的用料材质、外观形状、内部陈设以及便于迁徙的特点。现代学者罗丰实地考察了蒙古地区,在他的纪行著作中对蒙古包内的陈设布置情况也做了详细的记述,书中记载,蒙古包内的陈设大概是按照20世纪初年布置,中间放有火盆,周围铺有地毯,火盆后有一长方形餐桌,四周还陈设有供桌、木架、铁锅等。[3]

记述城市民居的,归化城的民居建筑最具有代表性。作为漠南蒙古最重要的城市,归化城是军队和官员前往漠北和漠西蒙古的必经之地,在经济、交通和历史文化上的地位极为重要,得到了清政府的重点建设。钱良则在《出塞纪略》中对归化城内的建筑作了详细的描写:

十五里至归化城,为蒙古要地,设官镇守。其广如中华之中县……城中唯官仓用陶瓦,砖壁坚致,余皆土室,空地半之。城南民居稠密,视城内数倍。驼马如林,间以驴骡。其屋皆以土覆顶,对皆汉字,窗户精好……俗最尊信喇嘛,庙宇林立,巍焕类西域之天主堂。书番经于白布,以长竿悬之,风中飘飏若旗帜。中一庙尤壮丽,金碧夺目,广厦七楹,柱施丹癯,正中直上如斗,顶及四壁皆画山水、人物、鸟兽、云霞、神佛、宫殿,亦类西洋画。[1]50

归化城中民居建筑都是土房,相比之下,官府粮仓则用陶瓦砖壁,更有甚者,庙宇林立,壮丽夺目,与民居形成巨大反差。

科布多城虽然不如归化城繁荣,但其作为中原、蒙古地区与俄罗斯和西亚商贸往来的商贸城市,也有着重要的交通和经济价值。《考察蒙古日记》中对漠西蒙古的科布多城作了如下描述:“十四日,抵科布多城。城甚小,且系土城,在群山之中,西带布彦图河,北倚大红山。城中尽官署。南门外即街道,商店分居两旁,杨柳依依,风景殊不恶。本国商人四十余家,最大者为大盛魁、天义德、元盛德三家。俄商四五家。”[1]680科布多城中的民居建筑同样多为土房,还有官署和大量商铺。此外纪行日记中还有关于一些佛塔的记述,如张鹏翮在《奉使倭罗斯日记》中写道:“侧有浮屠七级,高二十丈,莲花为台,砌人物斗拱,较中国天宁寺塔更巍然”[1]10,可见蒙古地区因其礼佛的传统,佛塔庙宇这类建筑建造得格外精美奢华。

(二)历史古迹

蒙古地区的历史文化虽然不如中原久远和丰富,但也遗留下了很多独特的历史古迹,如石碑、陵墓、遗址等,都吸引着旅人前往观览游历。

例如宋大业在《北征日记》中记载三月十八日,其所在的出塞队伍行至漠南蒙古的波罗恼下营,路过兴州之时,道旁见一石碑,相传其中刻字为纪念汉代将军李陵之文,宋大业经过仔细阅读后,才知此碑实为元燕帖木儿纪功之用。之后,宋大业又在四月十二日的记载中描写了元上都遗址的风光余韵,并题下了年月姓名,文中有:“十二日,阴,大风。寒云四布,马骡股栗。着重裘,行四里,路旁有废城,隐隐尚见雉堞,此即上都宫阙。又前有两白塔高耸,亦稍稍颓塌,然尚坚好,俱元朝所建。余于塔侧有垩处题年月姓名。”[1]101还有一些古迹因其历代相传的典故为人所向往,如昭君墓便是如此。众多清代蒙古地区的纪行日记中对昭君墓的描写十分出彩,行程到达归化城的官员文人,都会在他们的日记中看到关于昭君墓的记述。

昭君墓在文学作品中又被叫作“青冢”,根据众多清代蒙古地区纪行日记中的记载,“青冢”位于漠南蒙古归化城(今内蒙古呼和浩特市)城南,传说当地陵墓前多生白草而昭君墓前草独青,故得此名。“青冢”一词最早出现于唐朝诗人杜甫的诗歌中,杜甫《咏怀古迹》之三:“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仇兆鳌注的《归州图经》中也提到:“边地多白草,昭君冢独青”。王昭君作为著名的历史人物,她身负汉朝赋予的重要使命前往北疆,对于中原王朝和北方少数民族的交往交流和政治关系有着不可估量的作用,象征着不畏艰险、将个人利益置于国家利益之后、舍小家为大家的牺牲自我的精神,是历代文人所崇拜敬仰的文化精神象征,“青冢”也成为后世所认可通用的北疆文学意象,广泛出现在多种多样的文学作品中。金朝诗人元好问的《雁门关外》中有:“云暗白杨连马邑,天围青冢渺龙沙”;又如元代散曲作家马致远的《汉宫秋》中第二折有:“怎下的教他环佩影摇青冢月,琵琶声断黑江秋”;再如清代词人纳兰性德的《蝶恋花·出塞》有:“从前幽怨应无数,铁马金戈,青冢黄昏路”。至清朝时期,中原与北疆蒙古地区的关系更加紧密,归化城作为清代漠南蒙古最繁荣的城市,也是通往蒙古各地区的交通枢纽,大量的文人和官员得以亲身至此,在距离归化城不远的“青冢”处游览题诗便成为他们心中所向往的必行之事。钱良择在《出塞纪略》五月十八日的记述中,其所在的出塞使团到达归化城,钱良择参观了城内景致之后,便移步来到了城南的“青冢”游览,对“青冢”及其附近的景色进行了详细的描写,原文如下:

三十里至冢前,冢高三十余丈,广数亩。冢之南,琉璃瓦碎者成堆,意其旧有祠宇,惜无碑碣可考。石虎、石马各一,色黑;石狮一,色白;石幢一,镌蒙古书,竖幡于上。旧传塞草皆黄,惟冢独青,故名青冢。今凡草皆青,一望无际,别或草衰时有异,未可知也。冢巅有土人垒土作小方亭,藏画佛及绸布豆麦,以土环堵其四面。[1]50

除了在日记中的日常叙述,“青冢”在清代蒙古地区纪行日记的诗歌中也多次出现,如范昭逵的《从西纪略》中的一首绝句:

云锁蛾眉出汉宫,黄沙万里入秋风。

早知玉貌归青冢,并悔当初恼画工。[1]127

这些对昭君墓的描写,不仅呈现出其中景致,还体现了昭君墓所蕴含的精神文化内涵。昭君因与匈奴和亲远出塞北,死后安葬于当地,她舍己为国的伟大牺牲精神和家国情怀,使得后世的众多文人对其真切敬仰而到达其陵墓的所在地游览参观,并为其书写创作了大量的文学作品,昭君墓也成为一个重要且独特的北疆文学意象。

(三)生活习俗

蒙古地区的居民有其独特的饮食习惯和服饰风格,这与蒙古人的生产方式和民俗文化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清代蒙古地区的纪行日记对这部分内容的呈现十分丰富。

1.饮食习惯

在蒙古地区生活的居民百姓有其特有的饮食习惯,高士奇在《松亭行纪》中对漠南蒙古的科尔沁部落居民的日常饮食习惯和拥有的食物种类作了十分详细的描写:

客至男妇欣喜,炊火热奶酪奉客。有出桐酒、梨、麦来劝者。幕外多树乱木为栅,以圈牛马,虞有虎害。大约塞外山川,远者数十里,近者十余里,互相绵亘。两山断处谓之一沟。每沟所住蒙古不过三两家,恐碍放牧也。土极肥沃,居者懒于耕耨,仅种稗稷,不设沟塍。播种之后,听其自生。以羊为常餐,比亦知养鸡豚矣。[1]199

写出了蒙古人的热情好客,拿出奶酪、美酒和水果招待,但不善于耕作,只有稗稷一种,肉食以羊肉为日常。《小方壶斋舆地丛钞》中对蒙古人在牲畜饲养方面的重视上也有如下叙述:“闵人无巨富。以牲畜多寡为贫富。有马二三百匹,羊六七百只,驼六七十头之家。即为富户。”[2]298李德在《咯尔喀风土记》中对漠北蒙古人偏爱肉食且肉类供应充足的生活情况也作了详细描述:“陀罗海苦寒矣,而不苦饥,茶一斤易一羊,十斤易一牛。中国人至彼,恣烹炙,厌臐膷,头蹄满衢,血管遍地。回思羹黎藿、饭粝粱,兹诚乐郊矣。”[1]595从中可以看出蒙古人有饮茶的习惯,常常以牛羊交换茶叶,对于肉类的加工方式与中原有所不同,这与蒙古地区游牧民族独特的生产生活方式密切相关。

2.穿着服饰

蒙古地区的居民在日常的穿着服饰上也有其独特的异域风情,在清代蒙古地区的纪行日记中,对于这类内容的描写也尤为生动和形象。

锡珍在《奉使喀尔喀纪程》中分别对漠南和漠北蒙古地区妇人的日常穿着作了如下记述:“漠南妇人绾羊角髻,璎珞垂垂,下与颔齐。漠北妇人编发而不饰,衣履同男子,惟坠耳一环,蒙头一巾。不然,安能辨是雌雄也。虽妇孺乘马,稳如坐床,人马如铸成,牵群马而唱高歌。一瞥百里,此即中原健丈夫未能过之。”[1]307在这段记述中,可以看到漠南女性发式和饰品性别特征鲜明,漠北女性与男子一样安马为家,从发式衣着难辨雌雄,唯有耳饰和头巾方显女性特征,作者不禁联想到难辨雌雄的花木兰。范昭逵在《从西纪略》中也对蒙古妇女的服饰以及向自己乞烟的互动描写如下:“十一日,正饭间,有四五蒙古女子蹲营门外,若有所乞,颜色凝脂,发辫为两缕,分垂于胸前,以帛裹之,所衣蟒袍袖甚窄,靴帽与男子同。与之烟,相递呼吸,喜笑而去。称我辈为那颜,犹华言老爷也。”[1]126从中也能看出蒙古地区的居民百姓在穿着服饰上有着自己独特的习俗和审美,女子的服饰地域特征明显,佩戴饰品是体现性别的重要标志。

三、旅者思想情感表达

清代蒙古地区纪行日记的创作主体多样,他们在朝堂中有着不同的身份地位,在出塞队伍中有着各自的职责任务,但他们在北疆漫长的旅途中都表达出了很多一致的思想情感,有“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家国情怀,还有“知责任者,大丈夫之始也;行责任者,大丈夫之终也”的责任意识,这些丰富热烈的思想感情常见于日记的正文以及附带的诗歌里。

(一)家国情怀

众多清代蒙古地区纪行日记中对家国情怀的表达常出现于朝廷大臣这一创作群体的文章之中,他们身负重任,使命重大,是出塞队伍的主要领导者和决策者之一,在艰难的出塞旅途中时刻体现着深切的家国情怀和对国家大事的关注与思辨。

在《奉使倭罗斯日记》的记载中,因雅克萨之战事,康熙亲命作者张鹏翮随大臣索额图的外交使团前往中俄边境谈判,张鹏翮受命毅然前往。经过艰难的行军跋涉,使团深入蒙古地区的荒漠戈壁之中,张鹏翮记载其数月未寄家信,直到方觉适合之时,才向家人报平安之讯,体现出其舍小家为大家的牺牲精神和家国情怀,文中有:“从来思博望许国不谋身,固予志也。是以不寄家信。帐中无聊,阅唐人“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之句,适觉境与之合,于本部南员外家信内附一字,使尔知我平安,据以归报高堂,释忧疑也。”[1]25在中秋节这一日,本是家人团聚、其乐融融之时,张鹏翮虽身居塞外边地之中,却并没有表现出思念家人的情感,而是抒发了自己不遗余力为国效命的壮志情怀,有诗作《中秋前一日同陈掌科使还》附于日记之后:

驰驱万里气雄哉,归马云屯夕照催。

天上新秋明月满,人间负羽使星来。

风烟揽辔输君壮,潦倒清樽供我开。

圣主贤臣今日事,燕然役有勒铭才。[1]36

张鹏翮从得知中俄边境战事,到康熙帝亲自赋予其出使要职,毅然接受圣命,路途艰险也毫无怨言,再到恰逢两个蒙古部族交战遭遇险境时的坚毅果敢以及参谋筹划外交政务的多谋善断,都体现出他们深切的家国情怀,塑造了一个典型的忧国忧民、廉洁奉公、无私奉献的清官廉吏形象。

又如在《奉使科尔沁行记》中,麒庆代表清政府前往漠南蒙古祭奠亲王之女,除了记载沿途所见所闻外,麒庆还谈到清朝中原和蒙古地区的友好交往关系,以长城关隘之用的古今差异为话题展开议论,说明在大一统国家的时代背景下,边防之意义已经发生重大转变,文中有:“自秦皇筑长城以御胡,汉唐及明恃为捍蔽,本朝中外一家,朝使往来不绝于道。数千年厄塞荡为夷庚,缘边无业之民大率出关谋食,啸聚既众,椎埋剽掠,所在而有,实北鄙之隐忧也。古之为关在御外侮而勿使入,今之为关在扼内奸而勿使出,盖千古之边防,至此而大变矣。”[1]496麒庆作为朝廷大臣,除了履行自己的出塞使命外,还对蒙古地区的民生民情、与中原的交往关系格外关注,并结合历史和当代的时代背景,从宏观的角度对清代的边疆治理展开思辨,体现出朝廷大臣具有的较高思想境界和大一统国家多民族并存的共同体意识。现代学者杨茂盛在他的著作中对这一时代背景作了阐述和分析,他认为清朝与元、明两朝相比,一个最大的进步就是各民族大一统观念的加强,提到清政府在对全国的统治中,一直强调“满汉文武,皆为一体”和各民族均为“一家”的思想原则,有意识地强化各民族大一统的思想,贯彻到清代社会的各个领域,使各民族在经济、文化的交互影响下关系更加密切。[4]

(二)责任意识

出行蒙古地区的大臣和官员均受命于朝廷,肩负着重要的责任和使命,责任意识也是清代蒙古地区纪行日记中重要的思想情感表达,不仅身份地位较高的朝廷大臣有之,作为随行官员和幕僚文人的作者也都普遍具备,他们虽官职较低,但都在出塞旅途中有自己负责的任务和工作,并对此兢兢业业、尽职尽责。

如作为随行官员的宋大业,他虽然身为文臣,但得知国家边疆战事之时,也想为国家贡献一份力量,自荐请命随军出塞,负责军中督运粮草事务。在其《北征日记》中,宋大业表达了自己正值壮年就当应为国出力的爱国理念,文中记载如下:“臣世受国恩,常怀报效。先臣历蒙圣恩,致位黄扉,臣又蒙恩拔在词林,复预讲筵。十年以来,刻刻感激思奋。今值六龙时迈亲临绝塞,挽运军糈正资群力。臣年力方壮,不及此时图报更待何时。愿自备马匹、口粮,出塞分督粮运。”[1]93又如范昭逵在《从西纪略》中记载其随队伍出塞进入归化城后,他走上一栋小楼登望远眺城外的荒漠景象,心生感慨,叹其还有遥远的路途要走,纵使思乡心切,但他深知自己有职责在身,仍需砥砺前行,体现出强烈的责任意识,得一七言绝句如下:

风云动处接黄沙,万里茫茫路正赊。

豪气未消思乡切,长缨宁许说还家。[1]124

众多蒙古地区纪行日记中,还有很多像宋大业、范昭逵这样的随行人员,尽管路途再艰险,他们也都尽职尽责,没有任何怨言,表达出自己的报国之志,又经常写景题诗,苦中作乐,体现出了一个拥有浪漫的文学情怀和高尚爱国情怀的文人书生形象。边疆地区的安稳关系到无数百姓的福祉和国家的利益,这些纪行日记的作者从始至终都将国家安全和统一视于第一位,面对艰难困苦毫无畏惧,任劳任怨,体现出对国家尽忠职守的责任意识。

(三)思乡之情

出行蒙古的旅人远离家乡和亲人,漫漫长途,历经艰难困苦,耗时数月经年,表达思乡之情是他们蕴于其创作的文学作品中独特的感情抒发和排解方式,清代蒙古地区的纪行日记中有很多关于思乡之情的表达。

钱良择在《出塞纪略》中记载使团行至漠北蒙古深处,军马俱疲,望着满地黄沙,纵使如他这般善于苦中作乐的文人也难免心生感慨,生出一丝绝望之意,思乡心切,文中写道:“薄暮,登山四望,惟见荒冈高下,焦枯一色,目力所穷,黄沙之外无余物。蝃蝀横空,云光惨淡,遥望神京,如在天上,不胜南顾魂消也。”[1]66又如范昭逵的《从西纪略》,这是一部因为勘设驿站而出塞远行创作的纪行日记,作者跟随出塞队伍进入蒙古地区大漠深处,路途遥远,环境艰苦,使得他在日记中多处表达出思念家乡的思想感情。范昭逵在五月十九日的记述中写到出塞队伍到达漠南蒙古归化城附近的昭君冢处,他站在昭君冢前,看着道路两旁散落的满地琉璃碧瓦的狼藉景象,不禁与昭君产生共情,对身在塞北、远离家乡的处境生出萧瑟彷徨之意,文中写道:“噫!青天碧海,塞外斜阳,白草黄沙,魂归何处?”[1]124随后,范昭逵随队伍深入大漠,进入行程更加艰险的漠北蒙古,在第二年的正月十五元宵节这一日,他随出塞队伍在漠北蒙古的一处台站中安营,早饭过后,看着帐外草木繁盛、营火缭绕的景象,不禁又触景生情,作五言律一首表达了他出塞良久不得还的强烈思乡之情,其诗作如下:

春以宵为节,伤余塞外情。章枝明火树,笳拍按新生。

路自星河迥,霜从发鬓生。嫦娥多好意,何不到边城。[1]141

显然,不同身份的创作主体在其文中所表现出来的思想情感有相对应的倾向性,但这种倾向性并不绝对。张鹏翮作为朝廷大臣,出行使命重大,在其文中表达出来的情感虽然大多是心系天下、关注民生的家国情怀,但并不代表他就完全没有个人的惆怅苦衷和作为诗坛文人的浪漫;宋大业作为随行官员,他也并没有只表现出对本职工作的责任意识,更有对国家的热爱和期望以及作为普通人常有的彷徨和愁绪;与前两位于朝堂之上享有俸禄、任有官职不同,范昭逵虽只是一介幕僚,身份地位低下,明知出塞远行路途艰险,也无怨无悔,在表达个人思乡情感的同时,还体现出能够为国效力的自豪和感恩之情。这些在纪行日记的记述中体现出的丰富、热烈的思想情感,反映了创作主体的精神世界,体现了蕴含在北疆书写中极具代表性的精神文化意象。

清代蒙古地区纪行日记中对北疆文学的书写内容丰富、内涵深刻,从中不仅可以了解当时的自然生态、人文风土,同时还展示了他们的家国情怀和责任意识。传统的中原文学在和独特的蒙古地区塞北文学的碰撞和融合中,体现出来的是整个华夏文学的多样性。同时,在记述内容中还能看到清代蒙古地区与中原的经济、政治和文化的交往与交融,保留了中华民族聚合的轨迹,为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建构提供了充分的史料依据,对新时代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具有重要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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