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朗巴列维国王美国观的演变及原因探析(1941—1979)
2023-08-06冀开运
冀开运,冉 娟
(1.西南大学 伊朗研究中心;2.西南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重庆 400715)
穆罕默德·礼萨·巴列维①系巴列维王朝的第二代国王,自登基至被迫流亡海外的38年间,他作为伊朗的统治者,在与美国的不断接触中逐渐形成了一套自己的美国观。整理分析巴列维国王的回忆录,可知其对美国的看法并非一成不变,而是与时推移,取决于伊朗国内局势、国际局势以及美国对伊政策等因素;并随着伊美两国交流的逐步深入而逐渐演变,进而形成了一套具有阶段性、复杂性和非对称特点的美国观,下文将对巴列维国王美国观的具体演变历程及原因展开分析。
一、巴列维美国观的演变
二战前,美伊两国交往不多,仅限于少量经济贸易往来,另有零星美国传教士在伊朗活动,但美国在伊朗与英国的纠纷中多数情况下都公开支持伊朗,这使王储巴列维同礼萨·汗(Reza Shah)与普通伊朗民众一样,认为美国是友好的、正义的,因此早在二战前,在巴列维的认知中,美国已经树立起了良好形象。
二战的爆发是促进美伊进一步交往的契机,同时也推动了巴列维国王对美国形象的进一步构建。二战爆发伊始,前国王礼萨·汗立即宣布伊朗保持中立。这一中立政策在英法实行绥靖政策期间尚能暂时被英国接受,但随着德军在欧洲势如破竹不断取胜(相继占领波兰、丹麦、挪威、荷兰、比利时、卢森堡、法国等九个国家)的形势下,在西亚对伊拉克和伊朗南部产油区造成直接威胁,同时又向苏联大举进攻,绥靖政策破产,局面危急,礼萨·汗奉行的中立政策已不合时宜。为阻止法西斯德国的进攻,英国与苏联必须联合。1941年6月27日,英国驻莫斯科大使斯塔福德·克里普斯爵士(Sir Stafford Cripps)与苏联外交部长维亚切斯拉夫·米哈伊洛维奇·莫洛托夫(Vyacheslav Mikhaylovich Molotov)就两国在战争中的合作问题展开谈判,并于7月12日达成协议[1]。该协议中最为重要的内容是,英国承诺在对德战争中给予苏联各种必要的援助并直接向苏联战场运输军火。英国向苏联运输战争物资的路线在当时主要有三条[2],其中最安全、距离最短的路线,无疑是从波斯湾借道伊朗,通过横贯伊朗南北的大铁路向苏联运送物资,因此伊朗的战略地位前所未有地重要,英苏两国则必须亲自控制伊朗境内的这条重要通道。1941年8月25日英苏分别从南北入侵伊朗,随后礼萨·汗逊位,穆罕默德·礼萨·巴列维践祚。
(一)1941—1953:巴列维将美国视为巴列维王朝的保护伞
穆罕默德·礼萨·巴列维成为伊朗国王时,年仅22岁,在盟国眼中,其形象如一个“细瓷娃娃”。巴列维践位于危难之际,受制于英苏之间。继位之初,他徒有国王之名,毫无权势之实,有关伊朗的所有重要决策都是在别处敲定,继而再传达于他。正如英国驻德黑兰大使里德·布拉德(Reader Bullard)和苏联驻德黑兰大使斯米尔诺夫(Smirnov)所说:“穆罕默德·礼萨一定要做个乖乖地听话的小子,而且要知足,甘当个配角就算了。一切事情他们都会替他安排的,请他不必亲自劳神操心了”。[3]122显然,英苏两国都将新国王视为傀儡,只需其俯首帖耳服从既定政策,两国对巴列维的王位也构成极大威胁。首先,1941年9月16日礼萨·汗宣布退位时,英国百般阻拦王储巴列维前往国会宣誓继位,因为英国人更倾向于扶持一位恺加王子成为伊朗国王。其次,巴列维在登基仅数月后,便得到消息称“盟国正在暗中策划,打算用另一个更加听话的傀儡国王来替换他。他们已经同恺加王朝最后一个王储的儿子哈米德·米尔扎亲王建立了联系”。[3]131由上可知,巴列维王朝的命运实际上掌握在占领国手中,巴列维本人的上台未得到英国的支持,巴列维政权随时都有覆灭的危险。在这种困境下,为了挽救伊朗、保住王位,巴列维寄希望于实力强大的美国,希冀得到后者的庇护。
巴列维国王上台后首先调整“第三国势力”政策,将引进对象国由礼萨·汗时期的德国更换为美国,积极与美国政府建立联系,极力将美国势力引进伊朗,将其视为唯一能牵制英、苏两国的“救命稻草”。巴列维的这一决策,是在困境之下符合现实与历史条件的明智之举,原因有三。其一,一战后,英法俄等欧洲传统强国的实力遭到严重削弱,而美国则利用远离战场等优势大发战争财,一跃成为战后世界的一流大国。在当时能够有力量制衡英苏两国的国家只有新晋的美国。其二,翻阅伊朗历史,美国没有侵略伊朗的先例,并且多次在公开场合支持伊朗,维护伊朗利益。1919年巴黎和会召开之际,伊朗代表团前往法国,希望参会以表达伊朗的诉求,但英国以伊朗政府在战争中曾宣布中立、不是战争参战方为由,认为在战后的解决方案中没有伊朗一席之地,因此伊朗没有资格出席和会,阻止其参会。[4]406在此次英伊纠纷中,美国公开支持伊朗。美国代表团为争取让伊朗代表团参会做出了巨大努力,但因英国的强烈反对,伊朗代表团最终未能如愿。1919 年8 月9 日,英国与伊朗签订“沃苏格杜拉—科克斯协定”[4]404,这一协定旨在使伊朗沦为英国的保护国。协定内容被揭露后,招致伊朗爱国民众的强烈反对。在此事件中,美国政府再次公开支持伊朗民众的抗议行动。美国的上述举动使其在伊朗官方、民间心里都树立起了“纯洁”、公正的形象。其三,将美国作为第三国势力被引入伊朗得到了英国的默许,这在一定程度上减少了美国涉足伊朗的阻力。二战期间,英国深知自己正在不断衰落,为了维护英国在伊朗的利益,英国愿意妥协允许美国势力进入伊朗以牵制苏联,因此在历史因素和现实因素的推动下,巴列维国王成功将美国引进伊朗。
美国势力成功涉足伊朗后,在伊朗发挥的作用未使巴列维国王失望,前者在伊朗的行动使巴列维国王对美国充满感激和对美国产生进一步的好感。
其一,美国两次帮助国王保住巴列维政权。第一次发生在巴列维登基数月后,占领国为了更好地控制伊朗谋求更多利益,企图扶持另一位更为驯顺的傀儡国王来代替巴列维,英国倾向扶持恺加王朝的哈米德·米尔扎,伊朗的英国大使馆还在一次正式招待会上演奏了恺加王朝的国歌。可见,此时巴列维的王位岌岌可危。正值此时,罗斯福总统做出了要将美国势力深入伊朗的决定。随后,美国便运来了武器、弹药、坦克、机车、火车、卡车和飞机;美国还成立了一个美国驻波斯湾司令部,在1942年间,将近三万美国人员——全是非战斗人员——送达伊朗。[3]132—133正是罗斯福的这个重要决定牵制了英国,使其无暇顾及重新扶持新傀儡的计划,相较扶持新傀儡,英国和美苏重新划分在伊朗的势力范围显得更为重要,巴列维的王位危机自然解除。
美国第二次帮助巴列维保住王位是在伊朗1953 年政变期间。1951 年4 月穆罕默德·摩萨台(Mohammad Mosaddeq)成为伊朗首相,随后开展了伊朗石油国有化运动,但该举措同时触犯了英国、美国和巴列维国王三方的利益,必定招致他们的不满。首先,英国在伊朗的石油利益最大,因此该运动遭到了英国的强烈抗议;而摩萨台态度强硬,拒绝与英国就石油问题展开任何谈判,导致英国在伊朗的利益严重受损,使得英国政府对摩萨台恨之入骨。其次,美国也对此运动表示了不满。摩萨台在伊朗国内推动石油国有化运动中导致伊朗局势陷入混乱,民众暴乱不断,经济也濒于崩溃,这严重不利于美国利用伊朗遏制苏联的冷战政策。最后,摩萨台上台后,着力在伊朗推行自由化的举措,不断推动政治民主化的进程,处处限制国王的权力,这也引发了巴列维的不满。综上因素,1953年伊朗爆发了由美国主导的推翻摩萨台政府的政变。政变初期遭遇挫折时,巴列维夫妇立即逃离了伊朗,但美国立即重新制定新的计划和策略,并向反对摩萨台的力量提供了大量资助和指导,使政变取得了成功。在推翻摩萨台政府的行动中,美国无疑在其中扮演了最重要的角色。政变成功后,巴列维国王返回伊朗,对策划这次政变的主要领导人科尔米特·罗斯福(Kermit Roosevelt)感谢道:“我把我的王位归于真主、我的人民和我的军队,还有你。”[5]从上述可知,正是在美国的帮助下,巴列维国王才能在英苏的威胁中延续巴列维王朝;正是在美国的支持下,在1953年政变中,巴列维国王才能推翻摩萨台重新夺回政权。
其二,美国帮助巴列维国王限制、清除英苏两国在伊势力,“尊重”、维护伊朗的主权和独立。二战结束后,根据1942 年签订的英苏伊三国同盟条约的第五条规定,盟国应在战争结束6 个月内完全撤离伊朗;[6]1945年9月25日,美英苏三国宣布在1946年3月2日前,三国军队将全部撤出伊朗,[7]但战争结束后,盟国均未从伊朗领土撤军。相反,苏联不仅未撤军,反而支持伊朗北部的分裂势力,甚至阻挠巴列维国王派军镇压伊朗北部阿塞拜疆和库尔德两地的叛乱。[8]143因此,苏联从伊朗北部撤军成为平息两地叛乱的关键,这使巴列维国王更加急于要求盟国军队全部撤出伊朗。在此僵局下,美国为了遏制苏联进一步在伊朗扩张影响,率先做出妥协,下令从伊朗撤回所有美国部队,英国紧随其后,美英分别于1946年元旦和1月3日完成撤离。[9]107美英完成撤军后,便向斯大林施压。杜鲁门总统曾向斯大林发出“最后通牒”,[10]要求苏联尽快从伊朗撤军;同时,伊朗也加紧与苏联谈判。在三方的压力下,苏联最终答应在五至六周内全部撤出伊朗。苏军的撤离使巴列维国王很快平息了北方的叛乱,维护了伊朗领土的完整,同时也使得苏联在伊朗的影响骤然下降,维护了伊朗的主权。在巴列维国王成功将苏联势力清除出伊朗的过程中,美国功不可没。
苏联势力退场后,美国又利用英伊冲突协助巴列维国王将英国势力赶出伊朗,此举既帮助国王维护了伊朗主权,又增加了伊朗的石油收入。英伊冲突的根源在于石油,伊朗虽然拥有丰富的石油资源,但伊朗政府从中获得的石油利润却很少,真正的石油利益获得者是由英国人控制的英伊石油公司。二战结束后,伊朗持续动荡,经济濒临崩溃,资金严重匮乏,因此伊朗政府希望能与英伊石油公司重新签署一个新的利润分成协议,以便获得更多的石油收入,但该提议遭到了英伊石油公司的拒绝。正是这一举动进一步推动了伊朗石油国有化运动,在摩萨台的倡导下,石油国有化运动更是蓬勃开展,因此英伊关系因石油冲突急剧恶化。在英伊石油纠纷中,美国再次公开支持伊朗,在英国与伊朗就石油问题进行谈判期间,美国不断向英国施压,迫使英国与英伊石油公司放弃在伊朗石油业中的主导地位,要求英国接受由美国提出组建一个新的国际石油集团代替英伊石油公司的建议,并且反对英国政府向伊朗提出的巨额索赔。最终,在美国的帮助下,巴列维国王中止了英伊石油公司在伊朗享有的石油垄断权,并仅对英伊石油公司赔偿2500万美元[11]。美国的上述举措不仅帮助巴列维国王削弱了英国在伊朗的影响,同时使美国在英美伊朗石油竞争中取得了胜利。
美国势力进入伊朗后,美国的对伊政策和采取的行动帮助国王成功解除了英苏两国对巴列维政权的威胁,支持巴列维通过1942年的英苏伊三国同盟条约,将二战初期与英苏的“占领”关系变成“合作”关系,来确保伊朗作为独立主权国家的地位。美国还借助战后撤军问题、英伊石油纠纷帮助国王将英苏两国势力清除出伊朗。美国的这些对伊政策与行动在实质上虽然是为了维护本国利益,但对于1941—1953年期间处于困境中的巴列维来说,无疑是湍急水流中出现的一块浮板,是弱小伊朗的“救命稻草”,这自然会促使巴列维国王进一步美化、放大认知中的美国形象,进一步提升对美国的好感。1941—1953年间巴列维国王因美国实力强大而将其视为弱小伊朗的保护伞,在积极争取美国的帮助以遏制英苏在伊的争夺后,巴列维对美国充满了感激。在历史因素和现实因素的影响下,巴列维国王错误地认为美国与英、苏两国有着本质区别。此时巴列维国王构建的美国观使伊朗对美国产生了依赖,想要继续从美国那里谋求更多的保护与支持。在这种观念的驱动下,巴列维国王与美国在此后自然有着更深入的接触,国王的美国观也随之进一步演变。
(二)1953—1961:巴列维视美国为伊朗的可靠盟友
巴列维国王在美国的帮助下清除了英苏在伊朗的势力,美国则成为伊朗领土上势力最大的外部国家,巴列维与美国达成了共赢。此后,国王与美国官方的接触进一步增多,在这一过程中巴列维国王的美国观也将进一步构建。虽然巴列维在伊朗1953年政变后重新夺回了政权,但新政府仍面临很多威胁——人民党和“民族阵线”构成世俗执政反对派的主要力量,[12]对巴列维政权具有极大威胁;另外,伊朗经济在摩萨台政府期间因倡导石油国有化运动而遭到以英国为首的西方国家的封锁,不仅未达到预期发展成效反而更混乱、更贫困。因此,巴列维要想建立一个稳固的政权,必然首先恢复经济发展。伊朗需要大量的经济援助,而美国无疑是伊朗寻求援助的最佳对象国。美国方面,在冷战格局下,伊朗的地缘战略地位在美国遏制苏联的全球战略政策中占据重要位置,要想充分发挥伊朗遏制苏联的作用,就必须保证伊朗的政权稳定,因此美国政府为了自己的全局利益,乐意为伊朗国王巴列维提供各类援助以使伊朗保持稳定,目的的一致性暂时地将美国和伊朗更加紧密地捆绑在一起。
美国决定扩大对伊朗援助期间,正是德怀特·戴维·艾森豪威尔(Dwight David Eisenhower)担任美国总统时期。艾森豪威尔总统任期两届,长达8年,在这一期间,美国几乎给予巴列维国王全方位的援助,帮助巴列维国王建立了一个稳固的政权,帮助国王本人在伊朗树立权威。正是这些来自美国的大量援助使巴列维国王认为美国对伊朗是友好且真挚的,认为美国是伊朗值得信赖的亲密朋友,因此美国的良好形象在巴列维国王的认知中再次深化。在艾森豪威尔政府时期,美国华盛顿对伊朗的援助主要分为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即帮助巩固以扎赫迪为首的新政府,稳定伊朗局势;第二阶段是在艾森豪威尔主义的指导下,帮助巴列维国王树立权威,使伊朗具备一定防御苏联的能力。
第一个阶段中艾森豪威尔政府援助伊朗主要从三方面着手。第一,向伊朗提供大量经济援助。新政府成立后,扎赫迪首相向美国提出紧急经济援助的请求,艾森豪威尔对此积极回应称:“我们会认真积极地考虑您的请求,我向您保证,对于您对自己国家规划的宏伟计划,我们已经做好了援助准备。”[13]1954年美国向伊朗提供了2340万美元的紧急援助;同年9月5日,艾森豪威尔又批准给予伊朗4500万美元的紧急援助;从1953年9月到1954年末,美国向伊朗提供的援助金额高达1.47亿美元,[14]这些资金对巩固伊朗新政府起到了极为重要的作用。第二,镇压、安抚反对新政府的部落。以扎赫迪为首的新政府成立后,新政权除了面对上述主要反对力量之外,一些部落也是潜在的威胁,例如加斯盖伊部落。加斯盖伊部落曾是摩萨台政府坚定的支持者,准备以武力对抗新政府,于1953年9月对设拉子(Shiraz)发起进攻,但在美国的武力压迫下,加斯盖伊部落对设拉子的威胁很快解除。第三,美国帮助伊朗成功解决了英伊石油危机,英伊石油危机的解决在上一节中已详细阐述,此处不再赘述。石油危机的解决,不仅削弱了英国在伊朗的影响,还使伊朗的石油收入大幅度流入伊朗国库,为日后巴列维国王推进伊朗现代化改革提供了坚实的经济基础。总之,在美国的帮助下,新政府得到巩固,伊朗局势逐渐趋于稳定。
第二个阶段美国对伊朗的援助在艾森豪威尔主义的指导下实行,主要目的是帮助巴列维国王树立权威,使伊朗具备一定防御苏联的能力。在经济援助方面,美国将继续扩大对伊朗经济援助的数额。自1960年起,美国平均每年向伊朗增加约3000 万美元的经济援助;在1950—1965 年间,美国一共向伊朗提供了7097亿美元的经济援助。[15]103—107另外,从1955年起,伊朗石油收入有了明显增加。美国的经济援助和石油收入使伊朗政府有财力建设一些社会服务设施及安全部队、开展经济发展项目,同时改善、提高伊朗民众的生活水平,这使一些潜在的不稳定因素得到抑制,进而提高巴列维国王的统治能力,为国王的现代化计划奠定了经济基础和社会基础。在军事援助方面,50年代后期美国向伊朗提供军事援助的目的是维持伊朗局势长期稳定,并非真正想帮助巴列维国王提高伊朗的军事建设能力。因此,在此阶段美国对伊朗的军事援助规模不大。1957年仅向伊朗提供了8250万美元的军事援助;1958—1960年向伊朗提供了2.4亿美元的军事援助。[15]111从上述数据可知,相较于1952年美国仅向伊朗提供2780万美元的军事援助,可以明显看出,在艾森豪威尔主义出台后,美国向伊朗提供的军事援助有所增加,但相对于经济援助而言要小得多,但美国的军事援助仍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伊朗镇压国内骚乱的能力,小幅度增加的军事援助也暂时迎合了巴列维国王的强军愿望。在外部安全方面,美国积极为伊朗的国际安全提供保障。在美国的推动下,伊朗先后加入《巴格达条约》和中央条约组织。对于巴列维国王而言,加入这两个组织能使伊朗和美国建立起某种形式上的联盟,在危急情况下,有望让美国按照盟约义务向伊朗提供援助。因此,巴列维国王对美国的安全保障诉求得到了部分满足。1959年,美国与伊朗签订了一个美伊双边防御协议,该协约内容满足了巴列维国王一直想要与美国签订保护条约的诉求。另外,为了全面渗透伊朗政坛,同时也为回应国王请求帮助伊朗建立一个现代化的情报机构的要求,美国先后帮助巴列维在伊朗建立了军队的反谍机构和萨瓦克(SAVAK)[16]。国家安全情报组织的建立有助于消除伊朗国内潜在的不稳定因素,能进一步巩固巴列维政权,增强国王的权威,尤其是萨瓦克,在后期成为了巴列维国王实行专制统治的支柱之一。
巴列维国王虽出生于现代,但作为伊朗的统治者,他和伊朗历史上的其他传统专制君主一样,对国王权威极其渴望。艾森豪威尔政府时期,美国给予伊朗的全方面援助不仅帮助巴列维国王稳定了政变后的政权,同时还提高了国王在伊朗的地位和权威。艾森豪威尔政府的对伊政策推动了国王美国观的进一步演化,使国王更加坚信美国是自己的亲密朋友,是伊朗的可靠盟友。
(三)1961—1978:巴列维美国观的双重性:依赖美国与不满美国
在1941—1961年这段时期,巴列维国王美国观的演变与美伊关系的发展是呈正相关的,即随着美伊关系的良性发展,美国形象在巴列维国王的认知中越来越正面。在这一阶段,巴列维国王认为美国与英苏两国不同,英苏两国是伊朗的侵略者,是伊朗历史上的罪人;而美国在巴列维的认知中是代表“纯洁”和“公正”,他将美国视为巴列维王朝的“保护伞”和值得信赖的朋友,对美国感激涕零。在1961—1978年这一时期,美伊两国关系虽然依旧亲密火热,尤其是在尼克松政府(1969—1974)时期,甚至达到了热度的顶峰,然而从巴列维国王的回忆录中可知,此时国王的美国观俨然已经发生了明显的改变。巴列维国王对美国形象的构建与美伊关系在此时已经不再正相关,虽然美伊关系依旧亲密,巴列维国王却时常公开表达自己对美国的不满甚至批评美国,并有意采取措施减少伊朗对美国的依赖,改变对美依附关系。1961—1978年的巴列维国王既依赖美国强大的军事实力又对美国的对伊政策产生不满情绪,此时国王的美国观具有双重性。
1961—1978年,美伊关系继续保持亲密的一个重要支撑点是美国对伊朗的军事援助和美伊间的武器交易,这同时也是这一时期影响巴列维国王美国观的重要因素。国王在完全取得伊朗油田控制权后,伊朗的石油收入暴增。1964年,伊朗石油收入仅4.82亿美元;到1973年,石油年收入高达44亿美元;1974年欧佩克提高油价后,伊朗石油年收入激增到214亿美元。[9]206美国驻伊朗大使威廉·赫·沙利文(Willian H.Sullivan)在其回忆录中就伊朗石油收入也谈道:“伊朗石油工业在1977年时的安装能力是日产620万桶左右。而1977年的实际日产量将近580万桶,其中大约500万桶进入国际贸易市场。因此,伊朗是世界上第二个最大的石油输出国,仅次于沙特阿拉伯。石油工业年收入在1977年达到二百四十亿美元左右”。[17]显然,石油为伊朗带来了丰厚的经济收入,为巴列维国王提供了一个强大的经济基础,使他不再需要乞求美国对伊朗提供经济援助,但是伊朗的军事实力依旧孱弱。有了石油收入作为强大经济支撑后,巴列维国王的强军欲望更是愈发不可遏制。基于伊朗历史的考量,也受个人经历的影响,巴列维非常重视伊朗的军事力量发展,正如其回忆录中说道:“我们绝对独立的政策使我们有必要拥有军事实力。伊朗整个古代和现代历史都清楚地表明有这种需要。当我们的武装力量软弱时,我们的国家就遭到蹂躏;当我们强大时,我们的国家就免遭外国侵略。军事力量常常成为我们生存的唯一保证。”[18]142—143另外,在国王的强军思想里,认为拥有大量的先进武器即标志着军事实力的强大。美国是军事强国,拥有着世界上最先进的军事武器,自然成为巴列维国王谋求军事援助和购买军事武器的主要对象国。从主要谋求经济援助到主要谋求先进武器的转变,表明巴列维国王对美国形象的构建是以伊朗国家现实需要为基础,具有筛选机制与嫁接机制的特征。
巴列维国王要求美国无限制地向伊朗出售先进武器,但美国历届总统对巴列维的武器诉求反应不一。1961—1978年间历届美国总统对伊朗的军售政策是影响巴列维国王美国观的主要因素。美国的先进军事武器诱使巴列维严重依赖美国,但美国的军售政策未能完全满足他的武器诉求,导致他对美国产生强烈的不满情绪。因此,在这一阶段,巴列维的美国观具有双重性的特点。在此期间,美国一共历经五位总统,分别是约翰·F·肯尼迪(John F. Kennedy)、林登·贝恩斯·约翰逊(Lyndon Baines Johnson)、理查德·米尔豪斯·尼克松(Richard Milhous Nixon)、杰拉尔德·鲁道夫·福特(Gerald Rudolph Ford)、吉米·卡特(Jimmy Carter)。这五位总统任职期间,美国华盛顿对伊朗的军售政策是不一致的,大致可以分为两类:第一类是限制向伊朗出售武器的规模,以肯尼迪和约翰逊为代表,尤其在肯尼迪时期;第二类是完全支持巴列维加强伊朗的军事建设,满足国王提出的武器诉求,以尼克松、福特、卡特为代表,尤其是尼克松时期,为巴列维国王大开售卖军事武器的“绿灯”。
1961年肯尼迪成为美国总统后,不仅推迟了对伊朗既定的援助计划,还减少了美国对伊朗的军事援助和武器出售的数量;不仅如此,肯尼迪于1962年巴列维国王访美期间,以军事援助为筹码,劝说国王进行裁军,削减军队的人数。肯尼迪的行动与巴列维国王的强军欲望完全相悖,使得国王对肯尼迪本人及其政府强烈不满。在约翰逊总统时期,随着伊朗石油收入的暴增,巴列维国王的强军欲望更加强烈,多次要求约翰逊政府向伊朗出售更多的军事装备。1966年3月,巴列维国王写信给约翰逊总统表示伊朗需要更多的军事武器;同年11月,巴列维向美国提出重组伊朗武装部队方案,并表示需要订购8000万美元的武器;1968年国王访问美国时,再次向约翰逊总统提出军事援助的请求。[9]197—199面对国王不断要求的军事援助,约翰逊总统对伊朗出售的武器规模相较于肯尼迪政府时期有所增加,但美国实际向伊朗出售的武器数量与巴列维国王要求的数量依旧存在很大差额。巴列维国王不断加强伊朗军事力量的最初目的,是镇压国内的反对派与抵御外敌入侵;但随着巴列维政权的稳固和石油收入的激增,巴列维国王开始谋求伊朗在波斯湾地区的霸主地位和着力提高伊朗的国际地位。美国作为伊朗的盟友和“密友”,却不满足国王提出的军事武器需求,美国的举措使巴列维国王认为美国在阻碍伊朗发展成为世界强国,这一观点的形成增加了巴列维国王对美国的不满情绪,也推动了其美国观的演变。
除了上述军事武器因素外,美国为了在中东地区充分实施反苏策略而频繁干预伊朗内政的行为也使巴列维国王重新构建了美国观。在冷战格局下,肯尼迪为了使美国在中东地区的反苏策略发挥更大的作用,不断向巴列维国王施压,用暂缓、减少甚或取消对伊援助等手段迫使国王在伊朗进行政治、经济、社会等方面的改革。在美国的压迫下,巴列维国王任命受到美国青睐的阿里·阿米尼(Ali Amini)为新一任首相,还在伊朗国内开展了轰轰烈烈的“白色革命”②。在美国历届总统中,肯尼迪是向巴列维国王施压最大的一位,肯尼迪执政时期也是巴列维国王对美国不满情绪最盛的时期,国王对肯尼迪本人及其领导的政府均无好感,如他在回忆录中所言:“60年代初期对我们来说是最动荡不安的时期。它正好也是肯尼迪政府开始执政,美国加紧阴谋反对我国的时期。”[18]147美国频繁干预伊朗内政的行为增加了巴列维国王的反感情绪,也毁灭了美国在伊朗历史上树立的“纯洁”“公正”的形象,同时也让巴列维国王意识到美国实质上与二战时期的英苏两国一样,都是损害伊朗利益的侵略者。上述美国观的形成使巴列维国王在与美国维系“亲密关系”的同时又对美国产生离心倾向,不再亦步亦趋地偏向美国。
(四)1979—1980:巴列维视美国为毁掉自己事业的仇敌
学界普遍认为1979年爆发的伊朗伊斯兰革命是美伊关系发展的一个重要转折点,这场革命的发生让持续了近三十多年的亲密关系戛然而止,直至今天两国关系仍未缓和,仍处于敌视状态。笔者认为1979年的伊斯兰革命同样是导致巴列维国王美国观骤变的一个重要节点,这场革命的爆发,标志着巴列维政权的结束,标志着美国彻底抛弃了巴列维国王。1979年1月,巴列维国王在伊朗各界的要求以及美国的催促下,不得不离开伊朗,流亡海外。他在流亡期间通过不断回忆、反思与美国这几十年来的交往历程以及通过在当下即流亡期间美国对待自己态度,巴列维国王彻底认清了美国的“真实面目”,彻底抛弃了对美国的所有幻想,彻底颠覆了革命前形成的美国观,在流亡期间重塑了对美国的认知——美国是毁掉自己事业的主谋。
伊朗伊斯兰革命爆发前,巴列维国王对美国的认知虽已从正面形象逐渐转变成负面形象,但从未将美国视为自己的仇敌。革命前夕,美伊关系的热度下降,两国在彼此战略中的重要性下降,但美伊高层仍保持密切活动。1977年巴列维国王与卡特总统互访,卡特总统对国王大加赞扬,并向巴列维传达美国仍坚定支持巴列维政权的信号。有了总统的表态后,巴列维从美国得到的几乎全是“美国将毫不动摇地支持国王”的信息。这些来自美国的赞赏与口头支持使巴列维国王错误地相信当他真正陷入危难时,美国会像在1953年推翻摩萨台政府的政变中一样向他提供实质性的帮助,但伊斯兰革命事件表明,美国不仅未向巴列维提供真正的援助,反而与巴列维政权的反对派接触,企图在抛弃巴列维国王之后能够与伊朗新政府延续美伊友好关系,以使美国能继续维护在伊朗的现有利益。显然,美国在伊斯兰革命前对巴列维国王的承诺与革命后实际上采取的行动完全不一致,其原因在于美国关心的是“伊朗”,而非巴列维本人,在国家利益面前,美国会毫不犹豫地“抛弃”巴列维,坚定选择前者。美国在革命前后表里不一的做法使巴列维国王对美国感到失望,认为昔日的“亲密朋友”背叛了自己,认为美国没有作为大国应有的担当与责任感,同时他也认识到了美国对待盟友的虚伪性。
下台后该去往何处是巴列维国王第一个思考的问题。被迫离开伊朗后,国王曾打算前往美国,但却收到了一些来自美国方面奇怪又相当谨慎的信息——“或许眼下不是你来这里的最好时机;或许你还是晚一些时候再来为好;或许我们应该等等看”。[18]4从上述传达的消息来看,美国政府此时显然不欢迎巴列维前往美国,但大约一个月后,美国又传达消息给巴列维,表示如果他实在想来,他当然可以来美国。从美国前后传达给巴列维国王的信息可以看出,美国政府对巴列维在流亡期间去美国居住一事的态度是反复无常的、勉强的,并非积极、热情地像欢迎朋友般地邀请巴列维国王前往,这表明了美国对有关巴列维的政策具有不确定性。美国的这一态度让国王感受到了昔日盟友的冷漠与疏远,同时也改变了巴列维本人想到美国去的意愿,有着强烈自尊心的巴列维不再想去不欢迎他的地方。[19]另外,美国对待巴列维变化莫测的态度影响到了其他国家对巴列维国王到访的态度,使国王的流亡之路也充满了不确定性,使身患重病的巴列维遭遇了更多的困境,而这种困境的出现与美国的态度难逃干系,这加重了巴列维国王对昔日“盟友”美国的失望与愤恨情绪。
在流亡期间,被“抛弃”的巴列维国王重新构建的美国认知颠覆了革命前的美国观,“美国是巴列维王朝的保护伞”“美国是伊朗的可靠盟友”等正面美国观荡然无存。通过反思过去与美国的交往并结合美国当前对待自己的态度,巴列维国王不再感激美国,而是将自己的下台归咎于美国,深刻认识到是“自己错信了美国”,认为美国在伊斯兰革命中支持了以鲁霍拉·穆萨维·霍梅尼(Ruhollah Musavi Khomeini)为首的反对派,在推翻巴列维政权中发挥了重要作用,是美国导致了巴列维王朝的坍塌。因此,巴列维国王从1979年1月16日离开伊朗到1980年7月27日去世,美国在巴列维国王的认知中一直是负面形象,国王对美国充满了失望与仇恨,将美国视为毁掉自己事业的仇敌。
二、巴列维美国观演变的原因
巴列维国王在1941—1979 年间的美国观大致可以分为四个阶段:1941—1953 年间巴列维将美国视为巴列维王朝的保护伞;1953—1961年间巴列维视美国为伊朗的可靠盟友;1961—1978年间巴列维的美国观具有双重性,既依赖美国又对美国不满;1979—1980年流亡期间巴列维视美国为毁掉自己事业的敌人。由上可知,巴列维国王的美国观并没有固化,而是呈阶段性地不断发生变化,下文将对国王美国观不断演变的缘由进行分析。
第一,二战及战后形成的两极格局对巴列维美国观的构建具有深远影响。二战推动罗斯福做出将美国势力深入伊朗的决定,促使了伊朗官方与美国官方的接触,两极格局之下的“冷战”则强化了巴列维国王想要与美国交好的意愿。伊朗是受冷战影响最早的国家之一,如巴列维国王所言“冷战实际上是从伊朗开始的”。[8]147二战结束后,在有关伊朗撤军问题和阿塞拜疆事件中,美国坚定地站在伊朗一边,支持巴列维国王反抗苏联,这使巴列维国王将美国视为自己反抗苏联损害伊朗主权最坚硬的武器,视为维护巴列维王权最有力的外部保障。在冷战思维的指导下,为了使伊朗更有效地成为遏制苏联、遏制共产主义的棋子,美国策划了伊朗1953年政变,帮助巴列维国王重新夺回政权,随后为了巩固巴列维政权更是向伊朗提供经济、军事、安全、物资等全方位的援助,这进一步强化了巴列维国王追随美国的决心,甘愿成为美国最忠实的依附者,在50年代中期实行“一边倒”的外交政策便是最好的例证。“冷战”同时也成为巴列维国王不断向美国索求军事援助和支持的借口,在两极格局下,巴列维国王清楚地明白美国需要他在中东地区帮助美国遏制、对抗苏联。因此,当美国向他施加压力或两方出现分歧时,巴列维国王佯装向苏联靠拢来要挟美国向自己做出妥协,[20]但“冷战”终归是一个特殊的历史现象,当冷战烈度降低至褪去时,伊朗在美国战略中的价值便下降了;另外,巴列维国王为了使伊朗发展成为世界第五强国,也不希望美国过多干预伊朗内政,对美国的离心力增强,不再像50年代中期那样仰美国鼻息。
第二,穆罕默德·礼萨·巴列维身份的双重性对其美国观的塑造具有根本性的影响。首先,巴列维国王是一名伊朗人,有着强烈的民族自尊心和对伊朗辉煌历史的自豪感。当国家进入稳定发展的轨道后,巴列维自然不想在伊朗领土内继续存在外部力量左右伊朗事务,分享本应属于伊朗人的资源、利益,伊朗应当是伊朗人的伊朗。强烈的爱国主义和民族主义情怀推动着巴列维本人在美国为了本国利益而频繁干预伊朗内政时,对美国产生愤恨情绪,将其视为损害伊朗利益的入侵者。其次,巴列维是伊朗的国王,是伊朗的最高统治者。一方面,当伊朗处于困境时,巴列维作为君主的首要职责是维护伊朗作为主权国家的地位,而仅靠自己的力量又无法与英苏两国抗衡,不得不求助于实力强大的美国,将美国视为保护巴列维王朝的保护伞。随后,在冷战格局下,美国为了更好利用伊朗遏制苏联,继续向巴列维政权提供几乎全方位的援助与支持;巴列维国王则成为美国最忠实的追随者,对美国充满了赞赏与期待。另一方面,60年代末70年代初,伊朗依靠美国的援助和石油业的繁荣,实力逐渐增强,巴列维国王便雄心渐起,对内进一步强化礼萨·汗推行的威权政治,逐渐走上独裁专政的道路;对外则企图恢复伊朗历史上的地区霸主地位,企图复刻古老的波斯帝国理想,进一步提升伊朗的国际地位,但美国对伊朗政策的根本目标是希望在中东地区扶植一个能有效遏制苏联扩张的地区盟友,而不是真正地希望伊朗发展成为一个独立自主的地区性霸权国家。因此,在地区霸权意识的推动下,巴列维国王的外交政策越来越独立,不再迎合美国对伊朗的需求,这表明巴列维国王的独立倾向日渐明显,美伊间的分歧逐渐增多,巴列维国王的美国观也发生改变。
第三,巴列维国王美国观的形成与演变是国王将美国和他国对比的结果。穆罕默德·礼萨·巴列维身为巴列维王朝的王储时,就认为美国“纯洁”且“正义”,有关美国这一认知的形成是将美国与英、俄(苏)两国对比,美国在历史上没有侵略过伊朗,而英俄两国在恺加王朝时期就不断侵占伊朗领土,损害伊朗利益;在英伊纠纷中,美国也多次站在伊朗一边,支持伊朗。在二战初期,英国两次想要将巴列维国王赶下台,从而扶持一位更加听话的傀儡国王,而美国两次帮助国王保住了王位,因此对比美英两国的行为,巴列维国王自然视美国为巴列维王朝的保护伞,并对其感激不尽。在巴列维国王流亡期间,美国为了与以霍梅尼为首的伊朗新政府继续建立友好关系,便阻止昔日朋友巴列维前往美国;而埃及总统萨达特(Sadat)和摩洛哥国王哈桑二世(Hassan Ⅱ)在巴列维流放期间,即使面临巨大压力,也表示随时欢迎巴列维国王的到访,并尽可能地向他提供帮助。在上述对比下,国王对美国表现出来的态度极其失望,也感受到了美国对待昔日盟友的冷漠。另外,霍梅尼夺权后在伊朗进行暗杀、处决等恐怖活动,美国却没有提出任何反抗的声音;而巴列维统治期间美国人权鼓吹者则对他所谓的“暴虐”统治肆无忌惮地进行攻击,比较之下,巴列维认为美国对待伊朗实行的是两面政策,美国此等行径极其虚伪。将终之时,巴列维将自己政权的倒台归咎于美国。
第四,美伊官方对两国关系的非对称关注是影响巴列维国王美国观的重要因素之一。美国是战后的超级大国,而伊朗则是主要关注国内稳定和外部安全的地区小国,两国实力显然悬殊。在政策制定上,美国要从全球角度出发制定自己的对外政策,仅将伊朗看作美国在中东地区遏制苏联的一颗棋子,相较而言,美伊关系仅是美国众多外交关系中无足轻重的一缕;但对于巴列维国王而言,美国是伊朗保持独立、内外安全的重要保障,他一度将美伊关系视为伊朗最重要的外交关系。因此,两方对对方重视程度的不同则意味着它们既有利益趋同时的合作,也会存在利益相悖时的冲突。换句话说,当美国与伊朗的利益一致时,巴列维国王的美国观是正面的;当美伊两国利益出现分歧时,巴列维国王的美国观则偏向负面。
三、结语
由上可知,穆罕默德·礼萨·巴列维对美国的认知并非风雨不改,也并非全面的、立体的和客观的,而是根据国家现实需求和自身需要呈阶段性地演变。巴列维国王的美国观在形成与演变中逐渐表现出了三个独有的特征:一是稳定性与阶段性并存,二是带有现实主义和实用主义的情怀,三是巴列维国王的美国观与伊朗普通民众及霍梅尼的美国观③形成了高度反差。在巴列维国王的认知中,尽管在70年代美伊两国的摩擦和分歧不断,但总体上国王仍将美国视为伊朗的盟友。对伊朗普通民众而言,在伊朗1953年政变之前,他们同巴列维国王一样认为美国是一个“纯洁”“正义”的国家,但在政变后,因美国帮助巴列维推翻了合法的摩萨台政府,美国形象在普通民众眼中从此一落千丈,并认为美国与历史上入侵伊朗的英苏两国一样都是“大撒旦”。霍梅尼则一直是美国严厉的批评者,对美国充满了排斥与鄙视。在以上三种态度中,尤其是巴列维的亲美倾向与霍梅尼的极度反美情绪形成鲜明对比。
巴列维国王作为伊朗的最高统治者,他的美国观必然会对伊朗产生深远的影响。一方面,国王的美国观影响了巴列维王朝的生死存亡,加快了伊朗的历史发展进程,也快速地提高了伊朗的国际地位,但另一方面因巴列维的美国观与伊朗普通民众及以霍梅尼为首的反对派的美国认知截然相反,当国王与美国继续保持亲密关系时,就进一步加剧了伊朗国内的反美情绪,同时导致伊朗民众对国王的支持度下降,最终变成了反对国王的重要力量。霍梅尼与普通民众试图消除美国在伊朗国内的影响,这预示着伊朗伊斯兰革命爆发的必要性,同时简洁论证了伊斯兰革命爆发的内在逻辑和必然性。另外,巴列维国王在构建对美国的认知时一直带有软弱性和依赖性,这与他个人性格密切相关,导致他对美国这个“盟国”过于服从。直至在伊斯兰革命爆发前夕,国王仍希望美国能够给他一个明了的、确切的有关美国会一直支持他的此类暗示,但无奈美国考虑的核心是其在伊朗的利益,而不是巴列维本人,最终美国抛弃巴列维,试图与伊朗新政权延续美伊友好关系。因此,在多重因素的推动下,巴列维国王的美国观加速了伊朗伊斯兰革命的爆发与巴列维王朝的覆灭。
[注 释]
①穆罕默德·礼萨·巴列维(Mohammed Reza Pahlavi,1941—1979年在位),是老国王礼萨·汗的长子,姓“巴列维”,在中国中东学术界习惯性称之为“巴列维国王”。巴列维国王的名字本身就具有二元性,“巴列维”是安息帝国(或称帕提亚帝国)的官方语言,即巴列维语,这是强调了在前伊斯兰时期对伊朗古代文化的认同;“礼萨”是什叶派第八位伊玛目的名字,这是强调了在伊斯兰教创立后对什叶派的认同。“穆罕默德·礼萨·巴列维”在姓名文化中反映了伊朗人的二元认同,即对伊朗史前历史文化和伊朗伊斯兰教认同的相结合,这对巴列维国王的美国观具有一定影响。
②有关“白色革命”详情参见张振国:《未成功的现代化——关于巴列维的“白色革命”研究》,北京大学出版社,1993年版。
③有关霍梅尼的美国观详情参见邢文海:《霍梅尼的美国观管窥》,《内蒙古民族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6年第1期。
④“盟友”本意是指现代国家间就某方面事宜达成一致,双方签订合约后愿意一起共进退,对本国友好的国家,双方具有平等性,但美伊间的盟友关系不等同于现代意义上的盟友,在伊朗伊斯兰革命爆发前,巴列维国王一直将美国视为伊朗的盟友,然而因美伊两国实力过于悬殊,美伊两国的盟友关系注定是不平等的,是带有依附性条件的盟友,是两国基于现实主义利益而跨越了意识形态的盟友。总之,美伊间的盟友关系不同于现代主权国家间正常的盟友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