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式农业农村现代化与新型职业农民的可持续发展
2023-07-31张檀秋史雨琛胥春雷
○张檀秋 史雨琛 胥春雷
引言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逐步推进农业农村现代化建设,被身份化静态规定的传统农民已然不能满足适应经济社会发展的要求,尤其是不能满足农业农村现代化的诉求,农民势必开始由“传统”向“职业”转变。相较于其他领域的一般非农人员的职业而言,中国开展完整体系的高素质职业农民人才队伍建设的历史并不长。1997年,时任国务院总理的温家宝在关于“跨世纪青年农民科技培训工程”工作的批示中曾指出:“从现在起,就应着手培养造就一大批觉悟高、懂技术、善经营的新型农民,使之成为下世纪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中坚力量。”从这时起,中国农民职业化培育进入了一个新阶段。
近年来,随着乡村振兴战略和农业农村现代化的有序推进,职业农民培育进行着一系列实验试点与系统探索。今天的职业农民已从强调文化素质、技能水平、经营能力等逐步扩展到具有多种角色功能的新型职业农民。根据《2019年新型职业农民发展指数》提供的数据显示,“我国新型职业农民总数量已达1560万左右”,而且仍在不断增长。
当前,在开启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的新征程上,农业农村现代化作为中国式现代化的有机组成部分,对巩固脱贫攻坚成果、全面推进乡村振兴、实现中国式现代化的战略性重要性不言而喻。而新型职业农民担负着为中国式农业农村现代化提供人才保障和激发创新活力的责任使命,更需要抓住并用好历史机遇,与当代社会相适应、同现代化进程相协调,与时俱进地推进新型职业农民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这就要求农业技术发展、职业人才培育机制的建构,不得不为此做出符合时代要求和农民职业化可持续发展规律的主动性回应。
基于此,本文旨在对中国式农业农村现代化的目标、任务和实施环境进行分析的同时,解析其对新型职业农民可持续发展的影响和需求,为解决农业农村发展困境、破解乡村人才瓶颈提供方向和路径优化的参考。
一、中国式农业现代化视域下新型职业农民可持续发展的必要性、重要性
当前,世情国情农情在很大程度上决定着中国式农业农村现代化道路的选择,探讨农业农村现代化发展需要特别重视“新型职业农民可持续发展”这个战略任务。
众所周知,“大国小农”是中国这个历史悠久的国家所独特的传统,更是基本的国情农情。目前,中国98%以上的农业经营主体依旧是以家庭为单位的小农户,他们在数量上占主导的局面在今后仍然具有很强的合理性;与此同时,世纪疫情与百年变局的交织叠加,外部环境复杂和不确定、发展的艰巨和不充分等较以往更加深刻。更重要的是,从现在起,中国正处在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开局起步关键期,需要推动农业农村扩面提质增效。在这个过程中,中国式农业农村现代化道路与模式不仅会引起世界的广泛关注和研究,也将成为今后发展的核心论题。
在新时代新征程上,中国式农业农村现代化既是“物”的现代化,也包括“人”的现代化,可以说,引导农民进入农业农村现代发展轨道,决定着中国人的饭碗能否持久地端在手里,也决定着中国在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爬坡过坎重要阶段能否行稳致远。中国“农民”与农业农村现代化发展的有机衔接,意味着推进中国式农业农村现代化不仅需要大力扶持农业农村一体建设,更不能忽视农民现代化这个尖锐问题。基于此,在积极探索以农民现代化为核心的基础上推进农业农村现代化发展理应成为当前所要研究的重要现实课题。
从历史唯物主义的逻辑出发,农民的现代化包括客观标准与主体塑造两重维度的现代化。从客观标准的角度来看,农民现代化由一系列指标数据衡量与规定,如衣食住行等的水准,但这些方面必须以经济现代化为基础[1]。而从农民的主体塑造角度来看,实现农民的现代化,亦是农民自主、能动、创造地推进思维方式、思想观念、素质能力、行为方式以及社会关系等展现自己的现代性[2]。因此,中国“农民”与农业农村现代化的有机衔接意味着我国现阶段需要扬弃通过“物的建设”作为衡量农民现代化的标准,应主张通过“人的建设”推进农民现代化将其纳入农业农村现代化发展新格局。但当前农业农村发展中,农民职业培育规模小且农民自身主动性发展迟滞,实现传统“老农人”向职业“新农人”的转型才更有利于农业农村现代化进一步发展。为此,推进农民现代化与我国农业农村现代化发展互涵互动的基本支撑是实现农民职业化。
2016年以来,在中共中央、国务院的推动与指导下,将农业农村现代化作为引领“三农”工作的新方向。于是,培育具有较强市场分析与经营管理、善于学习农业科技知识等“多元复合”的新型职业农民,成为我国农业农村发展的内在要求和必要条件。新型职业农民因其专业化、职业化、组织化等特征,处在现代农业产业全链条发展与建设宜居宜业和美乡村的集中点上,这使其身份在内涵与外延上具有更大的扩展空间。
当前,在全面推进乡村振兴和农业农村现代化进程中,农民实现职业化不仅面临与农业生产和市场需求等外部推力之间的矛盾,而且面临与农民自身素质、意识观念、行为方式等内部因素之间的矛盾。前者主要指农民参与市场面临的风险与能力不足问题以及与农业生产对接时所面临的强外部性问题;后者主要指在现代社会生活生产方式变革中农民进行农业生产面临的自身认知、身份认同以及参与意识薄弱的内部性问题。这两种矛盾交织在一起深刻制约着农民职业化发展。
而既有研究关注的重点主要是农民职业化与农业生产和市场需求之间的矛盾,认为一方面农民的市场能力弱、市场地位低以及市场竞争能力差,进一步要求加强其职业培育,增强其市场竞争能力;另一方面,则较多地集中在认为农民缺乏采用新技术、新品种的能力,需通过现代农业技术如人工智能、大数据、绿色技术等新型农业技术和生产方式,将现代生产要素导入农民,并促其职业转型和能力提升。这样看来,农民作为农业农村现代化的主体,更多的是通过政府政策、市场手段等外部显性要素来激励其向职业化转变,这显然是不可持续的。我们必须充分认识到,中国式农业农村现代化发展道路扩展和全面推进乡村振兴需求,必须依托“农民”的主动性和创新性,并形成可持续发展体系机制方能达成。
尽管近年来国家在有关新型职业农民培育的政策决策与实施上展开了一系列有规模的实践:增加了新型职业农民培育工程专项资金,以及在涉农专业、教育、助学等方面提供经费支持;开展了技能培训,明确我国以中等职业学校为主的新型职业农民培育模式;以及在全国100个县(市、区)进行试点,同时在精准遴选培育对象、确定培育机构、创新形式推进分层分类培训、信息化手段应用等方面进行了制度规范[3]。但目前农民身份地位的痼疾依旧存在,而随着我国农业规模经营快速发展、产业结构逐步优化,农业产业不断向着全领域全链条延伸,引导职业化的新农人有效嵌入现代农业的发展轨道,中国才有实现农业和农村现代化、实现共同富裕的条件及可能。
因此,在以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为目标的新征程上,积极探索中国式农业农村现代化与新型职业农民可持续发展关系,具有重要的现实意涵。
二、中国式农业农村现代化道路的发轫为新型职业农民可持续发展提出了新要求
中国式农业农村现代化立足从根本上解决粮食安全、城乡发展差异以及如何实现农民共同富裕等问题,从较长时间跨度上全面系统地规划了未来农业农村现代化推进的阶段目标、发展特征、战略导向、总体要求、主要目标、路径措施等。其思考之前瞻、谋划之明确、布局之全面前所未有;站位之高、力度之大、举措之实也前所未有。
中国式农业农村现代化是一个层次分明的系统性概念和政策体系,其内在逻辑十分清晰。即锚定农业强国是总目标;一体推进农业现代化和农村现代化是总方针;坚持党的领导、服务和融入新发展格局、农业农村优先发展、农民主体地位、统筹发展和安全、改革创新、系统观念、因地制宜和分类推进是总要求;促进农业高质高效、建设宜居宜业和美乡村、实现农民物质精神富裕富足是总任务;健全城乡融合发展体制机制和农村工作领导规划落实机制是制度保障。它所展现的战略图景与规划部署较以往农业农村建设工作的方针政策,既是承继,又有拓展。
其中,变化较大的是把对农业农村的发展要求和实现现代化的目标任务,从以往异步且单向的农业产业和农村建设扩展为注重农业现代化与农村现代化动态交互、一体设计;把推进现代农业产业的格局建构,从过去的粗放式发展农村产业扩展到立足于当地特色资源,以农业多种功能、乡村多元价值为导向,向农村一二三产业全链条、全领域升级;把以解决城乡、工农、区域发展不平衡不充分问题的主攻方向,从过去以工补农、以城带乡方式转变为坚持农业农村优先发展,形成工农互促、城乡互补、协调发展、共同繁荣的新型城乡关系;在以提升农业科技水平和生产效率为核心的同时,引导小农户与现代农业和乡村建设有效衔接。
如此全面且系统的重大战略规划和发展目标,对新型农业人才的角色定位和价值功能在现代农业建设和乡村振兴中的认识产生了巨大影响和全方位推动,自然也为新时代新征程上新型职业农民群体的培育提供了外在推力和内生动力,为新型职业农民可持续发展体系构建提出了全新要求、开辟了崭新空间。
三、新型职业农民的角色功能将从农业生产向乡村产业全链条全领域延伸叠加
乡村产业发展是推进中国式农业农村现代化的重中之重,这既要求壮大现代种养业,也要求在一切衍生于乡村生产基础之上开发二三产业,并形成特色鲜明、类型丰富、协同联动、布局合理的现代乡村产业体系和新格局。
当前,新型职业农民的角色功能业已在种养业和设施农业等领域有所作为,并为现代农业发展提供了人才储备力量和高效生产力量。这对有效解决谁来种地、种什么地、如何种好地等突出问题发挥了关键作用,也对有效激活农村发展活力和破解农业接班人危机提供了内生动力。
但是,囿于“农民”身份世袭性和强制性的特征以及劳动报酬与体面劳动的相互钳制,受制于城乡资源禀赋和发展条件的巨大鸿沟进而产生的负面影响,加快培育以新型职业农民为依托的新型农业经营主体的制约因素仍然较多,尤其是中国式农业农村现代化发展正进入一个新的质变阶段。在这种现实情况下,“老人农业+中农农业”的结构样态[4]还将在一段时间内长期存在。而且,无论是从全国新型职业农民总体规模来看,还是从各地区新型职业农民总量来看,新型职业农民在数量、质量、结构以及可持续发展等方面与乡村三产有机衔接并不理想。
此外,中国式农业农村现代化要求将乡村产业发展作为今后农业农村发展的首要任务,就是基于现阶段我国中西部地区无法复制东部地区乡村工业化模式和经验所带来的各种机会,但单纯依靠农业产业提高收入的空间又极为有限;另一方面,只有大部分农民进城安居,留在农村的“农民”,即职业农民,才有可能从农业和农村中获得体面收入,但农村劳动力大规模向城市和非农产业转移的条件和通道并不畅通又是一个现实问题[5][6]。进而,提出了要在因地制宜与梯次推进的前提下,以农业农村特色资源为依托,以农业生产为基础,推进乡村产业全链条全领域融合的新要求。
随着乡村新产业新业态的相互延伸和互动,“农民”不再单以农业作为固定职业,开始有序向乡村产业全链条全领域转向,其角色功能出现多元化、复合化的新特征。例如,作为农村经济新增长点的乡村休闲旅游业,已经成为新型职业农民与农村三产紧密联结的主要载体和平台。它极大地降低了农村居民外出务工的倾向,盘活了农村剩余劳动力和农村各生产要素。2015年以来,乡村休闲旅游营业收入以年均10%以上的速度增长,已经成为营业收入接近万亿元的乡村产业[7]。乡村休闲旅游融合并形成融特色农业、乡村旅游、科普教育、民宿康养为一体的田园综合体,迫切需要新型职业农民为乡村休闲旅游产业体系构建、区域功能规划和旅游康养设施等方面提供相应的专业人才支撑。
再如,乡村智慧农业这一农业生产与二三产业有机衔接的农村新兴业态,对于扩展农副产品销售阵地,丰富乡村经济业态等具有重要意义,尤其是对新型职业农民的需求巨大。但与城市数字化、智慧化产业发展不同,乡村智慧农业目前并没有形成一个普遍适用的模式,还处于质量不高、标准不全、人员不齐的初级产业集群状态。要建设融智慧农业、直播电商、乡村物流、特色文化为一体布局的具有长久生命力的产业集聚形态,就需要在农村电商物流基础设施建设、数字技术应用、特色品牌建设等方面发展专业化、组织化、职业化的人才支撑以及政策保障体系。因此,从总体上看,中国式农业农村现代化理应及时抓住培育新型职业农民这个关键,尤其是锚定新型职业农民可持续发展的未来方向。
从目前基本国情农情来看,中国式农业农村现代化试图在现代种养业、乡村特色产业、农产品加工流通业、乡村休闲旅游业、乡村新型服务业、乡村信息产业等领域形成一种多业态融合、多功能开发、多元价值实现的新型乡村产业、生产、经营体系。这是部分以农业生产为主的地区实现由单一且低端的农业产业走向农业农村现代化发展的重要方向。相应的,新型职业农民应该面向这些乡村新产业新业态的发展要求,形成以大学生、返乡农民工和退伍军人等为代表的“新型农民”为主体,想务农、有经验的“传统型农民”为辅,高学历、农业科技人才为代表的“知识型农民”主动参与的新型职业农民队伍,为新征程上的中国式农业农村现代化充实更加符合时代发展要求的各类职业人才,为振兴乡村、建设农业强国“输血”赋能。
四、新型职业农民可持续发展体系建设要衔接乡村生产生活生态全过程全环节
中国式农业农村现代化推进的重要任务已将农业农村工作重心,由以往相对单一的农业产业纵向延伸到乡村全产业集聚融合转变;由以农业生产等领域为重点横向拓展到乡村生产、生活、生态全过程和全环节。其重要特征是以“国情农情、农业产业、乡村地域”为依托,作为农业农村现代化得以实现的重要保障,着力开发农业多种功能,多向提升乡村价值,实现由表及里、形神兼备的全面提升。正因如此,新形势下必然对农业职业人员的整体知识素养、生产技术能力、经营管理理念等提出更高的要求;也必然对支撑中国式农业农村现代化一体推进的农业职业人才培育体系产生结构性的调整和对复合型人才的持续性需求。
中国式农业农村现代化在推进中的另一个突出特点,是既要把握“一体设计、一并推进农业现代化和农村现代化”这个关键点,更要兼具“城乡一体化建设”“加快新型农业经营主体发展”“推动农民富裕富足”“实现共同富裕”的目标任务;既强调农业产业全链条升级、农业绿色发展全过程转型、农业社会化服务全环节覆盖,也注重耕地保护建设全方面加强、农业科技装备全领域突破、农业对外合作全方位展开;既有对加快推进“三农”工作的目标规划与体制机制的深化优化,又提出了在农业安全有效保障、质量效益和竞争力稳步提高,农村基础设施和基本公共服务延伸覆盖,乡村面貌明显改善,农村居民收入、生活质量进一步增长等方面统筹协调、梯次推进的明确要求。
毫无疑问,这对于以新型职业农民为依托的新型农业经营主体来说,新变化的出现是难得的历史性机遇。如此,在推进中国式农业农村现代化中,各产业各领域对农技、管理、电商等人才需求不断增多,在很多方面离不开新型职业农民为其提供可靠的各类人才和可持续性地供给。而在具体的行动与实践中,中国乡村产业链现代化水平的全面提升,也必然对应着新型职业农民角色能力的拓展、新型职业农民队伍整体结构的调整以及相应的新型职业农民可持续发展体系的完善与优化。
但是当前在中国式农业农村现代化中讲农业现代化与农村现代化一体推进,绝不能就农业产业讲农业产业,就乡村建设谈乡村建设,更重要的是,将农业农村现代化与生态文明建设结合起来,将农业生产生活与绿色可持续发展联系起来讨论。近些年来,许多地区大力推动“绿水青山”向“金山银山”转变;把乡村生态空间与地域特色作为农业农村绿色发展的重要资源依托和支撑点。这是振兴乡村的绿色引擎,也正因为绿色家底厚实,乡村才能成为缓解中国式现代化进程中生态紧张、应对中国城乡发展问题的稳定器。因此,中国式农业农村现代化并不意味着“农民的终结”“村落的终结”[8],也不仅是向农业产业要效益,而是要将农业农村现代化与绿色可持续发展衔接好、平衡好,为中国式现代化提供基本支撑。“绿水青山和金山银山决不是对立的,关键在人,关键在思路。”
总之,中国农业农村要实现现代化,支持发展农村产业却引不来、留不住“职业农民”,即使可以发展出可观的现代农业产业,也绝对不是今后中国式农业农村现代化的重点。
五、农业农村现代化一体推进、一体设计要与县域城乡融合发展的需求契合
显然,中国式农业农村现代化的铺展不仅要靠科技和改革双轮的驱动,也离不开新型职业农民的助力。而一旦要一体设计、一体推进农业农村现代化,从当下背景出发,目前农业和农村率先需要解决的是妨碍城乡要素平等交换、双向流动的壁垒问题。只有弥合好城乡发展中的壁垒、鸿沟,乡村才能由表及里、形神俱备地全面提升,才能有力有劲地促进中国式现代化建设。
当前阶段,城市与乡村之间是相互开放的,尤其是城市的大门是向农民敞开的,正是因为城市的开放,农民可以根据自身和家庭的情况以及实际策略,利用城市的机会来争取体面的工作以及体面的收入。而且在家庭收入足够、有稳定工作时,定居城市将成为他们的最优选择。更重要的是,受到农民自由进城影响,乡村空心化、衰败化、老龄化、女性化困境变得不可阻挡。因此,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将呈现新的社会状态,即在中国高速城市化和现代化的时期,农村中能力强、收入较高的家庭和精英个体首先进城,而留守农村的大都是能力普遍较弱、收入普遍较低的老弱妇女儿童。有能力、收入高的精英农民进入城镇,乡村社会的人力资本和人才资源被“掏空”,乡村发展动力和活力面临持续且严峻的负面影响,城乡鸿沟自然难以弥合。
同时,中国城市与乡村之间也并不是完全的开放,而是单向、一维且不平衡的开放,尤其是中心城市在对教育、医疗、文化等重要资源的垄断下,巨大的“虹吸效应”不仅使得农村优质人力流失,还有土地、资金、产业等资源要素单向流入城市,这种单向流动的格局进一步造就了乡村社会面临坍塌式的不利局面。所以,当前党和国家坚持乡村振兴,坚持农业农村优先发展,一方面希望能够通过政策引领、物质支持、产业发展稳住农业基本盘;另一方面,又担心一旦农民选择进城而又无法保障在城市生活的权利或者进城失败,不希望因为经济周期造成进城农民失业而引发的社会政治不稳定情况。因此,给予了农民在城乡间可进可退选择的同时,强调引导和打造一支振兴乡村的新型职业农民队伍。在国家看来,这是各类资源要素充分发挥作用的关键要害。
当下,推动“新农人”入乡、“新乡贤”回乡、“创新科技人才”下乡,的确可以促进农村新产业、新业态和新商业模式发展,拓展农村产业发展边界;推动乡村公益设施建设、公序良俗养成、治理效能提升;提高农村基本公共服务质量[9]。这样看来对破解乡村人才瓶颈制约能够发挥有效作用,但目前来说整体上还是依赖于政策引领、物质支持和资金投入,借助于产业发展和就业促进等手段为其提供充足的人才支撑。而最重要的问题是,这会让一些对利益特别敏感的人借国家资源落地来索取不当得利,会助长农村不良风气,造成严重的内生秩序危机[10]。显然,这样的政策资源投入是无效的。
正是因为城市向农民开放,农村中精英群体、土地、资金、产业等要素大量流失,而国家又源源不断通过财政资源投入为农村提供与城市均等化基本公共服务和基础设施,从某种意义上讲,看似城乡之间平衡循环,实则难以弥合、不可持续。不过,也应当辩证地看待城乡间这种矛盾,尤其是不应指望通过让“农村贫困群体进城”,让“不当得利者”有机可乘来促进人力资源要素在城乡间的均衡配置,因为这种情况会助长不良风气,导致国家资源的二次消耗,不仅无法保障国家资源、政策释放的外溢效应平稳落地,且更加难以保证乡村人才规模、质量和结构与乡村经济社会发展相适应、相协调。
既然农村精英群体持续进城是未来一个时期的趋势,而高速城市化和现代化又是未来一个时期的必然,那么中国城乡的鸿沟、壁垒也必然且合理地存在。现在的问题是,农村青壮年劳动力外流,因种种原因不能或不愿进城的老人和中坚农民群体就成了农业生产和农村基层治理中的骨干力量。而让缺少城市就业机会的老年人与土地相结合,既能为老年人提供农业收入和就业机会,也能促其在农业劳动中收获生活意义和价值,此外,由进城劳动力让渡出去的大部分农村获利的机会,自然一部分“中坚农民”可以填补进去,并通过流转土地开展适度经营规模或者通过提供农机服务等增加不离乡情况下的体面生活。可是,仅靠现代农业生产获得的体面收入,农民不可能实现富裕富足,不过是“为多数缺少城市就业机会与收入机会的农民提供保底,为难以体面进城的农民工提供退路”[11]。但是,中国式农业农村现代化是以农民为主体,以农民共同富裕为目标的现代化。不仅要有发达的农业,而且要在一切衍生于乡村生产基础之上延伸二三产业,并实现与农民的有效衔接。这是为农业农村提供大量劳动力的关键,也是整个国家现代化的基础。
可问题恰在于,东部沿海发达地区城市带内和大城市特大城市近郊的农村,实际上已不再是以农业为主,而是遍布二三产业,实现乡村工业化了。当地农民家门口就有大量二三产业就业机会,相对于中西部地区的农民群体来说,他们可以选择在不离开村庄条件下获取除农业生产外的额外收入。正是因为当前中国大多数中西部农村地区一二三产业融合发展情况并不理想,也难以复制东部沿海地区农村经验,甚至说一些地区的二三产业也难以为农民提供在大城市体面安居的稳定收入条件。但并不是说今后中西部地区农村无法或者不能形成三产融合格局,只是说中西部绝大多数县域工作重点应当形成与职业农民和现代农业相适配的以提供有效公共服务为主,梯次推进县域经济发展。
把县域作为城乡融合发展的切入点,原因就是县城在城乡融合发展和推进乡村振兴中具有区位优势和独特价值。正是因为既可以对接城市,承接城市产业转移,融入城市产业链和价值链,创造一定量的就业机会;又可以对接乡村,发挥县城既临近农产品产地,又临近城市消费者群体的优势,利用县城传统二三产业及其就业人员,促进农村三产融合,实现农业农村多元价值与功能[12]。只要县城可以作为连接农村和城市的新载体,中国城乡发展的鸿沟壁垒和农村发展的凋敝式微便能得到有效解决,因为农业农民得到了有效的公共服务和基本保障,从而保障了中国式现代化中农业农村现代化的稳定推进。
此外,农民市民化是中国推进乡村振兴和共同富裕的一个重要办法。当前,农村人口正以每年1000多万的速度进城成为城市人口(很大一部分进入县域)。越来越多的农民完成城市化,实现了在城市的安居,而农业主要由留守农村的数千万新型职业农民经营管理,农业兼业的情况大幅度减少甚至不存在[13],他们不仅可能通过适度规模农业和农村获得收入和机会,且可能实现富裕富足。
总之,从中国式农业农村现代化所提出的发展目标与重点任务来看,在契合县域城乡融合发展的基础上,今后与现代农业技术运用与创新、村镇规划与新农村建设、乡村治理体系的构建以及国家发展战略和政策制定相关的“新型职业农民”范畴将进一步扩大。特别是在乡村三产融合叠加、农业生产经营数字化转型、乡村旅游智慧化发展、乡村信息基础设施优化、村容村貌绿色化改造以及乡村规划建设管理等方面,将出现新型职业农民在不同活动领域的广泛衔接与互动,从而更加凸显对新型职业农民可持续发展的特殊需求。
六、中国式农业农村现代化道路新征程上新型职业农民可持续发展的重要方向
总的来看,当前新型职业农民现有规模、结构、质量以及可持续发展等方面在对接中国式农业农村现代化的需求和任务的支撑上,还存在着短板和支撑能力不足问题。针对中国式农业农村现代化道路发轫拓展、新产业新业态新模式延伸叠加、乡村生产生活生态全过程全环节统筹协调、县域城乡融合发展等方面,新型职业农民需要切实明确自身的角色定位与价值功能,在人才培养上需要建构新型职业农民的可持续发展体系。因此,根据现有新型职业农民研究基础,在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新征程上,新型职业农民可持续发展可以在以下几个方面展开。
首先,坚持开发新型职业农民多元复合角色功能。当前“老人农业+中坚农民”构成了农村社会的基本结构样态,这也是乡村基层治理的基础。从这个意义上讲,现阶段中国式农业农村现代化应重点依托和服务“老人农业+中坚农民”的结构。而实现农业农村现代化、全面推进乡村振兴的主体是农民,这里面最重要的并不是破坏这个由老人和中坚农民群体组成的基本结构,而是将他们组织起来以他们为基础,实现从“传统”向“职业”转型,并在这个基本结构之上延伸叠加,形成“以大学生、返乡农民工和退伍军人等为代表的新型农民为主体;以想务农、有经验的传统农民为辅;吸引更多创新科技人才主动参与”的新型职业农民结构,不断提升与实现新型职业农民多元价值与功能。
其次,坚持因时因地制宜培育新型职业农民队伍。如前所述,当前中国农业农村现代化发展呈现出城乡区域不平衡的合理性趋势。正因如此,形成了两种不同类型的农村,即东部沿海发达地区城市带内和大城市特大城市近郊的农村和占绝大多数农民人口的中西部一般农业地区的农村。不同的是,沿海发达地区的农村地区普遍具有特殊区位和资源优势且已形成三产融合格局,当政府再给予政策和财政的倾斜时,会加剧与一般农业型农村的差距。而且中西部一般农业型农村并不具备区位和资源优势,除了部分屈指可数的地区农村外,实际上大多数不可能完全复制沿海地区农村的成功经验和做法。当然,发展差异会存在,但并不意味着未来中西部地区农村始终原地踏步,而要如何尽可能缩小区域城乡差距,要害在农民。因此,依托不同地区农村农业特色发展资源,因时、因地制宜培育与之相匹配、相衔接的新型职业农民队伍,是当前解决我国农村农业困境,进一步推进中国式农业农村现代化的关键。
再次,坚持梯次推进、系统建构新型职业农民可持续发展体系。对于新型职业农民而言,建立起科学完善的可持续发展体系,才能够有效推进中国式农业农村现代化以及乡村振兴战略,促进新时代农业强国的建设。但是从实际情况来看,我国新型职业农民始终存在总量少、结构不完善、学历低、老龄化和妇女化、专业技能差等多重问题。就是说,中国广大农村,尤其是中西部一般农业地区的农村正在经历快速变迁和历史性重组。由于农民大量进城,留守农村的“老人农业和中坚农民”构成了这些地区农业生产的结构样态和新型职业农民的组成部分,这也是新型职业农民发展的问题所在。那么,如果始终以老人农民和中坚农民群体作为我国农业农村现代化发展的基础性力量,则内在活力不足。但在此阶段并不是说要消灭老人农业,也不说要大量引进外来资本大户进行农业规模生产,而是要在以老人农业和中坚农民为基础之上,坚持梯次推进、系统构建,促进新型职业农民区域合理布局和良性循环,加快形成可持续发展体系格局,为中国式农业农村现代化发展提供强大牵引力和驱动力,加快形成我国在农业农村全链条全领域人才竞争比较优势。
最后,坚持精准施策优化新型职业农民可持续发展机制。随着乡村振兴全面推进以及农业农村现代化铺展,新型职业农民可持续发展的现实意义变得越来越重要和紧迫。在新时代新征程上,为更好地发挥新型职业农民的价值和作用,急需做到政策对接要精准、政策执行要精准、政策标准要精准。一方面,需要构建合理有序的对接机制和资源分配机制,切实将新型职业农民纳入全面推进乡村振兴和农业强国的国家发展格局中;另一方面,需要将新型职业农民可持续发展机制的政策置于国家宏观政策之下,结合地方农业农村特色,对政策进一步细化、优化;再一方面,需要进一步建立和完善新型职业农民可持续发展的对象、模式以及内容等方面的具体标准,制定合理的新型职业农民培育、认定、激励、监督以及反馈机制。
结语
如何在“一个不那么现代化的农村和农业”的基础上推进“中国式农业农村现代化”,不仅是一个理论问题,也是一个现实问题,更是实现乡村振兴和建设农业强国的内在要求和必要条件。作为推进中国式农业农村现代化关键要素的新型职业农民,当前阶段在数量、结构等方面仍然是单薄的。基础设施与基本服务、获得机会与体面收入之间,总是存在差异;“乡愁”(农村保底)与“城愁”(体面进城)之间,身份与职业之间,也存在持久的张力,很难说中国农业农村对于农村居民和其他社会阶层有足够的吸引力。更重要的是,新型职业农民所起到的支撑作用和功效价值是否具有现实性,需要看它在多大程度上能否转化为产能和效益。但是,从农业农村发展的战略远景来看,则有理由乐观,因为新型职业农民越来越自由自觉地向乡村产业全链条全领域延伸,并主动能动地贯穿于现代农业生产生活生态全过程全环节,这正是乡村形成人才、土地、资金、产业的良性循环之关键,也正是新型职业农民可持续发展的意义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