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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弃与建构:宫廷剧叙事伦理批判

2023-07-06姚魁向青平

传媒 2023年9期
关键词:权谋叙事

姚魁 向青平

摘要:宫廷剧往往会对社会伦理价值与审美产生重要影响。本文对多部宫廷剧进行研究后发现:通过对有象征意义的宫廷景观的打造和叙事模式的嬗变,宫廷剧满足了普通人的戏剧想象。利用“善”的道德认同与“谋”的戏剧张力,宫廷剧实现了其大众传播的路径。本文认为创作者要跳出传统宫廷剧的叙事窠臼,重塑宫廷剧的伦理价值,深挖中国传统伦理文化的精髓,以实现善的内容与美的形式的有机统一。

关键词:宫廷剧 伦理批评 叙事 权谋

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众多国产宫廷剧热播,成为我国文化生活中十分引人注目的现象。宫廷剧人气“居高不下”,成为文化产业的一支重要力量。但与此同时,宫廷剧也被诸多业内外人士指责缺乏历史观、歪曲历史、胡编乱造。由于“限娱令”等政策调控,国内宫廷剧的过度娱乐化和低俗化倾向得到明显遏制,但并未实现宫廷剧创作的转型。基于此,笔者从叙事伦理的角度展开研究,对宫廷剧的叙事特征和审美伦理进行批判与反思,建设性地提出宫廷剧叙事伦理价值的重塑之策。

一、宫廷剧的叙事嬗变

作为大众文化,宫廷剧火爆的原因在于其审美和伦理的当代指向性。如有研究者认为,宫廷剧因其审美具有直接性和生活化的特征,常常给观众带来一种特有的“当下性”体验。这种“当下性”不是指观众会把剧中的情节和现实的生活对号入座,而是通过特效布景和有颜值的演员,以及本性善良的女主角所经历的权谋大戏,将古代的帝王故事及权谋之争带入现实生活中的困境与梦幻,紧扣观众情感的趋向。1991年,我国台湾地区中视首播的《戏说乾隆》引发两岸三地电视剧观众对宫廷剧的追捧。1995年,在中央电视台一套播出的《武则天》社会关注度极高,在内地宫廷剧创作风潮中具有开拓意义。自2010年以来,我国各大卫视形成热播古装宫廷剧的又一高峰期,《美人心计》《宫》《步步惊心》等作品大多以宫廷男女的爱情故事和宫斗剧情为主线,2011年的《甄嬛传》可谓是近年来宫斗型宫廷剧的“标志性”作品,将爱情和权力斗争相结合,通过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细腻精湛的表演技术和精良的布景服饰,推动剧集收获了超高人气。然而,霸屏的宫斗型宫廷剧叙事模式却招致业内外的广泛批评。此后受政策限制,网络视频平台更是成为宫廷剧的播出平台,出现了《如懿传》《延禧攻略》等宫斗型宫廷剧的叙事“升级版”,将女性意识觉醒纳入被诟病的宫斗剧常规套路中。由于宫廷剧主要阵地由电视转网,为迎合年轻化的网络受众,宫廷剧叙事模式更加走向虚拟化、奇幻化。

1.叙事外壳:想象中的宫廷。宫廷剧所设置的背景基本都是中国古代封建集权制下的宫廷。宫中建筑巍峨,象征着等级制度的最高一级,既威严又神秘。依靠皇宫的恢弘背景,宫廷剧将“颜”与“权”演绎到极致。无论是男性或是女性,观众在观看宫廷剧时都会暂时摆脱日常的琐碎与平凡,开启一场穿越时空的玄幻之旅,对古代朝廷顶层生活产生猎奇心理。宫廷剧打造了华丽景观,将皇权中的神秘、威严感以戏剧的形式展现在观众的眼前。古代的“宫”具有了超越时空的象征性,其与现代社会产生某种微妙对应,使得电视机、移动播放终端前的观众突破时空的阻隔,近距离审视现实社会和自我人生,观照了当下的社会想象。观众对宫斗剧的喜爱并非完全出于对历史的猎奇,更有对于现实生存困境的感同身受。

2.人物叙事:从戏说到架空历史。随着电视机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在中国家庭的普及,国产电视剧也迎来蓬勃生机,创作者纷纷从历史故事中挖掘叙事题材,宫廷剧逐渐火爆荧屏。

《武则天》等宫廷剧展现的是戏说历史的叙事模式。随后火爆的《大明宫词》《孝庄秘史》等宫廷剧都遵循了这一叙事套路。这些宫廷剧中的主角大多是历史上真实存在的,有些故事情节也是根据一些史料进行加工演绎的,这一叙事方式既得益于历史人物原型的传奇人生经历,也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对人物形象的戏剧化塑造。改编自琼瑶小说并在两岸三地热播的《还珠格格》,将主角设定为遗落民间的公主,把并不存在历史人物原型的女主角植入乾隆年间的叙事背景中,距离历史真实越来越远,距离平凡人“成王成妃”的戏剧化想象距离更近了。进入新世纪,网络文学创作兴起后,宫廷剧的制作迎来更加“草根”的叙事基础,可以直接从爆款的网络文学IP中取材。例如,引发社会广泛热议的《甄嬛传》改编自吴雪岚(流潋紫)所著小说《后宫·甄嬛传》,讲述女主角甄嬛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成长为精通权谋的太后的故事。剧中虽有一些历史人物的影子作为点缀,但是已经面目全非,这种叙事模式更具有权斗的丰富情节,在更大程度上满足了其在戏剧冲突张力下的好奇。后來的《延禧攻略》运用现代人思维和想象来编写宫廷故事,女主角设定为底层出身的魏璎珞,通过自身的理性机智达到复仇目的,如现代职场打怪升级一般,一路逆袭成为后宫之冠。这从女权主义理论的角度来说,就是一部通过他者赋加权力而得到地位与尊重的“灰姑娘”传奇。为了直接地实现这种戏剧冲突,大量的穿越类宫廷剧充斥荧屏。

3.叙事主线:“善”的外衣与“谋”的内核。这些宫廷剧叙事模式从戏说到架空历史并不是线性发展的,也难简单以叙述模式差异来评判孰优孰劣。为赢得受众的“共情”,宫廷剧叙事主线大多会披上“善”的道德外衣。“善”的伦理趋向满足了受众对主角道德光环的期待,但“谋”的本质却是推动宫廷剧发展的主要核心,即使有的宫廷剧走喜剧路线,也难以回避宫斗情节。

宫廷剧中的女性往往作为附属品而存在。这些女性普遍缺乏现代女性意识,千方百计地讨好父权,她们的心理期待是得到帝王的专宠和家族的荣耀。宫廷剧中的女主角往往是经过了女性之间的算计,再到看清父权之下女性为卑的现实后,实现了从“无自我”到通过权谋以实现“自我”的过程。例如,《芈月传》中的芈月在经历一场场人生变故后对权术运用自如,实现逆势反击,成为权倾朝野的太后。宫廷剧也侧面影射了权力之下的众生为了生存而施展谋略的无奈,作为宫廷剧的主要角色,女主角不懂谋略或不屑于谋略意味着被“打入冷宫”或生命的终结。《如懿传》中,如懿成为皇后后深度透视了其背后的权力关系,自动割发放弃婚姻以实现“自我”,但同时也失去了男权赋权下女性的权力象征,最终通过放弃生命从而实现了“真正的自由”。

二、宫廷剧的叙事伦理批判

宫廷剧的叙事在“颜”与“权”所搭建的叙事场景下,故事情节悬念丛生、峰回路转,给观众极强的娱乐体验。但宫廷剧确实存在思想迂腐、与现代思想相违背的深层价值观问题,导致审美与伦理间的悖论。从伦理观出发,对宫廷剧进行叙事伦理批判可从如下几个方面展开。

1.渲染权力的残酷性。“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中国数千年“家天下”式封建皇权具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天下”等于皇权,神圣等于皇帝。大臣的荣辱、妃嫔的爱恨,都是这种至高皇权的陪衬。为了得到皇权或皇权的垂爱,宫廷剧中的主角展开权术之争。无论是皇帝与兄弟、权臣的争斗,还是嫔妃之间的争宠,往往比战场上的刀光剑影更为惊心动魄。皇帝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掌握所有人的生死与命运,而皇帝要的是所有人对他的绝对服从,哪怕他错杀无辜也无需担责。这种权力至高无上的伦理价值观之下,似乎只要拥有权力就能实现对他者的掌控和再塑。宫廷剧对皇权的渲染对当下观众价值取向的影响,已经招致业内外众多人士的警惕和批判。

2.推崇权谋算计的文化。宫廷剧往往讲述了同一个主题,即如何在皇权及男权中获得权力。宫廷剧的叙事中,嫁祸、算计、下毒等恶毒手段层出不穷,甚至一言不合就伤害子嗣,动用私刑,甚至滥杀无辜。为实现自身的某种目的,宫廷剧中的主角往往要学会权谋,并且以更高级、更高超的权谋之术“以暴制暴”才能掌握局面。这种以暴制暴带来的爽感,掩盖了行为中“暴”的实质和对社会秩序的破坏,更近似于一场精神上的饮鸩止渴,也给宫廷剧的伦理价值蒙上了阴影。

权谋作为一种显学被电视展示在观众面前,这其实是以“算计”为核心的权力之争对实事求是、踏实肯干等价值观的颠覆。这种以实现目的算计的指向其实并不利于现代社会整体利益的发展,对审美伦理的“善”提出了挑战。

3.凸显男性的自然权。近年来热播的宫廷剧中大多以女性为叙事主线,这些女性几乎都是一夫多妻制下男性家长的附庸,她们不顾一切争取的往往不是婚姻自由、平等,而是权力、资源及象征等。这些宫廷剧的女性往往面容姣好、能歌善舞,成为男性“观看”的对象。这种“看”其实是父权制下男性的专权。在此过程中,女性被物化,是男性的所属物品,很难拥有专一忠贞的爱情。无论是大众文化研究者约翰·菲斯克(John Fiske)还是日本女性主义者上野千鹤子,都指出了女性作为被“看”的对象之时所展现出的男女权力的不对等。

这种凸显以身体为资本、以权谋为武器的男女关系,其实蕴含着男性为主导的权势关系,暗含了具有权力的男性作为主宰体的价值观。宫廷剧将这一价值观在电视屏幕上反复渲染,甚至把它作为一种文化现象延展到了现代人的日常生活中,显然是有碍于现代女性的独立和启蒙。

三、宫廷剧叙事伦理的重塑

诸多宫廷剧所演绎的剧情体现的是缺失正义和善良的权谋文化,这种缺失偏离了新时代的价值规范。随着社会媒介化的不断加深,媒介对社会的价值观、意识形态等产生越来越大的影响。对宫廷题材的电视剧的叙事必须审慎对待。为避免拟态环境中的主观世界对现实世界造成负面影响,在保留宫廷剧的古典美“外壳”的同时,要抛去宫廷剧的“劣根”,重塑宫廷剧的审美伦理。

1.“限古令”下的宫廷剧审美价值转向。毫无疑问,宫廷剧确实存在“架空历史、篡改人物关系、过分言情,剧集在创作上不尊重历史且过于娱乐化”的问题。为限制部分滥俗宫廷剧,2013年6月广电总局出台“22条规定”,明确提出鼓励现实题材,要求各地电视台黄金时段播出现实题材作品集数的比例需要达到总集数的50%以上;规定古装题材每月和年度播出的总集数都不得超过总数的15%,原则上两部古装剧不能接档播出。此后,广电总局出台“一剧两星”等制度均限制了宫廷剧的播出空间,不少宫廷剧被下架、限制播出。2019年8月,国家广电总局下发通知部署“优秀电视剧百日展播”工作,通知要求展播期间不得播出娱乐性较强的古装剧、偶像剧,确保播出剧目与宣传期整体氛围相协调。近两年来,制度的强制规范确实起到了对滥俗宫廷剧的限制,也进一步推动了影视剧的自我审视反思和市场净化。但随着网络视频平台的崛起,青年群体的网络“转向”,让宫廷剧依旧拥有坚实的受众基础和市场潜力,为避免对宫廷剧监管的“一管就死、一放就乱”,政府的监管要依靠伦理审美“硬规则”来对宫廷剧“过审”,而不是对这一类型电视剧“一棍子打死”,完全否定其存在的合理性。要充分发挥影视剧的预审制功能,对剧本进行提前审,避免人财物的巨大浪费。例如,古装剧《琅琊榜》之所以受到了业内外的广泛赞誉,重要因素之一就是跳出了后宫妃嫔的不择手段的“争宠争权”套路,其故事内容将中国传统文化因素所含有的文化韵味通过影视化手段呈现出来。2020年播出的《清平乐》也将拯救天下苍生的大义与跌宕起伏的紧凑剧情连接在一起。制度审核应有明确审美价值转向,使宫廷剧成为社会正能量的重要助推器。

2.深挖中国传统审美伦理文化精髓。宫廷剧属于历史剧的分支,亟需从中华历史文化中汲取营养,构建有中国特色、中国风骨、中国气派的宫廷剧审美伦理。要挖掘中华传统文化的优秀价值观基因,对古典审美的运用不应该局限在带有中国风格的古代建筑、服饰、妆容等布景和道具上,而是应该体现在审美文化内核上。近年来市场上涌现的宫廷剧的剧情整体而言大同小异,叙事方式、主题呈现等都存在一定程度的雷同,剧情的创新严重滞后,剧集冗长拖沓,人物性格也大同小异,没有体现出作品的独特个性,这种严重的同质化容易导致观众的审美疲劳,进而使得此类剧情很难跳出刻板印象的藩篱。

很多宫廷剧对天下大事的磅礴视而不见,几乎从头到尾都是男欢女爱、勾心斗角、尔虞吾诈,难以看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人性關怀,更没有“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广阔胸襟。中国传统文化博大精深、源远流长,给我们留下了大量可供借鉴的宝贵遗产。在新时代的审美伦理视阈下,仍有诸多优秀的传统文化值得深入挖掘。这些传统文化是中华民族的宝贵财富,也是对当下叙事具有启发意义的内核。

3.“大格局”引导宫廷剧叙事转型。艺术之美的最终目的,是将人们身体层面的“此岸”引向精神层面的“彼岸”,“美最终把人引向克制”。中国传统美学以“中和”为最高审美理想,给中国美学的整体构架和范畴体系带来深刻影响。中国传统美学伦理崇尚人与自然的和谐、善与美的统一,这是需要继承发扬的。由于电视剧市场自净化能力不足,一些过度媚俗、渲染暴力、血腥的宫廷剧大行其道,仅靠观众的自觉抵制是难以实现的,确实需要政府的“手”进行调节。如果不对此类宫廷剧加强“把关”和“引导”,宫廷剧的叙事转型将无从谈起。政府的“手”不仅要伸进来,更要在规则制定和审核评价上发挥作用,重塑宫廷剧的市场及伦理价值指向,而叙事的转型更是重中之重。宫廷剧的创作者们应更注重剖析重大事件的起承转合中各色人物的行为轨迹,选择的叙事主线应该更加注重情与理、美与善的统一,特别要跳出以后宫女人争宠为核心的叙事模式,以开放的心态和批判的态度,用更宏观的视野、更细腻的手法和更悲悯的情怀去挖掘封建王朝中各色复杂人物,走出“宫”与“斗”的狭小格局,以开阔的“大格局”宫廷叙事,赋予剧中人物以人性的复杂、深刻与真善,体现作品的深沉命运感和历史感,实现伦理与审美的统一。

作者姚魁系中国传媒大学舆论学博士研究生,中国营养学会副秘书长、副研究员

向青平系湘潭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讲师

参考文献

[1]郑书梅,王佳音.电视剧的审美特征分析[J].中国电视,2005(10).

[2]贾启红.国产宫斗剧的审美价值、困境与出路[J].当代电视,2015(08).

【编辑:曲涌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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