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文化”里的孙犁
2023-07-05陈德弟
陈德弟
2017年4月,花山文艺出版社推出了《孙犁论读书》一书,其“编后记”说:
孙犁一生饱览群书,知识渊博,博古通今,是学者型作家。他不但喜欢读书,而且找书、买书、藏书、理书,嗜书如命。因此,他也成了一位卓有成就的图书收藏家。
阅过他的《耕堂文录十种》(百花文艺出版社2012年6月版)和《书衣文录全编》,证明“编后记”所言不虚。他不仅读过许多古书,而且撰有大量读书随笔,学术味道甚浓,内中含有丰富的传统文化和他的真知灼见,其思想、才情非凡,不愧是一位伟大的作家,还是学养深厚的学者。他藏书丰,读书多,学问博,成果硕,他的文学成就和贡献,前人之述备矣。现就其各类文体的著述中,从 “书文化”视角,谈谈他的成就和情怀。
藏书家的情怀
所谓的“书文化”,简言之,就是含有人文情怀的与书籍有关的诸种文化,它是传承华夏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主要包括书籍形态的演化、学人有倾向地购书、藏书、读书、护书、品书、著书、校书、刻书等一系列活动,孙犁在其中几个方面,做得都很杰出,堪称作家中学者化之典范。
新中国建立后,孙犁想当个藏书家,他大规模购藏图书,当时书摊遍布津门,书刊价极低廉,逛书摊是他唯一爱好,他四处访购,在《我的二十四史》一文中,他说:
一九四九年初进城时,旧货充斥,海河两岸及墙子河两岸……旧书摊也很多,随处可以见到。但集中的地方是天祥市场二楼,那些书贩用木板搭一书架,或放一床板,上面插列书籍,安装一盏照明灯,就算是一家。各家排列起来,就构成了一个很大的书肆。也有几家有铺面的,藏书较富。
他常到这里购买古旧图书。有了稿酬之后,他购求愈加频繁:
购旧书,先是买新印的,后又转为买石印的、木版的。先是买笔记小说,后买正史、野史;以后又买碑帖、汉画像、砖、铜镜拓片。还买出土文物画册、汗简汇编一类书籍。(《我的读书生活》)
他还到地攤上购买,在《棠阴比事》书衣上他写道:
进城后,狃于旧习,别无所好,有暇即奔跑于南市、北大关等处。逛书摊于冷巷,时有所得。
在谈及清人阮元的《定香亭笔谈》一书时,他说:“此书购自津沽。我进城后,大买旧书。”在《搜神后记》书衣上写道:早市“间有书籍,然外行人亦难以廉价得善本。此本散置地上,余以一角钱得之。”在他的藏书中,常记有某书“购于鬼市”“购于早市地摊”“购于南市摊贩”等注语。他外出亦无心游览胜景,依旧是逛书肆,选中后邮寄回津;他也通过书店所寄的目录大量函购,在《我的金石美术图画书》一文附记中,他说:
我买旧书,多系照书店寄给我的书目邮购,所谓布袋里买猫,难得善本。善本知识又差,遇见好书,也难免失之交臂。
他在《越缦堂詹詹录》书衣上记有“从南方书店函购此部”,在《竹人录》上记有“此书似从苏州邮购所得”,在《竹书纪年》《前汉纪》上记有“此等书籍从上海函购”……几年下来,平装线装,单种丛刻,大开小本,杂志画册,一应俱全,其中古旧书包括线装的占比甚大,他在《我和古书》一文中,有一大致说明,经史子集丛均有,为他日后写作、成为学者型作家,起了很大作用。他在《谈爱书》中说:
我的平生,没有什么其他爱好,不用说声色犬马,就是打扑克、下象棋,我也不会……进城以后,有些稿费,既对别的事物无多需求,旧习不改,就想多买书。其实也看不了许多,想当一个藏书家。
他的藏书来源除了自购,就是文友所赠,在其《书衣文录》中,多处记有文友赠书之事,如《知堂书话(上)》记:“一九八七年一月三日,刘宗武赠。”《中国大百科全书·中国文学Ⅰ》记:“一九八八年十月,郭志刚持赠。”《智囊全集(上下册)》记:“1988年十一月,李屏锦寄赠。”学者金梅在《孙犁书话》“后记”中道:
从其藏书记、读书记、理书记、题跋、书衣文录等文字中可以看出,文史哲经、农林畜牧、金石考古、书法美术等等,各种门类的书籍,他都广泛搜集,涉猎研读。
据郭志刚、章无忌《孙犁传》中说,终其一生,他藏有21箱书籍、一箱书画、5筐瓷器和一筐文具,他的藏书家夙愿终于实现了,那些珍贵古籍及其他文物,因其“老八路”身份和精心保藏,得以在今日他的纪念馆和文化馆中保存展出。
写读书记之情怀
孙犁坐拥书城,饱览群籍,仅从其《耕堂读书记》观,他阅读古籍范围极广,读正史、野史,阅诸子百家,览历代笔记小说,看别集、总集,也读清人崔述、近人曾国藩、梁启超、王国维等人的著作,甚至连文史学者少所涉猎的农桑、畜牧、花卉、美术、国画、图册等,他也仔细研读,古代长篇小说《红楼梦》《金瓶梅》、短篇小说集《聊斋志异》等,更是因常看而烂熟于心。在《书衣文录》中,记述他详读和浏览的古旧书更多,仅直接与“书文化”有关的书籍就有:《书林清话》《书林馀话》《越缦堂读书记》《敦煌古籍叙录》《版本通义》《藏书纪事诗》《澹生堂藏书约》《藏书纪要》《吴兴藏书录》《皕宋楼藏书源流考》《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四库未收书目提要》《四库简明目录标注》《郑堂读书记》《郋园读书志》《士礼居藏书题跋记》《中国藏书家考略》《荛圃藏书题识续录》《艺风藏书记》《直斋书录解题》《书目答问》等,这里有传统的书文化专著,如《书林清话》《书林馀话》,有叙录体的提要目录书,如《四库提要》,有古代藏书家事功的考述,如《中国藏书家考略》等,所有这些,都对他能在书文化领域取得辉煌成就,起了很大的作用。
最能显示孙犁学者化情怀的是,他所阅过的这些古籍文献,并非简单浏览,而是每读一书,便写一篇读书记,长短不一,内容上很像古人所撰的提要目录,古时或称“书录”,讲该书之来源、作者、卷数、版本、流传经历、主旨以及他的评说等,信息量很大,甚有学术价值,言简意赅,文笔老道而平和淡然,可读性极强,可谓锦文绣章,贯通古今,全篇多有妙语箴言,读之有不愿释手和精神享受之感。现举几例,以斑窥豹,如他写的《读〈沈下贤集〉》读书记:
一九五六年五月,我一个人南下游历,至南京,逛古籍书店,见架上有观古堂所著书及汇刻书一部,标价七十余元,以天晚,未及细看目录。那些年,我读了叶德辉所著《书林清话》等书,觉得他对古籍确有研究,文字亦通畅有条理,并听说他的刻书很有名,回到天津就汇款去买了来……
《沈下贤集》过去确是难得,鲁迅先生在《唐宋传奇集》的《稗边小缀》中写道:“《沈下贤集》今有长沙叶氏观古堂刻本及上海涵芬楼影印本,二十年前则甚罕觏,余所见者为影钞小草斋本,既录其传奇三篇,又以丁氏八千卷楼钞本改校数字。”这说明此书过去只有钞本传流,而观古堂刻本不只是近年首刻之本,而且也是值得重视的本子了。
沈下贤,据《四库全书总目》介绍,名亚之,吴兴人。元和十年进士。大和三年,柏耆宣慰德州,辟为判官。耆罢,亚之亦坐贬南康尉。他和当时诗人李贺、杜牧、李商隐都有交往,并被推重,可是他的诗在本集中,只保留十八篇。《总目》说,他为文“则务为险崛,在孙樵、刘蜕之间”,而称赞他的志趣为“盖亦戛然自异者也”。
在唐人中,他并不是什么大家,宋姚铉纂修的《唐文粹》只选了他的三封书信(《上李谏议书》《上冢官书》《与孺颜上人书》),一篇纪事(《李绅传》)。鲁迅的《唐宋传奇集》收录了他的三篇传奇:《湘中怨辞》《异梦录》《秦梦记》,这三篇也都载于《太平广记》。
他的传奇,故事都很简单,附有诗词,写法也有些相同之处,并非唐人传奇中之杰作。然叙事简洁有力,则为沈下贤之特有风格。如《湘中怨辞》开首之对话,生曰:“能遂我归之乎?”女应曰:“婢御无悔。”遂与居。(下从略)
介绍、摘录、评说,情真词雅,很专业,极精确深刻,体现出一位深谙传统“旧学”大家的见解和文采。再如,他的《能静居士日记》读书记:
《能静居士日记》著者赵烈文,载中华书局出版的《太平天国史料丛编简辑》第三册,系节录。
赵烈文为曾氏兄弟幕宾,攻破南京时在场。所记甚为详细真实,是日记中的佳品。如记曾国荃督战破城后,归来时的狼狈形象,以及随之而来的骄盈。正在关键之时,不听赵的进言,竟进房大睡其觉,致使李秀成率隊穿上清军服装,混出城去。如非农民告发,后事殊难定局。记城破之前,所有清军人员,不分文武,都预备筐笼箱箧,准备大发其财。报功封爵,多有假冒。记忠王被俘之初,曾国荃向之刀剜锥刺,以胜军之主将,对待败军之俘虏,竟如青皮流氓,报复私仇。并记在这种情况下,忠王的言词表现。又记,当一帮幕客去看忠王,忠王竟向这些人谈起夜观星象之语。赵烈文等答以只要朝廷政治清明,动乱自然平息等语。
读之,均不胜感慨。天朝以互相猜忌,自相残杀,遂使大业倾于将成,金田起义时灿烂众星,纷纷陨落。千百万农民战士,顿时风流云散,十四年征战经营,一旦土崩瓦解。狂澜既止,龙虎无据。忠王末路,哀言求生,此千古大悲剧,志士仁人,扼腕痛心,无可奈何者也。将革命大义,幻为私利者,当负此责乎?自我得之,自我失之矣。曾氏兄弟,侥幸成功,真如前人所谓:世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
又如记曾国荃笼络士兵,为其效死。士兵负伤后,令其口嚼人参,然后将渣滓敷于伤口,声言如此可以起死回生,以致湖南人参,被购一空,参价百倍高于人价。又记曾国荃得势后,如何搜刮财物,兼并乡里,大置田产,均系曾国荃亲口对赵烈文所谈。看来,小人物的日记,比起大人物的日记,可看的东西就多了。这是因为小人物忌讳较少,也想存些史实,传名后世。
寥寥六百余字,不仅叙录了书的本身和作者生平,并记述了书中的主要内容,边述边议,所论鞭辟入里,最后的一段话,“看来,小人物的日记,比起大人物的日记,可看的东西就多了。这是因为小人物忌讳较少,也想存些史实,传名后世”,看着平凡无奇,实则很有见地,一语道破作者的著述目的,起到了古典目录学“一编在手,旨趣可知”的作用。又如,其《农书》读书记道:
元王祯著,商务万有文库本,共三册。
此书,鲁迅先生曾向青年推荐。余另有民国十三年,山东公立农业专门学校图书馆大字线装本,共四册。首为郭葆琳序;郭,农校校长也。次为张恺题辞,为五言长诗,末有句云:“从此世界中,勿笑黄种黄,黄种有农师,山东东平王。”《四库全书提要》云:“祯字伯善,东平人,官丰城县尹……元人农书存于今者三本,《农桑辑要》《农桑衣食撮要》二书,一辨物产,一明时令,皆取其通俗易行。惟祯此书,引据赅洽,文章尔雅,绘画亦皆工致,可谓华实兼资。”余粗读其文,而观其图,除桑蚕之事,颇为生疏;农耕器用,均与儿时所见所用者无异。中国农业之发展,长期近于停滞,原因甚多,农民生活之不得改善,乃其主要者。
这是一篇较佳的书录,短小精悍,开头仍简介版本、作者,引《四库提要》介绍其内容,最后是孙犁先生之感想。先生生在农村,参加“抗战”后,也一直在农村从事革命,亲自参加过“土改”,对农具、农事、农民太熟悉了,他通读此书后认为,中国农业数千年间,刀耕火种,停滞不前,根本原因在于“农民生活之不得改善”,真知灼见,发前人之未发。农民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生命不保,遑论发展。农业发展迟与速,关键在人,这是他苦思冥想、亲历其中的结论。先生能学以致用,故人赞其有真才实学,非从理论到理论者所能比也,似此而体现他学者化之书录不胜枚举。
他的《谈笔记小说》一文,简直就是一篇关于中国古代“笔记”的专论,先用70余字简述笔记小说的发展演变;次为笔记和小说正名界定,得出笔记和小说有异同,“不能混为一谈”的结论;最后举书证多例,评说笔记在隋唐至明清所记内容、笔法、版本之优劣等等,如果不是对笔记源流有深刻研究和思考,是绝写不出的,这进一步说明他学问素养深厚、思想深刻的学者情怀。
书痴情怀
孙犁爱书是出了名的,达到痴迷的程度。他把购买和文友赠予的每册心爱藏书,如是宣纸线装,便外制书套,如是普通印刷,便给穿上书衣,即用牛皮纸包上书皮,随时进书,不断包装,几十年乐此不疲。他对古籍线装情有独钟,在《理书三记·阮庵笔记》中说:
这些往日的线装书,则是一片净土,一片绿地。瓷青书面,扉页素净,题署多名家书法,绿锦包角,白丝穿线,放在眼前,即心旷神怡。无怪印刷技术如何进步,中国的线装书籍总有人爱好,花颜永驻不衰。
此外,他在每册书衣上皆记有包书时的各类信息,文字长短不一,如在《儿女英雄传》上写道:“昨晚本来很疲劳,仍于灯下修整包装之。”在《郁离子评注》上道:“一九八八年六月二十日下午,傅之公子送来此书,当即包装之。”早些时候买的书,年久频翻,书皮坏了,重新包装,如在《甲戌理书记》中《定香亭笔记》条记道:“近日整理木版书方找出,见书皮残损,乃为之包以毛边纸。此系扬州阮氏琅嬛仙馆原版,亦可珍惜。”他认为书非神圣,但爱书之心要圣洁,所以所获之书凡有污渍,他都要除掉,如他在《竹叶亭杂记(上)》书衣上写道:“此书颇污,余购来时,曾大力洁修。一九七六年一月四日。”在《何典》上道:“一九九二年四月廿八日,山东自牧寄赠,贺余八十岁生日也。书颇不洁,当日整治之,然后包装焉。”在《养生随笔》上道:“刘宗武购赠,傅正谷送来,在彼处放多日,有污染,余洁治之。”可以肯定地讲,在当代藏书家中,他是唯一如此爱惜书、修葺书者。对重点之书,他给予格外修护,如在《宋词选》书衣上记道:“软纸皮外,另加硬纸皮焉。一九七四年六月四日上午记。”据其《装书小记》载:
把它们整修整修,换件新衣,也是紀念它们经历一番风雨之后,面目一新的意思。每逢我坐在桌子前面,包裹书籍的时候,我的心情是非常平静,很是愉快的。
又说:
古来读书人多爱书,不读书者视之为怪。余见他人读书,极力压迫书籍以求方便,心颇痛之。
在《书衣文录》中,大量记录着他到处搜购包书纸,辛勤为藏书包装,如他在《观堂集林(四)》书衣上写道:
此余60岁以后所装之书籍也。每日从办公室索来件封皮,携归剪裁粘连。视纸之大小,抽书装裹之……余乐此尚未疲也。
在《宋司马光通鉴稿》书衣上道:
余70年代起,裁纸包书近20年,此中况味,不足为他人道。
即使他大病初愈不宜阅读,也要整修藏书,据其《甲戌理书记·涵芬楼秘笈》道:
病后无聊,很少看书,终日无所事事,亦甚苦恼。乃偶作此等简易书套,以护易损之书。时至迟暮,仍眷眷如此。余与书籍相伴一生,即称为黄昏之恋,似亦无所不可也。
他包书是心灵与书对话,诉说着喜怒哀乐。他曾作书箴云:
淡泊晚年,无竞无争,
抱残守缺,以安以宁。
唯对于书,不能忘情。我之于书,爱护备至,
污者净之,折者平之,阅前沐手,阅后安置。
快乐时,他包书;烦闷时,他包书;病愈后,他包书;包书时,他构思华章,写作累了,他还包书,包书成了灵丹仙药,能解忧,可医病,生灵感,消疲劳,可谓终生耕耘书圃、修葺书园矣。他的老朋友韩映山对其包书修书,曾有详细描述:
装订线开了,他把它缀好;角儿折了,他把它舒展好;皮儿脏了,他把它擦净、补好。身旁备有针线、橡皮、浆糊。他细心地修书,活像巧女在绣花;又像烈日下瓜园的老农,拿着瓜铲,压瓜蔓儿,摆弄瓜儿。把心血和汗水,全部贯注在自己心爱的“成果”上。(《孙犁的人品和作品》)
毫无疑问,每位学者皆很爱书,但达到他这种程度是不多见的,他对待藏书恋人般的深情疼爱,充分体现了他仁者爱物博大、高洁的学者情怀,包书、于书皮上记录当时心境,是他对书文化的特殊贡献。
古书版本之情怀
只要购藏古籍,就必然涉及版本,因为版本有优劣之分。所谓的版本,是指同一古籍,因不同时代,在编辑、传抄、印刷、装订等技艺上水平不同,从而产生不同的本子,传抄越久,刻印次数越多,出现的版本就越多,购买古籍,当然谁都希望买到较好的版本,孙犁也不列外,从其读书随笔和《书衣文录》上看,他早先不太关心版本之重要,后来随着大量购进古籍,随着关注版本和自修版本知识,他于此得到了升华,逐渐成了行家。他不仅藏有版本学的著作和工具书,如《版本通义》《书林清话》《书目答问》《四库简明目录标注》,而且在著述中,屡屡提到古籍版本,评价版本的优劣,如他在《读〈旧唐书〉》随笔中写道:
《旧唐书》,中华书局四部备要本,共32册……此书前有明人杨循吉、文征明、闻人铨三序,皆述重刊之由、旧书之佳。
又《读〈吕氏春秋〉》道:
我过去有广益书局的高诱注普通本,后又购得许维遹集释本,线装共六册。民国二十四年,清华大学出版。白纸大字,注释详明,断句准确,读起来明白畅晓。
在谈《韩非子》一书时,道:
我目前手下的《韩非子》,是光绪元年浙江书局据吴氏影宋乾道本校刻,后附顾广圻《韩非子识误》一册。
顾广圻是清代著名的校雠学家,有“黄跋顾校”之美誉,既然书后附顾的勘误,说明这个本子是不错的。在《耕堂题跋》和《书衣文录》中,几乎全都有记述版本的内容,讲特点,述优劣,记附录,发感想,比古人书录内容更加丰富。现举其中几例,以示证明:
题《雪堂校刊群书叙录》
永丰乡人稿甲种,上虞罗振玉著。二册一函,连史纸仿宋体大字排印。六十年代从北京中国书店邮购,书后有“甲5”蓝色方印,价三元五角。书前有王国维序,写于戊午六月……
罗氏……印书不惜工本,精益求精,充分利用现代印刷新技术。所印书籍,定价昂贵,使鲁迅吃惊,但又因为印得的确好,又不得不买。他印书是为了传播学术,也是为赚钱。他总说他印书花了多少钱,从没说过印书赚了多少钱。从他印的书的定价看,一定不会赔钱……
《金石学录》
清·嘉兴李遇孙辑,道光四年原版,西泠印社用活字复印,上下两册。从南方邮购,价只一元五角。今日为制简易书套封存之,为题数语。
今日取《金石文钞》,与此书同捆一处,纸张印装之精美,今日所不能见,见亦不能得。余购此等书时,尚无人顾及此也。
《北隅掌录》
道光乙巳,钱塘汪氏校刊,此老版《振绮堂丛书》。开本甚大,天地广阔,粉连纸,字方整清朗,版有少处漫漶,上下两册。著者黄士恂,清钱塘人。前有汪迈孙序,作者道光丁酉自序。汪序称:“士人载笔,升高能赋,山川能说。一里一邑,传习其所闻见。贤者之用心,大抵如斯。”并谓黄氏此书,可与厉鹗之《东城杂记》相比。《东城杂记》为汪小米所刊,亦振绮堂也。
此书虽亦记述地方掌故,然文字典雅,取舍有序,每记一处,除记见闻,并征引前人记载,与之对证。从现实再现历史,可读之篇甚多。
孙犁先生是一位活到老学到老的学者,他深厚的文化积淀和广博的学养,除了天赋外,是他努力学习、勤于思考的结果。
孙犁先生是一位传统意义上的文人,除写小说外,他还能品评古书和历史、撰随笔杂文、编剧作诗、善书法、懂国画,他对中国传统文化的丰富多彩,充满了骄傲、崇敬和嗜学的情怀。
(作者系南开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