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俗业的“血与金”

暗地妖娆

2019年5月23日4时，日本的实时新闻插播中出现一张照片，让时年21岁的女生高冈由佳瞬间成为万人迷。吸引民众的不仅是她娇美可爱的脸蛋和修长轻盈的躯体，还是那样一副惹人注目的躯体，却蹲在一名倒于血泊中的男子身边。她神情痴迷，裸露着一双血迹斑斑的长腿，边抽烟边刷手机，令站在不远处的警察有些无所适从。充满扭曲感的画面如此富有冲击力，宛如肥皂剧里的高潮一幕，火速勾起了人们强烈的窥探欲，想要知道凶案背后的故事，更想知道凶手在动手前究竟经历了什么。

当“好色女”遇上“好色男”

行凶者与受害人相遇的时候，前者18岁，后者17岁。在大多数人的概念里，这段邂逅本该促成成为少男少女青春芬芳的“初体验”故事，然而把二人放在“风俗店”这样的环境中，他们的“恋情”就注定是带着原始欲的，交往过程充斥着铜臭气息。

彼时，初入新宿男公关圈的琉月在一家店里工作，是最底层的“牛郎”。在歌舞伎町这块弹丸之地，林林总总开设有300多家牛郎店，按照行规，毫无名气的琉月每月只能挣不满50万日元的酒水费，还得负责打扫厕所。因此，越是初来乍到的生手，就越是急于做出业绩来。琉月自称是在儿童福利机构长大的，与7个同样没有父母的兄弟姐妹一起生活了很长时间，很清楚“物质匮乏”的感受，这令他对金钱有异于常人的迫切渴望。

牛郎要发展客源不仅是街头拉客或店内等待，还得四处“捕猎”，尤其是手头还没有指名客（专点某位牛郎服务的女客人）的新手，更需要主动出击。于是在2018年10月，琉月和几个同伴去到一家女子酒吧扩充人脉，就这样结识了在那里上班的高冈由佳。

如果说，男公关店是专为女性提供服务的风俗场所，那么所谓“女子酒吧”便是比较新兴的一种风俗店。一般会用类似于“只需3000元啤酒喝到饱”等噱头吸引男性客人，為他们提供专属的陪聊女生，价格普遍都在1小时1000日元，酒水餐饮另算。牛郎店与女子酒吧有个共同点——表面上是“动口不动手”，仅限于谈心，实际上只要客人出的钱够多，就能有更为“深入”的服务。

出生于中国的高冈由佳，成长在一个普通又温柔的家庭里，两岁随母亲到日本定居，母亲从事介护福祉士的工作，也就是专职照顾弱势人群的日常生活起居，这其中需要照顾最多的是独居老人。高冈由佳自己也在帝京大学主修保育学科。但是2017年3月她却退了学，并且马上就一个人生急转弯，投入到“女子酒吧”这样的类风俗业当中去了。

既然是同行，为什么牛郎会去女子酒吧找客源呢？道理也很简单——干这种工作的女生来钱快。因为是同龄人，又合眼缘，高冈由佳从次年的3月开始就沦陷在琉月的牛郎店难以自拔，她光顾的频率非常惊人，几乎隔天就去一次，短短两个月就在店里砸了250万日元的酒水费。除了店内的正常消费，两人还经常在外面约会，像普通恋人那样看电影、去猫咖、到原宿逛街。与琉月产生交集的两个月后，高冈向他告白了心意，也顺理成章地发生了肉体关系，由于频繁地亲密互动，高冈在琉月身上又投入了大约50万日元的酒店开房费用和礼物花销。

为了赚更多的钱哄琉月开心，“女子酒吧”打工挣来的钱显然已经不够了，于是她正式“下海”，在涩谷的风俗店做起了应召女郎，也就是在案内所（中介所）安排下提供上门性服务。只要每天的接客数量可观，钱就滚滚而来。明明有心爱之人还要接受诸多男性的肉体亲昵，高冈由佳一直咬牙坚持，从不退缩。很显然，她患上了一种怪病，日本人称之为 “牛郎狂”。

失格的“牛郎狂”

“牛郎狂”乃是日本风俗业界里司空见惯的一个消费群体，她们都是某个牛郎的专属指名客，唯一的人生目标就是为对方丧心病狂地砸钱。ABEMA（日本最成功的融媒体平台）新闻频道曾经做过一期关于“牛郎狂”的电视专题，受访的“牛郎狂”是与高冈由佳一样年轻漂亮的23岁女生，因为迷上了一位花名叫“五月”的新宿牛郎，从此走上不归路——在短短两年内为他狂洒4000万日元。

牛郎店有“香槟CALL”的传统，就是店内摆上标价从数万至数百万不等的香槟，哪个牛郎的指名客为他买下高价香槟，在场所有牛郎都会起身将这位指名客团团围住“打CALL”，制造出“众星捧月”的名场面。牛郎的收入都是从这些酒水费里来的，他们与门店是五五分账。所以指名客花的酒水钱越多，牛郎的收入就越高。“香槟CALL”一方面让一掷千金的指名客脸上有光，另一方面是为了刺激其他在场的女客花更多的钱力捧自己钟意的牛郎。用报道中那位女生的话来说：“他会把我花出去的钱用行动奉还给我，比如周末一起出去逛街什么的，花钱越多他就越疼爱我。让我意识到必须为他花更多的钱。”可见指名客对牛郎的感觉更像是粉丝对待自己的“爱豆”，尽管爱豆并非只有她一个“粉丝”，她却愿意为之献上所有，颇有些“捧角儿”的意味。

为了能让琉月登上店内排名第一的宝座，高冈由佳辛辛苦苦一个半月，在广岛的风俗店出卖肉体，每天省吃俭用靠饭团维生，终于攒下1000万日元巨资，然后把现金塞在一个个点心盒里，兴冲冲地坐上通往东京的列车去“支援”琉月。很多人可能无法相信，当琉月得知她在风俗店上班的时候，竟然鼓励道：“去赚啊，用身体去赚钱啊，你的钱就是我的钱。”这样毫不掩饰的金钱交易，非但没有让“牛郎狂”心寒，反而更尽心尽力地为他花钱，只要听到琉月亲口叫出她的姓名，就是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但与此同时，她也清醒地认识到：“我跟他不是情侣关系，他只是看中了我的钱，可我就是怎么也停不下来。”

即便心理扭曲，“牛郎狂”也有“牛郎狂”的觉悟，对钞票搭建的虚假关系也是认命的态度。究其根本，“牛郎狂”的癖好与日本人不同的性别审美有关，男性钟情于女人的“羞怯感”，也就是所谓“耻文化”，但女性却喜爱男性的“气势”。牛郎越是显得野心勃勃、自信爆棚，就越是让“牛郎狂”们心醉神迷。

然而，高冈由佳并非简单的“牛郎狂”，因为她还秉持着一点“爱情理想”。

在高冈由佳的努力下，琉月在店内的排名节节攀升，人气越来越旺。牛郎界是个特别容易“下克上”的行业，新人在业绩排名上超越前辈是常态，因为新人有新人的先天优势，譬如年纪和长相。但新人也有新人的劣根，比如不懂如何圆滑地处理与指名客之间的关系。为了榨干高冈，琉月提出让她想办法搬到新宿区来住，如此一来距离他就职的店面很近了，他就可以经常上她那里约会。换句话说，他想要全盘控制住她。除此之外，他还承诺高冈，说自己干到9月份就离职，甚至考虑跟她结婚。这些话其实都犯了职业牛郎的大忌，对指名客说出很容易被拆穿的谎言，其后果注定是凶险的。很多“牛郎狂”都是最后发现被骗而精神崩溃，甚至选择了自杀。

因此，高冈对琉月的信任也慢慢崩坏，毕竟对方的谎言过于拙劣，演技也非常稚嫩。面对自己亲手捧红的牛郎在万花丛中如鱼得水，她逐渐心态失衡，甚至有一次还拉着他上天台说要寻死，但当时琉月的甜言蜜语还是稳住了她。

为了能在寸土寸金的新宿租到像样的公寓，高冈由佳的肉体买卖做得可谓“一生悬命”（非常拼命），她接了一个特别来钱的“活”——在5月黄金周陪一名男客出国旅行，这期间自然少不了性服务，也因此赚到了200万日元的报酬。于是高冈就拿出了150万，在新宿租了新的住处。琉月得知她这笔钱的来路时，只是轻飘飘地说：“谢谢你，要你花钱真对不起呢。”

新公寓每个月的房租连同管理费总共需要11万日元，这肯定是由高冈来负担的。在她的爱情蓝图里，不断勾勒出与琉月甜蜜的同居生活画面，为了这个目标，她要用自己的本钱尽可能赚更多的钱。

在凶案发生的两天之前，有朋友告诉高冈，说看到琉月和其他女人在酒店开房。于是她打电话向琉月质问，对方马上否认和别人发生肉体关系。当时的高冈显得镇静而卑微，她说：“希望你今后跟其他女生在一起时能跟我说一声，不要对我说谎。”可实际上，这件事是压垮她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即便是“牛郎狂”，也会意识到自己的付出也许都是不值得的，她再也无法强迫自己听从琉月的信口开河。可即便如此，次日的高冈还是努力工作，从下午1点到次日凌晨5点都在做应召生意。甚至案发当日的5月23日早上6点，她还赶往“女子酒吧”上班，在服务了5名客人之后才回家。这期间，她收到琉月说陪客人去喝酒的短信，这条短信将她殉情的想法又勾了起来，于是她下班后第一件事就是买了把刀，回到新租的公寓等待琉月回来。

当天下午3点，琉月果然回来了，两人开始了很平常地聊天，还一起安装了窗帘，之后又亲昵了一番。在琉月睡着后，高冈去厨房拿了新买的刀，双手握柄，用力刺入了琉月的腹部。当时只穿着一条内裤的琉月惊醒了，他一边拔掉腹部的刀，一边高喊着：“明白了，我喜欢你，我们永远在一起吧。”为了不让琉月逃跑，高冈干脆跨坐到他身上，说着：“喜欢就一起去死吧。”琉月只得掐住她的脖子，用力挣脱了她并逃向玄关。高冈嘴里喊着“别走”追上前来，却被琉月反击，并打掉了她的隐形眼镜，趁着她视线模糊之际逃出了公寓。

就像电影里演的那样，已经行凶的高冈没有马上追出去，而是翻出一副眼镜戴上，再顺手拿上香烟和手机，这才走楼梯下去追赶琉月。追到公寓大堂入口的时候，她看到了浑身是血倒在地上的琉月，样子看起来特别惨烈。就在这时，“牛郎狂”不知为何突然冷静了下来，她蹲在琉月身边点了一支烟，一边抽烟一边报了警。常年浸淫于风俗业的高冈那时才21岁，却已经是每天要抽4包烟的“老烟枪”。正是这个场景，令这名失格的“牛郎狂”风靡了全日本。

余烬中的“不死鸟”

高冈由佳刺杀牛郎琉月案，在日本风俗圈并不算特殊，然而那张现场照片的“魔性”却震慑了太多人。因此，高冈由佳终于尝到了被追捧的“明星”滋味，很多人模仿她在照片上的扮相，甚至还制造了那个血腥场面的手办进行售卖。

高冈由佳被捕现场。

高冈由佳在庭审现场。

高冈由佳社交账号上的照片。

在高岡由佳的努力下，琉月在店内的排名节节攀升，一度位列第三，人气越来越旺。

出院后的琉月打出了“不死鸟”的新名号，在歌舞伎町再度华丽出道。

琉月被送医抢救，在昏迷了6天后得以脱险，但是因为刀刃伤及肝脏，令他今后再也无法喝酒。按理说，不能喝酒的牛郎也就无法陪酒，然而出院后的琉月却打出了“不死鸟”的新名号，在歌舞伎町再度华丽出道，让他名震牛郎圈，指名客更是应接不暇。也就是说，杀人的“风俗娘”与“不能喝酒”的牛郎，因这个案子声名大噪，为风俗业界添加了一个混杂着血与金的荒诞注解，在这个注解里，有为填补灵魂空虚而跌入了黑洞的“牛郎狂”，有用谎言搭建起女性迷梦的拜金主义者，也有娱乐至死的猎奇公众。

2019年6月，高冈的母亲用500万日元与琉月达成和解，和解内容还包括今后不再跟琉月有任何接触，也不准进入歌舞伎町，如产生身体后遗症，治疗费用也需要高冈一方承担，同时琉月也向法院递交了减刑请愿书。同年的12月3日，东京地方裁判所的818号法庭开审，高冈由佳被判3年零6个月的刑期。

如今距离案件发生过去了4年，因“血色美貌”红极一时的高冈由佳已经刑满释放，并决意重新跟随母亲的脚步，修读护理课程。而她再也无法踏足的新宿歌舞伎町，在疫情过后又迎来了愈发纸醉金迷的春天，在她之后，“牛郎狂”们依然前赴后继，或为弥补内心的某个空洞、或为满足“捧角”的私癖，或要争取虚幻的“尊严”，她们将一直在这血与金融成的幻觉世界里沉迷不止，直至欲望烧成灰烬。

（责编：常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