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迪欧的爱的概念
2023-06-21米香
【摘 要】作为哲学的四个前提条件之一,巴迪欧把爱看作一种能够打破当下情势状态、生产出新的真理的力量。而当下时代,巴迪欧指出,面对种种威胁,爱需要重新发明创造。爱是一个真正的事件,它能够激发生命的内在超越性,借助事件的概念,达到对真理的追求。爱所创造的真理,就是在对差异的体验中建构出来的“大二”的真理,作为一种对连贯的计数规则的补充,爱是持续不断的对真理的思索。
【关键词】爱;事件;真理;“大二”
【中图分类号】B56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4198(2023)02
一、备受威胁的爱
缘起于古希腊,爱一直是哲学家们关注的一个重要话题,对爱的思考也是把握和理解人本身、认识世界的重要进路。然而,在巴迪欧看来,如今爱正受到多种威胁,这种威胁,恰恰来自于现今受到人们欢迎的“安全的爱情”的概念。巴迪欧提醒我们,纯粹的爱如今站在了资本全球化规则的对面,现时代人们直接遭遇到的就是真正的爱的缺失。在《爱的多重奏》中,巴迪欧为我们指出了爱面临的两个威胁:一是安全性的威胁,即在选择爱情时规避一切风险,放弃了偶然的邂逅和生命的诗意;二是享乐主义的威胁,即否认爱情对生命的重要意义,放弃深刻爱情发生的可能性。[1]在巴迪欧看来,爱就是从偶然的邂逅开始的一场冒险,正是在对未知和差异性的探索中,世界在爱侣的眼中被重新发现。爱不是一个过时的话题,相反,我们需要爱对生命的重新发明创造。
巴迪欧在论述爱时,提出要反对三种爱的定义,分别是合二为一的、献身式的和虚幻的爱的概念。首先,巴迪欧认为,“爱不是结构性二在迷狂中创造出的一个大一”。[2]巴迪欧反对融合的爱的观念,爱不是如阿里斯托芬所说的圆球人的神话那样,是两个破碎的个体趋向于合二为一,只有在对另一半的追求和结合中,才能实现人性的完整。相反,在巴迪欧看来,完全融合的、作为整体的一压抑了个体性,它无视了个体的完整的人性,转而从一种融合的爱中寻求完满。“大一”的结合方式压抑了多元的存在,也消除了差异性带来的爱的体验。
其次,爱不要求完全的献身,或者说泯灭个性的投入其中。如前所述,巴迪欧认为,爱是“大二”式的结构,爱的真理也是差异性的真理。“她和我,我们一同溶入这唯一的主体,这爱的主体”。[1]在巴迪欧看来,爱关乎生存,涉及到世界的建构,即透过爱侣之间的差异性,体验到别样的世界。爱的眼光不止停留在伴侣身上,而是通过“大二”式的结合经验到差异的世界。
最后,巴迪欧反对虚幻的爱的观念,这种观念将爱看作是性关系的一种外层装饰。巴迪欧在这个观点上的态度同他对拉康的“性关系不存在”的解读是一致的。巴迪欧认为,拉康这句话实际上向我们指出了性关系是自恋的,“性并不使人成双成对,而是使之分离。”[1]如果个体没有跳出自恋,那么在性关系中,他也仅仅是在与自己打交道,而爱朝向他人的存在,通过爱,主体能够克服自恋,通过爱的邂逅介入到他人的存在。
总之,巴迪欧所设想的爱与真理密切相关,巴迪欧回到了柏拉图的传统之中,重新探讨了爱与真理的关系。但同柏拉图有层级的爱不同,巴迪欧试图发现一种能够在有限的生命中激发出其内在超越性的激情之爱,并借由这种生命本质的内在超越性达到对真理的实现,而这种超越就是借助精神分析的视阈实现的。
二、作为事件的爱
要理解巴迪欧的爱的概念,首先必须了解事件的涵义。巴迪欧认为,爱就起源于邂逅这一事件,正是通过偶然的相遇,才能在两个差异性的个体之间建立起联系。简而言之,事件是对计数为一的规则的溢出,是日常的断裂。
在巴迪欧看来,“一不存在,”[3]存在是多。换句话说,大写的一是一种“计数为一”的操作,它将杂多呈现出来,而真正的存在是多。巴迪欧将呈现的杂多定义为情势,将对这种呈现的结构化定义为“计数为一”的操作。由此,情势就可以被把握,它将不连贯的、杂乱的多置于一个统一的规则之下来展示,变成一个可把握的、结构化的集合。但是,总有一些无法被计算的杂多,它们不能被连贯性把握,也无法被计数为一。这个东西就是计数规则本身,由于它无法将自身纳入计数规则内,造成了与原情势的断裂,此时为了把握这个逃脱的多,还需要第二次计数。由此,巴迪欧的本体论中包含了两次计数,分别是对多的呈现和再现,只有第二次计数能够保证情势的连贯性。[4]然而,在一和多的关系中,并不是所有的多都能被两次计数把捉到,巴迪欧将计数结构中的溢出——巴迪欧称之为“乌有之存在”[3]——看作是事件发生的位。
事件位是事件發生的可能性,它显示了那些无法被纳入技术规则的原初的一的存在,在连贯性的多和不连贯性、结构化的呈现和无法被计数为一的“裂缝”中,事件显示出自身。事件既是原有情势的断裂,这种断裂同时也预示着建构、真理的出场,“是事件使真理发生,使哲学存在”。[5]而爱正是巴迪欧回应哲学存在问题时提出的前提之一。存在着四个使得哲学得以可能的前提,分别是爱、政治、艺术和数元,正是在这些条件之下,事件的发生保证了以真理为核心的哲学的存在。
爱是一个真正的事件,也就是说,爱之事件的发生意味着一次断裂,爱的邂逅不同于其他类型的相遇,它打破了过去的完整的一个人的存在方式,相爱的两人在爱中肯定、接纳彼此的差异,过去的单一的视角在爱中被扩充为两个人的眼光,经验世界的方式不同了。“当爱发生之后,你不会去压抑对方的体验和激情,不会强迫对方和你保持同一性,相反,你也用对方的视角去看待和体验世界,你超出了自己狭隘的视角,去体验对方的体验。”[6]如前所述,在巴迪欧看来,爱不是两个残缺的人结合成一个完整的人性,而是在爱中保持自己的独立性,通过肯定彼此的差异扩大个体的世界。
起于相遇,爱之事件对于过去的个体来说是一场奇遇、一场充满惊喜的冒险,并且,爱不止步于此,它要求建构,因为事件是转瞬即逝的,偶然的相遇提供了新生活的可能性,但“爱,首先是一种持之以恒的建构,是一种坚持到底的冒险。”[1]在巴迪欧看来,这种建构需要通过“爱的宣言”来实现,“我爱你”就显示将偶然的邂逅确定为永恒的决心。在爱的建构过程中,事件的发生,包括孩子的出生都要求一次次的“宣布”爱,而每一次爱的宣言都是对永恒的爱的确证。
巴迪欧认为,“爱情处理的首先是一种分离,一种分散(disjonction),这种分散可以是两个人之间的简单差异,并且带有两人的无限差异。”[1]巴迪欧在此列举了罗密欧和朱丽叶的例子:男女双方分属于两个敌对的家族,而在这种分离的最彻底的地方,罗密欧和朱丽叶的偶然相遇带来了最强烈的爱的体验。爱的事件是一个难以预测的惊喜,相爱的两人处于极大的差异性之中,正如两个家族的成员一见面就回陷入你死我活的争斗中,只有爱能处理这种矛盾。因此,巴迪欧说,爱处理的是一种分散,它不仅表现在性别上,而且也显示在生命样态上。因此,爱的建构是“一种生成着的生命,”[1]爱的建构是在“两”的场景中进行的。
三、爱:“大二”的真理
巴迪欧认为,“爱是一个真理程序,即关于‘大二的,而不是大一的、产生于情势之中的真理”。[2]在前面我们提到,爱处理的是一种分散,是两个差异性的个体,因此爱所建构起来的真理不是“超一”式的存在,爱直接面对着差异和对立,正是从不可调和的分离中,爱建立起“大二”的真理。关于爱的真理的建构,巴迪欧提出了自己的设想:
首先,在爱的经验中存在着两个位,它们是性化的,往往是女性和男性;其次,这两个位是截然分离的(disjunction),男性和女性关于爱情的经验是完全不同的;第三,在两个位之外,没有第三个位的存在。最后,只存在一个唯一的人性(humanity)。[2]我们必须先理解巴迪欧提出的第四条设想,巴迪欧在此处所说的人性指的是类性的、真理程序,即只有唯一的一个人性,可以作为真理程序产生出真理的支撑,在爱、政治、艺术、数元四个真理程序中,“人性是真理的历史主体。”[2]
在唯一的人性的基础上,巴迪欧设想了“大二”的真理的产生:“大二”是一种操作,是对一场爱情冒险的轨迹的呈现,正是在分离的两个性化的位上,产生了爱的真理。回到之前的假设,巴迪欧认为爱面对着两个截然分离的位:一个是男性位,另一个是女性位,也就是说,存在着男性和女性两种截然不同的爱情经验,它们之间处于一种不和谐状态,被纳入爱的主体中的男女各自是一个完整的一,正是在这两极之间的裂缝中,诞生了爱的相遇,爱注定是在“大二”的操作下对一的断裂,它开启了情势之中的新的真理。巴迪欧强调,不存在第三个位,“大二”是以一种内在的方式将分离的两个位聚合起来,而聚合分离的两个性化的位的项就是u,即在两性的不和谐关系间,存在的一个非空的、其自身能够同时与两性处于一种和谐中,或者说制造出一个空间、一种关系性的支持的不可分析的元素。[7]在巴迪欧看来,u是对两个性化的、绝对分离的位的分布的溢出,通过对u的减去,男性和女性可以被内在的计数为一个整体,即“大二”的运算,从两个分离的性化的位中“缩减”出了爱的真理。
经过“大二”的操作,可以发现,由两个分离的位组成的“大二集”打破了原有的一的完整性,同时又拒绝了融合的新的大一,“大二”既是对组成它的部分的“过剩”(excess)——在不增加第三个位的情况下,又以一种不相融的计数保持了主体的完整性。[7]因此,爱的真理就从“过剩”的部分中缩离出来,爱作为一种补充(supplement),而不是补偿(compensates),开启了全新的“大二”的世界。
也就是说,在爱的邂逅中,u是两性欲望邂逅的一个点,他们将对象当作欲望的原因,这是爱的邂逅的第一次解读;此外,u也是两个位可以被计数的点,由此开始共享对“二”的世界的探索,这可以说是爱的邂逅的第二次解读。那么,“大二”正是从u的位置上缩减出来的,这两次解读共同构成了爱的进行曲的“蹒跚前行”。[7]这种跛行的一端是以欲望为主旋律的爱情冒险,另一端则是在“二”的主题下对外部不确定性的探索,正是在“二”的场景的构建中,爱作为一种真理程序,从计数为一的呈现逻辑中摆脱出来。巴迪欧将爱看作是一种补充逻辑,它不同于计数为一的呈现逻辑,因为爱的普遍性正是在于“大二”场景的构建。在爱的邂逅发生后,以相遇为轨迹的交点,爱成为不同于连贯的规则的一个事件,爱侣们投身其中,作为爱的主体丰富了“大二”的空间,对于个体来说,其爱恋是与众不同的,而作为投身于事件、充实了唯一人性函数的主体,“大二”的场景中所发生的正是爱的普遍性,也是多元的、爱的真理的普遍性。
四、巴迪欧的爱的概念的当代价值
巴迪欧认为,当下时代的爱受到了诸多挑战,包括浪漫主义的侵入,而传统哲学家对爱的态度,在巴迪欧看来总是在两极中摇摆。虽然有众多居间者,但在一端,一些哲学家把爱视作性欲的荒谬表现。而在巴迪欧那里,爱是一个真正的事件,爱的邂逅开启了一个与现有计数为一相分裂的新的情势,使得互不相关的两性立场中能够涌现出性差异的类性真理。总的来说,巴迪欧的爱的概念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为我们提供思考:
首先,巴迪欧所谈的爱与其对真理观的重构密切相关,巴迪欧回到了柏拉图的传统,恢复了爱同真理的联系。爱是纯多的涌现,爱之事件是当下情势状态的断裂,带来了现有知识体系所完全不能把握的大二的真理。这种真理就是关于“两”的真理,它保存了差异性,爱正是对差异性的体验,这种差异性也就是爱的真理的普遍性,一个人体会到的爱的经验同另一个人是不同的,但双方都进入到了真理程序之中。“当人们爱的时候,人们爱的是真理,哪怕他们并不知道这一点。”[1]巴迪欧将真理看作一种内在的超越,正是在真理纬度上,爱具有超越性的力量。
其次,爱是差异性的眼光,当一个人坠入爱河时,他不再是孤獨的,而是和相爱之人共同沐浴在爱的主体之下,通过爱人的眼光发现这个熟悉但又如此具有不同色彩的世界。通过爱,个体超越了独自一人的狭隘的眼光,通过爱人的生命姿态去体验世界,爱使先前沉默的世界的一部分打开了,也使个体身处一种多样性之中。“爱是维护差异和肯定差异,也是让你去体验差异,让你用‘二的目光,‘二的经验,让你用多样化的视角去重新看待世界。”[6]由此,爱能够克服自恋,承认对方的存在,以及多元、差异的存在。
最后,“爱是一种思索”。[7]对于巴迪欧来说,真理是多元的,爱的真理也正是在于对差异性的探索、生成的生命的建构,爱激发着对真理的追求。而爱的这种哲学地位正是从柏拉图那里就开始明确的:爱是新思想的诞生,由爱到智慧的向度是一种“知识和精神的自我建构”。爱本身就是一种思想,它激发着人性的创造力,我们可以说,思想之爱和真理之爱正是最重要的爱的旋律。
参考文献:
[1](法)阿兰·巴迪欧.爱的多重奏[M].邓刚,译.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
[2]Alain Badiou.Conditions[M].translated by Steven Corcoran.New York:Continuum,2008.
[3](法)阿兰·巴迪欧.存在与事件[M].蓝江,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8.
[4]蓝江.忠实于事件本身[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7.
[5]肖倩颖.面向真理本身[D].长春:吉林大学,2020.
[6]汪民安.作为事件的爱[J].广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2(1).
[7]Alain Badiou.The Scene of Two[J].Lacanian lnk ,2003(1).
作者简介:米香(1998—),女,汉族,河南商丘人,研究生,延安大学政管学院,研究方向为外国哲学、国外马克思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