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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荒园到公园,保护“被烧毁”的圆明园

2023-06-16冯雨昕

党员文摘 2023年7期
关键词:陈辉管理处圆明园

冯雨昕

这片面积是故宫5倍的土地,曾有着被誉为“一切造园艺术的典范”的园林建筑组群。然而,1860年后的近百年间,圆明园历经帝王园居、侵略者及各路豪强的践踏破坏,园林尽毁。

如今,身处日新月异的北京四环与五环之间,圆明园的周遭只有车流,没有硝烟。由一座现代都市包围着,这片园林遗址再度被保护了起来。

解秀清在圆明园度过了自己的童年。她家的老屋在绮春园东南角的涵秋馆一带,据史料记载是嘉庆皇帝建来赏秋的场所。

解秀清很多年后才知道,那些被她的自行車胎碾过的、大得无边无际的荒草地之下,掩藏着的不仅是惊世骇俗的暴行,还有难以估量的文物与建筑遗址。

1951年,周恩来对时任都市计划委员会副主任梁思成说:“圆明园遗址要保留,地不要拨用了。帝国主义把它烧毁,以后有条件,我们还可以恢复嘛。”同年,北京市政府下令禁止任何机关单位移动圆明园石块。1956年,北京市园林局开始在圆明园内植树。

1975年夏天,清史学者王道成初访圆明园时,手头的资料有限得可怜,“只有一张简单的示意地图,划出圆明园的范围,连行走的线路都没有”。

荒园的历史在1976年终结。那年11月,经北京市建委批准,圆明园管理处正式成立。

成立初期,职工们自己动手,在圆明园东部盖了30余间办公、生活及管理用房,又在西洋楼区域搭建起2000多平方米的展览室,向公众开放“圆明园园史展览”。

职工们找来几辆手推车,在西洋楼清运渣土3000多立方米,又将流散于朗润园的5块石雕巨屏、2件汉白玉方塔拉回,初步恢复了方外观、观水法、大水法等遗址面貌。管理处现存放的几大摞圆明园古建筑样式图纸,也是头一批职工去国家图书馆借阅后,在宣纸上描摹而来的。

1980年秋天,王道成去圆明园参会,再一次来到福海东岸时,见四周已然草木茵茵,道路也做了拓宽修整。同年,圆明园学术讨论会在北京召开,会上发起“保护、整修及利用圆明园遗址倡议”的签名活动。这是一份决定性的倡议书。

1983年,中共中央、国务院批准把圆明园遗址规划为遗址公园。次年,福海修复工程开始。

1986年,在政府统一安排下,解秀清一家搬迁至离圆明园一条街开外的福缘门。到2000年,圆明园内所有居民均被迁出。

4年后,解秀清从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回到已开放的圆明园遗址公园做讲解员。与她一样,圆明园的不少老邻居通过“农转非”政策,陆续加入管理处从事保洁、售票、开游船等工作。

这座昔日戒备森严的皇家园林,在历经侵略者及各路豪强践踏之后,在20世纪的尾声成为一所面向全体人民开放的遗址公园。

长久以来,一个略显无奈的误会摆在公众面前。“一提到圆明园,只知道西洋楼的断垣残壁。”王道成说,“实际上呢?西洋楼只占全园面积的2%,另外98%都是中式园林建筑。”

鼎盛时期,圆明三园内有殿、堂、轩、馆、廊、桥等各式建筑造型,组成风景建筑群百余处,造景多取于江南园林风貌。“中式园林,要‘虽由人造,宛自天开’。这才是为什么欧洲人把圆明园誉为‘一切造园艺术的典范’。”王道成说。

今天,西洋楼的残垣断壁还倔强地立在那里,而以木为主材的中式园林早已燃烧殆尽,残余的木渣、瓦片也被黄土和草皮掩埋。

2022年7月10日,有游客站在正大光明殿遗址前,望着大片草地、几棵树和一座倾颓的假山,说:“这就圆明园遗址啊?啥都没有。”

管理处成立至今40余年,类似的发问持续不断。这引申出了一场同样旷日持久的讨论:是否要复建圆明园?是否应该让游客体会到圆明园作为“一切造园艺术的典范”之美?

1980年发出的《保护、整修及利用圆明园遗址倡议书》提到,“有计划地、有步骤地进行科学发掘遗址”,并且在有条件时,“修复个别景区作为试点,并清理出若干遗址供游人凭吊”。随即有读者在报纸发声:“研究讨论无妨,整修大可不必。”

此后,学界衍生出“废墟派”与“复建派”之争,前者主张保护“侵略者的作案现场”,以记国耻,后者则认为要复建“重现昔日造园艺术的辉煌”。

圆明园管理处文物考古研究中心主任陈辉认为,这是一种真诚的学术讨论:“从展示效果来看,现在园里复建的景观,比如鉴碧亭和西洋楼的迷宫,部分游客肯定喜闻乐见。但是从实际来看,即便要复建圆明园,考量也非常复杂,涉及技术、财政等。”

2000年,国家文物局正式批复发布《圆明园遗址公园规划》,提出在一定基础上,进行必要的恢复和修整,但本着“宜少不宜多”的原则,控制恢复面积在总古建筑面积的10%以内。王道成认为,这是一份折中的、具有纲领性意义的文件。

那么,经妥善保护之后,如何向游人展示圆明园?

陈辉赞同规划方案:虽没有恢复其建筑群组,但游客能清晰地看到遗址的戏台、烟道、排水沟、房屋方位等。

解秀清则希望,在加强遗址保护的前提下,园子里能继续恢复少量如澹泊宁静、武陵春色这样的中式特色建筑,“要让人记住圆明园的悲壮,也要让人看见它的美”。

管理处主任邱文忠介绍,新的“规划”正在编修当中,他说:“20多年过去了,是否依然像2000年所说,执行10%的恢复,还需要专家来作最新评估。当然,一切新计划,最终都要回归到保护的前提上去。”

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是,“如何展示圆明园”尚未有标准答案。它已被讨论了40余年,今后也会被一直讨论下去。

2019年,圆明园管理处启动“修复1860”项目,在专家的指导下,对各遗址出土文物进行系统修复。此项目每年1期,目前已进行了4期。

一筐筐“碎得不成样子的”文物碎片被送来,文物考古研究中心先对其进行清洗,而后作大致分类。“动手修复其实是最后一道工序,如果修复要两个月,我们前期的清洗、分类则至少要四五个月。”陈辉说。

陈辉印象最深的文物是一只“绣墩”,即一张附青花瓷坐具。從坦坦荡荡遗址出土时,它已变成大小不一的120多块碎片。拼接期间,所有瓷片被平铺在一张大桌子上,同事们围桌而站,拼图一样地各作尝试。

更多的文物正流散在外。

流散于国内的文物回收工作也在持续进行。陈辉介绍,从20世纪70年代至今,依赖于职工们在城中走访沟通,在许多捐赠单位和个人的支持下,管理处已收回文物100余件。

2018年,民盟中央办公厅向管理处捐赠两件石刻,上面分别有乾隆与嘉庆的题字。陈辉记得,捐赠仪式当天,民盟的一位干部对她说,自己还是小姑娘时,这两块石刻就在民盟后院,如今自己要退休了,石刻也要走了,“她说这石刻陪了她半辈子,希望我们一定要保护好它。”这是陈辉参加工作以来,最觉动容的时刻。

每月两次,文物考古研究中心的工作人员会对全园遗址进行检查,科员张可欣与同事两人一组,一直负责西洋楼区域。

张可欣手拿一摞检查记录表,每面纸上印着35张不同的石刻、石柱等构件照片。每找到1件对应的石构件,她就在照片下打个钩,意味着检查通过。这样步行近1个小时,才检查完近300块各类石构件。

这不是件容易差事,张可欣记得,自己5年前刚入职管理处时,“用了几个月才把每块石头都认出来”。

张可欣在大学学的是历史文化专业。她说,如今单位的同事里有很多都是90后,许多人和她一样,一方面被稳定的工作吸引,一方面也是出于对文博工作的偏爱。“我是学历史的,要是能走进遗址、触摸文物,会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张可欣说。

每月巡视遗址,张可欣发现,5年前与5年后,石头们几乎没有变化:弧顶石门、雕花石柱、散落的石构件……它们在这里岿然不动,像一种永恒的标志。

有时候,张可欣会有与许多人一样的想象:如果这里从没有被毁该多好?

20世纪90年代,解秀清曾在展览馆的留言簿上,见到两行生硬的中文字迹:“我来自焚毁圆明园的国家,我为历史上的暴行而感到耻辱,我希望有一天我们能摆脱重负,把掠夺来的文物归还给圆明园。”解秀清把这句话背了下来。

2022年7月15日,站在福海东岸,已经退休一年的解秀清回忆起此事时,荷花、柳影、几只鸭从她眼前游过,远处有游客在吹笛子。解秀清说,在无人看管的荒园时期,圆明园内也偶有游人,以搞文艺的为主,有画画的、作诗的,也有吹笛子的。

在园半生,解秀清目睹园内发生了不少新意。

园子的主干道拓宽了,可容两辆车对向开过;游客辅助措施如轮椅坡道也建了起来;山形水系的修复完成了大半;植物、花卉也养护得更好了,西洋楼一带的两排白皮松长得简直有参天高。

解秀清还为一件小事感怀。1982年,她的姐姐曾在涵秋馆的老屋后种下一棵小枣树。那棵细小的苗儿在拆迁施工中被保留了下来,每年都在长大。

这天,解秀清指着那棵树说:“枣树已长得比腰粗了。”

(摘自七一网 七一客户端/《时代邮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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