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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缪作品中荒诞人物的伦理分析

2023-06-09叶冰倩

今古文创 2023年19期
关键词:伦理困境加缪

【摘要】 阿尔贝·加缪是法国著名的文学家与哲学家,他将自己“荒诞”的哲学理念与文学作品相结合,使其小说中的人物形象具有鲜明的特性。本文从文学伦理学批评的角度切入,对加缪的作品《局外人》中的主人公默尔索进行伦理分析,就其社会伦理身份,在他面临“是否在母亲去世时流泪”或“是否归顺上帝”等伦理困境时,对他所做出的伦理選择进行分析,从而展示出主人公“无意义英雄”的伦理形象。

【关键词】加缪;伦理困境;伦理选择;伦理形象

【中图分类号】I56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19-0043-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19.014

基金项目:西北师范大学2022年度研究生科研资助项目(项目编号:2022KYZZ—S220)。

阿尔贝·加缪是具有世界影响力的现代法国著名作家、哲学家、文学理论家,他的文学作品与哲学理念在世界范围内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在他所生活的时代中,人类的理性文明受到冲击,科技的发达使得人类的社会地位及生存价值都受到了威胁,加缪对此一直保持高度关注,并将自己的哲学思考注入文学作品的表述之中,以此进行更加深刻地揭示与探讨。在研究和思考中,加缪始终站在以人为本的角度,从人类根本的统一性需求出发,对人类面临的具体问题进行分析,从而对荒诞问题产生思考,推导出现代人所面临的荒诞困境。揭示出人生荒诞的事实之后,他又进一步提出了人类应该与荒诞并存的态度,他既反对抹杀承载荒诞的人类生命,即肉体的自杀,也反对抹杀认识到荒诞的人类精神,即哲学的自杀。加缪认为人类应该清醒地面对荒诞,并在此基础上积极探索一种追求幸福、反抗荒诞的人生理念。

一、简述加缪荒诞思想的伦理特征

加缪的荒诞伦理思想是建立在对于生命和人类的同情与尊重的基础上,而人类的生存状态是生命伦理学研究的一个重要焦点。加缪的伦理思想以对普遍人性的认识为基础,旨在促进人类尊严,提高人类地位。加缪终其一生都在倡导对于纯真爱的信仰,努力维护人类存在的价值,维护一种崇高而永恒的价值观。即使在他生命中最艰苦的时刻,他也从不让自己陷入彻底地绝望,始终保持着对生命诚挚的热爱,这也是最值得学习和敬佩的。正因为如此,加缪荒诞伦理思想的研究在今天仍然具有重要意义。“只有一个真正严肃的哲学问题,那就是自杀。判断人值得生存与否,就是回答哲学的基本问题。”[1]这是加缪在《西西弗斯神话》中一开篇便抛出的判断,的确,当自杀不再属于突发的社会事件而成为人们内心信念的组成部分时,当自杀不再是精神医学的治疗对象而是成为人们每时每刻的生活本身时,它就真正的作为一个哲学问题摆在了人类面前。加缪的哲学推导是从“自杀”这个严肃的问题出发的,起点是“荒诞”。根据达尔文的进化论学说,人类从猿进化为智人,再进化为现代人,逐渐从兽类发展为高级物种,人虽然通过自然进化的方式具有人的形态,但还不具有人的本质,直到人类的伦理意识出现之后,人们才能真正将自己与兽类区分开来。随着社会的发展,伦理也由最初的血缘伦理演变为社会伦理秩序。在现代社会的发展过程中,人类的伦理秩序已经不以简单的人兽伦理作为区分,而是整个社会的伦理框架。但当人类越来越认清社会,认清自己的时候,向内的自我伦理探索也就产生了,便会有秩序重构后的伦理混乱。加缪认为:“荒诞产生于人们对这个世界的渴望与不断让人们失望的世界之间的矛盾。在这个矛盾中,人们体会到这个世界是无意义的、陌生的以及非理性的,从而感受到强烈且磨人的情感。”[2]实际上,荒诞感的产生是日复一日奔波劳作的人类由麻木到清醒的过程。正如他所说:“起床。电车、四小时办公室或工厂里的工作。吃饭、又乘电车、四小时的工作、吃饭、睡觉,星期一二三四五六,总是一个节奏,大部分时间都轻易地循着这条路走下去。仅仅有一天,产生了‘为什么的疑问,于是,在这种带有惊讶色彩的厌倦中一切就开始了。”[3]基于加缪的荒诞思想理论,他所创作的人物形象也充满这种情绪。正如聂珍钊所讲“文学是特定历史阶段伦理观念和道德生活的独特表达形式,文学在本质上是伦理的艺术”[4]。通过作者设置的一系列伦理问题,作为文学文本中伦理冲突的诱因,同时也成为主人公做出伦理选择的前提,解决这些伦理问题的选择就构成小说的伦理结构。

二、《局外人》中的伦理困境分析

身份是个体社会存在的一种本体论定位,是自我的呈现和投射。小说中的人物时常由于对自我定位的不准确,忽略了自身非理性意志的作用,加之受他人代表的社会意志的压制和排斥,导致主人公做出不同的伦理选择,进而获得不合自我的伦理身份。这种错位的身份对应的道德规范约束着与之不符的自我,造成人物对自我伦理身份的困惑,反过来又加剧自我的迷失,使人物陷入伦理困境。“今天,妈妈死了。也许是昨天,我不知道。我收到养老院一封电报:‘母亲死,明日葬。这说明不了什么。可能是昨天死的。”[5]这破天荒的开头,一下就打破了世俗的伦理规矩。当他算起母亲去世的日子时,不像是痛失至亲的儿子,而是一位核查死亡日期的办事员。这便是加缪在《局外人》里为人们构建的第一幅默尔索的形象。小说第一部分主要讲默尔索母亲去世的过程及之后的日常生活,直至他在沙滩上杀死一个阿拉伯人来收尾。第二部分讲默尔索在监狱里接受审判并且开始思考荒诞,最后坦然赴死的经历。在加缪的文学作品里,“人”常常呈现出一种与“世俗常理”格格不入的状态。默尔索在妈妈去世后没有表现出悲痛,没有哭泣,由此他被控诉“与弑父同罪”,这时,他就陷入了伦理困境之中。文学作品中往往会因为伦理秩序或伦理身份的改变而产生伦理困境,按照文学伦理学的观点,“伦理困境指文学文本中由于伦理混乱而给人物带来的难以解决的矛盾与冲突。伦理困境往往是伦理悖论导致的,伦理困境有多种表现形式,例如伦理两难,就是伦理困境的主要表现形式之一”[6],此刻默尔索究竟是应该符合社会伦理标准的假装哭泣,还是违背社会伦理标准但遵从自己内心平静而不哭泣;是该接受庭长站在“道德制高点”的审判,还是认清楚他们只是一场“社会的游戏”;是该接受指导神父的救赎相信上帝,还是甘愿接受真正属于“我”的生活并且为之献出生命,“一边活着,一边彻底地死去”,这便是他面临的伦理困境。

三、默尔索的伦理选择

在第一部分里,人们可以感受到默尔索只是一个普通的上班族,每天上下班,谈恋爱体验性生活,生活风平浪静也毫无波折,唯一不同的是他没有任何欲望,只是坦诚地表现着自己的喜恶。在母亲埋葬后的11天里,他被动地卷入了许多事情。首先是与玛丽约会订婚,“我说怎么都行,如果她愿意,我们可以结婚。于是,我想知道我是否爱她。我记得我已經说过一次了,这样毫无意义,如果一定要说的话,我大概是不爱她。” [7]他什么都不想,也不认为结婚什么的是大事,只不过是玛丽想结婚而已。之后在海滩上向阿拉伯人开出的那四枪,也仅仅是因为阿拉伯人拔出刀子时刀锋闪闪发光刺到了他的眼睛,仅仅是因为天气太热,空气太沉闷。默尔索的这些行为都表现出他对自己的伦理身份没有认同感,他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义与价值。由于社会身份指的是人在社会上拥有的身份,即一个人在社会上被认可或接受的身份,因此社会身份的性质是伦理的性质,社会身份也就是伦理身份。正因为社会身份具有伦理特征,所以在某种社会身份下产生的行为并不是社会的行为,而是个人的行为,必须符合伦理规范。“伦理身份是指人的身份是一个人在社会中存在的标识,人需要承担身份所赋予的责任和义务。身份从来源上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与生俱来的,如血缘所决定的血亲身份。一种是后天获取的,如丈夫和妻子的关系。”[8]不论默尔索作为儿子,该为母亲的离世而悲伤的先天伦理身份,还是作为丈夫,该为妻子负责的后天伦理身份,他都表现出了麻木、冷漠与不在乎。而伦理身份又是评价道德行为的前提。“在现实中,伦理要求身份同道德行为相符合,即身份与行为在道德规范上相一致。伦理身份是道德行为及道德规范的前提,并对道德行为主体产生约束。当伦理身份与伦理规范相悖,于是导致伦理冲突。”[9]所以,世人便用这些约束对默尔索的伦理选择进行了道德批判。

在第二部分中,法院的庭长把默尔索所经历的偶然事件和他的被动反应联系起来,指控他是一个怪物,甚至将他在母亲去世时的冷漠与弑父罪同提。而默尔索的关注却在于穿了“灰法兰绒衣服的年轻记者”,在于“卖冰的小贩吹响的喇叭声”,在于“夏日傍晚事物潮湿气息”……最后,当神甫进入默尔索的牢房与他交谈时,默尔索坚定地告诉他“我不相信上帝,并且信仰上帝是我毫不感兴趣的这件事是我十分有把握的,我不想把剩下的一点时间浪费在对来世的担心上。”[10]默尔索拒绝了神甫的拯救,因为“他甚至连活着不活着都没有把握,因为他活着就如同死了一样,而我,只是两手空空。”[11]最后当默尔索独自一人在床上醒来时,发现“满天的星斗照在我的脸上,田野的声音传到我的耳畔。夜的气味、土地的气味、海盐的气味,都使我两鬓清凉。”[12]这使他清醒。这时,他告诉我们他没有为母亲的离去而痛苦的原因:“我第一次想起妈妈,妈妈已经离死亡那么近了,该是感到了解脱,准备把一切再重新过一遍。任何人,任何人都没有权利哭她。”[13]这便是默尔索自己的伦理观,他不接受世俗伦理的规则,他用自己的行为向母亲告别。但同时,他自我的伦理观也不被世俗的伦理标准所接受,当他的自然选择不符合社会的伦理标准时,他的伦理选择只会被认为是“与弑父同罪”。而当默尔索意识到他的无意义,并且已经准备好将这一切再过一遍时:“好像这巨大的愤怒清除了我精神上的痛苦,也使我失去希望。面对着充满信息和星斗的夜,我第一次向这个世界的动人的冷漠敞开了心扉。”[14]这便是默尔索为自己留下的一条救赎之路。他选择遵循自己的伦理意识,只有当自己的伦理意识出现之后,人才能通过理性意识控制自己的自由意志,可偏偏默尔索的自由意志是无法被这个社会标准所接受的,所以他的伦理选择必然是要受到审判的。

四、默尔索伦理形象的分析

不论是在加缪着力塑造的默尔索等人物形象身上,还是在“刺得人睁不开眼睛的阳光”或是“卖冰小贩吹响的喇叭声”等的环境描绘中,我们都可以毫不费力地感受到荒诞的人与世界之间顽固而恒久的陌生与疏离感。《乌合之众》里写道:“人一到群体中,智商就严重降低,为了获得认同,个体愿意抛弃是非,用智商去换取那份让人倍感安全的归属感。” [15]默尔索没有参与到群体行为中,他努力地逃离,可在常人眼里他不过是一个“没有感情的疯子”,但加缪却赋予他能量,将他称为“一个无意义的烈士”。无论默尔索是工作、交友还是恋爱,或是参与其他社会活动,他都表现出无法融入大家的状态,而“随便,我怎么都行”的这句口头禅正是他冷漠态度的真实写照。母亲的死、阿拉伯人的死、还有即将面临的他的死,对他来说都是正常或者是不足为奇的现象,但“他之所以被妖魔化从而定罪,正是由于他一系列再也平常不过的生活细节,竟被礼教、观念、习俗的体系特别挑出来,并且被精心编制成一个十恶不赦的犯罪神话。”[16]仅仅是因为他的行为不符合世俗社会的伦理观,但加缪认为以世俗的伦理观去要求每一个人的社会本身就是病态的。在加缪的人物建构中,他并没有直接把默尔索这个角色描绘成一个懒惰、孤僻、无知,每天浑浑噩噩、不通人情世故、适应能力差、毫无社会生存能力的废物,而是自然地将他描绘成一个行事光明磊落、遵照自己内心且不迎合大众的人。“是一个没有任何英雄主义的行为却甘愿为真理而死的人。” [17]其实,默尔索是永远保持热爱的,他热爱真实而具体的生活,热爱午后阳光的普照与卷起浪花的海滩,他没有武断地拒绝所有一切,而是拒绝过一种充满虚伪和谎言的生活,并努力在方寸真实中找到自己的快乐。既不留恋顾及于过去的得失,也不憧憬未来生活的兴衰,当下,才是唯一值得认真把握的价值。这是他的自然情感,“自然情感指不受道德约束的一种生理和心理反应” [18],这种由人的本能导致的情感在伦理选择中以一种自由意志的形式体现出来,尽管自由意志追求绝对的自由,但始终要受到理性意志的约束,因此自由意志往往同理性意志发生冲突。而当自由意志摆脱理性意志的束缚,表现出非理性的倾向,往往会导致极端的结果。默尔索便是如此,通过自己的自由意志做出的伦理选择,是绝不可能被社会的框架伦理所接受的。加缪曾把《局外人》的主题概括为:“在我们的世界里,任何在母亲下葬时不哭的人都有被判死刑的危险。”[19]也就是说默尔索对于社会规范产生了一种真正的威胁。他最可怕的地方不是他企图犯罪或对社会产生恶意,而是漠视大多数人赖以生存的希望、信仰和理想。他既不关心上帝,也不关心自己的未来,更不在乎这个社会对他的看法,于是,他就变成了一个社会伦理的反抗者。作为一个社会人,他不仅违反了谋杀他人的法律,而且公然蔑视宇宙规则、宗教信仰和道德秩序,这在世俗伦理世界中是不能够被接受的。而笔者认为,默尔索的真正价值在于他沉默中的真实性,社会认为他是一个不合群的“局外人”,但很明显,他只是一个用自己的力量维护和尊重自然法则的人,拒绝伪装成周围人的样子,他凭借这种不追捧社会功利的伦理价值观念,优雅从容地走到生命的尽头,没有留下任何遗憾。因此,在加缪笔下,默尔索是一个真正的烈士,这是他的伦理形象,一个为荒诞殉葬的“烈士”。加缪在美国版的《局外人》序言中写道:“他远非麻木,他怀有一种执著而深沉的激情,对于绝对和真实的激情。”[20]尽管默尔索反抗的勇气缺乏豪迈的英雄主义,但仍有属于他自己的光辉,他一直在不断地探寻这个世界的真理,并企图在世界与自我的张力中找到灵魂的自由和生命的力量。

五、结语

加缪非常准确地概括了默尔索作为“局外人”的特征:不愿遵循毫无意义的社交游戏规则。默尔索产生荒诞感的根本原因在于他是一个无神论者,对于不相信上帝的人来说,人类对于理性的质疑在生活中处处碰壁,生命的意义注定成为无解的问题,于是荒诞感油然而生。当默尔索认为这个世界从根本上讲是没有意义的,那么这个社会所奉行的法律、习俗、道德观,就更没有意义了。这种领悟使得默尔索做出了一系列异于常人的行为,他不承认现实和人类情感的合理性,他以沉默对这个世界做出反抗。而默尔索的行为确实具有社会意义——他拒绝在法庭上假装懊悔,尽管他的生命依赖于此,这确实说明了这个社会运行时自身的荒诞方式。但它们也有形而上学的含义,正如我们看到的,在这部小说的最后一幕中,默尔索在等待死亡的同时,经历了某种与宇宙交融的过程,他自己存在的快乐的荒诞顿悟就在这一刻,默尔索理解了与小说的社会含义完全不同的,关于自己和宇宙的东西——这种生活既宝贵又无意义。这个“不可战胜的夏天”是他和西西弗斯共同的夏天,因此我们必须想象他们都是幸福的。

参考文献:

[1][2][3]阿尔贝·加缪.西西弗斯神话[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7:1,7,14.

[4]聂珍钊.文学伦理学批评:基本理论与术语[J].外国文学研究,2010,(01):14.

[5][7][10][11][12][13][14][19]阿尔贝·加缪.局外人[M].南京: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9:3,42,117,122,124,124,125,134.

[6][8][9][18]聶珍钊.文学伦理学批评导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258,263,264,280.

[15]古斯塔夫·勒庞.乌合之众[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6.

[16]柳九鸣.加缪全集·总序[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13.

[17]罗歇·格勒尼埃.阳光与阴影:阿尔贝·加缪传[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68.

[20]廖星桥.荒诞与神奇.法国著名作家访谈录[M].深圳:海天出版社,1998:196.

作者简介:

叶冰倩,女,甘肃兰州人,西北师范大学研究生,研究方向:应用伦理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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