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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思现代性批判视域下的中国式现代化*

2023-06-07舒雅婷

江海学刊 2023年5期
关键词:现代文明中国式现代性

郗 戈 舒雅婷

一般而言,“现代化”作为一种社会发展进程和趋势,其实质内容是作为现代化进程的整体性、反思性和质性规定的“现代性”;由此,现代性建构就始终作为质的规定性引导着现代化的道路和方向。在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长期共存的世界历史条件下,采取何种现代化道路实质上是发展何种现代性的问题。从马克思主义的源头上看,马克思主要在世界历史视野中通过资本逻辑批判来审视现代性的矛盾与超越问题,并力图超越资本主义现代性来开启社会主义现代性的建构。这种对资本主义现代性批判基础上的“内在超越”是马克思现代性批判思想的核心要义。在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时代化进程中,马克思现代性批判思想始终内在地指导着中国现代化探索和中国现代性建构,不仅为中国式现代化提供外在的认知方式、解释框架,而且还内在地参与、塑造着中国式现代化的生成和发展。因此,现代化道路的百年探索过程也是对马克思现代性批判思想的继承、发展与创新的过程,深刻彰显出马克思现代性批判思想的当代价值。

在马克思主义的科学指导下,中国共产党领导人民立足中国具体实际,开辟出一条既能保持民族和国家发展的自主性,又能融入世界进步潮流并占有吸收资本主义创造的现代文明成果的中国式现代化道路。党的二十大报告指出,“中国式现代化,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社会主义现代化,既有各国现代化的共同特征,更有基于自己国情的中国特色”。(1)习近平:《高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旗帜 为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而团结奋斗——在中国共产党第二十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人民出版社2022年版,第22页。中国式现代化遵循人类社会发展和现代化发展的普遍规律,在中国社会形态跨越式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的基础上实现了对资本主义现代性的内在超越,不仅验证了马克思现代性批判的科学性与前瞻性,还发展了马克思现代性思想的理论意蕴和实践向度。

党的二十大报告关于中国式现代化的重要论述提出了一个重大理论和现实问题:中国式现代化何以可能以及如何实现“各国现代化的共同特征”与“基于自己国情的中国特色”的历史性结合?从学理上看,这蕴含着更进一步的问题:马克思现代性批判在何种理论意义上能够成为我们透视中国式现代化的普遍性与特殊性辩证法的科学视域?而中国式现代化又在何种实践意义上坚持和发展了马克思现代性批判思想,并使之运用于人类文明新形态的创造?本文从这些关键问题出发,立足马克思现代性批判视域研究阐释中国式现代化,分析中国式现代化将现代文明成果(即“各国现代化的共同特征”的基本内容)与资本主义成功“剥离”、与社会主义创造性“结合”的历史过程,探究中国式现代化道路形成发展的内在逻辑,进一步深化对中国式现代化的学理阐释。

马克思现代性批判:现代文明与资本主义的历史性剥离

马克思对现代性的批判和超越根植于资本主义现代性的内在发展逻辑,其社会建构意向要求的正是现代性的“内在超越”,“所谓内在超越,就是正视现代性的内在矛盾,并通过矛盾的合理解决,以求现代性的正常发展,使之更有利于人类与社会的进步”。(2)丰子义:《发展的反思与探索——马克思社会发展理论的当代阐释》,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141页。从实质上说,这种内在超越并不是对现代性本身的消解,也不是要使现代性走向终结,而是在超越现代性的特定发展形式即资本主义现代性的基础上,走向有利于人类文明全面进步的新发展形式即社会主义现代性。

在马克思的理论视野中,现代性的内在分裂是由资本主义的内在矛盾造成的。资本主义由于自身不可克服的矛盾,既是促进现代文明进步的积极力量,又成为阻碍现代文明健康发展的消极因素。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现代性的批判之所以是一种内在批判,正是因为他历史地辩证地看到了现代性是一个包含着对立倾向的复杂矛盾体,并通过科学区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普遍物质内容”与“特殊社会形式”即现代生产力与资本生产关系来阐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内在矛盾运动,从而发现一条现代性的“内在超越”道路。

要理解现代性超越这种“内在性”,首先需要厘清的是这种内在超越的基本形式,即区分什么是“可超越的”和什么是“不可超越的”。马克思肯定的是现代性在资本主义社会形式下创造的以现代生产力为代表的现代文明成果,这构成了现代性可持续发展的前提和基础,是任何现代社会形式都应具有的、不可超越的普遍性物质内容。与此同时,马克思以资本批判为核心立足点,通过对现代资本主义社会生产方式的具体考察,揭示资本统治下的“现代社会”发展过程中的伟大文明作用与对抗分裂异化的二重性,历史地否定了现代文明具有的资本主义社会形式及其包含的对抗性社会关系。这种对抗关系的不断深化表明资本主义制度自身具有的不可克服的基本矛盾,将随着资本内在矛盾逻辑走向自身克服与超越。(3)参见郗戈:《现代性的矛盾与超越——马克思现代性思想与当代社会发展》,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237页。因此,作为现代性特殊发展形式的资本主义是可以超越的,必然会随着社会生产力的发展而与普遍的物质内容相剥离。资本主义并不是现代性发展的唯一版本或终极形式。

其次,为了更深入地理解这种“剥离”与“超越”及其背后的逻辑,我们需要辩证把握在现代性内在超越过程中“可超越性”与“不可超越性”之间、资本主义这一“特殊社会形式”与现代文明这一“普遍物质内容”之间的区别与联系。从本质上说,现代性不能脱离特定的社会关系和社会制度,这就是现代性的生成发展所依赖和采取的社会形式或发展形式,具有一定的历史特殊性。而现代性的文明成果则是指任何社会形式的现代社会都具有的物质内容,具有共通的普遍性。资本主义本身就是一种现代性的特定发展形式,而资本主义条件下创造出的现代文明成果则是现代性的普遍物质内容;在一定的历史条件下,二者的统一具有历史必然性,但二者的分离也是历史发展的必然趋势。根据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观点,由于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与社会化生产力的矛盾运动,资本主义这种现代社会发展形式作为现代生产力的历史性“外壳”,必然会随着基本矛盾的发展而被逐步淘汰。正如马克思所说:“资本的垄断成了与这种垄断一起并在这种垄断之下繁盛起来的生产方式的桎梏。生产资料的集中和劳动的社会化,达到了同它们的资本主义外壳不能相容的地步。这个外壳就要炸毁了。”(4)《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874页。因此,随着现代社会生产力及所有现代文明成果的发展,资本主义这种特殊的现代性发展形式必然会被扬弃,并被一种更高形态的现代性发展形式取代,从而推动人类社会的现代性及现代化朝着更合理、全面的方向发展。由此,现代性的社会形式和物质内容也将在更高发展水平的“社会主义现代性”上重新达到统一。

马克思晚年越出《资本论》及手稿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规律“纯粹形式”的研究领域,综合了更为广阔的世界历史视野和经验人类学实际素材,通过研究东方社会的历史和现实,对非资本主义国家的现代化道路的“多元可能性”有了更为具体深入的认识。马克思在1877年《给〈祖国纪事〉杂志编辑部的信》中,将《资本论》所揭示的资本主义现代化发展逻辑限定在西欧国家条件中,并倾向于同意“俄国可以在发展它所特有的历史条件的同时取得资本主义制度的全部成果,而又可以不经受资本主义制度的苦难”(5)《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464页。这条道路。在马克思看来,“一般历史哲学理论”的主要缺陷,就在于对历史的具体性和特殊性的忽视,把“关于西欧资本主义起源的历史概述彻底变成一般发展道路的历史哲学理论,一切民族,不管它们所处的历史环境如何,都注定要走这条道路”。(6)《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3卷,第466页。随后,通过对俄国农村公社的二重性及发展趋向的深入研究,马克思明确否定了“世界各国由于历史的必然性都应经过资本主义生产各阶段”,(7)《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3卷,第703页。显示出在东方落后国家(尤其是俄国)从前资本主义社会直接过渡到社会主义的可能性。这就是马克思在1881年写给查苏利奇的复信草稿中所说的跨越“资本主义制度的卡夫丁峡谷”的可能性。马克思强调,“如果说土地公有制是俄国‘农村公社’的集体占有制的基础,那么,它的历史环境,即它和资本主义生产同时存在,则为它提供了大规模地进行共同劳动的现成的物质条件。因此,它能够不通过资本主义制度的卡夫丁峡谷,而占有资本主义制度所创造的一切积极的成果”。(8)《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3卷,第579—580页。首先,我们需要认识到俄国农村公社的“跨越式发展”的可能性是以同时存在着更高水平的生产力以及更先进的社会形态为前提的,也是以普遍的现代物质文明整体的不可跨越性为前提的。其次,马克思强调这种“跨越”需要具备两方面条件:一是俄国农村公社长期以来保持的土地公有制度不被破坏;二是能够占有和享用资本主义制度的一切肯定的成果。因此,马克思是立足于俄国农村公社的特殊性,提出了非资本主义的落后国家的现代化发展道路的多样性及其在选择发展道路上的平等性问题。(9)参见人民日报理论部:《中国式现代化》,东方出版社2021年版,第65—66页。依据马克思跨越资本主义制度的卡夫丁峡谷的构想,可以确证的是在落后的东方非资本主义社会,存在着不经历资本主义发展阶段,而将资本主义创造的现代文明成果从其异化发展形式中“剥离”出来并用于社会主义现代性建构的可能性。当然,这种成功剥离的关键在于,遵循社会发展普遍规律,跨越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及社会形式,并同时吸收资本主义创造的社会化生产力及现代文明成果。

由此可见,马克思的现代性批判没有停留于现代性的观念论批判,而是触及资本主义现代性的社会存在论根基,开展对资本生产作为“普照的光”的资本主义制度的批判,揭示了资本主义现代性并不具有绝对必然性,资本主义现代化道路也并不是唯一的现代化发展道路。在历史向世界历史的转变中,人类文明进步的规律是普遍的、统一的、能够适用于诸种社会条件的,而道路即进步规律的实现方式则是多元的、特殊的、因地制宜的。现代文明作为现代性的物质内容是普遍的、共通的、超出特定社会形式的,而其实现方式即社会发展形式则是多样的、特殊的、受制于特定社会历史条件的。在此基础上,实现对资本主义现代性的内在超越,也就为“多元现代性”发展尤其是社会主义新现代性的建构打开了空间。

要言之,通过唯物史观对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物质内容与社会形式的区分,马克思的现代性批判深刻揭示了现代性的普遍物质内容与特殊社会形式的辩证法,科学预见了现代文明成果(“各国现代化的共同特征”的基本内容)与资本主义发生历史性剥离、与社会主义发生历史性结合的世界历史趋势,从而为我们理解中国式现代化的人类普遍性与中国特殊性以及把握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对人类现代文明的占有、吸收和创造进程提供了深刻的科学方法论。

进而,在马克思现代性批判视域中究竟什么是两种社会形态和发展形式所共有的现代文明的普遍物质内容及“各国现代化的共同特征”呢?分析地看,现代性的物质内容首要的是现代生产力,进而在此基础上才能生发出现代民族国家、现代工业体系、现代市场经济体制、现代政治组织形式、现代文化价值体系等方方面面的现代文明的制度性维度;这些维度的发展也进一步形成了“各国现代化的共同特征”。从理论和实践上看,中国式现代化正是“各国现代化的共同特征”与“基于自己国情的中国特色”的历史性结合,是现代化普遍规律在中国道路中的特殊实现形式。众所周知,社会主义的本质是解放生产力,发展生产力,消灭剥削,消除两极分化,最终达到共同富裕。党的二十大报告明确指出,“中国式现代化的本质要求是:坚持中国共产党领导,坚持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实现高质量发展,发展全过程人民民主,丰富人民精神世界,实现全体人民共同富裕,促进人与自然和谐共生,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创造人类文明新形态”。(10)习近平:《高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旗帜 为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而团结奋斗——在中国共产党第二十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第23—24页。由此可见,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五位一体”总体布局贯穿其中,呈现出一幅总体性的现代化图景。中国式现代化也正是通过现代民族国家、现代工业体系、现代市场经济体制、现代政治组织形式、现代文化价值体系等现代文明的制度性维度的建构,不断实现着物质文明、政治文明、精神文明、社会文明、生态文明的全面协调发展。

马克思现代性批判思想视域中呈现的主要是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这两种现代性发展形式,二者虽然在长远发展趋势上是历史相继和过渡关系,但在当今发展阶段中则是时空上长期并存关系。中国式现代化是资本主义向社会主义过渡的世界历史趋势的重要组成部分,因而必然需要基于社会主义制度来充分吸收资本主义创造的现代文明成果,从而推进和实现这一世界历史趋势。从世界历史高度来看,社会主义的本质与现代性的物质内容具有历史的统一性,这也使得社会主义与现代性的结合即“社会主义现代性”成为历史的必然。而中国式现代化道路正是这种社会主义现代性的历史必然性得以实现的一条经过实践检验的正确发展道路。

从马克思现代性批判的视域看,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时代化进程的一条关键脉络就是中国的社会主义实践自觉“占有”“吸收”人类普遍的现代文明成果,并持续走向“创造”人类文明新形态的过程,也就是社会主义的特定社会形式不断与现代文明成果的普遍物质内容相结合的历史过程。这种历史性结合的主线在于,中国的社会主义制度先后与民族国家、市场经济、资本要素等现代文明成果、现代性普遍物质内容相结合。反过来看,中国的社会主义现代化道路吸收、占有以至创造现代文明成果的历史过程,也确证和深化了马克思现代性批判所揭示的现代文明成果与资本主义剥离、与社会主义结合的世界历史趋势。

中国式现代化的缘起与探索:革命、建设与民族国家

马克思在现代性批判中揭示了资本主义及其创造的现代文明成果在全球的扩张布展。这一世界历史视野可以凸显出中国革命与建设进程中建构独立自主的民族国家的现代化意蕴。近代以来,由于资本主义国家的对外扩张掠夺,西方支配东方、“文明”压迫“野蛮”与“落后就要挨打”成为西方现代化主导世界历史进程的内在逻辑。以农业和手工业的结合、帝制和宗法等级为基础的近代中国,正是由于被西方列强殖民侵略,而被动卷入到资本主义主导的现代世界体系的漩涡与现代化变革的洪流之中。近代中国的传统政治秩序陷入混乱,苟延残喘的帝制统治无力挽救民族危亡却依旧垂死挣扎,极大阻碍了世界大变局之际中国社会的现代化转型。可见,近代中国与西方在开启现代化进程时,有着相互关联但又完全不同的外部环境、内部条件以及整体境遇。而当世界历史的普遍进程与中国自身的发展道路和特殊境况碰撞时,就凸显出中国现代性建构任务的艰巨性和复杂性,也使得中国的现代化注定要经历一个更为艰难漫长的“试错性”探索过程。在这样的历史境遇中,中国社会各阶级有识之士前仆后继登上历史舞台。而无论是器物层面的学习,还是制度层面的模仿,抑或是思想启蒙的号召,都只是各阶级将现成的西方现代化模式从外部移植到国情独特而复杂的中国大地上,未经反思地模仿或套用西方发展工商业体系、科技主义、资本主义的经济制度或建构君主立宪、代议民主、天赋人权等政治制度,这一方式必然水土不服,走向失败。历史实践证明,照搬照抄西方现代化道路是绝对行不通的,那么,自身缺乏现代性因素积累的近代中国要真正实现现代化,同时又要避免从属于西方国家、丧失国家自主性的厄运,应该选择什么样的合理发展道路?现代文明又应该以怎样的方式、借助怎样的机制融入中华民族自身的历史之中?这些都成为当时亟待解决的时代难题。

从近现代史上看,在马克思主义的指引下,中国反帝反封建的革命斗争不断深入,逐步开启了一种“非资本主义的”社会主义现代化进程。1917年,十月革命一声炮响给中国送来了马克思列宁主义,为轰轰烈烈的新文化运动注入了新的思想资源,将思想启蒙从资产阶级的“政治解放”视域提升为无产阶级的“人的解放”视域,更为中国革命指明了新的方向。在马克思列宁主义同中国工人运动的紧密结合中,中国共产党应运而生。党深刻认识到,近代中国社会主要矛盾是帝国主义和中华民族的矛盾、封建主义和人民大众的矛盾。(11)《中共中央关于党的百年奋斗重大成就和历史经验的决议》,《人民日报》2021年11月17日。因此,首先应当明确的是,要实现民族复兴和国家现代化,需要有强大的政治领导和社会动员力量,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中国开展一场广泛和深刻的反帝反封建的社会革命,将思想启蒙与现代性变革深度嵌入这场社会革命中,建立起主权独立的民族国家。进而在实践中,中国共产党带领中国人民把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同中国具体实际相结合,进行反帝反封建的民族和民主革命,并实现从新民主主义革命到社会主义革命的历史性深化。毛泽东曾指出,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中国革命“是各个资本主义国家的共产党领导的革命史中所没有的,或是同那些国家不相同的”,(12)《毛泽东选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604页。突出强调了中国革命道路的创新性与独特性。同时,由于中国革命的性质和任务要求中国共产党必须以反抗帝国主义侵略、建立独立自主的民族国家作为开启中国现代化进程的前提,也决定了毛泽东领导的中国革命运动必然会走一条拒斥资本主义生产关系而同时吸收现代生产力来建设社会主义民族国家的现代化道路。

中国式现代化开始的真正标志是“社会主义民族国家”的建立;正是以社会主义这一现代性的先进发展形式与民族国家这一现代性的基本制度建制的历史性结合为基础,才有可能真正走上自主的现代化道路,并生发出真正意义上的现代文明形态。

首先,中国共产党带领全国各族人民通过反帝反封建的民族民主革命,建立了人民当家作主的新中国。新中国的成立标志着中国作为具有独立主权的国家,摆脱了帝国主义政治经济文化势力对我国现代化进程的掌控。这不仅为中国主动融入世界进步潮流、积极占有现代文明成果提供了关键制度基础,也为党领导人民将“外部输入的现代性”因素转变为“内生自主的现代性”因素,进而推进社会主义建设提供了强有力的国家力量支撑。随着新中国的成立,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等国家统一整合机制也初步建构起来,彻底结束了近代中国“一盘散沙”的格局,完成了现代国家建构的核心任务,即确立现代民族国家权威与形成统一的政治秩序,由此来克服社会的内在对抗分裂,促进民族国家的现代转型和持续发展,为中国现代化道路的正式起步奠定坚实的基础。

其次,新中国成立后,以现代民族国家的建构为起点,中国共产党对中国社会性质进行了前所未有的变革,通过三大改造完成了社会主义革命,确立起社会主义基本制度,实现了社会形态的跨越式发展。其实,在马克思的现代性批判视野中,民族国家只是附属于资本主义世界体系的国家形式,但是中国共产党成功地将民族国家这一关键性的现代文明成果从资本主义制度中剥离出来,并将其与社会主义制度进行创造性结合,于是,在中国的特殊历史境况中生长出了新的民族国家类型——社会主义民族国家。此后,中国的现代国家建构的逻辑中轴开始以社会主义国家的总体样态展开,正式开启了在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等各方面的现代化转型。在这一时期,中国共产党领导人民在复杂艰难的历史条件下,开始了一方面尝试自主融入现代世界体系、充分吸收占有现代文明成果,另一方面对抗、超越资本主义霸权体系的系统努力,走上了独立自主探索社会主义制度与现代文明相结合的道路。通过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在内生现代性因素十分薄弱的社会主义中国,建立起了独立的、比较完整的现代工业体系和国民经济体系,走出了一条适合我国国情的工业化道路,从而确立了社会主义生产关系的支配地位,有效解放和发展了现代生产力,成功开启了社会主义现代化的初步尝试与实践。虽然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的实践经历了诸多挫折与失误,但更具历史意义的是,这一时期的探索在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等诸多方面为进一步开展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积累了有利条件和丰富经验,同时还在不断融入现代世界体系(从“冷战”中的苏东阵营到“第三世界”)的尝试中吸收了大量现代文明成果,生成了一系列中国现代性的自主要素。

要言之,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社会主义革命时期与建设时期是中国式现代化的奠基和初始阶段。在政治变革和社会革命一体化的历史进程中,中国共产党带领中国人民建立起具有独立主权的民族国家,从反抗资本主义主导的世界体系中赢得了自身发展的独立性,初步开启了社会主义制度吸收占有现代文明成果的中国式现代化道路。即使过程曲折,但我国始终探索“走自己的路”,在多方经验积累的现代化实践中获得了社会主义制度定向的现实内涵和发展逻辑,由此实践验证了马克思关于资本主义社会形式与现代文明的物质内容有历史性“剥离”趋势的科学预见。接下来,在汲取社会主义建设经验和教训的基础上,如何更新和扩展“走自己的路”的现实内容,以具有中国特色的具体实践开辟出社会主义现代化道路,则需要对现代文明成果与我国社会主义发展阶段、历史条件和具体国情进行更为深入的结合,从而建立起社会主义制度与现代文明成果更为内在的统一性。

中国式现代化道路的开辟:改革开放与市场经济

社会主义民族国家的建立仅仅构筑了中国现代化发展道路的整体制度框架,其现代性的物质内容仍有待进一步充实和发展。改革开放后,以社会主义与现代文明成果尤其是市场经济体制、资本生产要素的有效结合为主要路径,中国式现代化在“走自己的路”的具体实践中开启了新的历史征程。

这首先需要科学判断我国社会主义发展阶段及其特征,以明确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历史方位、时代定位和中心任务。邓小平曾指出,“我们党的十三大要阐述中国社会主义是处在一个什么阶段,就是处在初级阶段,是初级阶段的社会主义。社会主义本身是共产主义的初级阶段,而我们中国又处在社会主义的初级阶段,就是不发达的阶段。一切都要从这个实际出发,根据这个实际来制订计划”。(13)《邓小平文选》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252页。可见,我国的社会发展阶段被清晰定位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这一阶段以“不发达”为主要特征,是实现了社会形态跨越的落后社会主义国家必须经历的、与资本主义在时空上长期并存的发展阶段。同时,邓小平意识到,鉴于中国当时的落后状况,不进行改革和扩大开放而试图完成现代化建设的任务是不可能的,因此,他着重强调,“社会主义要赢得与资本主义相比较的优势,就必须大胆吸收和借鉴人类社会创造的一切文明成果,吸收和借鉴当今世界各国包括资本主义发达国家的一切反映现代社会化生产规律的先进经营方法、管理方法”。(14)《邓小平文选》第3卷,第373页。这是立足本国国情,对马克思东方社会“跨越式发展”理论的运用和发展。而马克思所说的“占有资本主义制度所创造的一切积极的成果”,(15)《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3卷,第580页。其背后深层次含义就包括社会主义现代化与资本主义现代化的本质区别不在于是否存在现代生产力、市场经济体制等现代文明的物质内容,而在于以哪种社会形式、社会制度和发展道路来实现现代文明的社会形式。马克思所谓“跨越资本主义的卡夫丁峡谷”,其中“可以跨越的”恰恰是资本主义社会制度这一现代性的特定发展形式,而“不可跨越的”则是现代生产力发展阶段及与之相适应的现代社会运行体制机制等现代性的普遍物质内容。因此,这就决定了在当前历史阶段,中国式现代化必须立足于“在经济上落后的东方大国”这一实际国情,探索在跨越资本主义社会制度而同时不跨越现代生产力发展阶段的基础上,“不发达社会主义”与现代文明相结合的实践路径。

值得注意的是,在马克思现代性批判视野中,资本主义制度是现代性发展的特定社会形式,而作为现代化资源配置方式和生产力解放机制的市场经济体制则属于现代性的普遍物质内容。市场经济体制与资本主义制度的结合并不是绝对的永恒的必然性,而是特定的历史的必然性,其实质在于货币转化为资本并支配了整个市场交换过程,从而导致人的异化、社会断裂和发展失衡等现代性矛盾。可以说,现代性的一系列矛盾和困境的主要根源在于资本主义这一特殊发展形式,而不在于作为现代文明成果的市场经济本身。那么,社会主义作为超越了资本主义的现代社会形式,完全可以在扬弃资本主义制度的基础上利用和发展它创造出来的整个市场经济的文明成果,也就是说,社会主义制度与市场经济体制的兼容与结合,不仅在实践逻辑上是必要的,而且在历史逻辑上是可能的。毛泽东就曾强调过社会主义利用商品经济的积极意义,邓小平进一步提出社会主义应该和能够利用市场经济发展社会生产力的观点,改革开放后,我国逐步推进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改革正是中国共产党在科学区分了作为经济体制的“市场经济”和作为社会根本制度的“资本主义”的前提下,对市场经济体制和社会主义制度的创造性结合所进行的世界历史性实践。这就意味着,对于中国这一发展中的社会主义国家来说,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不能直接取消市场经济等现代文明因素,而是一方面要将市场经济体制嵌入社会主义制度框架之中,充分激发社会主义的经济活力,利用资本等现代生产要素大力发展社会生产力;另一方面,则必须在坚持独立自主、自力更生的基础上,积极开展对外经济合作和技术交流,于对外开放的实践中积极融入世界竞争体系和全球化发展进程,尝试走一条与“资本主义竞争和共存”的现代化道路。

在建立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后,需要进一步思考的是,如何将市场经济尤其是其中必不可少的资本生产要素限定在社会主义制度中有序运行,从而服务于社会主义的发展?换言之,社会主义制度与市场经济体制的充分结合应当如何规避资本野蛮生长、无序扩张带来的现代化片面畸形发展的风险挑战,从而保证现代化的全面发展?这不仅成为中国改革开放向全人类提出的一个全新的现代性建构难题,也是中国式现代化能否实现对资本主义现代性超越的关键所在。改革开放以来,党和国家领导人对社会主义市场经济问题尤其是社会主义条件下的资本问题做出了创造性探索,提出了一系列科学判断。习近平指出:“在党的百年奋斗历程中,我们坚持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从我国国情和不同时期主要任务出发,不断深化对资本的认识,不断探索规范和引导资本健康发展的方针政策。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实行改革开放以后,我们破除所有制问题上的传统观念束缚,认为资本作为重要生产要素,是市场配置资源的工具,是发展经济的方式和手段,社会主义国家也可以利用各类资本推动经济社会发展,逐步确立了公有制为主体、多种所有制经济共同发展,按劳分配为主体、多种分配方式并存,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等社会主义基本经济制度,提出并坚持毫不动摇巩固和发展公有制经济,毫不动摇鼓励、支持、引导非公有制经济发展。”(16)《习近平在中共中央政治局第三十八次集体学习时强调 依法规范和引导我国资本健康发展 发挥资本作为重要生产要素的积极作用》,《人民日报》2022年5月1日。我国在进一步处理社会主义与市场经济的关系时,一个关键性的理论前提就是,将社会主义生产关系理解为自主规定市场经济及资本要素的性质、比重和影响的“普照的光”,进而将市场经济和资本要素正确地理解为受社会主义生产关系支配和规定的重要生产因素,是发展生产力、促进经济社会发展、服务于社会主义“目的本身”的“工具”“方式”和“手段”。同时,充分认识到只要在社会主义制度条件下有效利用市场经济和资本要素,是能够推动人与社会全面发展进而将各种发展代价降到最低限度的。显然,这是对社会主义与市场经济关系的正确认识和辩证把握。

在科学认识的前提下,我国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构建起人民民主国家支配下的公有制为主体、多种所有制经济共同发展以及各类资本良性发展、共同发展的经济社会发展的综合动力系统。在对资本主义创造的文明成果采取开放态度,充分利用市场机制和激发资本活力的同时,进一步突出在合理“驾驭资本”过程中人民民主、国家权力、社会关系的动力平衡和规制作用,来规避西方社会发展的单一的资本动力机制在应对资本无序扩张时的软弱无力,从而导致资本增殖逻辑支配社会生产生活的现代性困境。尤其重要的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民主政治所确立的人民当家作主的制度体系,始终保障人民群众在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中积极发挥主体性力量,并始终坚持将人的全面发展作为现代化建设的价值旨归,以不断加强制度建设尤其是以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方式提高全方位治理效能,规避资本无序扩张的有害倾向,为促进经济社会发展提供现代化制度保障。可以看到,这一系列制度和举措,始终规范着我国社会主义条件下市场经济、资本要素等现代性文明因素的运行,使其不断地朝着有利于解放和发展生产力,有利于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方向发展。于是,中国成功地将社会主义制度与以市场经济为载体的诸种现代文明成果结合起来,相继或同时实现工业现代化和信息现代化,实现了压缩式、并联式、跨越式的现代化发展。通过内部力量的积累和创造,我国原本“晚发外生”的现代性真正发展为“独立自主”的现代性,在坚定不移走和平发展道路的过程中主动融入现代世界体系,并追赶上世界现代化发展潮流。

可见,马克思现代性批判思想中蕴含的批判旧现代性又建构新现代性的内在超越维度,为社会主义新现代性建构提供了极为关键的思想启示。在改革开放的具体实践中,我国建构的社会主义新现代性之所以表现为对资本主义现代性的内在超越,根本原因就在于它克服并规避了资本主义这一发展形式的内在矛盾和历史局限,且有效吸收和发展了在这一形式下孕育出来的积极文明成果,即将现代文明的市场经济体制、资本要素(作为普遍物质内容)纳入社会主义的基本制度框架(作为特定社会形式)之中,确立起市场经济体制的政治导向和制度框架,走出了一条能够合理利用资本要素并驾驭资本力量的社会主义现代化道路。这条现代化道路既坚持了社会主义的基本原则,又内在具有鲜明的中国特色,是社会主义和现代化发展的普遍规律在中国具体实践过程中的特殊性体现,(17)参见丰子义:《从唯物史观看中国道路的百年历程》,《北京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1年第4期。实现了将社会主义与现代文明在更高水平即社会主义现代性上的统一。

中国式现代化的旨归:实现全面现代化与创造人类文明新形态

从唯物史观和马克思现代性批判的视域来看,在新时代的历史方位上,中国式现代化道路根植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并将进一步通往全面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之后的社会主义“更高阶段”。中国式现代化的进一步推进和拓展主要体现为“全面现代化”的建设与发展。当然,这一实现“全面现代化”的进程,不仅是在超越资本主义现代化基础上,全面建成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阶段,也是中国从现代文明成果的“占有者”逐步发展为现代文明的“创新者”,进而成为人类文明进步的“引领者”的阶段。

对此,我们首先需要厘清的是“全面现代化”的内涵与特征,这主要体现在以下四个方面。第一,“全面现代化”是人与社会全面发展的现代化。现代化的“全面性”体现在其囊括了“人的发展”的现代化、“社会发展”的现代化、“国家治理”的现代化三个具体层面,是一个以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为价值取向,从生产力到生产关系、从经济基础到上层建筑再到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的有机整体。第二,“全面现代化”是社会协调发展、文明全方位进步的现代化。始终坚持以人民为中心,贯彻新发展理念,统筹推进五位一体总体布局,促进物质文明、政治文明、精神文明、社会文明、生态文明协调发展,对内走一条生产发展、精神富足、生活富裕、社会和谐、生态良好的全方位文明发展道路,从而不断满足人民群众对美好生活的需要。第三,“全面现代化”是扬弃资本逻辑、全面提升资本治理效能的现代化。社会主义要发挥资本作为生产要素的积极作用,同时有效控制其消极作用。要为资本设置“红绿灯”,依法加强对资本的有效监管,防止资本野蛮生长、无序扩张。要总结经验、把握规律、探索创新,增强资本治理的针对性、科学性、有效性,健全事前引导、事中防范、事后监管相衔接的全链条资本治理体系。(18)《习近平在中共中央政治局第三十八次集体学习时强调 依法规范和引导我国资本健康发展 发挥资本作为重要生产要素的积极作用》,《人民日报》2022年5月1日。这其实指明了要在尊重资本行为规律的基础上,充分发挥社会主义公有制对资本的规定、制约和塑造作用,从而依法规范和引导资本健康有序发展,以服务于全面现代化。第四,“全面现代化”既是解答人类文明共同难题、引领世界发展方向的现代化,同时也是聚焦于回答好“世界怎么了”“人类向何处去”的时代之题的现代化。这意味着中国作为有担当的大国应承担起引领全球开启新一轮现代化变革浪潮的历史重任,从吸收人类文明成果来发展自身,走向创新人类文明成果来引领人类文明发展。

通过百年现代化的探索和实践,尤其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坚持和发展,中国式现代化在新时代这一新的历史方位,既实现了自身内涵的丰富与价值目标的升华,也在“特定性”历史实践的具体推进中不断孕育出更高的“具体普遍性”,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这一特定发展道路中内生出对全人类发展具有普遍借鉴意义、普遍规律意蕴的发展新方式和文明新形态。当然,这种历史的、具体的普遍性并不是指中国式现代化道路是无条件地普遍适用于任何民族和国家现代化发展的最佳模式或唯一道路,也绝不是将自身的特殊发展道路伪装成“普世模式”而强加给其他民族和国家的“伪普遍主义”。恰恰相反,这种真实普遍性的意义在于,坚持人类文明进步规律的普遍性寓于各国现代化发展道路的特殊性这一历史辩证法,强调世界各国文明交流互鉴和共同发展,尊重现代化探索实践和发展道路的多样可能性。党的二十大报告指出:“我们坚定站在历史正确的一边、站在人类文明进步的一边,高举和平、发展、合作、共赢旗帜,在坚定维护世界和平与发展中谋求自身发展,又以自身发展更好维护世界和平与发展。”(19)习近平:《高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旗帜 为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而团结奋斗——在中国共产党第二十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第23页。以中国特色的道路探索为发展中国家实现现代化提供“普遍规律”和“特殊道路”两个方面的参考借鉴和全新选择,对人类文明发展具有强大的启示作用和世界历史意义。

值得注意的是,从“四个现代化”走向“全面现代化”这一现代化的发展过程亦是以社会主义为定向的人类文明新形态的创生过程。习近平在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大会讲话中指出,“我们坚持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推动物质文明、政治文明、精神文明、社会文明、生态文明协调发展,创造了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创造了人类文明新形态”。(20)习近平:《在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大会上的讲话》,《人民日报》2021年7月2日。这意味着,人类文明新形态的创造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合规律性与合目的性发展的结果,与中国式现代化道路内在地统一于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历史征程中,并随着中国现代化实践的特定发展而获得更为现实的规定性和更为具体的总体性。实际上,在马克思的现代性批判和文明发展的理论视域中,人类文明新形态的建构与现代化发展相伴相随,两者既具有历史进程的相对一致性,又具备内在逻辑和深层内涵的同构性,因此,人类文明新形态的建构也需要历经两个重要环节。其一是内生性的“文明成果占有环节”。创造文明新形态必然是以既有现代文明成果的占有和新文明成果的创造为物质前提的。在遵循人类文明普遍发展规律的基础上,充分吸收、占有资本主义国家和其他国家创造的现代文明成果,积极创造社会主义条件下的现代性物质内容。其二是超越性的“文明形态创新环节”。要以第一个环节为基础,过渡到下一个具有世界历史意义高度的环节,即实现对以资本为中心的西方文明形态的历史性超越。这就表明要对资本主义文明在历史地肯定基础上进行实质性的扬弃和超越,突破西方现代性所规定和建构的“西方支配东方”的“中心—边缘”权力结构,(21)参见吴晓明:《世界历史与中国道路的百年探索》,《中国社会科学》2021年第6期。在此基础上,重新建构起具有自主规定性的社会主义文明新形态,来促进人类文明共同发展。“文明成果占有”是吸收他者来发展自身的方面,而“文明形态创新”则是自我立法、自身确证的方面,这二者既相互区别,又相互支撑,具有内在统一性,内在地规定着人类文明新形态的建构过程。

如果说,中国式现代化从改革开放到进入新时代的发展过程已经充分体现了人类文明新形态的“文明成果占有环节”;那么,“文明形态创新环节”即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所创造的人类文明新形态对现代资本主义文明形态的历史超越性又体现在何处呢?习近平在党的十九届六中全会第二次全体会议上的讲话中指出,“我们党领导人民不仅创造了世所罕见的经济快速发展和社会长期稳定两大奇迹,而且成功走出了中国式现代化道路,创造了人类文明新形态。这些前无古人的创举,破解了人类社会发展的诸多难题,摒弃了西方以资本为中心的现代化、两极分化的现代化、物质主义膨胀的现代化、对外扩张掠夺的现代化老路,拓展了发展中国家走向现代化的途径,为人类对更好社会制度的探索提供了中国方案”。(22)习近平:《以史为鉴、开创未来 埋头苦干、勇毅前行》,《求是》2022年第1期。这一重要论述深刻揭示了中国式现代化区别并超越西方现代化的本质特征与伟大创新。随着“全面现代化”目标的不断实现,这种历史超越性能够在四重维度上得以展现。第一,摒弃以资本为中心的现代化,实现以人民为中心的现代化。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下,社会主义生产关系而非资本占支配地位,公有制经济成为“普照的光”,规定着资本作为积极生产要素的特性和行为规律。这就从根本上保障了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人民对资本的理性支配,自觉区分资本的生产资料属性与生产关系属性,合理剥离资本逻辑的文明成就与异化形式,发挥资本作为生产要素的积极作用,同时有效控制其作为生产关系的消极作用,使得资本的伟大文明作用能够更好地服务于人与社会全面发展,推动以人民为中心的现代化。第二,摒弃两极分化的现代化,实现人民共同富裕的现代化。以资本为中心的西方现代化道路,由于资本积累的内在规律,必然表现为两极分化的现代化。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伟大创造,成功抑制了资本积累规律的社会效应,规避了两极分化的风险,成功走出了人民共同富裕的现代化道路。支持和引导资本规范健康发展,防止资本无序扩张,将资本积累规律的社会化效应控制在有限范围之内,合理调节收入分配,防止两极分化;推动资本真正作为积极因素促进经济社会协调发展,不断创造美好生活,逐步实现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第三,摒弃物质主义膨胀的现代化,开创社会全面发展的现代化。以资本为中心的西方现代化道路,由于资本拜物教的普遍发展,必然表现为物质主义膨胀的现代化。而中国式现代化道路破除了资本拜物教的迷障,克服了物质主义膨胀的现代化,开创了人与社会全面发展的现代化。美好生活需要不是受拜物教支配的单纯物质需要或财产积累,人的需要、能力和个性的全面发展的现代化超越了物质主义片面发展的现代化。第四,摒弃对外扩张掠夺的现代化,开创人类共同发展的现代化。以资本为中心的西方现代化,由于资本逻辑推动世界历史趋势,必然走向对外扩张掠夺的现代化。中国式现代化则是约束资本全球扩张,超越对外扩张掠夺的现代化,开创了人类共同发展的现代化。资本全球扩张所推动的世界历史进程本身就意味着人类的相互依存趋势的显著增强,为合理的全球治理提供了现实基础;而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则是适应全球治理要求和约束资本全球扩张的自觉实践。显然,这种社会主义现代化的人类文明新形态内生出一系列对资本主义文明的批判与超越维度,既显现出资本主义文明的内在限度及其被文明新形态取代的历史必然性,也进一步开启了人类探索更好社会制度的发展方向。要言之,中国式现代化道路之所以能够超越西方式现代化老路而创造人类文明新形态,正在于它自觉地坚持和发展马克思主义,将人类文明进步的普遍规律真正落实为现代中国社会切实可行的特殊发展道路。

结 语

以中国式现代化全面推进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本身就是基于中国国情、中国特色而对“各国现代化的共同特征”的充分实现,必然包含着独立自主的民族国家、完善发达的市场经济和健康发展的资本因素。从世界历史高度来看,中国式现代化的实践探索科学回答了社会主义社会形态与现代文明成果是否能、如何能进行结合这一时代总问题。围绕这一现代化发展和现代性建构的核心问题,开创了优越于西方现代化的中国式现代化,创造了超越资本主义文明形态的社会主义文明新形态,由此确证了社会主义这一现代性的特定发展形式与现代文明成果这一现代性的普遍物质内容能够在“社会主义新现代性”中达到更高水平的统一。

今天,“发展起来以后的问题”比“不发展时的问题”更加凸显。社会主义从初级阶段向“更高阶段”的发展中,民族国家、市场经济、资本要素等现代文明因素所发挥的功能和意义将发生何种历史性、结构性的变迁?社会主义在其发展中究竟为现代化、现代性带来何种质的飞跃,为人类文明进步和存在方式变革开启了何种未来远景?以上都是值得我们进一步研讨的重大问题。立足新时代,我们应当自觉认识到马克思现代性批判思想与中国式现代化之间的深层契合关系,继续运用马克思现代性批判思想的基本立场、观点、方法审视当代中国的现代化和现代性问题;同时,也要以中国式现代化的新实践进一步拓展深化马克思现代性批判的理论视域和未来向度,不断建构新时代的马克思主义现代性思想与现代化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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