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宁夏驻防戒烟小考

孙 静，马 琳

（宁夏大学 民族与历史学院，宁夏 银川 750021）

禁烟运动是清末新政中的一项重要内容。自光绪三十二年（1906 年）清朝发布禁烟上谕至宣统三年（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清末禁烟运动持续了五年。在此期间，全国各地根据各自不同的情形，采取或侧重禁吸、或侧重禁种、或禁吸与禁种并重等多种查禁方法，开展了轰轰烈烈的禁烟运动，一度取得了显著成效，得到国际社会的高度评价，他们评价清末禁烟运动，“可能是世界历史上扑灭一种现存社会祸害的最大的、最有生气的努力”［1］。

宁夏是清末民初全国烟毒肆虐之地，禁烟亦成为此时宁夏地区最为重要的社会问题之一。然而，现有研究成果对宁夏禁烟的关注明显不足，诚如有研究者指出：“囿于史料欠缺，清代宁夏鸦片问题尚无人涉足，笔者从散落于奏折、文书等的文献中爬梳相关史料，试对清代宁夏禁烟状况、举措及成效做一探讨，冀以补学界研究之不足。”［2］事实上，由于行政建制的原因，宁夏在清代乃至民国时期归属甘肃，杨兴茂《鸦片入甘及其流毒史实纪略》［3］、尚季芳《民国时期甘肃农村烟祸状况及社会影响述论》［4］、赵维熙《左宗棠的西北禁烟思想及其实践》［5］等相关研究成果均涉及宁夏，但这些研究成果并未将清末宁夏禁烟作为专门的探讨主题。张玉梅《清代宁夏禁烟研究》［6］是最近以清代宁夏禁烟为主题的研究成果，但该篇论文所采用的案例并未覆盖宁夏全域，以此归纳宁夏禁烟的整体状况，有以偏概全之嫌。诚然，从空间范围而言，清代宁夏能够涵盖宁夏驻防，但从禁烟主体而言，宁夏驻防作为清廷设置在宁夏的将军级八旗驻防点，其在成员构成、行政管理等诸多方面都不同于督抚辖制下的宁夏府。宁夏驻防开展的戒烟活动完全可以作为一个独立的考察对象，并有助于说明和丰富宁夏禁烟的整体面貌。

清末，在驻防将军台布、副都统志锐等人的带领下，宁夏驻防戒烟活动有条不紊地推进并取得一定成效。在此期间，台布上奏的《又奏戒烟办法折》《满城戒烟一律净尽折》《奏开报戒烟经费并请旨严饬禁种折》等一系列奏折都直接关乎宁夏驻防的戒烟问题，其中提及并保存了宁夏驻防烟民的数量、禁烟方法及经费等诸多有价值的信息。需要说明的是，现存文献中有关“禁烟”和“戒烟”往往兼互使用，《说文解字》释义，“禁，吉凶之忌也”［7］，“戒，警戒”［8］。“禁”“戒”二字本义实有区别。本文遵从当时宁夏驻防多采用的“戒烟”二字来拟题，行文根据实情用“禁烟”二字。根据上述奏折提供的信息，结合清代史籍，并参稽前贤的相关研究成果，在对各种材料进行尝试性分析的基础上，本文拟对宁夏驻防的烟毒流行状况、厉行戒烟的举措、成效等相关问题进行梳理，以期更加细致地考察宁夏驻防的戒烟情况，从而为清末的禁烟运动提供一个具体而微的个案例证。

一 烟毒泛滥

宁夏驻防是清廷在西北地区设置的将军级驻防点之一，始于雍正初年。乾隆三年（1738 年），宁夏遭遇强烈地震，满城移地重建于城西平湖桥东南之地，距宁夏“老城”西十五里，是为新满城，简称“新城”。新满城的旗人为职业军人，是赖饷而食的“不士、不农、不工、不商”之人。烟毒何时流入宁夏满城，现有资料没有明确记载。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鸦片通过民人售卖或佃种旗地而与旗人产生联系，且在光绪年间普遍流行开来。“同治回乱且十年，人民死亡枕藉。流离失所，往往数十里无人烟，鸦片不禁而自禁矣”［9］。然而，同治十二年（1873年），随着“关陇肃清”，社会逐渐恢复安定，而宁夏罂粟种植却呈泛滥之势。光绪初年，“唯宁夏一府，沃土之民狃于恶习，广种罂粟，视为利源，地方各官一加查禁，则群以钱粮无从完纳为词，隐相抵制，驯致宜谷之区广植妖卉，较金积堡未复之前，殆有甚焉。缘回俗忌烟，鸦片久悬戒律。方逆势狉猖时，民心犹有所忌，故种罂粟者少。迨宁灵克复，诸逆扫除，招徕耕垦渐多，而罂粟之潜滋暗长，翻数倍从前矣”［10］。时任陕甘总督的左宗棠在主持西北禁烟活动的过程中，曾查办因循敷衍的宁夏府知府李宗宾、宁朔县知县贺升运等九名官员，贺升运即因“失察县境栽种罂粟，而民旗互杂，地亩私种者尤多”被撤任［11］。这里的“民旗互杂”值得关注。从宁夏驻防初建开始，清廷即厉行旗民分治，兴建满城，旗人与民人隔离居住。此时，“栽种罂粟”与“民旗互杂”联系在一起，反映出旗人与民人染指烟毒已经达到了严重的程度，引起总督大员的格外注意，从而加以严禁。左宗棠认为，“欲禁洋烟必自禁土烟始，欲禁土烟必自禁种罂粟始，罂粟绝而后吸之者少，外来之烟土可得而禁也。外来之烟土因滞销无利而不来，而后洋烟可得而绝也，势使然也”［12］。为此，他采取了以禁种罂粟为首要办法的措施，并取得了一定成效。令人遗憾的是，在左宗棠离开甘肃后，其禁烟成效遂付诸东流。光绪六年（1880年），甘肃开征“烟厘”，烟禁大开。百姓种植罂粟之风随之愈演愈烈，正是在这种背景下，宁夏满城烟毒呈泛滥之势。

光绪十四年（1888年），广州汉军副都统钟泰被任命为宁夏将军，至光绪二十五年（1899年）因病解职，钟泰历任宁夏将军十余年。光绪十七年（1891年），钟泰在《奏为宁夏满营官兵前借欠饷修盖房间动用银数无从查造请旨准予核销事》奏折中，提及宁夏满营的人口数：“从前满营兵丁户口男妇共一万七千余名。自同治二年，宁夏地方军务倥偬，逆回潜入满城焚烧房屋，虽经立时打退，元气已伤。继以同治七年，董志原大股回逆窜扰围攻满汉两城，时逾二载，当时粮饷缺乏，樵采不通，经该官兵等力守危城，煮革为食，拆屋为薪，兵丁打仗伤亡，仅存不过三千余名，房屋焚烧，存者亦仅一千五百二十五间。迨后以积欠欠饷借修兵燹房间，历年生聚，……钟泰到任清查户口，共计合城人丁尚止四千一百二十余名。”［13］由此可知，历经兵燹，宁夏满营人口数量锐减。光绪十四年（1888年），钟泰到任例行公事，曾清查满营户口，合城人丁只有4120 余名。至光绪十七年（1891 年），虽久已承平，但驻防元气未复，即使休养生息，户口犹难立见殷繁，宁夏驻防人口始终徘徊在低迷状态。1912年，内务部将宣统三年（1911 年）各地咨民政部的户口数汇造成册，是为《民国元年内务府汇造宣统年间民政部调查户口统计表》。其中，有宁夏驻防的户口统计数据：宁夏驻防户数607，男2517 口，女1816 口，男女合计4333口。尽管这一统计数字不可能完全准确，但亦能反映出宁夏驻防人丁的萧条状况。从光绪十四年（1888 年）至宣统三年（1911 年）共计23 年，宁夏驻防人口从4120 余名增至4333 人，仅增加了210 余人，平均每年增加了不到10 人，由此可以推知，清末禁烟期间，宁夏驻防人丁数大致维持在4200～4300人。尽管宁夏驻防人口数量有限，但是吸烟者却为数不少。光绪三十四年（1908年），宁夏将军台布曾言及满营吸烟官兵“人数过多，不仅十分之五六”［14］。宣统元年（1909年），台布在《满城戒烟一律净尽折》中的详实数据有助于我们了解满城吸烟者的数量。他说：“自上年十月初五日开局后，至本年二月十五日止，四月有余，共戒断男妇老幼官员兵丁共一千零八十三名，尚有孕妇十五名，俟其分娩再为戒断。未在此数之内本城汉民男妇三百零二名。共收缴灯枪二千四百六十一件。”［15］另外，《清朝续文献通考》卷五十五记载：宁夏满城戒烟一律净尽，开局四月有余，“共戒断男女老幼官兵一千八百十三名，汉民三百二名。共收缴灯枪二千二百六十一件”，满城戒断人数与收缴灯枪数均与上述数据有所出入。不过，从分期分批的戒烟过程来看，“每月六班，每班三四十人，四个多月的时间，戒断者至多一千出头”。《清朝续文献通考》此处所记很可能将奏折中所言“一千零八十三”误记为“一千八百十三”，或另有一种可能，统计数字将宣统元年（1909 年）四月至十一月共八个月的戒断人数也包括在内。按照台布奏折所言戒断者为1083名，指的是满城在戒烟局戒断的旗人，不分男女老幼，不论官员和兵丁，如果再加上15 名尚未戒断的孕妇，满城旗人戒烟者有1098人之多。另外，满城内还有302名戒断的汉民男妇。若不计汉民戒断者和尚未戒断的孕妇，宁夏满城旗人戒断者已经超过旗人总数的25%。这些戒断者都是禁烟官员清查出的在禁烟局进行集中戒断的吸食者。如果考虑到清查中存在的隐匿、疏漏等因素，旗人吸食者的比例必定超过25%，若再除去其中的老、幼、妇等人员，满城中成年男性烟民的比例高达“十之五六”当然就不会带有过分的虚夸成分。显而易见，烟毒在宁夏满营业已泛滥成灾。

二 厉行禁烟

“自鸦片烟弛禁以来，流毒几遍中国。吸食之人，废时失业，病身败家。数十年来，日形贫弱，实由于此。言之可为痛恨。今朝廷锐意图强，亟应申儆国人，咸知振拔，俾祛沈痼而蹈康和。著定限十年以内，将洋土药之害，一律革除净尽。其应如何分别严禁吸食，并禁种罂粟之处，著政务处妥议章程具奏”［16］。鸦片危害甚巨，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清廷颁布此谕，由此拉开了禁烟运动的序幕。随着禁烟运动在全国范围内展开，国人深刻认识到鸦片流毒的异常惨烈，“染斯疾者，破其财产，夭其寿命，习为偷惰，职业全废”，“近来官绅、士庶多知悔悟，争相结社劝戒，即素嗜鸦片者，亦未尝不痛心疾首，自怨自艾”。与此同时，“各国善士尚多倡设公会，劝禁栽买，广施药方。每以中国鸦片不除引为深憾”［17］。禁止烟毒成为新政时期国内外各方的共识。尽管如此，禁烟大政在各地推行起来仍然困难重重。如其时宁夏将军台布所言：“窃禁烟大政，薄海同钦，朝廷创钜痛深，曷止五申三令，两年之久，成效无闻，禁者自禁，吸者自吸。视诏旨如弁髦，以嗜好为性命。历考各省，情形显然，或大吏痼疾甚深，不能严禁属僚按期戒断，或督抚难无嗜好，三司习染过重，情面难除；亦有照章奉行，而为下属欺蒙，只以取结为禁者；亦有示禁最严，反为下属挟制，只得敷衍了事者，种种不一。”［18］台布深悉“禁者自禁，吸者自吸”，烟瘾难绝与各级官吏不实力奉行的怠惰行为直接相关。因此，台布决心在宁夏驻防实力查禁，并采取了一系列切实可行的措施。

台布对戒烟的重要性与艰巨性有着极为深刻的认识。他将戒烟与“涤国耻、倡国权”联系起来，并强调说，若不实力奉行，“既不足以涤国耻，复不足以倡国权，更不足以弭后患，其关系至大。断不可如寻常公事阳奉阴违也”。正是基于此种认识，加之宁夏满营官兵吸烟人数过多，他请求宽限核实册报两月之期限，由他等“严行查禁后，其实在不能戒者，再行册报，盖欲实力为之，不敢敷衍也”。由于他深悉戒烟之难，“查戒烟断瘾，若无专方妙药以除其疾，只知雷厉风行，强迫立戒，不过使吸烟者结一团体，以下蒙上，专赖一二人之耳目，万难清查，是禁犹不禁也”。他对清廷制定的“十年递减栽种”之法颇有微词，“严饬各省查报，年减一年，此特官面文字耳”。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台布明确指出，调查之员八月半方至宁夏，根本无从清查，度支部册报清单不足为凭等问题，“昨闻度支部比较近三年各省出产与本销一折，其清单所开，甘肃一省，三十三年本销只四十五担，倘使实系四十五担，自可见地方官查禁之认真，吸者、种者均较前二年有减无增，此十年递减之说，无如本年部中所派调查之员，查甘省者至八月半方到宁夏，彼时烟花早已割收净尽，无从清查。不过，凭州县册报并各税局征收捐税数目万不足凭。只宁夏满城每年即非二十万两烟土，不敷吸食，四十五担只七万二千两，并区区一满城尚不足，而谓全省本销止此，将谁欺乎？度支部只凭此报，遂谓吸烟之人业经锐减。以目前情形计之，数年之内当可尽祛沈痼，朝廷若以此言为然，至十年限满之时，其损失不知伊于胡底矣”［19］。这里台布一针见血地道出了禁烟过程中存在的种种问题。对于烟毒造成的不可估量的损失，台布痛心疾首，更加坚定了其彻底戒除烟毒的决心，“既除今日之害，又期他日之强。若只敷衍目前，不思后来结果，是无爱国心矣”。戒除烟毒就是爱国，为此，他决定按户稽告，实力查禁。

在戒除烟毒的过程中，宁夏驻防采取了一些切实可行的做法。一是核实满营吸烟人数，做到有的放矢。二是成立专门的戒烟机构——戒烟局，采取集中分期戒除的方式。宁夏驻防先后设立了两个戒烟局。分期戒除的具体做法是：“一月六班，每班五日，或三四十名不等。进局日不准吸烟；第二日，服药，俟吐泻后，与以补药安睡一夜；第三日，虽令吸烟，亦不下咽，是日即与以稀粥；第四日，面食；第五日，早饭后出局。腹内烟瘾无不净尽，只四肢微有酸楚，稍为习劳即以释然。”在此过程中，也有不胜药力、加之本来有疾而因此丧命者。戒烟疗程在局五日，每人泻、补二次，出局尚与以五日补剂药，总计药价银在二两左右，加之伙食、杂费，实为一笔不小的开销。这些费用全部由宁夏驻防先行支付，由于旗库无款可筹，驻防将军台布、副都统志锐各捐津贴银五百两，另动用渠工存款三千四百一十两，总计用银四千四百一十两。三是奖惩结合。对于不戒者予以惩罚，“以烟瘾未断，革宁夏满营正红旗防御舍里、镶黄旗骁骑校保昌职”［20］，“以阻扰戒烟禁令，革宁夏驻防正蓝旗佐领孟赉、骁骑校文广职”［21］。宁夏将军台布还曾专折奏请将戒烟玩法者革职惩处，其中提道：“管局佐领庚寅、防御栢寿该二员虽已戒断，其家中男妇仍明目张胆开灯私吸，甚至亲戚以其家为护符，公然在彼吸食，栢寿则为其妻徇隐，并未实戒，局员如此，则搜查必不认真，纷纷效尤，均得藉口，……闻有风声，即时搜拿，果由庚寅家搜出烟具、洋烟并在彼吸烟之人，质之二人无词以对，当将该二员摘顶，撤差旗务，派人署理。”最后决定庚寅以防御降补、栢寿以骁骑校降补。四是不断巩固戒烟成效。烟瘾难断，对于妇女及其再犯者严行责枷。在满城戒烟群体中，女性比较特殊，“大半不能约束妇女犯者甚多，其父母丈夫甘为其受责而不能禁，法穷术尽，置若罔闻，不得已，虽妇女亦传局责惩，始稍知畏惧，现在已戒断再犯者又不下二百余人，现只余年老者与怙恶不悛者不过数十人而已，唯兵丁尚可以责枷压力为之”［22］。除此之外，宁夏驻防还添设巡兵，极力搜查，核劾官员数名以为之戒，兵丁男妇有犯必惩，有鞭责、枷号，戒断后充苦力两月者，有革去钱粮全家驱逐出城，令其悔改。宣统元年（1909 年），从四月至十一月，共历八个月，除吞服烟泡不用灯吸者外，又搜查出烟杆、烟灯二百数十件，经过严令禁止和严格搜查，“私吸者大约不过百分之一”［23］。可以说，经过严格的整饬，宁夏驻防戒烟取得了显著成效，戒烟局也随之裁撤。

三 戒烟保障

历时一年多的戒烟能够取得成效，除了国内戒烟大环境使然，还得益于此一过程中宁夏驻防筹集的经费支持。戒烟事无巨细，花销琐细。对于经济状况本就窘迫的宁夏驻防而言，经多方筹措经费，确保了戒烟的顺利推进。十五个月中，戒烟局总计开支银四千八百两，主要包括以下三项。

一是药银及盘费、脚价银，共计银两千七百零二两，是最大项支出。具体包括头次配药银九百两，二次配药银一千一百两，发给赵国俊等盘川安家两次共银三百两，解烟具进京递折来回川资脚价银四百零二两。

二是官兵津贴及生活补贴，共计银一千六百四十八两。自光绪三十四年十月起，除协领一员无津贴，其佐领一员、防御二员，每员津贴银三两，共银九两，书识二名，每名津贴银二两，共银四两，巡兵十名，每名津贴银二两，共银二十两，厨工一名，银二两，米、面、油、盐、蜡烛、柴炭、肉菜共银八十五两，每月共银一百二十两，计七个月，共银八百四十两。由宣统元年四月起，添巡兵十名，协领一员，无津贴佐领一员、防御二员，每员津贴银三两，共银九两，书识二名，每名津贴银二两，共银四两，巡兵共二十名，每名津贴二两，共银四十两，厨工一名，银二两，米、面、油、盐、柴炭、蜡烛、肉菜共银四十六两，每月共银一百零一两，计八个月，共银八百零八两。

三是四城门官兵开支，共计银四百五十两。四城门搜查出入买卖烟者，每城门派官一员、兵四名，计二十员名，每员名茶水银每日五分，计银一两，每月共银三十两，自光绪三十四年十月起至宣统元年十一月止，计十五个月，共银四百五十两［24］。

实际上，戒烟最大的两项开支，一是官兵的费用，二是配药银。其中，配药银头次九百两，二次一千一百两，总计配药银二千两，占全部经费的42%左右，是一笔很大的开支。“配药银”本身就说明宁夏驻防的戒烟直接上升为“治病”层面，光绪末年已经研制出多种戒烟药物，这也是戒烟运动能够成功的重要保障。

据现有文献记载，戒烟药的炼制始于鸦片烟流行之际。吴中名医曹仁伯曾说：“自鸦片烟一行，又增一番新病矣！古无治法，今医对症而茫然，……余于嘉庆中年，曾制戒烟方，投服颇效，唯虚体于戒烟后，须服大补剂耳！”［25］曹氏的戒烟药方由12味中药组成，方药如下：

西牛黄二分，肉桂二分，公丁香一分半，天麻二分，白蔻仁二分，川贝三分，广木香一分半，半夏二分，川黄连三分，橘红二分，阳春砂仁二分，沉香二分。

右十二味，共研细末，用净烟膏二钱五分，捣糊为丸，如绿豆大。如食一钱烟者，则吞十粒；一分者，吞一粒。须于饭前一刻，温茶送下。吞至六、七日后，减去一粒或半粒，逐渐减尽为愈。自服此丸日起，切不可再吸鸦片烟，恐成双饮，终身不能戒矣！［26］

清朝中后期，随着鸦片的大量输入，国人深受其害，不仅耗费钱财，甚至引发疾病而导致死亡，一些有志之士有感于烟毒对百姓危害之深，著书立说以抵抗烟毒、戒除烟瘾。我国现存第一部戒烟专著为何其伟所著《救迷良方》，此书应林则徐禁烟要求而辑。书中对于戒烟的理法方药俱全，论述简而有要，初步构建了中医药戒烟的理论体系。其中，收录的“忌酸丸”“补正丸”“鹊丹”“四物饮”等戒烟良方被林则徐推行，流传甚广［27］。其后，医家还结合临床经验研制出诸如“舐盐戒烟方”“天生灵草”“参鹿戒烟丸”等名目繁多的戒烟药方。

随着戒烟运动在全国范围内展开，“各省售卖戒烟丸药者不可胜数，……查政务处议奏章程第六条，戒烟方药须由官制，现经本部详加考验戒烟方药，特定中药、西药各一方为标准，相应咨行该省转饬所属戒烟局一体遵照，以符定章，而重卫生”［28］。由此可知，各省戒烟局使用的戒烟丸药是由官方统一规定的。那么，官方采用的是何种戒烟药方呢？各种方药如何配伍？目前，尚未发现文献有明确记载。不过，从宁夏驻防分期戒烟先泻后补的服药疗程来看，很可能是在“林文忠公戒烟方”的基础上增减各药及其分量而制成的。“林文忠公戒烟方”是林则徐禁烟期间普遍推行且行之有效的一种方剂，也叫“忌酸丸方”，因丸内用有烟灰不宜与酸味之物同食而得名。该药方如下：

生洋参五钱，白术三钱，当归二钱，川连四钱，炙黄芪三钱五分，炙甘草三钱五分，柴胡一钱五分，沉香二钱忌火，木香二钱忌火，天麻三钱，升麻一钱五分。

共为细末，入生附子七钱、米泔浸透捣如泥，再入烟灰一两和匀面糊为丸，如小桐子大，丸成后，共称重若干。约计平时有瘾一分者，每日所服之丸，须有烟灰一厘二毫，必于饭前吞服，否则不验。起初一二日须多服丸少许，令其微有醉意，则有烟亦不思食矣。三五日后，每日减忌酸丸一丸，加补正丸二丸，递减递加照此类推。

补正丸方各药分两俱照前方

生洋参 白术 当归 黄柏 陈皮 柴胡 沉香 天麻炙甘草 川连 升麻

共为细末，用蜜和丸，如桐子大，每日减忌酸丸一丸，则加补正丸二丸；次日减忌酸丸二丸，则加补正丸四丸，以此类推。至忌酸丸减尽，再服补正丸十日或半月后，则烟瘾减尽，身体强壮，补正丸亦不必服矣［29］。

四 效果与评价

宁夏驻防戒烟在一段时间内成效显著，正如台布所言：“查自禁烟之诏下颁两年余矣，从未见各处奏报实力戒断者，不过以取结了事，器具则据报当堂销毁。此次宁夏满城官员、兵丁尚能深明大义、合力戒除，器具亦一律收缴，实足为天下之倡。”［30］为此，他呈请朝廷奖赏在戒烟工作中的出力官员，并请求兵饷予以十成估拨，即“从宣统元年起，估拨兵饷予以十成，盖每年所领在八万有零，十成不过十万一千上下。……有此恩施，既可鼓励宁防，亦可令别省驻防闻之思奋，且他处驻防未戒烟者不能藉口，在甘督不过多拨万余金，而宁夏则受益不浅”［31］。时任宁夏驻防副都统志锐对满营戒烟的成效亦有肯定评价：“举凡兴学、练兵、开渠、办垦、戒烟诸大政，极力整顿，事必躬亲。现在智识虽未尽开规模，幸已粗具。后之继者，但能按部就班，自可逢时收效。”［32］在他升任杭州将军后，曾批评杭州驻防禁烟不力，提出“拟照宁夏办过章程设局配药，认真禁戒”［33］。以宁夏驻防为示范，固然有志锐亲身经历使然之因素，但更加重要的则是他对宁夏驻防戒烟做法及成效的认可，他希望推广宁夏驻防戒烟的经验，从而推动杭州驻防戒烟的进展。

实际上，宁夏驻防戒烟取得成效是多种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其中，既有如上指出的各项戒烟措施、经费、戒烟药物等作为保障，也有驻防大员雷厉风行的贯彻落实。台布曾奏《禁烟办法一律令其服药戒断片》，其中，强调“戒烟办法首重调查。……如何办法使之瘾断病除，此时各省表虽未齐，吸食者与服药者、可疑者必均有一大概数目，凡此三项将来拟一律令其服药戒之，反可省去调查一切繁文，法简而收效速，似于禁烟大有裨益”［34］，可谓一网打尽的大举措，其成效也是立竿见影。与此同时，台布指出，禁种才是禁烟的关键，“禁种之法，实为禁烟第一要著。宁夏满城戒断后，……凡系佃种本营官地者一律不准栽种罂粟，汉城道府亦曾出示一律禁种。此令既出，烟价大涨，现在每百两竟贵至三十六两，百姓遂纷纷来城求为戒断，一因价贵，一因禁种。……现在因此未能撤局，可见人同此心，希望既绝，求援必力，宁夏一隅虽系略见一斑，推之天下当不外此。朝廷如果毅然禁种，严定惩罚，草偃风行，收效必速”［35］。从源头上进行杜绝，因烟价大幅上涨而促使百姓急迫戒断，这也是当时各地的普遍呼声。

然而，“禁种”绝非易事，况且“甘肃一省种烟最多，至今尚无禁烟消息”。台布深悉戒烟徒托空言之流弊，宁夏驻防按照督臣升允的要求至省戒断，“在省四月戒断百姓六人、官员一人，考其原因，盖官员均已互相出结，兵丁百姓又不过问，戒断徒有其名，毫无实际。……表面则曰戒净，其实家家烟火彻夜开灯，巡警兵丁即能卧地持枪明吸不已。看此光景，甘省禁种一事，恐亦徒托空言，不唯陕省受其影响，区区满城亦必流毒无穷，不易为力。盖雷厉风行实难为继，稍为松动，犯者比比。如谓满营戒净后，从此不染此疾，……唯有请旨严饬陕甘督臣实力戒官，严法禁种。庶几能有起色，……非炫己长以议人过，实因此事关系匪轻，转眼即届期满，恐非敷衍所能了结也”［36］。于此，台布的担忧与无奈流露无遗。对于戒烟，台布不敢有所松劲，可谓殚精竭虑，但是，度支部在陕甘、贵州、四川等地的禁烟问题上却力主需缓之计。朝廷的决策具有决定性影响，地方驻防大员难以逾越，由此也决定了满营戒烟的最终结局。1915 年，随着“旗丁归农”，宁夏八旗驻防走到了历史的尽头，烟毒泛滥作为社会痼疾仍然肆虐于宁夏大地。与此同时，宁夏驻防戒烟亦成为尘封故事，其中诸多细节仍然值得我们玩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