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知人论世”在文艺作品鉴赏中应用
2023-05-31韦青玥
韦青玥
【摘要】 “知人论世”是由孟子提出的鉴赏文学作品的重要方法之一。在文艺作品鉴赏中,对“人”“世”的了解能帮助人们体味作品所承载的情感,把握作品传达出的内蕴以及构建一个全面的、立体的作者形象。但“知人论世”亦有其局限性,不恰当地、片面地运用会使评鉴步入误区。
【关键词】 知人论世;文学批评;文学作品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14-0031-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14.009
一、“知人论世”的内涵
作为中国古代文学理论中的一种重要的文学批评的原则和方法,“知人论世”最初由孟子提出。“颂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是尚友也。”虽然原意在于阐发一种尚友之道,但这其中也暗示了一种适用于阅读和解读诗歌的方法。因为谈论到“知其人”“论其世”与读书、论诗的关系,后世的文艺批评者把它当作一种解读诗文的方式,并在逐渐发展中成了诗文批评的原则和方法。而后来的这一种含义,其辐射程度甚至超越了原意,“知人论世”也渗透进了中国的文学批评传统,并成为以后形成的诸多批评方式中的源头。
文学创作与作者自身的思想、所处的社会环境、所处的时代背景息息相关,因此,要真正识其人、论其世,也就是要认识其人生理念、创作所处的年代,从而客观、正确地理解和掌握其精神内涵。“知人”指的是通过对作者的生活经验和观念的认识,从而掌握作者的写作风格、精神品质和审美情操,从而使作者能够从作者的角度去感受作者的思想感情,从而更好地领会作者的写作目的和思想内涵。而“论其世”,即探讨其所生活的年代,以全面认识其创作的内涵和思想感情。
自汉代以后,“知人论世”的解读方法一直延续到了魏晋之际,及至南北朝时期,“知人论世”说在理论和实践层面都发展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刘勰在《文心雕龙》一书中专门列有《体性》一章,探讨了“性”与“形”,也就是体貌与性情之间的联系。他由“贾生秀发,文洁体清;长卿狂妄,所以言尽于言。”等作者的具体情况,揭示诗人的个性特征、诗文风格以及两者之间的关系。此外,他还试图从理论上进行总结,将这上升为一种普遍性规律。
鲁迅的“论诗三顾及”观点是基于“知人论世”的认识同时结合实践中的体验提出的,“我总以为倘若论文,最好是顾及全篇,并且顾及作者的全人以及他们所处的社会状态,这才较为确凿。”这一看法是对“知人论世”说的一个较为严密的诠释,从中亦能看出,孟子的“知人论世”思想对后人的影响是十分深远的。这种原则使人们在鉴赏古人诗词时,能够依凭文本而又超越文本,通过文字来认识一个全面的、立体的作家,并从作家所处的时代背景出发更加全面的理解作品反映的内容,使人们在把握作品的内蕴时更加深刻透彻。
二、“知人论世”在文学鉴赏中的作用
(一)对作家所处的时代生活的理解,可以帮助大家更好地理解作品的内涵。文学作品作为时代、社会发展的产物,通常能够不同程度地反映时代与社会,因此,要真正领悟其意义,就不能不了解作家所处的时代。一个时代的社会和经济状况决定了塑造了一个时代的人,而当时的文学作品当然也是社会现实的反映;这些作品中的角色和思维,即便是虚构的,也是这个时间长河中最真实的结果。
如菲茨杰拉德于20世纪20年代写就的《了不起的盖茨比》。这是美国历史上一个非常特殊的时代——“喧嚣年代”,即一战结束后的1919年到美国经济崩溃前的1929年之间这十年。在他的作品中,菲茨杰拉德详细地描绘了爵士时代美国社会的生活状态:“那是一个神奇的年代,一个艺术的年代,一个奢侈的年代,一个充满了嘲弄的年代。”那是美国最繁华最辉煌的时代,繁荣的气息飘散在空气中,奢侈的消费和享乐主义的炫耀广为盛行。而菲茨杰拉德本人身处当时的上层社会,作为一个作家,他所处所见的灯红酒绿夜夜笙歌、欢歌与纵饮在《了不起的盖茨比》中都不乏表现。只有在了解那个年代的情況下,大家才能理解作品中“美国梦”的破碎,当金钱是万物的象征,美国梦中最初的美好元素早已荡然无存。
亦如中国古代的“李杜”两位诗人,一位身处盛唐,一位经历“国破山河在”。他们的作品风格与内容之迥异,在某种意义上也反映了不同社会环境对于文学作品的影响。“歌谣文理,与世推移。”盛唐文化的繁盛和社会的兴旺,使得盛唐文人的人生态度大都是积极、活跃、自信的,李白本人的山川诗词中也充满了为人的自豪,他的诗歌也以豪放俊逸的浪漫主义表达方式体现了他的人格追求。《清平调》中的“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将进酒》中的“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中的“登高壮观天地间,大江茫茫去不还。”等诗句,都鲜明地展现了其诗豪迈奔放又浪漫飘逸的特点。
与李白相比较,可以说杜甫是苦难的诗人。当时唐朝政局日趋腐朽,杜甫虽有“致君、尧上、先让民风纯”的政治理念,然而他的仕道却并不顺利,过着“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残杯与冷炙,处处藏着悲苦”的生活。杜甫经历了“安史之乱”,见证大唐的由盛转衰,亦亲眼看见民间百姓流亡的惨状,作品中充满了沉郁与凝重。“朱门酒肉臭, 路有冻死骨”, “穷年忧黎元, 叹息肠内热”,“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这些诗歌不仅真实地再现了当时人民的苦难,也表现出了那个时代的苦难和痛楚。杜甫本人忧国忧民的深切情思和怆然泪下的悲切之感,在那个时代下振聋发聩。时代造就的人总是属于那个时代,也正是唐代的繁荣与衰落,造就了李白与杜甫。从宏观上对时代的把握入手,才能对文学作品的深层含义有更深刻的认识。
(二)了解作者的家庭背景、生活经历与人生轨迹,有助于理解作者和理解作品的情感。不同的家世会塑造出人不同的性情, 而不同的人生经历则会使人原有的精神继续发展。因此,在对文学作品进行鉴赏的过程中,一个作家的身世和他的人生轨迹通常是不可忽略的。
例如,《红楼梦》的作者曹雪芹,出生于包衣世家。其祖父曹寅担任江宁织造期间,曹家进入鼎盛阶段,论财力在江南地区无人能及,日用排场亦极尽奢华。同时,曹雪芹的祖父曹寅喜好文学,喜爱收藏书典,对诗词、戏曲、书法都颇有研究,其深厚的文化教养和广泛的文化活动,营造了家族中浓厚的文化与艺术气氛。
曹雪芹《红楼梦》的创作,与曹家包衣世家、旗籍包衣汉人的特殊社会身份、博大精深的汉文化修养和家庭文化、艺术气氛的熏染密不可分。曹家因亏空没落前,曹雪芹早年曾亲历了一段“锦衣纨绔,饫甘餍肥”的生活。也正是由于曹曾亲身经历过这种生活,《红楼梦》才得以向读者呈现“钟鸣鼎食”之家、“诗书簪缨”之族的百象。如其中名目繁多的饮食种类,有学者对《红楼梦》中的食品数目进行统计,多达两百余种。其中第四十一回写到的菜肴“茄鲞”,需要用精致昂贵的材料配合,经过繁复琐碎工序才能制成,刘姥姥吃过之后说:“别哄我了,茄子跑出这样的味儿来了。”“我的佛祖,到得十几只鸡儿来配他,怪道好吃。”也说明这道菜极其奢华讲究,非寻常人家能见过吃过。雍正六年,曹家因亏空获罪被抄家,自此一蹶不振、日渐衰微。大量红学研究的观点也认为,《红楼梦》所体现的广泛而深刻的悲剧精神与作品的悲剧性,来源于曹雪芹本人生命历程中的亲身经历。作家自身的悲剧经历常常是其作品中悲剧的根源,当他的人生经历丰富、曲折、不如意的时候,他常常会产生一种悲观的情绪,而作者的抑郁与压抑也总是文学作品中悲剧风格形成的原因。
不同时期、不同环境下,同一作家所创作的作品,也会因其境遇和情感的不同而呈现出不同的意境。如宋代婉约派词人李清照,她出身于文人世家,同样从小就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她的词作以南渡为界,鲜明地分为早期与晚期两个完全不同的阶段。其早期的作品,文风清丽细腻,后期则是忧郁沧桑,沉郁凄凉,感情基调大都转变,内容上也有了明显的区别。李清照早年生活于汴京,生活环境幽雅,而京都的繁荣,更是激起了她的创作激情。但“靖康之变”后,北宋朝廷崩溃,李清照亦流徙至浙东一带,开始了流亡生活。其作品风格的重大转变,与时代变迁、人生变故的轨迹大致是一致的,早年生活安定、优裕时,词作多写相思之情;晚年漂泊、颠沛流离,词句多作感叹身世飘零。
准确地把握作家的情感脉络,是理解、鉴赏作品的关键。要深入了解作家的人生历程,构建一个全方位的、立体的作者的形象,以“知人论世”的方式细致地揣摩作家在创作过程中的境遇与状态,依凭文本而又超越文本,更加准确地体会到作品的意义和感情。
(三)帮助理解人物的思想行为、情节设置与作品总体的价值取向。在不同的时代,人们的价值取向之间存在巨大差异。在对文学作品进行赏析的过程中,如果仅仅以现代视角去凝视,作品中的部分内容会使人费解、疑惑,而许多作品所推崇的价值观在今天看来实际上也弊病颇多。脱离作品所属的“人”与“世”,可能会导致对作品的评价不恰当,无法触及作品在当时真正的意义与价值。
19世纪五十年代的美国现实主义作品《汤姆叔叔的小屋》,以南北战争为背景,用尖锐的主题和引人入胜的表达方式,借主人公汤姆的经历,呈现了一个充满悲剧色彩的奴隶制社会。这本书一直被视为“重要的反奴隶制工具”,是美国反蓄奴制运动里最伟大的宣言,但近半个世纪,作品中汤姆的坚忍、对主人的忠心以及对基督教虔诚的信仰都开始为人们所质疑。
有观点认为,尽管该书是对南部奴隶制度的真实刻画,也是对其阴暗与反动的深刻揭示,但书中黑人奴隶的刻画,以汤姆为典型代表,大部分是自愿服从主人、没有反抗性的。汤姆没有意识到痛苦的根本原因,也没有反抗的意志。随着奴隶制度的完全废止和社会的发展,小说里的故事与现实生活的距离越来越远,所以时至今日,对该书重视程度已远不及19世纪中期。但除了不可能要求主人公汤姆有超出时代的远见,具有反抗性外还能认识到苦难的根源、自主地摆脱在白人的残酷“驯化”下成长起来的“奴性”,也应认识到,作家本人斯托夫人也是处于时代之中的。无论是作品中主人公汤姆的人物塑造的缺憾或是大量的宗教内容,以及其中暗含的“他救”思想——黑人依靠白人的帮助来实现本民族的解放与进步,这些都表明了作家自身的缺陷。當以现代视角去回望这部作品,它所蕴含的价值观念,很有可能会被一些人所唾弃。但如果客观评价作品的价值,其在发表当时对社会历史产生的重大意义与影响也应当适当地纳入考虑的范畴内。但若是对一部著作进行客观的价值评估,它在出版当时对社会历史产生的重大意义与影响,也应该被恰当地列入被考量的范畴其中。《汤姆叔叔的小屋》在那个时代是具有开创性意义的,曾被评价为“在历史上只有少数其他的小说能够企及”。尽管对于作品内容上、思想上文学价值的评价应当与时俱进,但“知人论世”某种程度上有助于大家了解它的历史意义。
三、局限
虽然“知人论世”在现代文学理论中仍有支撑其合理性的基础, 也尚可在现代批评中找到与这一原则密切相关的理论,但“知人论世”说理论上的局限性是显而易见且无可规避的。
首先, 文学作品作为一个审美自足体, 是充斥着想象与虚构的,其逻辑与现实生活的理性大相径庭。因此,“知人论世”在文学批评中的可靠性如何,是大家在实践中必须要考虑的问题。与作者本人的生活相比,文学作品始终存在着相对的独立性、片面性、片断性,在文本和评论中,若不能恰当地运用“知人论世”,就有可能有所偏废。忽略文本本身的审美特质和艺术特点,而文本与审美作为文学中最基本的两个要素,这样的忽略会造成批评中审美感悟和对作品理解的匮乏。
问题核心在于是从文本出发以“人”“世”作为延伸, 还是从作家个人和时代背景出发到文本。依照雷纳·韦勒克的文学批判理论,“知人论世”实际上是一种作品的外在研究,它能拓宽内部研究的视野,提供借鉴,提供参考, 但它不能、也不应该凌驾于内部研究之上。就如知人论世应当先知还是后知的命题一样,知人论世未学先知还是应时后补之所以区别的根本问题也在于文本与“人”“世”的先后次序,这种次序的排序区别也代表着对两者不同的持重。
尽管“知人论世”说在中国文学批评实践中曾发挥了很大的作用,但随着新的文学理论和文学观的不断兴起,这一文艺观点也被不断地冲击着。特别是在20世纪,更是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质疑和挑战。例如罗兰·巴特提出的“作者已死”这一观点。作品出版后,作者不再是一个深层的个体,而是无生平、无历史背景的一个人,一个在某个界定范围将作品所有构造汇集在一起的人,这一概念区别于古典主义范畴上的作者。相比古典主义批评从不关心读者,只承认作者全然的统治地位,巴特批驳性地指出:“读者的诞生应该以作者之死为代价。”这一观点反对在作品发表后作者占据着被认可、被歌颂或者被崇拜的位置,消解了以往几千年作者一直占据的主体位置,颠覆了作者与读者的关系,把后者从边缘提升到中心。它赋予了读者极大的阅读权威,同时也是现代主义批评、结构主义的重大结果之一。他们不相信作家具有外来功能,他们认为,作品文本的交互才是推动文章运转的驱动力。
虽然“知人论世”颇受现代文学理论和批评观的摈斥,也被人从多种局限质疑与诟病,但文学批评只取一端大都是不好的,每种重要的批评观都有其片面重要性。“知人论世”说在文学批评中的有限性也不必掩饰,任何鉴赏方法都应视作品、适情况而采。
四、结语
综述可见,一个作家的创作,往往与其自身的境遇和所处的时代有着紧密的联系。因此,要避免孤立、主观地去附会作家创作意图这种情况的出现,就需要考察作者的思想和经历,了解时代的特点并探究其对作品的影响,做到“知其人”“论其世”。
“知人论世”在相当长的时期里,都被视作文学鉴赏的前提,现在它的地位虽不如以前那么重要,但仍发挥着极大的影响力,以“知人论世”为依据进行鉴赏是有相当意义的。但本文也已对这一方法存在的局限进行了探讨,所以,在进行作品鉴赏时,应当把“知人论世”与其他的鉴赏方法、批评观进行结合。形成互补,对各种观点加以综合运用,实现感性与理性的结合,作者与读者的两者角色的不缺席,这样才能够更好地、从多个层面触及其本质与精髓,充分且深刻地品味作品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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