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量词“丝”对名词选择的范畴化过程

2023-05-31李瑞

今古文创 2023年14期
关键词:历时量词

【摘要】 量词“丝”对名词成分的选择,实际上是个范畴化的过程。依据CCL语料库,从历时角度推断量词“丝”的范畴化过程。并根据认知语言学的范畴理论,基于对量词“丝”选择的名词成分进行语义分析,得到具备[+量小][+细长][+具象]特征的事物是量词“丝”的范畴中心。范畴的共时扩展可以得到历时的验证。

【关键词】 量词“丝”;历时;范畴化

【中图分类号】H0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14-0130-04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14.041

基金项目:云南省教育厅研究生项目“清代至民国时期云南契约文书量词研究”(2022Y792)的阶段性成果。

一、引言

范畴是认识客观世界的一种手段,对事物进行分类的过程就称作范畴化的过程,结果即认知范畴。从认知的观点来看,家族相似性决定了同一范畴的内部成员,享有更多共性的成员为该范畴的中心成员和典型,即原型,其他成员为边缘成员或非典型成员。范畴化的过程实际包括了原型成员、范畴扩展、范畴扩展的促动因素。宗守云(2008)认为,名词范畴化引起了汉语量词的设立,主要功能是把差异较大但存在一定联系的名词性成分归为一类,这是汉语量词设立的最重要的原因之一。[1]

以量词“丝”举例,它可以和多种名词性成分相组合,例如:

(1)一丝线;一丝烟;一丝气儿;一丝笑容;一丝光明;一丝规矩

这些名词性成分之间存在差异,但都可以用“丝”来称量,说明它们之间存在一定的联系,成为由量词“丝”组织起来的范畴。“丝”对名词成分的选择过程实际就是范畴化的过程。根据范畴化理论,“丝”范畴有一个中心次范畴,这个中心次范畴包括了所有的典型成员;还有一些远离中心范畴的成员,属于非中心的外延。由于某些促动因素,引起了“丝”范畴从中心成员到边缘成员的扩展。

本文根据历时语料,确定量词“丝”的原型成员,通过范畴扩展确定边缘范畴,并探讨引起量词“丝”范畴扩展的动因。

二、量词“丝”范畴及范畴中心

《说文·丝部》:“丝,蚕所吐也。从二系。”蚕所吐的细线是“丝”的本义,量词“丝”是由名词“丝”引申而来的。最初选择修饰的名词,与“蚕丝”本义密切相关,由蚕丝义通过隐喻引申指像蚕丝的东西。例如:

(2)其善诀事,无有遗失,若丝发之间。(东汉《太平经》卷四十一)

(3)于是始削桐为琴,绳丝为弦,以通神明之德,合天地之和焉。(东汉《新论·琴道》第十六)

上例中用“丝”形容“发”“琴弦”,都是像蚕丝一样外形微小极细的事物,在表量上突显[+量小]的特点。这些名词也就成了范畴的原型成员,位于范畴中心。但还未发展为量词的用法。

根据《汉语大字典》“丝”的义项之一:一种计算长度、容量和重量的微小单位。[2]《孙子算经》卷上:“度之所起,起于忽。欲知其忽,蚕吐丝为忽。十忽为一丝,十丝为一毫……”清代戴震推断此书成书于东汉明帝以后。当代数学家钱宝琮认为成书于公元四百年前后,此后学者多从钱说。[3]可见,“丝”最初成为量词为度量衡用法。

唐五代,个体量词“丝”开始发展,称量事物的范围不只限于蚕丝、丝线等。例如:

(4)玉轮江上雨丝丝,公子游春醉不知。(李馀《寒食》)

(5)更被夕阳江岸上,断肠烟柳一丝丝。(韦庄《江外思乡》)

(6)冷色初澄一带烟,幽声遥泻十丝弦。(薛涛《秋泉》)

例(4)—例(7)的“雨丝”“柳丝”“琴弦”都与蚕丝具有形状上的相似性,通过隐喻机制,使量词“丝”称量的不同对象之间相互映射。隐喻的实质就是借助事物的外形、处所的相似性进行推理和联想的过程。[4]由此可知,“丝”范畴的语义特征为[+量小][+细长][+具象]。

个体量词“丝”的用法最早出现在唐五代,这一时期量词“丝”和“雨”“柳”等自然事物名词形成选择关系,是建立在客观事实和人类经验的基础之上。因为思维的优先性,从古至今大部分描写细雨的诗句都是用“丝”作比拟的。“雨”在人们的认知中,其细如丝。“丝状”类名词是“丝”范疇的原型成员,也叫母体物,位于范畴中心。张敏(1998)认为:“尽管‘原型一词有时用来指范畴内的最佳成员或典型代表,但更确切的是指作为范畴核心的图式化的心理表征,或说是一种认知参照点。”[5]因此,范畴成员更多指的是具有图式化心理表征的一个类。比如,对于量词“丝”来说,它的范畴中心是指“丝状类名词”。

三、量词“丝”的范畴扩展

范畴是以中心成员为起点,向边缘扩展,这种过程叫范畴化过程。在扩展过程中,有的扩展幅度小,与中心成员接近,相似性较多;有的扩展幅度大,远离中心成员,并且相似性也逐渐脱落。“丝”范畴也经历从中心成员向边缘成员逐步扩展的过程。

(一)从母体物到相近物

量词对名词成分的选择,由于人们的认知规律,起初是从母体物名词到相近物名词。一些与母体物形状、性质等相近的名词进入“丝”范畴。例如:

(7)A:一丝白发;一丝弦

B:一丝笑容;一丝皱纹;一丝赘肉。

白发、琴弦、笑容、皱纹、赘肉等,都与“丝状类名词”有一定的联系,因此可以用“丝”计量,但两组间也存在差异。

范畴扩展并不是任意的,量词和名词成分之间的选择关系,除了中心成员以外,都依靠某些动因(motivation)促发的。常见的动因包括:隐喻、转喻、图式转换、规约意象。[6]A组距离范畴中心最近,扩展的动因都包含隐喻,“白发”“琴弦”在形状上与“蚕丝”具有相似性,且具有[+量小][+细长][+具象]的语义特征。

B组的“丝”范畴也是有形的具体物,但已经偏离了范畴中心。[+量小]的语义特征有所脱落。笑容、皱纹、赘肉的存在,都依赖于某一背景,笑容、皱纹是以人的面部为背景,赘肉是以身体为背景。三者在背景的凸显下,呈现相对细长的形状。凸显(prominence)就是指由于人的主观经验,在认识事物的过程中,在特定的认知域中,会激活某一面,而使其他方面处于隐藏状态。认知凸显对事物间的相似性建立起一定的作用,在认知凸显下,具有绝对差异的事物可以凭借相似性的确立,构建彼此之间的隐喻关系。由于人的主观性,“笑容”“皱纹”“赘肉”与源域具有相似性的一面,当认知主体在构建隐喻时,就凸显了目标域中形状相似性,从而形成隐喻映射,用量词“丝”称量。

(二)从固体物到流体物

(8)A:一丝雨露;一丝水纹;一丝泪花

B:一丝香味;一丝清风;一丝烟

C:一丝光

“丝”范畴继续扩展延伸,可以与流体物名词进行搭配。流体物名词不具备特定的形状,其中A类“雨露”“水纹”“泪花”属于液体; B类“香味”“清风”“烟”属于气体;C类“光”属于光体。这三类都属于自然事物,虽然不能人为地连贯在一起,但与固体物连贯在一起的形状相似。这些流体物都具有[+量小][+细长]的语义特征,通过隐喻机制,当面对流体物的“丝”状名词时,会自然地将用于固体物的“丝”引申到这些事物上。进入“丝”范畴的流体物名词都有界化了。沈家煊(1995)指出:“凡是有数量修饰语的名词性成分都是有界名词。”[7]但并不是所有的流体物名词都能进入到“丝”范畴,这些流体物名词,同样具有[+量小][+细长][+具象]的语义特征。“丝”是形状量词,与流体物名词组合之后,也被赋予了能凸显其语义特征的形状。如上述的液体名词、气体名词、光体名词,虽然本身没有形状,但与“丝”本义所指的蚕丝状物有相似之处,因而也可以建立联系。

(三) 从实在物到印记物

相近物名词和流体物名词都是实在物。“丝”范畴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向外扩展,扩展到印记物名词。例如:

(9)一丝光芒;一丝疤痕;一丝缝隙

宗守云(2012)提出:“印记物名词包括视觉符号、印子痕迹等,是建立在實在物之上的标识性特征。”[6]其中“光芒”“疤痕”“缝隙”具备[+细长][+具象]的特征,这一扩展动因是隐喻,印记物名词的连贯性与实在物连贯在一起具有形状上的相似;一方面转喻机制也在起作用,实在物“光”“疤”等属于“丝”范畴,随着范畴向前扩展,与之有关的印记物名词也能进入“丝”范畴。

(四)从空间物到时间物

由于空间物名词最早进入到认知域中,人们通常根据自身的身体经验建立三维空间,再把空间的概念映射到时间、目的等认知域上面。既符合人们的认知规律,也符合语言发展的一般规律。“丝”范畴最先选择的名词性成分,都是表示空间实体事物的,没有时间性。随着认知的发展,表示声音的名词,也就可以接受量词“丝”的选择了,这是概念隐喻认知的必然结果。

(10)一丝声音;一丝记忆;一丝消息

时间范畴是以空间范畴的存在为基础的,不借助空间概念这一载体,就无法直接认知时间(张建理、骆蓉, 2007)[8]。“声音”“记忆”“消息”本身就有很强的连续性,在时间的线条上展开,更加接近条线状,可以受到量词“丝”的修饰。

(五)从具体物到抽象物

范畴的扩展总是从具体物名词到抽象物名词,抽象物名词一般位于范畴的边缘,这种扩展途径是普遍存在的。情感思维虽然是抽象的,但在人们的头脑中是“意识流”式的,也具有一定的“流动性”,因此也引申出细长的形状。量词“丝”选择的抽象名词有以下特点。

第一,反映个人的品质特征。抽象事物不存在客观世界,都是人认知的产物,例如:

(11)一丝同情心;一丝善意

第二,认知上是整体存在的事物,不能离散。例如:

(12)一丝价值;一丝理智

综上所述,可以把量词“丝”范畴扩展情形标示如下:

四、量词“丝”范畴扩展的历时依据

利用北京大学中国语言学研究中心的古代汉语语料库(CCL),对包含量词“丝”的历史材料进行检索和分析,归纳出量词“丝”的历时发展过程。

“丝”作为个体量词,最早出现在唐五代时期,如:

(13)冷色初澄一带烟,幽声遥泻十丝弦。(薛涛《秋泉》)

例(13)用“丝”计量琴弦,琴弦具有[+量小][+细长][+具象]的特点,符合“丝”原型范畴的特点。

此外,这一时期量词“丝”已开始称量流体物,但比较固定,主要与“烟”“柳”“雨”等自然事物共现,例如:

(14)卧病匡床香屡添,夜深犹有一丝烟。(《凤凰台怪和歌四首》)

(15)玉轮江上雨丝丝,公子游春醉不知。(李馀《寒食》)

可以用“丝”称量“烟”“雨”,从原型成员开始扩展,因为形状与“丝”的本义“蚕丝”相似,其扩展动因是隐喻机制。

到了宋元时期,不仅延续了前代“丝”的称量对象,如“杨柳”“弦”“丝织物”等。还出现了较为特殊的称量对象“头”,表示微小的事物,多出现在佛经。

(16)谁教杨柳千丝,就中牵系人情。(晏殊《相思儿令》)

(17)鸳鸯绮,知结几千丝。(《太平广记》卷三百四十)

(18)上堂:尽十方世界,皎皎地无一丝头,若有一丝头,即是一丝头。(《五灯会元》)

(19)皎皎地无一丝头时如何?师曰:话头已堕。(《五灯会元》)

(20)若也明得。何处更有一丝头剩法来。(《古尊宿语录》卷二十七)

随后量词“丝”的用法进一步发展,继续称量流体物,但范围有所扩大。例如:

(21)日未上时,黑漫漫地,才一丝线,路上便明。(《朱子语类》卷十二)

(22)二位贤姐!只为这冤家害的我一丝二气,七颠八倒。(《玉堂春落难逢夫》第二十四卷)

(23)一丝好气沿途创,阁泪汪汪。(《上高监司》)

(24)我才离了三朝五日,儿也这其间哭的你一丝两气。(《杂剧·吕洞宾度铁拐李岳》)

上例21的“一丝线”指的是光,属于流体物中的光体;而例22—24中的“丝”的称量对象则是“气”,一方面表示微小的含义,另一方面也表明这一时期的量词“丝”对名词的称量范畴扩大到气体,也属于流体物。

明清时,印记物名词进入量词“丝”的选择范畴,例如:

(25)一霎时,半空中天昏地暗,一丝光明都没有了。(《八仙得道》第三十一回)

(26)睁眼看时,黑洞洞一丝光影都没有。(《虐海花》第四回)

(27)独有秋香一人,嘻开着嘴,自得其乐,不挂一丝泪痕。(《野叟曝言》第一百二十四回)

(28)你们看!东边有一丝黑影,随波出没,定是一只轮船由此经过。(《老残游记》第一回)

民国时,量词“丝”对名词成分的选择扩展到时间物名词,例如:

(29)前住金田几句说话外,其余毫没一丝消息,故此不敢轻动。(《大清三杰》第十一回)

(30)大家忙得手忙脚乱,产妇一丝没有声响。(《大清三杰》第七十三回)

上例中的“消息”“声响”表面上已将看不出是细长形的事物,但都是在时间的维度上呈现[+细长]的形状。例如“消息”是经过空气传播到达人耳从而接收信息,属于非典型的细长状,可以受到量词“丝”的修饰。

发展到现代,量词“丝”的范畴扩展距离中心范畴更远,更多用来称量抽象名词,例如,“遗憾”“浪漫”“诧异”“忧虑”“幻想”“利益”“希望”等,表示[+量小]的语义特征。

上述的抽象事物名词,都与人的主观情感有关,“一丝+主观感受”,這种用法在当代发展迅速,在此就不一一列举。

综上所述,个体量词“丝”在唐五代开始出现,最早用于“琴弦”等与“丝”相近物名词,接着随着范畴进一步扩展,可计量流体物名词,并一直延续到宋元;明清起,印记物名词开始进入“丝”范畴;民国时期,对名词性成分的选择扩展到时间物;发展到现代,量词“丝”和抽象物名词的用例大幅度的涌现。

通过CCL语料库,对个体量词“丝”称量对象的发展变化作了进一步的探究,发现与“丝”的范畴化的过程基本一致,说明“丝”范畴从近距到远距扩展有一定的依据性和真实性。

五、结语

量词“丝”的本义为“蚕丝”,由名词用法演变而来,在认知框架中,由于认知目的的干涉,会侧重于与“丝”搭配的名词形状上,使[+细长]获得突显,将其语义特征投射到目标物上,发生指称转喻,在此基础上,“丝”产生了名量词的用法。同时,通过搜集CCL语料库中,与量词“丝”搭配的名词事物,其特征都具有[+量小][+细长][+具象]。量词“丝”在历时发展中,中心范畴一直不断扩展到边缘范畴,唐五代时期“丝”开始出现量词的用法,称量的是具象小而细长的事物,发展到宋元时期,通过事物之间的相似性,称量范畴中心从固体物扩展到流体物,其中意象图式也在发生作用。明清时期,量词“丝”的范畴开始进一步扩大到印记物,其促动因素是隐喻,例如“光影”“泪痕”都是与流体物的相似性。印记物是附着在某一事物上,有空间性,因此民国时期称量时间物,是隐喻机制在起作用。量词“丝”发展到现代,多与情感类的抽象名词相搭配,但都表示[+量小]的含义,和“丝”对名词性成分选择的语义特征是相符的。

由上述分析可知,具备[+量小][+细长][+具象]语义特征的,是“丝”范畴的中心成员,具有[+细长][+具象]语义特征的相近物名词是“丝”的范畴中心近距扩展的结果,从固体物到流体物、从实在物到印记物、从空间物到时间物、从具体物到抽象物名词,都是“丝”范畴远距扩展的结果,并且在“丝”范畴化过程中,也有历时依据。

参考文献:

[1]宗守云.汉语量词研究的范畴化视角[J].励耘学刊(语言卷),2008,(02):233-243.

[2]汉语大字典编委会.汉语大字典:九卷本[Z].成都:四川辞书出版社;武汉:崇文书局,2010.

[3]李俨,钱宝琮.李俨钱宝琮科学史全集(第4卷)[M].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8:217-218.

[4]何余华.量词“顶”的产生及其历史演变[J].郑州师范教育,2014,3(01):47-52.

[5]张敏.认知语言学与汉语名词短语[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8.

[6]宗守云.汉语量词的认知研究[M].北京:世界图书出版社,2012.

[7]沈家煊.“有界”与“无界”[J].中国语文,1995,(05): 367-380.

[8]张建理,骆蓉.汉英空间-时间隐喻的深层对比研究[J].外语学刊,2007,(02):68-73.

作者简介:

李瑞,女,河南新郑人,昆明学院2020级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在读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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