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粤港澳大湾区视阈下香港地区语言生态变迁

2023-05-30唐姗

文学教育 2023年1期
关键词:香港地区粤港澳大湾区

内容摘要:研究香港地区语言生态的历史变迁,对于系统认知和处理整个大湾区语言系统中各种语言之间的关系以及促进区域语言生态建设具有重要意义。“相互尊重、彼此竞争、和谐共处”理应是大湾区语言生态建设秉持的基本理念;同时还要借助语言文字的力量,大力提升大湾区乃至中华民族命运共同体的核心凝聚力。

关键词:粤港澳大湾区 香港地区 语言生态

教育部首次颁布的《粤港澳大湾区语言生活状况报告(2021)》介绍了大湾区语言生活的概况,同时以普及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构建和谐语言生活、加强语言与国家认同作为大湾区语言文字工作的重要目标。[1]香港作为大湾区内国际化程度最高的城市,自开埠以来的近160年间,经济、社会、教育、政治和语言景观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特殊的历史背景夹杂百年的中西文化融合形成了今日香港复杂多元的语言格局。通过考察香港地区语言生态的嬗变,有助于系统认知和处理整个大湾区语言系统中各种语言之间的关系以及促进区域语言生态的建设,无疑具有重要的理论意义和现实价值。

一.理论基础

“语言生态”这一概念最早出现于美国语言学专家豪根教授在20世纪70年代发表的一篇报告里,其定义为“特定语言与环境之间的相互作用关系”。这里的环境又可细分为三个维度:社会环境因素包括人口、民族、宗教、经济、语种及政治等;自然环境由国家地理环境、动植物的生态分布以及气候等要素构成;而心理环境因素包括人们的语言态度和语言使用选择等,如双言双语人群对于某一语言、变体或方言的态度及选择。[2]从该理论的内涵可知,语言绝非孤立的现象,其存在与使用必须考虑到语言所处的内外环境。[3]因此我们在分析香港的语言生态及语言政策时应该审视经济、政治、历史、人口等一系列因素,这些因素存在复杂的横向关联,潜移默化影响了香港地区语言的选择、运用和变迁。

二.香港语言生态的历史变迁

1841年,英殖民者在香港岛北岸登陆,强行占领香港。当时岛上共有华人7450人。1860年中英《北京条约》将九龙半岛割让给英国。1898年,英国又强租新界,当地约10万居民改隶港英当局管辖。[4]至此,英国完成了对香港的全部侵占。此后,香港社会华洋混居,大量为政府服务或是经商的外国人进入香港社会,而他们中多数人的惯用语言是英语。同时港英政府也需要大量精通英语的双语人才作为政府与当地人民之间沟通的桥梁,“西化”香港学生来培养亲英派,作为英国当局的耳目,潜移默化地推动英殖民者的在华利益。因此,英殖民统治时期的香港社会,英语是唯一公认的官方语言。

英国殖民者占领香港后将其开辟为自由贸易港,从而促进了频繁的人员流动。祖国内地每一次重大变革都会迅速波及香港并引发大规模的人口迁移。抗日战争爆发之际,因香港未被战火波及,不少内地居民有不少企业家们纷纷避居香港,形成超常的赴港潮。仅仅在1937年尾,香港人口宣告首破百万大关,到1941年更攀至164万,成为近百年香港人口增长的一个制高点。其后的1941至1945年日本占领香港,日军大规模驱逐居民。1945年香港人口骤减至只有六十万。二战结束后,英国重掌香港大权,同期大批居民逐渐返流回香港,1946年人口达到一百六十万。[5]

内地移民除了带来人才和资金的流入,还携带了中国各地不同的方言,使得香港语言生态更为多元,并逐渐为香港社会语言体系注入汉语共同语的元素。为了交流方便,粤语逐渐成为港人交流的通用语,而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普通话歌曲在香港也十分流行,国语电影也大有市场,但这种复兴并不长久。普通话为母语的移民一旦融入香港社会被同化,广东话就成为他们子女的惯用语言。自1965年起,普通话便不再是公开考试的应考科目。

新中国成立后,基于香港内地之间不同的社会制度,两地政府开始实施人员管制,民众之间自由往来的状态终止。两地虽一水之隔,香港与中国内地在经济、政治、意识形态甚至语言文化的差异十分显著。尤其是语言政策上香港长期与祖国母体疏离导致的裂痕,完全缝合恐怕需要很长时间。

五十年代之后香港的经济腾飞与祖国大陆经济社会的动荡形成鲜明对比,大批内地居民非法赴港,导致香港人口数量大幅增长,由1961年到1981年,香港人口从三百万攀升至五百多万人,同时本地出生人口不断上升,从一百多万增至两百多万,[6]开始见证香港本土社会的孕育和形成。

六十年代的香港民族意识、家国认同觉醒,随之掀起了波澜壮阔的第一次中文运动。当时英文是香港唯一的官方语言,长期高位运行,语言问题造成了政府与人民的严重隔阂。一度边缘化的中文再度得到重视,爆发了轰轰烈烈的中文运动,直到1974年,港府宣布中文与英文都是香港的法定语言,赋予两者同等的法律地位。“中文”在这里虽然是模糊定义,但在香港环境下,中文的指向应当是粤语。感受到民族意識觉醒压力的港英政府抓紧了意识形态的控制,全面实施“去中国化”政策,以本土认同代替国家认同,借助已有的“广府文化”为母体以粤语代替普通话,从而给香港人洗脑:“香港人就要说粤语”、“说粤语才能当香港人”,香港逐渐转型为一个以粤语为通用语的社会。

总体而言,主流学者习惯用“双言社会”(Diglossia)描述殖民统治时期香港的语言生态:一端是英语在行政、立法、司法、教育等领域作为“高级”语言存在;另一端是普罗大众在日常生活和社会交际中广泛使用的“低级语言”粤语。[7]五六十年代的香港还是以粤语为主、各种方言百花齐放的社会。但之后非粤语系的地方方言逐渐式微。无论第一代父母祖籍何处,他们的后代均使用粤语,巩固了粤语的优越地位,而方言的使用范围则不断缩窄;从港人语言能力的指标可以看出,香港地区使用的语言主要有三种:粤语、英语和普通话。同处香港这个狭小地域空间中,三语之间客观上不可避免会产生竞争。语言竞争是语言关系的产物,指的是语言不同功能所引起的语言矛盾。而决定语言综合竞争力主要是五大因素:政治、文化、经济、人口和文字。[8]照此看来,粤语和英语明显更具竞争力。

1997年7月1日,香港正式回归中国,建立特别行政区,开创“一国两制”、“港人治港”的新篇章。语言作为身份建构中不可或缺的元素,在香港推广普通话迫在眉睫,香港语言生态由此发生重大变动。特区政府明确提出在港实施“两文三语”政策:即中文和英文作为书面语,粤语,普通话,和英语作为口头语。当然“两文三语”的概念仅仅体现了香港社会语言的主流趋势,实际上,九七之后的香港语言社会中,其他语言也有一席之地。

在2016年,88.9%的5岁及以上人口家庭使用语言为广州话(粤语),另外有5.7%的人口报称能说这种语言,换言之,94.6%的5岁及以上人口能说广州话。89.4%的5岁及以上人口能阅读中文,而68.2%能阅读英文;书写能力与阅读能力有密切关系,因此能书写选定语言的人口比例分布与能阅读得十分相似。87.1%的5岁及以上人口能书写中文,而66.0%能书写英文。[9]

九七之后香港社会语言生态的重大调整在于两点:粤语地位的加强和普通话的强势入场。特区政府开始采取具体措施提高中文作为“高级语言”的地位。在官方场合,英语、广东话和普通话都是法定语言,但这些语言在官方事务中的使用地位已经有所转变:英语不再被视为统治阶级的语言,广东话取而代之成为政府部门的常规和正式语言;公务员不仅要会说流利的英语,还要会说广东话和普通话;该年9月香港教育署颁布《中学教学语言指引》,其中明确指出“政府的语言教育政策,以两文三语为目标,期望我们的学生,可以中英兼擅,能书写通顺中英文,操流利的粤语、普通话和英语。”[10]可见回归之后的香港社会逐渐从“双言”走向“三言”(triglossia),[11]见证了普通话在正式和非正式领域的逐渐崛起。教育层面的转变引人瞩目:自1998年起,普通话成为香港小学核心科目,在1998年及以后入学的学生,均从小学一年级起学习普通话至初中三年级。2000年,普通话进而跻身中学会考科目;近些年,国家层面更颁布了多项香港与内地合作发展的积极政策,加速了香港与内地商务以及文化上的融合。从地铁过道里贴满普通话补习班的招生广告,再到热门购物区销售人员流利的普通话,种种现象无疑都表示普通话在香港越来越流行。

曾经有学者期待香港回归后,三语会呈现这样的分工:“普通话成为政治和行政管理语言,英语成为科学技术、金融商贸语言,粤语成为家庭和熟人间或非正式交际场合的使用的语言。”[12]这种想法与现实情况显然有一段距离,普通话目前在香港大多起到象征意义,尚未形成成熟的言语社区;而且该言论低估了粤语在香港的实际功能。香港粤语的语体功能比内地粤语要强得多:它不仅在香港的日常生活中使用,而且还广泛使用于政治、经济、文化、科技、宗教、教育等各个领域,在许多重要场合都使用粤语。而英语不但未因政权更迭而失去官方地位,从种种社会现象(特别是教育政策)可见之,英语仍旧维持着社会公认的霸权,建构了一个到今时今日仍然稳固的“英文就是高等”的精英想象。比如在法律层面,尽管中文和英文同为法定语文,实际上,香港起草法律时常用英文,中文只是译本;在司法机关,中英文的地位也不平等。法院级别越高,外籍法官占比越大,英文使用频率越高。终审判决往往只见英文判词,中文译本只是偶尔补充之用。至于普通话,在1997年,英国将香港主权移交给中国时,仅有1/4的香港人会说普通话。20年后,这一数字直接翻倍。[13]亮眼的数字背后不容忽视的是推普的艰难和挑战。普通话师资严重缺乏、普通话教育偏重应试缺少应用、语言大环境欠佳毋庸置疑,别有用心人士更将推普工作“政治化”,大力渲染“扬普抑粤”的错误言论,有意宣扬内地与香港的语言区隔,单纯的语言教育受到巨大冲击。

粤港澳大湾区作为中国打造世界级城市群和提高全球竞争力的关键地域载体,语言生态样貌多元,语言文字资源丰富,因此我们很难在可预见的未来用某种语言文字体系一统湾区,而是需要更加弹性的解决方案。一方面,应当平衡好当地方言(粤语)和国家通用语言(普通话)、国际通用语言(英语)和国家通用语言(普通话)之间的关系。因此“相互尊重、彼此竞争、和谐共处”应当是大湾区语言生态建设秉持的基本理念。[14]熟练的英语有助于打造国际大都市的一流形象,但不应以英语霸权构建社会层级;充分尊重粤语在文化传承和本土身份认同中的重要作用,同时继续加强普通话的推广普及,提升区域整体的国家语言文字运用能力。全面建设和谐包容的语言生态环境,使各种语言文字和睦共处;另一方面,应当充分发扬粤港澳大湾区的区域优势以及考虑其在维护民族认同方面的重要责任,有效利用三地同宗同族、语言文化相近的天然特征,以语言文字的力量,促进湾区人民的区域身份认同,再递进式加强国家层面认同,进而大力提升中华民族命运共同体的核心凝聚力。

参考文献

[1]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部:《《粤港澳大湾区语言生活状况报告(2021)》有关情况》,2021年6月2日,http://www.moe.gov.cn/fbh/live/2021/53486/sfcl/202106/t20210

602_534892.html,2021年7月22日訪问。

[2]Haugen,Einar.1972. The Ecology of Language.[A]In AnwarS.Dil(eds.).The Ecology of Language: Essays by Einar Haugen[C].CA: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325–339.

[3]Mühlh usler,Peter.2000. Language Planning and Language Ecology[J]. Current Issues in Language Planning, 1(3):306-367.

[4][5]Endacott.G.B.1964. A History of Hong Kong. Second edition [M].Hong Kong:Hong Kong 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64.

[6]邹嘉彦.香港和中国大陆的一些语言现象[J].中国语文通讯,1989(04):3-9.

[7]Luke,K.K.&Richards, J.C, 1982. English in Hong Kong:Functions and status [J].English World Wide,3(1):47–64.

[8]鄒嘉彦、游汝杰.汉语与华人社会[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1。

[9香港特别行政区政府统计处:《2016年中期人口统计主要结果》,https://www.by

census2016.gov.hk/data/16bc-main-result

s.pdf.2020年12月10日访问。

[10]香港特别行政区政府教育局:《教学语言》,1997年7月,https://www.edb.gov.

hk/sc/edu-system/primary-secondary/applicable-to-secondary/moi/guidance-index.html,2020年12月11日访问。

[11]So, D.W.C.1989. Implementing mother-tongue education amidst societal transition from diglossia to triglossia in Hong Kong [J].Language and Education,3(1):29–44.

[12]黄谷甘.“九七”回归与香港语文刍议[J].广东民族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1997(02):88-91.

[13]环球时报:《在这块中国的土地上,“普通话”怎么成了三等公民?》,2018年2月5日。https://china.huanqiu.com/arti

cle/9CaKrnK6Bhd,2021年7月31日访问。

[14]屈哨兵.粤港澳大湾区建设中的语言问题[J],语言战略研究,2020,5(01):22-33.

基金项目:2020年广东省哲学社会科学“十三五”规划青年项目(项目编号:GD20YTQ02)“印度人与香港社会:经济影响与文化特点”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作者介绍:唐姗,博士,广东金融学院外国语言与文化学院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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