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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兰肯斯坦》中体现的老子科技观研究

2023-05-30方圆何恬知

文学教育 2023年1期
关键词:雪莱玛丽老子

方圆 何恬知

内容摘要:中国古代思想家老子和近代英国小说家玛丽·雪莱的科幻小说《弗兰肯斯坦》分别对中西文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二者科技观的异同,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中西文化的内涵。老子科技观极具科学精神。探究《弗兰肯斯坦》中体现的老子科技观,可以发掘中国传统智慧,从而对现代科技发展提出创新性的指导意义。

关键词:老子 《弗兰肯斯坦》 科技观 玛丽·雪莱 道

老子是道家的创始人,对中国传统文化影响深远。本文中老子的科技观,是指老子对科学技术在宇宙万物中产生的影响的思考。老子的科技观是极具科学精神的。以罗伯特·金·默顿提出的“科学精神”四大规则(普遍性、公有性、无私利性和有条理的怀疑性)为标准,老子的道有周遍万物的普遍性、对天地万物一视同仁的公有性、不論亲疏贵贱的无私利性、对天地鬼神主宰性质以及人类认识的怀疑,具有“科学精神”气质(王素芬、丁全忠,2016:274)。老子的科技观的内涵包括四个方面:“顺应规律、道法自然”的科技发展前提,“不自为大、万物平等”的科技人文精神,“直觉体道、天人合一”的科技主体定位,以及“崇朴尚真、自然无为”的科技价值方向。

近代英国作家玛丽·雪莱的Frankenstein(《弗兰肯斯坦》)是文学史上第一部科幻小说。在小说里,玛丽·雪莱描绘了违反自然的科技对人类造成的毁灭,表现出了她对科技异化的担忧,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老子的科技观。

一.《弗兰肯斯坦》中老子科技观的体现

1.“顺应规律、道法自然”在《弗兰肯斯坦》中的体现

“自然”在老子思想中,引用王英杰的定义,即“自如其然”,“表示如其自身的状态”(王英杰,2010:74)。“顺应规律、道法自然”是老子的核心观点。《道德经》第二十五章:“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老聃,1999:44),即天地间的所有事物都存在于“道”的范畴里,按照规律运行。在现代意义上,这一点与辩证唯物主义相符。人们要遵守自然规律,顺应事物的自然本性。人们一旦僭越了规律,便会受到反噬。

在小说中,玛丽·雪莱向我们展现了一个以自我为中心、傲慢的科学家。弗兰肯斯坦痴迷于探究生命的原理,试图取得生物科技上的进步,从而给他带来名誉和财富,来满足他创造生命的狂妄。他将死物变为活物的行为,强行干涉宇宙万物的生死规律,僭越了自然法则,即违背了“道”。而这一行为最终导致了悲剧的接连发生。后期的弗兰肯斯坦认识到了自己创造的罪恶,竭力劝说沃尔顿不要被好奇心引入歧途。借弗兰肯斯坦的后悔,玛丽·雪莱表达了科学家应有的科学伦理和内省。

老子的顺应规律思想也包括顺应自然节律。人是一个小整体,遵循着内在的规律;同时,人是自然这个有机整体的一部分,只有顺应自然的节律才能“天人合一”、养神养气。于是,道家提倡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在“静”中抛弃杂念,养护形神。小说中弗兰肯斯坦一个人在实验室不分昼夜地工作,为收集尸块在寒冷的坟地里孤独地穿梭,违背了人体和自然的节律,必然无法做到“身心(应该)合一即合道”(王素芬、丁全忠,2016:267),也就无法获得心神的平静。身心不健康,心神不定,弗兰肯斯坦便滋生了杂念和“机心”,推开了亲人和朋友们的陪伴,以一己私欲僭越了自然的大道。

2.“不自为大、万物平等”在《弗兰肯斯坦》中的体现

“不自为大、万物平等”是老子思想中的科技人文精神。《道德经》第三十四章写到:“道汜呵!其可左右也。成功遂事而弗名有也……是以圣人之能成大也,以其不为大也,故能成大。”(老聃,1999:59-60)老子认为,宇宙万物只有诞生时间的先后,却无贵贱之别。万物归附于“道”,但“道”不主宰,而是顺应着万物的发展,以“水”一般的柔弱的力量对万物产生影响。人也是这样,只有始终“不为大”,不以为自己高于他人或别的生物,才能真正做到伟大。老庄主张的“万物齐一”在科技层面,就是要求人不自为大,从事有利于万物平等的科技创造。

小说《弗兰肯斯坦》中,同样体现了玛丽·雪莱类似的科技人文精神。弗兰肯斯坦以造物者的姿态看待他创造出来的怪物(“the being”),认为自己拥有了主宰的力量,并高人一等。他始终将怪物看作低于人的存在,在他眼中,怪物是畸形的恶魔。实际上,玛丽·雪莱将怪物塑造成了一个有良知的个体,尽管他畸形丑陋,内心却温柔善良。他能够感知到人类的美好情感,正如他对弗兰肯斯坦所说的,“当我跟和我平等的人一起生活、互相了解时,我必然会表现出美德。”(玛丽·雪莱,2016:165)怪物本性善良,并且有向善之心,如果弗兰肯斯坦能够平等待他,在怪物一诞生便培养他的美德,那么怪物也可以顺其自然地成长为一个道德高尚的人。

相比弗兰肯斯坦的科学创造本身,玛丽·雪莱更多地对他面对自己的科技成果采取的态度进行了批判。弗兰肯斯坦是盲目地创造出怪物的,“I had so thoughtlessly bestowed”(Mary Shelly,1999:71),并没有对这一结果负责,也没有公正地运用这一科技成果。老子朴素的辩证法思想说明了宇宙万物都包含着对立的因素。所有科学技术在刚刚创造出来时都是“长短相形”,优点与不足同在的。于是,科技最终的影响,就在于使用者的态度。怪物本性善良,但他没有受到创造者对他的教育,他的善意也没有得到正向的回应,只有人们对他的憎恶、畏怯和驱逐。怪物受到的不公正的对待,正是他报复心的来源,导致他走向了黑暗与邪恶的道路。

3.“天人合一、直觉体道”在《弗兰肯斯坦》中的体现

对于科技创造的主体“人”,老子主张“天人合一、直觉体道”。 “天人合一”思想不像西方哲学那样将人与宇宙当成主客体二分,而是将人与天地、自然万物看作一体,强调人在发展科技时不应为一己私欲破坏万物间的平衡,而应该负起责任,让科技成果有利无害。老子说:“天之道,利而不害”(老聃,1999:122),而弗兰肯斯坦对怪物的嫌弃、放任的态度导致了他内心的扭曲,伤害了无辜的人。威廉、贾斯汀、挚友的死亡让弗兰肯斯坦极度后悔、羞愧,但他还是没有主动地承担起自己的责任。“关于我所制造的魔鬼我保持了沉默”(玛丽·雪莱,2016:211),弗兰肯斯坦认识到了自己的不幸,却没有大胆面对,也没有寻求他人的帮助,将邪恶隐藏在无法战胜的阴影里。

通过“天人合一”思想,老子肯定了人类的主观能动性,进而主张人们“直觉体道”,追求与“自然”相顺应的理,从感知和实践中不断思辨,扬弃。老子之道“非恒道也”(老聃,1999:3),不是一般的“道”,它是不能通过逻辑解释的,而是要用直觉来体悟。怪物一开始是善良的,但只有眼盲的老人能够凭直觉感受到他的善意。其他人却由于偏见误解他。人类容易被偏见左右自己的判断,比如外貌、举止和语言,而像老人这样眼盲的人,会用心去看世界,所以如此善良。这与老子的思想契合,老子认为,“道”不是向外寻找的,而是人本性中的“恒德”。“恒德不离,复归于婴儿”(老聃,1999:49)。我们从老子的思想中汲取智慧,用直觉内化道德,从而做到正确地发挥“主观能动性”,在实践中认识和利用客观规律。由此,我们便能做到敢于质疑、破旧立新,以婴儿般澄净的内心,不带偏见地寻求客观的真理。

天与人合一,同样地,人与人之间也是相通的,是“命运共同体”。科技的发展必定要处理好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怪物的体质更能抗寒。不符合自然规律的科技是冰冷漠然的,而在这样的科技影响下,人与人之间的冷漠相待被看作理所当然。而村舍里的人“彼此相爱,其乐融融,并不受环境凋萎的影响。”人与人之间的温暖能够抵挡环境的严酷。因此,在发展科技的时候,应当注重人与人之间的关怀,在改善人们物质生活的同时更加关注人们心灵的需求和灵魂的栖息。这就要求现代社会加强人文科学、社会科学与自然科学的融合和交叉发展。

4.“崇朴尚真、自然无为”在《弗兰肯斯坦》中的体现

对于科技价值方向,老子主张要“崇朴尚真、自然无为”。

老子认为,“道之尊,德之贵也,夫莫之爵而恒自然也。”(老聃,1999:92)。“道”之所以尊,在于它不强加干涉,让万物顺其自然地生长,这样的“道”,有着自发性和永恒性。

“自然”是事物发展的自身规律和原本的状态。弗兰肯斯坦从死亡中创造生命,是对“自然”的蔑视和挑战。而老子认为“自然”是朴素而崇高的。朴素的事物更能体现本质,与“道”更加接近,所以,最原本质朴的自然往往比人类后天的各种创造更能体现和宇宙的联系。由此,“自然”也就有了初生般强大的力量,宛若婴儿般的“骨弱筋柔而握固”(老聃,1999:99)。婴儿无欲、无知、无为,看似柔弱,却有着充沛的自然力,从而活泼有力。长大后,婴孩身体本原的自然力量渐渐削弱,被工具技术的便捷消磨了想象力和自然的辨别力,容易滋生“机心”。为了功利,人们往往将个人的意愿以技术工具的方式强加于自然万物,像弗兰肯斯坦一样,将科技成果变成满足自己欲望的工具,这就违反了“道”。久而久之,弗兰肯斯坦成为了自己科技创造的附庸,受怪物操控,由于害怕而顺从怪物的心意,成为了怪物的奴隶。

为了达到“自然”这个目的,人们需要做到道家的“无为”。“无为”要求人的行为不能僭越道,但这并非是什么也不做,而是采取合道的活动使宇宙万物能够按照自然本性去变化。于是,这些活动实际展现出来的就是有着否定之否定意义的“无不为”。弗兰肯斯坦僭越了自然规律,违反了“无为”;又没有承担起责任,用缄默放任后果惡化,违反了“无不为”。玛丽·雪莱对该人物的刻画侧面体现了老子“无为而无不为”的思想。

弗兰肯斯坦的功利之心很大一部分来源于他对科学的狂热探索上,他疯狂地想要打破死亡和生命的界限,成为生命的创造者而得到膜拜。而玛丽·雪莱让读者重新思考了科学知识的价值和人们对待知识应有的态度。“知识的本性是多么独特!一旦它抓住你的心就附着在上面,像苔藓附着在石头上一样。”(玛丽·雪莱,2016:131)诚然,知识是人们打破无知的途径,吸引着无数人求索。但失去“自然”的质朴和本真的知识有着巨大的潜在危害,弗兰肯斯坦的实验之所以像Hammond说的那样“potentially dangerous and ethically flawed”(Hammond,2004:190),是因为他没有领会到知识“至朴至真”的自然本性,没能达到老子思想中“无知之知”的境界,在不经意间释放出了技术性知识潜在的毁灭力。

在老子的朴素辩证法思想中,“体‘道是一个无知——有知——无知之知的否定之否定的过程”(王素芬、丁全忠,2016:278)。在这样的辨证过程中,人们才能得到自由而全面的发展,以及精神上的解放和彻底自由。“无知之知”是人经过了“有知”这一不成熟的阶段,在对宇宙大道的不断探索之中,达到的冯友兰先生所说的“心灵(亦即灵性)的成就”(冯友兰,2004:101)。只有抛弃“机心”,不被功利束缚,而用出世的精神追求打破固有的思维,才能突破自我,得到心灵的解脱。如此,我们才能够获得道家出世思想的真谛,找到“无知之知”,进而回归简约,做到“甘其食,美其服,乐其俗, 安其居”(老聃,1999:120)。

二.老子和《弗兰肯斯坦》科技观异同的文化内涵

1.中西方对知识、力量的追求的异同

西方传统文化崇尚英雄与斗争,偏向“个人英雄主义”,这样的思想强调对外掠夺与征服。苏耕欣说:“在西方,科学研究是一个以征服和占有为主要动力的领域。”(苏耕欣,2010:44)。也正是由于这些动力,欧洲科技在18、19世纪迅猛发展,推动了欧洲各国的殖民活动。弗兰肯斯坦的野心,就是这一西方传统思想的表现。像Bertrand Russell说的那样,“most of the strongest passions are destructive”[1],对知识和力量近乎于狂的热情往往是毁灭性的。在被掠夺与私欲主宰的人类中心主义思想的支配下,人们往往会将自然与社会割裂,从而做出毁灭性的行为。

然而,与西方对外的占有与征服思想不同,中国的传统文化不论在人与人,或是人与天的关系上都是十分注重和谐的,“和谐”是“传统中国的宇宙观的基本原理”(韦政通,2002:238)。比如,中原王朝统治者采取和亲政策来达到民族融合;儒家通过“礼”来实现“和”,用一整套的宗法等级名分来达到中国人民核心精神的群体认同。传统各家大都致力于维护整体利益,从而促成稳定和谐的社会秩序。这样的整体思维很大程度上是由中国大陆式国家的地理特征和小农经济的背景所决定的。所谓“圣人执一以为天下牧”(老聃,1999:41),圣人秉持“一”的大道,向内凝聚精神,不自以为是或与人争夺,这样才能成为天下的范式。这就否定了向外的掠夺,强调了内在的力量。

对于知识的获得,中国传统文化一直渗透着直觉主义的思维,如“仁”、“义”、“道”、“无”等概念,都需要向内索求,用直觉去意会。而要想认识“道”,人就要“不断修养自己的心境以达到如镜之心”(谢清果,2007:153),放弃偏见,客观认识宇宙事物的本质,超脱世俗去追求“无知之知”。道家的这种主张在李曙华看来,是与古希腊“为知识而知识”的价值取向相通的。[2]

2.中西方对人与自然关系的探寻

这里的自然指一般意义上的自然界的生命和现象。老子主张人与自然的和谐与顺应,这与西方生态伦理思想相呼应。但不同的是,在西方的思维体系里,人与自然是对立的。宋斌研究得出,西方传统文化强调自然的自我运动,或将其完全归结与“神”、“人”、“物”的一端,将自然与历史对立起来,撇开历史条件谈论自然,在潜意识中造成了人与自然的割裂与对立。(宋斌,2009:15)这样的思想容易产生人类中心主义,始于18世纪的工业革命就映射出人们想要征服自然、追求物质的倾向。

而中国传统思想注重人与自然的和谐。“和”是中国传统思想,也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如儒家主张“和”,并引申出“天人合德”思想;道家崇尚人们亲近自然,渴望从世俗的生活中脱离,产生了“隐士”的思想。“天道”、“地道”、“人道”具有相通性,人对科学的探索也是从对自然的观察和体会中来,人与自然在一个“共同体”中,不可分割。

而在一些西方哲学家的现代思想中,也有整体性以及和谐性的体现。如德国哲学家海德格尔后期的“四重整体”思想,将天、地、神、人看作一体,四者在时空中相互反映,组成世界原来的样子。人与自然也在这样的四重整体中更加息息相关,命运与共。

老子和玛丽·雪莱的科技思想反映了中西方文化的异同。弗兰肯斯坦的故事给所有科技工作者敲响了警钟;同时,老子科技观体现的科学精神也与“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美丽中国建设相通,二者对科技异化的思考能够对现代科技发展起到积极的指导意义。

在发展现代科技的过程中,科技工作者必须注重人与身边万物的整体性与相通性,靠“直觉”正确地发挥“主观能动性”,引领科学知识,破除执念。同时,警惕现代科技“怪物”,以负责、平等的态度看待科技成果,做到不妄为、不私为。这样,科学技术才能提升人们的生存环境和质量,从而真正地促进人类文明发展与进步。

参考文献

[1](春秋)老聃著;梁海明译注.老子[M].太原:山西古籍出版社,1999:5-122.

[2](英)玛丽·雪莱著;孙法理译.弗兰肯斯坦[M].南京:译林出版社,2016:131-211.

[3]Kim Hammond.Monsters of Mode-

rnity:Frankenstein and Modern Environmentalism[J]. Cultural Geographies,2004(11):181-198.

[4]Mary Shelly. Frankenstein[M]. Hertfordshire:Wordsworth Editions Limited,1999:71.

[5]王素芬,丁全忠.生态语境下的老子哲学研究[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6:267-278.

[6]王英杰.自然之道——老子生存哲学研究[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0:74.

[7]冯友兰著;赵复三译.中国哲学简史:插图珍藏本[M].北京:新世界出版社,2004:101.

[8]苏耕欣.哥特小说——社会转型时期的矛盾文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44.

[9]韦政通.中国思想传统的改造转化:韦政通自选集[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2:238.

注 释

[1]转引自Kim Hammond. Monsters of modernity: Frankenstein and modern environmentalism[J]. Cultural Geographies,2004(11):188.

[2]轉引自谢清果.先秦两汉道家科技思想研究[M].北京:东方出版社,2007:93.

基金项目:云南大学2021年省级大学生创新创业训练项目:英国科幻小说《弗兰肯斯坦》中体现的老子自然科技观研究(项目编号:S202110673073),指导老师:王玲。参与本文写作者:解敏捷,任梓玮。

(作者单位:云南大学外国语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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