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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叔叔于勒》的伦理身份解读

2023-05-30曹依立胡爱华

今古文创 2023年11期
关键词:我的叔叔于勒坚守莫泊桑

曹依立 胡爱华

【摘要】 莫泊桑的短篇小说《我的叔叔于勒》以批判现实主义表现手法刻画了人物的伦理身份。船长的伦理身份产生错位,从而引发伦理混乱,这与当时法国社会流行拜金主义有着密切关系。菲利普的伦理身份发生扭曲,导致兄弟关系异化,这既与当时社会的经济危机相关,也与其内心的兽性因子相关。若瑟夫坚守自己的伦理身份,维护了叔侄亲情,这得益于其内心的人性因子所起的道德约束作用。作品中人物的伦理身份正是19世纪法国社会人情冷暖的真实写照,传达出莫泊桑对当时社会现实的无情批判和对人性善良的深切呼唤。

【关键词】 莫泊桑;《我的叔叔于勒》;伦理身份;错位;扭曲;坚守

【中图分类号】I56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11-0019-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11.006

一、船长:错位了的伦理身份

小说对船长这一角色并未过多着墨,但在寥寥数语间描述了他是如何折磨与剥削于勒,又是如何歧视于勒的过程,究其原因这与船长的伦理身份发生错位有关。船长是游轮的最高指挥者,这一职业构建了船长“在社会上被认可或接受的”社会身份。由于社会身份本质上具有“伦理的性质”,因此“社会身份也就是伦理身份”。人物的伦理身份意味着他需要承担相应的责任,例如“船长”这一身份要求他统筹管理包括于勒在内的所有船员,为其合理安排工作环境和工作时间。然而,船长对于自我伦理身份产生了错位认知,由此产生了伦理混乱。

一方面,船长错将自己定位成“资本家”,将于勒定位成“工人”,身份错位导致其行为有违伦理身份,继而引发两人在雇佣关系上的伦理混乱。船长安排于勒在游轮上兜售牡蛎,并支付给他相应的劳动报酬,两人是雇主与雇员的关系,而这一关系在法国民法典(1804颁布并沿用至19世纪末)中被视为平等主体之间的契约,并予以法律保障,因此船长和于勒应当保持平等的雇佣关系。Witt指出,尽管船长通常受雇于船主,但在航行途中他们却是“船舶上的君主”,拥有至高权威。这种权威让船长自认为是资本家,他对自我伦理身份的错误认知极大地破坏了双方的平等关系。具体来说,于勒辛勤工作以换取必要的生活资料,而船长通过占有“于勒们”的劳动成果攫取“剩余价值”。尽管文本并未详述船长如何压榨于勒牟取利润,但从于勒的满面皱纹可见其劳动环境之恶劣,从其双手粗糙可见其劳动强度之大,从其衣衫褴褛可推测其薪水之微薄。以上描述均表明船长对于勒进行了肉体上的摧残和经济上的剥削,暴露出他作为“资本家”对剩余价值有着“盲目的、无限的、无法满足的欲望”。船长无视了自己对船员于勒应尽的责任,以至于其行为与资本家相差无二,由此两人本当基于平等的雇佣关系变成了资本家与工人之间剥削与被剥削的关系,引发了雇佣关系上的伦理混乱。

另一方面,船长错将自己归类为“上层阶级”,而将于勒归类为“下层阶级”,这种伦理身份的错位引发了两人同事关系上的伦理混乱。同事是组织中具有相同地位的个体,因此同事关系理应以平等和尊重为基础。船长和于勒都是受雇在游轮上工作,两人本质上属于同事关系。但事实上船长是游轮出航的指挥者,位于阶级结构的顶端。相反,于勒是靠出卖体力艰难谋生的劳动者,位于阶级结构的底层。船长对自我伦理身份产生了错位认知,破坏了以主体地位平等为原则的同事关系。比如,两人都是法国人,但他将于勒称为“穷困潦倒的法国佬”。“佬”在南方方言語系中常指从事底层职业的劳动者或外省来的务工者,含歧视排斥意味。显然,船长是在公然羞辱同事于勒,不但嘲讽他从事卑微的营生,也暗示他在游轮上始终是个“外来者”。船长对于于勒来历的描述则进一步反映出他对于勒的鄙夷态度。船长自述是去年在美洲发现了于勒并将其带回法国,显然他是以于勒的救命恩人自居。换言之,若不是他大发善心将于勒留在船上工作,恐怕于勒至今归国无门。总之,船长将自己定位为“上层阶级”,这一优越感让他自视甚高,最终导致两人之间平等的同事关系被打破,引发伦理混乱。

从伦理大环境来看,船长对自我伦理身份的认知错误与当时法国社会拜金主义甚嚣尘上不无关系。船长作为管理层工资丰厚,且依靠分红或私人交易获得额外收入,由此可以推测他已经身处资产阶级行列。19世纪后期,资产阶级普遍将追求金钱作为人生目标,而财富多寡也逐渐成为衡量社会地位的唯一标准。据调查显示,法国北部资产阶级平均遗产在1870年已高达100至250万法郎,至19世纪90年代仍呈增长趋势,由此可见整个19世纪后半叶攫取金钱已经成为“资产阶级品德中的一部分”。作为资产阶级的一员,船长很大程度上易受拜金主义风气的影响而对自我身份认知产生错位,从而将肉体折磨、经济剥削和心理歧视施加在于勒身上。由此,两人之间本该平等的雇佣关系和同事关系已然破裂,引发了严重的伦理混乱。小说揭露了19世纪法国资本主义社会中以船长为代表的资产阶级对以于勒为代表的下层人民残酷地倾轧盘剥,传达出莫泊桑对这种丑恶现实的无情批判。

二、菲利普:扭曲了的伦理身份

“在文学文本中,所有伦理问题的产生往往都同伦理身份相关”。同样,小说中菲利普和于勒之间的伦理关系发生异化,这与前者的伦理身份发生扭曲密切相关。菲利普是于勒的哥哥,兄长这一身份要求他遵循人类社会严禁手足相残的伦理禁忌,对于勒尽到一定的帮扶责任,以维系两人血浓于水的兄弟关系。而事实上菲利普作为于勒兄长的伦理身份扭曲,他们之间的兄弟亲情异化为赤裸裸的金钱关系。

菲利普的伦理身份发生扭曲,主要体现为他将自己和于勒的伦理关系完全构筑于金钱之上。早年间,于勒行为不端,胡乱花钱,甚至占用菲利普应得的遗产,依照惯例被打发去美洲自谋生路,这个时期菲利普对于勒采取故意疏远的态度。十年前,得知于勒在海外发迹后,菲利普对于勒变得亲切起来。比如,每每看到归航的海船,他“总是不断说着他那句永不变更的话:‘唉!如果于勒回来,那多好啊!”引文中,“不断”一词强调了菲利普感叹的频率极高,“永不变更”则表明他所感叹的内容从未改变。字面来看,这段引文表明这十年间菲利普对于勒可谓是日思夜盼。不过,结合文本语境可以发现他所期盼的并非是与兄弟团聚,而是于勒曾经向他许诺过的一笔金钱补偿。非常有趣的是,尽管这笔补偿尚为空中楼阁,菲利普及其家人却早已对这些钱的用途作了种种规划。十年后的今天,当从船长口中得知于勒实际上穷困潦倒时,菲利普神色惨淡,不停地叨咕着“真是大祸临头了!”当即对其避而远之,全然不顾兄弟亲情。此刻,菲利普显然将于勒视为“灾星”,他绝望地意识到自己的发财梦已成泡影,更害怕再度被于勒讹上而钱财尽失。这十余年间菲利普对待于勒从疏远到亲近再到避之不及的态度变化表明,他始终将金钱作为衡量亲情的标准。菲利普和于勒的兄弟关系异化为“纯粹的金钱关系”,这是菲利普的伦理身份发生扭曲的有力证据。

客观上讲,菲利普伦理的身份扭曲与19世纪下半叶法国爆发的经济危机有关。1882年巴黎证券交易所的崩溃使法国陷入了严重的经济危机,大资本家为了转嫁矛盾在国内加紧盘剥,民众的生活成本直线上升,而工资增长却呈现放缓趋势,1874—1891年间已由19世纪50年代的54%下跌至的25%。菲利普是一家公司的普通职员,薪水也受到了波及,这点从菲利普家窘迫的经济状况可见一斑:“家里样样都要省着用;有人请吃饭是从不赴约,以免回请;买日用品也是常常买处理品和卖不出去的东西。”菲利普勉强养家糊口,因而产生对物质金钱的强烈渴望,甚至使他将之作为衡量亲情的价值标准。在这种错误金钱观的主宰下,兄长这一伦理身份遭到扭曲成为了必然。

主观上讲,菲利普的伦理身份扭曲与其内心的兽性因子有关。他身上的兽性因子表现为渴望跻身于资产阶级的行列,过上富裕奢侈的生活,这是当时小资产阶级的普遍想法。比如,菲利普每周日都和家人去防波堤散步,他总是身着礼服盛装打扮,走路时“昂首挺胸”,神情显得“忠实而隆重”。作为小资产阶级中的一员,菲利普不愿被当作城市平民,因而刻意在服饰和仪态上向资产阶级靠拢。19世纪,法国资产阶级掌握着社会财富,拥有较高的社会地位,过着富裕骄奢的生活。菲利普不禁要模仿她们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遗憾的是,随着其内心的兽性因子逐步膨胀并突破人性因子的束缚,菲利普脱离了身份之下伦理规范的约束,最终他的伦理身份也随之扭曲。

菲利普因经济危机这一客观原因而生活日益困窘,又因兽性因子这一主观原因而内心欲望失控。在这两种因素的共同作用下,菲利普的伦理身份遭到了严重扭曲,他为了追求金钱名利甘愿抛弃血肉亲情,导致本应充满温情的亲情关系异化为冰冷的金钱关系,影射出其人性深处的冷酷自私。

三、若瑟夫:坚守自我的伦理身份

小说以菲利普家的幼子若瑟夫的内视角展开叙述。若瑟夫的伦理身份是于勒的侄子,两人是叔侄关系。面对穷困潦倒的于勒叔叔,若瑟夫不但对他抱以深切同情,而且付诸行动向他施以援手。他坚守了自己作为侄子的伦理身份,承担起帮扶叔叔的道德责任,这是他内心人性因子驱动的结果。

若瑟夫对伦理身份的坚守一方面体现为他对于勒心存怜悯。得知于勒就是船上卖牡蛎的老者后,若瑟夫细心观察了他粗糙的双手和衰老的面容,对他充满了同情。他的同情是出于对血缘亲情的重视,是一种以“理性意志形式”表现出来的“道德情感”。若瑟夫始终认定于勒是自己的骨肉至亲,对其不幸遭遇报以恻隐之心,由此可见他自觉地维护了侄子这一伦理身份。另一方面,若瑟夫对伦理身份的坚守体现为他以实际行动帮助于勒改善处境,此后再次以行动弥补当年未能彻底帮助于勒摆脱经济困境的遗憾。“在现实中,伦理要求身份同道德行为相符合,即身份与行为在道德规范上相一致。”在血缘身份的规约下,若瑟夫情愿冒着挨骂的风险赠予于勒半个法郎的小费。19世纪80年代,一个成年男子一天的收入不足四个法郎,可见半个法郎是笔不小的数目。若瑟夫尽其所能向落难的于勒提供帮助,他明白自家生活过得拮据不堪,也预料到母亲知晓真相后必定暴跳如雷,但他更加不舍于勒叔叔受苦受难,因此用实际行动做出了符合自己伦理身份的選择,自觉维系了和于勒之间血脉相连的叔侄亲情。成年之后的若瑟夫拥有了支配金钱的自由,他对慷慨给予一位素不相识的行乞老者5法郎。彼时,若瑟夫自己还只是个孩子,在家庭里缺乏足够的话语权,因此即便他恪守血亲之间的伦理规范,却也无法说服父母救济于勒,这让他内心始终怀有遗憾。因此,他将对于勒的同情投射到了这位老者身上,他的慷慨之举实际上是在弥补自己年少时无法帮助叔叔的遗憾。

若瑟夫能够坚守自己的伦理身份,主要得益于其内心人性因子的正向作用。首先,人性因子激发了他的道德情感(亲情)。他对穷困的于勒报以同情正是出于对血缘亲情的珍视,而在他的伦理观念中亲情是无关金钱利益的纯粹情感。其次,人性因子促使若瑟夫做出符合自我伦理身份的伦理选择。若瑟夫选择给于勒小费,可见伦理意识作为一种道德力量引导他积极向善,使他坚定了自己的伦理身份。最后,人性因子帮助成年若瑟夫将对至亲的同情升华为了对广大贫苦人民的同情,其人性达到了更高境界。

若瑟夫自觉接受了人类家庭伦理观念中的道德约束,毫不犹豫地肩负起伦理身份下的责任义务,坚决维护自身的伦理身份。人性因子不但激发他的道德情感,帮助其做出符合身份的伦理选择,更能让其实现伦理道德上的升华。莫泊桑借助若瑟夫对伦理身份的执着坚守,传达出他对美好人性的呼唤,蕴含着深刻的道德教诲价值。

四、结语

《我的叔叔于勒》以简练的白描笔法描写了三位人物各自的伦理身份变化过程。作品中对不同人物的伦理身份的细致刻画传达出莫泊桑对于资本主义社会的辛辣讽刺和深刻批判。与此同时,作品也展现出一束纯真善良的人性闪光,彰显了作家对道德伦理问题的探索以及对人性中良知的呼唤和思考。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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