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到山乡
2023-05-30何义伦
一
苏青岚年五十,时任云天房地产公司芦溪分公司董事长。有女高幸福,肤白如玉,皓如星月,读完本科又读研,后被分配在绵城高中任教。苏青岚无比骄傲自豪,并深以为女儿前途可期。
可是,不曾想,有一天幸福忽然给她爆出一个料来,苏青岚听后,心当场就凉了半截。
原来幸福告诉苏青岚,说,“妈,我有男朋友了,农大毕业的,在农村搞种养殖业。”
其实幸福本不想说的,但经过反复权衡,觉得迟早都是瞒不住的,所以便鼓起勇气说了出来。
苏青岚想都不想就一口回绝了,“农村?这怎么能行呢?你是研究生啊,你会有更好的选择的!太可笑了!不行,一万个不行!”
在苏青岚看来,这无疑是在打她的脸,记得就是前两天,她还在同学面前享受别人夸她女儿呢。
其次,一提到农村,苏青岚不自觉地就想到了她过去的经历。
苏青岚出生于山区的贫困人家,父亲早年残疾,是一个肩不能挑、背不能驮的人。那时,所有的生活重担都落在了母亲一个人的肩上,日子没有快乐,没有尊严。有一年,有人看苏青岚的母亲有一些姿色,便趁机对她说,嫂子,我喜欢你,你跟了我,我保证让你的三个女儿每天有饭吃……
风始于萍末,从此以后,苏青岚的生活变成一地鸡毛,母女间的战争不断。在这场战争中,幸福一改过去的乖巧听话,无论苏青岚说什么,她就是坚决不退让,直到苏青岚与她走向决裂。
“你滚!早知有今天,生你何用?从今以后,我不是你妈,你也不是我女儿!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二
敌不过母亲的权威,带着一腔的愤怒和反抗,幸福离开了家。
父女情深,离开家的时候,是父亲高明熙送的她,父亲告诉她,“女儿啊,只要是你认可的,爸都支持你。你要记得每天吃好饭。你妈性格就那样,放心,你妈有我呢。”
听到父亲的这一番话,幸福的眼泪忽地在眼眶里打起转转来,说,“谢谢爸!”
苏青岚躲在阳台后一直目送着女儿,直到女儿彻底消失在小区。看着女儿离去,她忽然生出对女儿歉疚的感觉来,又担心她的生活没有人照料。
幸福拖着行李箱在大街上走着。初春的风吹在脸上,有些寒意。行至时代广场,她的电话忽地响了起来,取出手机一看,竟是男友陈靖打来的。
原来,陈靖一大早就到城里谈生意来了。两个人在电话里说了一通热络话后,陈靖就跟幸福约定,说他立刻就去接她,邀请她去桃花河村散散心。
幸福满心欢喜,老实说,这段时间,她的心情实在糟到了极点,陈靖的突然出现,就像一道光照进了她的心底,使她看到了光明。同时也想起自己许久以前的一个心念——去看看陈靖生活的地方和他在乡村从事的事业,所以,对于陈靖的邀请,幸福几乎是不加思索地就同意了。
幸福在当街的条椅上坐着,面前放着行李箱,双眼瞧着大街上熙熙攘攘的行人和来往的车辆,想起他们初识的情景来。
那年夏天,幸福乘轻轨去学校。车厢里挤满了人,幸福的手里提满了手提袋,非常狼狈。就在这时,一个小伙站了起来,主动给她让座,小伙告诉她说,“同学,你坐我这里吧,看你怪不方便的。”幸福说,“我……怎么好意思……”“没事……”小伙子伸手拽了拽幸福说,“别客气,快来吧,我已经坐了很久,正想站一站呢。”
幸福在座位上坐下后,在列车快速的行进中,她偷偷瞥了小伙一眼,原来小伙是个帅小哥呢,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最醉人的是他两腮上那一对小酒窝,盈盈的,像一樽满了酒的小酒杯。
也就是这么一相逢,也就是这么一瞥,幸福的一颗芳心从此有了归属,他们从此有了联系。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两人一好已是两年。想起过去,幸福心中甜蜜得一漾一漾的。
三
不到十分钟,陈靖就接到了幸福,然后一直向桃花河村而行。
见着陈靖了,起先,幸福还有些许新鲜感,可是没多久,她与母亲之间的争议就像一个巨大的黑洞,又把她卷了进去,瞅着车窗外,一言不发起来。
感受到了幸福的情绪变化,陈靖问道,“为什么一下就不开心了呢?有什么不愉快的事吗?”
“没……没什么……”幸福淡淡地说,稍停又道,“告诉你也可以,你可不要生气哦。”
“怎么可能?你说,我洗耳恭听。”
于是,幸福便一五一十地给陈靖复述了假期在家跟母亲发生争吵的事。陈靖听罢,又感动,又惭愧,说道,“谢谢你哦,都是小的的错,让你受委屈了!你的真情、理解和维护,我永世不忘!”
幸福噗嗤一笑,“贫,你就贫吧。”
陈靖笑道,“我是真心的,不过,你笑了,笑了就好……”陈靖打住话,瞥了一眼幸福,又道,“不过,对阿姨的话,我们还是要正确认识的……你呢,要理解阿姨,她都是为你好,天下父母没有不为子女好的,过了就算了。老实说,阿姨对农村的认识,有些我是有同感的,你不太了解农村,不要说阿姨那个年代了,就是现在,农村与城市之间仍然是有很大差距的。就这么说吧,农民的小我意识仍大量存在,基础设施远远落后,经济发展基本上停留在個人发展的基础上,没有产业群,甚至连像样的产业也没有……所以,从小点说,为了你,也为了不让阿姨失望,给她一个满意的交代,从大点说,改变乡村现状,把它建设得像城市一样美丽,我义不容辞,我们这一代更有着义不容辞的责任……现在,我的认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楚,更感觉到了它的急迫性……”
接着,陈靖又谈了他的计划,说他要竞选村主任,要把桃花河村建成一个崭新的新农村,比城市还漂亮,要让人均收入达到城市里一般工薪家庭的收入……
陈靖兴致勃勃地说着,眼睛里放着异样的光芒。看着眼前的男人,幸福忽然对他有了更深的认识,对自己的爱情更加充满了信心,好像眼前忽然出现了一片雪原,开阔、明亮、洁净,是那么富有诗情画意。
四
约五六点钟的时候,幸福和陈靖到达了桃花河村。
在桃花河村,幸福才知道桃花河村原来没有桃花,虽有一条河,但却是在村东头擦边而过。大概是村人们的期盼吧,幸福这么想。
桃花河村虽然没有桃花,但在陈靖家洋楼前看到的樱花却给了幸福极大的慰藉。在樱花树下,幸福仰头深情地望着缀满枝丫的樱花,脸庞幸福而安详。
看到幸福对花草树木的喜爱,陈靖当时就有了一个决定,今后,他一定要将这里建成一座美丽的花园农庄。
听说儿子的女朋友来了,陈靖的父母从老屋赶来看望。见幸福端庄大方、知书识礼,心里美的乐开了花。老两口庆幸有这么个好“媳妇”,细数着幸福的每一个细微行为,直到说不动才罢休。
晚上,陈靖要去巡查鱼池,幸福也一同跟了去。
乡村的道路上,幸福与陈靖并排走着。天空中有一轮银盘似的圆月,幸福忽然感叹时间过得真快,一月又过去了一半。月亮的光也不那么明亮,似乎是很羞涩似的把自己、远山、灯光、竹林……都掩藏起来。原野特别静,有些清冷,繁华与喧嚣与这儿不搭界,幸福深吸了口气,精神倍增。
陈靖的水产养殖场在窑家坝,走了约十分钟就到了。
眼前的鱼池从脚下一直铺到夜色的深处。每经过一个鱼池,幸福都要在心里计算着它的宽大。至少有两亩一口,幸福想。幸福不断向鱼塘深处望去,她好喜欢幽幽的池水,因为总让她以为它确乎是一位心胸宽阔的男子。
一路上,陈靖总是适时地给幸福说起关于养殖场的一些事。他说,“刚回农村的时候,自己是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下手的,一度是茫然的,直到后来在老师的指点下才打定学以致用搞水产养殖。最初本来是打算流转耕地,可是因为不符合政策,只得改跟村里协商流转眼下的这片荒滩地,很明显,荒滩地是会增加建设成本的。不过这些都是小事,最重要的是资金,你知道我们家的情况,没有办法,我只好贷款拼一次,可是允许贷款的额度仍然不够,怎么办呢?那时,我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后来和几个儿时伙伴偶然相聚,一说起来,亏得大家志趣相投,于是,我们就成立了股份制,这样才有了今天你看到的这片养殖场。”
两人走着说着,三四里地后就到了渔场的尽头,陈靖指着那一星的亮处说,“这是我们搭建的工作站,现在还有些简陋,要去歇歇不?”
“什么简陋?又不是来享受的。走啊。”说罢,幸福挽起陈靖的胳膊就大步往工作站而去。
五
幸福在陈靖家逗留了两天以后,就急着回学校准备上班的事了。但他们约定,等桃花河村建成了心中的模样,他们就结婚。
不久,新农村建设的号角吹响了,桃花河村也意气风发起来。为了迎接这样的开始,桃花河村首先进行了班子调整——公开竞选村主任。
桃花河村村干部的选举是在三月份进行的。当时确立了两个重要候选人,一个是上届老村主任的儿子唐青海,一个是陈靖。两个人都是精英,各有千秋。
唐青海高中毕业,在外闯荡了几年后,二十三岁那年,回乡开办了一家农机合作社,业务涵盖了耕种、收割、运输、育秧等。办事有魄力,为人耿直好义,就是性情暴烈,一言不合就红眉毛、绿眼睛,跟你不对付,村里人是又怕又爱。
陈靖是大学生,有知识,如果说建设家乡的决心的话,陈靖应该更胜一筹,再者,陈靖在产业兴办这方面也有一套,他所主导创办的水产养殖是目前全村经营规模最大的,年收入可达三四十万元。
为了要大干一番,倾洒一腔热血,竞选开始的时候,两个人都铆足了劲儿,甚至剑拔弩张,弄得空气似乎都滋滋地响。但到了正式演讲竞选那一天,唐青海却突然宣布退出竞选,搞得众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到底是为什么呢?原来是陈靖的演讲直抵了唐青海心底,使他有了动摇和放弃的想法。从陈靖的演讲里,他看到了陈靖是真心实意要为桃花河村谋幸福的,他更适合这个职位。
更令人想不到的是,竞选一结束,唐青海竟然在陈靖回家的路上堵着他要他发誓,“绝不牟私利,全心全意为桃花河村的乡亲们谋幸福。”
陈靖哭笑不得,只得依言而行。一发完誓愿,唐青海便一把扯住他,哈哈笑道,“好!痛快!走,兄弟,上我家,我请你喝酒!咱们不醉不归!”
唐青海主动退出,竞选的事忽然变得柳暗花明起来,陈靖理所当然地当选。从此,陈靖走上了他的人生舞台,桃花河村的兴旺历史掀开了崭新的一页。
六
桃花河村有个叫二狗的,家住二社,父亲死得早,只剩下他和母亲靠低保度日。他不喜劳动,游手好闲惯了,最叫人头疼的是好耍无赖,一提起他,村民們都摇头,无不避而远之。
事有凑巧,桃花河村建十里田园后,因筑鲜花步道,偏就与他撞上了车,原来二狗父亲的埋葬之地正好挡住了去路。陈靖与他商议迁葬,没说上两句就黄了。
“二狗,你想好迁了不?”陈靖问二狗。
二狗打个大哈哈说,“行啊,村里给点啥补助不?”
陈靖回道,“这倒没有……不过,你清楚,这条路是我们村的黄金路……”
二狗一听说没补助,立刻不耐烦继续听下去了,截断陈靖的话,边走边嚷道,“啥黄金路?没有我的路,狗屁不是,爷不伺候……”
看着扬长而去的二狗,陈靖真是有些哭笑不得。没想到的是,当夜二狗竟趁黑跑到陈靖家的菜园里扒了几颗蔬菜甩在地上,气得陈靖母亲连早饭都没吃下。陈靖一猜就知道是二狗干的,笑了笑,安慰母亲两句后就出了门。
对于二狗的事,经村委讨论,一致认为应该对他好好地教育教育,弄到“乡村夜话”里让大家评论评论。
忙活完村里的事,陈靖开车去镇上买了两袋大米和十多斤猪肉给二狗家送了去。其时也不知二狗跑到哪里去了,家里只有他母亲躺在床上。陈靖本想跟大娘商量商量迁葬的事,但看到她病恹恹的身子,又忍住了。
天黑,二狗终于回来了,母亲告诉了他白天的经过,二狗只是哼哼两声,再没话说。要在往常,二狗只要听说了他不满意的事,他一定会破口大骂,今天已是破天荒了。
一天夜里,按照村委的决定,“乡村夜话”在村露天广场如期召开。可是,临到会议要开始的时候,仍然不见主要人物二狗的身影,没等陈靖发话,二社社长就自动请缨去找二狗去了。
须臾,二狗便来到现场。会议开始,陈靖讲了开会的要义,说,“我们只对事不对人,大家都来谈谈对于有害村里发展的事,我们应该怎么办。”
“修路是好事,我当然支持,谁作怪,我就跟谁急。”
这第一个发言的是三社刘大妈,大家定睛一看,都笑了,你道为什么?因为鲜花步道就从她家门前通过,不过,总是一种积极的态度。接下来就热闹了,张大妈、刘大爷、王家嫂子……都争相发了言。
“乡村发展是好事,盼都盼不来,不管是什么理由,都不能阻挡。”
…………
会场里一直讨论着,很热烈。到了半夜,二狗实在憋不住了,跑上讲台,夺下话筒就说,“不要扯了,我收回我说的话,但是我申明,我只冲陈主任,我服他……”
随着二狗的话音落下,会场里先是一阵安静,接着,像是忽然醒悟过来似的,轰轰的笑声才响起,噼噼啪啪的掌声也才响起。
陈靖仰头望了一眼夜空,夜空很深邃,天边有几颗星星在闪烁着。此刻,他忽然想起幸福来,不禁在心里说道,“幸福,那颗星是你吗?告诉你哦,桃花河村建设在今夜又前进了一大步。”
七
自从幸福离家后,苏青岚每日总是心烦意乱、忧思连连。丈夫高明熙不得不常常拿好话安慰她,说,“儿女自有儿女福”“儿女大了,我们也管不了了”等。
每每这时,苏青岚就立马活了过来,愤愤数落高明熙,“你知道什么?都像你一样。”
“她才多大,她懂什么?自己走进了火坑还不知道。”
高明熙自知敌不过,一边嘟哝,“由得你折腾,”一边溜之大吉。
忽然一日,苏青岚有了一个重大决定,女儿大了,她何不给她说门亲事呢?这样,女儿的心就能给拴住了。苏青岚找到了解决办法,如获至宝,心里也稍安了一些。
但是找怎样的小子才配得上她的幸福呢?苏青岚颇费了些心思,最后她立了个标准:首选人品好,其他至少要符合三个要求,第一要门当户对,就是父母都是城里人,有一定的社会地位最好;第二至少要是碩士学历;第三要工作稳定,有发展前途。
有了标准,下一步就好依葫芦画瓢了,于是苏青岚就撒下网子,叫平日里过得手的同事、同学、亲戚帮忙盯着。可是日复一日,总没有回音,苏青岚有些着急起来。说来也巧,一天,苏青岚从单位下班回家,突遇了一位初中同学,因而捡回来一个宝贝小子。
她的这位初中同学叫秦刚。两人一通闲聊,没想到竟聊出一篇新文章来。原来,秦刚读完初中后,随父亲去国外读了医科大学,然后又回国在一家医院工作,一直干到现在院长的职位。他的妻子是一名教师,两人育得一子,叫秦杰,政法大学毕业,现供职于银行法务部,未婚。
多好哦,这不得来全不费工夫吗?苏青岚当即拍掌大笑,“我们有缘哦,这是老天爷安排好了的哦,就这么定了,我们打亲家。”
秦刚正为他小子的女朋友上火,自然也没有不同意,两人一拍即合,当下商议,觉得“五一”假期长,是一个好日子,就决定让两个孩子在“五一”会面。
达成了一桩心事,苏青岚好不高兴,像蔫了的庄稼获得了水分似的,以前的那个她似乎又活过来了,对丈夫高明熙也有了好脸色,整日里哼哼唱唱,专等时机成熟就向女儿实施她的计划。
八
“五一”很快到来。在“五一”前夕,苏青岚就指使高明熙给女儿打电话,说她病了,住院了,非常想见到她。
高明熙明知道苏青岚的把戏,可是,一来因为拗不过她,二来自己也想念女儿,所以只好充当了不光荣的角色。
起初幸福有些不信,母亲身体看着还好,怎么可能就突然生病住院了呢?但是由于父亲高明熙很坚持,她也不得不信了。
果不出幸福所料,一回到家,她所看见的母亲不是躺在床上的母亲,而是面带喜色、精神百倍的母亲。满腔的愤慨一下涌上心头,本来就想转身离开的,却忽然间好奇心大起,她决定留下来,看看她母亲的葫芦里到底还有什么药要卖。
苏青岚笑容满面地一把拉住女儿在自己身边坐下,说,“女儿哦,妈妈太爱你了,好久没见到你,非常想你,这不,趁着‘五一,特地把你叫回来住住。”
幸福看也没看母亲,母亲的话里到底有多少可信的成分,她也懒得去想,她只是很冷静地说,“妈,我,你看到了,你也安好。我是这么想的,如果没有其他事,明天我就走,我那里还有许多事呢。”
苏青岚笑了笑,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说,“是这样,你知道的,你小薇孃,就是我们单位宿舍小区的小薇孃,她给你介绍了一个男朋友,条件很不错的,我们想,人家也是一番好意,所以……”
想不到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幸福再也不想听母亲说下去了,豁地站起身说,“妈,我给你说了,我有男朋友了,我只认他,你们觉得他有什么不好,那是你们的事,你一定要逼我,我马上就走!”
幸福说着话就要往屋外走。苏青岚跳起来就向阳台冲,一边做出要跳的样子,一边号啕大哭,“逆子啊……我的好心都变成驴肝肺了呀……你要走就走吧,我也不想活了呀……”
幸福始料不及,大吃了一惊。
父亲高明熙听得异样,连忙从厨房冲出来,一把抱住苏青岚,说,“你这干啥呀?有话好好说不行吗?”又着急给女儿使眼色,“幸福,听你妈一次好不好?你就去看看,都由你决定。”
幸福好无助。她似乎从父亲的话里有些醒悟,放下行李,重又回到客厅。
见女儿回来了,苏青岚暗自高兴,并立刻止住了哭声,心里呱呱叫道,“小样啊,斗得过我吗?”
翌日,两个年轻人被安排在了丽都大酒店的水竹商务厅见面。出乎意料的是他们相谈甚欢,互相向对方交了底。原来,秦杰早就有了倾慕的对象,只是由于女友身在国外,不能相聚,而他父母呢,也极力反对,不愿他娶个洋媳妇。秦杰说,他也是反对以这种方式交往的,他完全不介意幸福用任何形式的说法向她父母交代。
从丽都大酒店回到家,幸福破口大骂秦杰是骗子,脚踏两只船,埋怨家里人让她大失颜面。了解情况后,父亲也借此圈点苏青岚糊涂,说她绑架了女儿,辱没了女儿。
苏青岚哑巴吃黄连,摇摇晃晃地走进卧室,一个人伤心地流起眼泪。
这一次的失败,并没有让苏青岚死心,沮丧了一些时日,她又开始故技重演,可惜总是东不成,西不就,到后来,无论苏青岚怎么做,幸福干脆都不予回应了,像有默契似的,丈夫高明熙也软拖硬抗。渐渐地,苏青岚就失去了信心,最终不了了之,潜意识里竟也跟着生出一种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的认同感来。
九
事情一天天朝着好的方向发展,高明熙暗自高兴,他越来越感到他为达成女儿的愿望加一把火的时机正在成熟。
从去年至今年,市里以打造“百里农环线”为突破口,提振乡村振兴,桃花河村身处农环线的核心地带,迎来了极好的发展时机,成功打造出了“十里田园农业”加“农心学堂”,成为乡村发展中的一颗耀眼明珠。
作为乡村发展的重要成就,消息迅速传开,许多人都以去乡村观光、生活为乐事。高明熙比任何人都高兴自豪,因为女儿给他秘密说过,她男朋友就是桃花河村的负责人之一。同时,他感到这就是最好的时机,并决定与女儿演一出双簧,让苏青岚去桃花河村一游,以此打开苏青岚的心结。
一天中午吃饭的时候,高明熙特意给苏青岚提了桃花河村,说,他们单位的好些人都打算趁阳春三月的大好时光去桃花河村领略乡村美景,感受农心学堂的田园文化,问苏青岚是否愿意去。
苏青岚想也没想就说,“有什么好呢?要说花花草草,农村到处都是,你就是从农村出来的,难不成你还没过够?”
听苏青岚这么一说,高明熙有些急了,连忙说,“肯定不一样!不然大家怎么会都要去?新时代新农村,在现场的感觉肯定更震撼。”说完这番话,高明熙又殷勤地给苏青岚的碗里夹了一块牛肉。
苏青岚没有马上吃,想了想说,“就按你说的,如果有空就去看一下,让你心服口服。”
高明熙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这是她一贯的腔调,他知道这事十有八九是成了。下午上班的时候,高明熙立即给女儿报告了喜讯,并交代女儿与陈靖做好安排。
获悉后,幸福心里既紧张又兴奋,她是多么希望母亲能从这次的所见所闻中感受到她和男友多年坚持的正确性啊!幸福立即启程向桃花河村而去。
十
高明熙筹划已久的桃花河村一游终于得以实现了,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他们踏上了去桃花河村的路。坐在车里,看着窗外的景色,高明熙心潮澎湃,恨不得大喊一声以表示自己愉快的心情。
到了桃花河村,高明熙和苏青岚第一眼看到的是横躺在眼前的“十里田园”。田地里生长着的全都是小麦,麦苗儿并不大,但胖胖的、绿油油的,像绿色的绸幔,十分惹人喜爱。苏青岚一下车便情不自禁地挨近麦苗儿,用手轻轻抚摸,就像母亲抚摸婴儿一般充盈着慈爱。
围绕“十里田园”的是鲜花步道,环步道有民居民宿和“农心学堂”点缀其间。在鲜花步道上行走,呼吸着充满麦香气息的空气,遥望着满山遍野的桃花、油菜花……高明熙兴奋得就像一个小孩,不时地感慨,“好地方啊,好地方喲!人生若能得此长伴,夫复何求?”
走得累了,他们选择了一家心仪的农心学堂坐了下来,手捧一杯田园咖啡,一边欣赏农业特产和注入农业文化的文创产品,一边沐浴温暖和煦的阳光。
桃花河村的另外一个重要产业是水产养殖。还在鲜花步道休闲把话的时候,他们就知道了这个产业是由一位返乡青年带领一帮儿时伙伴创立的。高明熙是钓鱼爱好者,因听说那儿每逢一、三、五、七就要举办一次钓鱼比赛活动,立刻就来了兴趣,大赞钓鱼比赛办得好,直叹今天不是活动日,所以,一逛完鲜花步道,不用多想,他们就去了水产养殖场。
水产养殖基地在村东头,占地二十余亩,一眼望不到头,其里水郭纵横,与长天共色,四周绿树婆娑,林荫小道穿梭往来,如果不是事先知道,猛然间遇见,你一定会以为它就是一座风雅别致的花园呢。
欣赏完水产养殖场,高明熙和苏青岚正要离去,从工作间里忽然走出来一位穿着皮裤的小伙,半天没看见人,高明熙一高兴,就跟小伙子攀谈了起来。
他们从钓鱼活动一直聊到养殖场的建设,以及养殖场的主人陈靖。当听到小伙子舍己为公、无偿联合村集体共同经营时,都为小伙子的高风亮节、无私奉献而动容。
从养殖基地出来,时间已近正午,其时,有一位年轻小伙早已站在一辆大众汽车旁恭候他们了。
小伙告诉他们说,村主任陈靖特邀叔叔阿姨去樱花农庄小坐,陈主任说他早就认识阿姨,对阿姨仰慕已久。苏青岚听得如坠云里雾中,但她又想,游了半天桃花河村,见识见识这位风云人物也不是一件坏事。于是,也不管认不认识,就答应了。
十一
一路无话,高明熙与苏青岚二人很快来到了樱花农庄,刚进大门就有人接引他们向庄内走去。
农庄很大,很干净,最吸引人的是巧妙地点缀在院内的樱花树。苏青岚一踏入庄内,就有一种陶醉的感觉,她喜欢这个时候的樱花那种将尽未尽的成熟美,喜欢已经长出嫩嫩的樱花枝叶给人的青春活力的感觉。
穿过农庄庭院,二人来到一座既有现代美,又有传统元素的小洋楼前,然后再上到三楼的万水千山雅座。室内分设有休闲区和就餐区,宽敞明亮、富丽而不烦琐。苏青岚感到很舒服,愉快地在靠窗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须臾,便有一小伙大步跨进屋来。小伙子一米七八的个儿,英气逼人。苏青岚一见,大为赏悦,欲起身迎接。小伙子慌忙抬手制止道,“阿姨,叔叔,你们坐,别客气,我就是陈靖,杂事缠身,迎接来迟,多多海涵!”苏青岚笑道,“你就是陈靖哦,这儿的村主任?不错哦,年轻人大有作为!”“谢谢阿姨夸奖。”陈靖略停了停,回头吩咐服务员上菜,又接着道,“阿姨,其实我早就认识你,只是你不认得我罢了,今天能得一见,实在是有幸的很啊。”苏青岚掩嘴笑道,“小伙子有趣得很……其实,我们对你也充满了好奇,我们来就是想见一见你这个能人,既然见了,也心满意足了,接下来我们就该告辞了。”说完话,苏青岚起身就欲离去,陈靖着急地拦阻道,“阿姨,好不容易请到你们,这是天赐良机啊,就让我尽个地主之谊吧,留下来吃个便餐可好?”瞧着陈靖的一脸真诚,苏青岚心软了下来,但和陈靖达成协议,这顿饭由她请。
不大工夫,服务员就上齐了饭菜,三人相互客气着进入了就餐区。饭至中途,餐室的门忽地开了,走进来一位姑娘,苏青岚抬头一看,大吃一惊,只说得一个“你” ,便没有了下文。
原来进来的不是别人,而是她的女儿幸福。苏青岚万没想到她们母女会在这儿相见,心里真是百转千回。她看着女儿,不解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呢?你不是应该在绵城吗?”
幸福忽然严肃起来,说,“妈,其实这次见面是我专门安排的,我就是想让你全面了解一下,获得你的允许,同意我们在一起。”幸福忽然转身拉起陈靖,“妈,刚刚你们已经认识过了,现在我再隆重介绍一下,陈靖,他就是我的男友。”
听女儿这么一说,苏青岚忽然恍然大悟,原来女儿说的那人竟然就是眼前人,原来创造这些奇迹的竟然是自己的女婿,原来老头早就与他们合伙了。想到这一切,苏青岚是又好气又好笑。
幸福见母亲半天没有回应,也不知道母亲在想什么,心里一急,说,“妈,我和陈靖曾经约定过,等事业有成了,我们就在一起,我们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妈,我们都很爱对方,请你成全我们!”
此时,陈靖也离开座位来到苏青岚面前请求道,“阿姨,我们的确是真心相爱的,请你相信!我发誓,绝不让幸福受半点委屈!”
看着两个孩子苦苦哀求,高明熙再也忍不住了,于是帮腔劝道,“你都看到了,你就同意了吧,多好的两个孩子,陈靖又有担当,他用他的知识带领乡亲们把农村发展得这么好,变成了人人向往的地方,你不要总活在过去了,时代不同了,没有啥可担心的,孩子们的事就让他们自己做主吧。”
苏青岚白了高明熙一眼,啐道,“谁说不同意了?就你装好人,我是坏人。”
“好,我是坏人,我是坏人,”高明熙大笑着转向女儿,“还不快过来,你妈都同意了。”
幸福欣喜万分,喜泪忽地涌出了眼眶,欢叫着妈妈,扑进了苏青岚的怀抱。
这时候,庄园内忽然响起鞭炮声来,噼噼啪啪似雨点,轰轰隆隆似雷声,一声声响彻心底,久久萦绕不息……
作者简介:何义伦,作品散见于《四川农村日报》《奔流》《精短小说》《四川散文》等报刊。
(责任编辑 刘冬杨)